- 首页
- 集藏
- 小说
- 续红楼梦
续红楼梦
又坐着吃茶,说了会子闲话,薛姨妈便留刘姥姥在怡红院同住,恐怕夜间睡不着好说说话儿。里间仍是宝钗带着莺儿和奶妈子照料着桂哥儿。王夫人、李纨、巧姐、平儿遂也各自散去。
不说王夫人、李纨各自回家。且说平儿一手拉了巧姐,一手提着个手帕包儿,一同缓缓而行。巧姐问道:“姨妈,你那只手里拿的什么东西?”平儿道:“是今儿盆里的喜蛋,太太给了我五个。今儿如何还能吃这个东西呢,我所以包在手帕里,带回家去给你奶妈子吃去罢。”巧姐又道:“太太给你喜蛋,原是教你吃了也给我养个兄弟,又给我奶妈子吃什么呢?”平儿笑道:“女孩儿家懂得的太多了。”巧姐笑道:“我今儿瞧见我二婶娘养的那个小兄弟,我就怪爱的。我记得那一年,我妈妈小月了一个兄弟,要不然这如今也好大的了。”平儿听了,心里有些伤感,早把眼圈儿红了。
刚到自己院内,早有丰儿、小红迎了出来。平儿道:“你们这两个东西,怎么也不来一个人儿拿灯笼接一接我们,教我们黑影里摸瞎儿回来了。幸亏是晴天,若是阴天路都看不见了,姑娘怎么走呢?”小红笑道:“姨奶奶你别生气,我告诉你缘故。今儿太太知道咱们屋里没人,晌午差人赏了一大壶酒、四碗菜、两盘饽饽、一鼓子大米饭,我们就放在姑娘屋里。谁知道老奶奶子眼错不见的把一大壶酒一个人儿都灌丧了,这会子醉的人事儿不省,叫着总不起来,两三间屋子就剩下我们俩人,又怪害怕的,又找不着灯笼放在那里了,心里也急的什么似的。
”巧姐道:“这都是姨妈素日慈善太过了,一个一个的都惯的不成样儿了。要是我妈妈活着,他们再不敢的。”说着,便自己到屋里换衣裳去了。丰儿也就跟了进去。平儿问小红道:“二爷怎么还没回来?”小红道:“听见外头说,大老爷、二老爷早就散了,剩下一伙小爷们,又把姨太太家薛大爷也邀了来了,这会子只怕正喝到热闹中间了。”平儿道:“既然如此,你就和丰儿陪着姑娘玩一玩儿去,他才吃了饭没多大时候儿,睡下怕停了食。我这会子也不用你们作什么了。茶儿水儿都预备着些儿,仔细二爷回来要用。你就去罢。”小红答应着,各自去了。
平儿这里放下手帕,洗了洗手,取出一支藏香,又取了些檀香点着,焚在炉内,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起来又福了两福,意秉虔诚,暗暗的祷告天地神明菩萨,并去世的老太太的灵魂,惟念贾琏年届三旬,荒于酒色,妻妾相继而亡,仅存一女,尚无子嗣。只求神明保佑,早赐继续香烟是祷。祝赞已毕,这才换了衣裳,独对银灯,想起当日凤姐在时那一番势焰繁华的光景,如今虽说复了产业,所入不抵所出,那里够贾琏的浪费。
正在伤感,只听院内走的靴子响,就知是贾琏回来了,平儿素知贾琏的脾气,故意假装盹睡。只见贾琏趔里趔趄的走了进来,口中只嚷好热,一面摘帽子、脱衣裳,道:“怎么屋里连一个人儿也没有,这早晚还在那里浪去了。”一回头,见平儿在炕沿上盘膝打盹,忙在靴桶内取了些纸,拈了个纸捻儿,悄悄来糢平儿的鼻孔。刚到跟前,平儿猛然一笑,倒把贾琏唬了一哆嗦,笑道:“昨儿晚上又没有累着你,今儿这早晚就困的这个样儿了?”平儿笑道:“你悄默声儿的罢,那边姑娘还没有睡着呢,仔细听见了是个什么意思呢。”贾琏笑道:“哦,就说低声些。你瞧这个薛大傻子傻不傻,因为我没儿子,把他倒急坏了。才刚儿把他配的什么种子丹,打发小厮取了一服来,立刻逼着我用黄酒吃了。他说这个药万灵万应,百发百中的。
管他娘的,我借着酒劲儿也就糊里糊涂的两口吃了,咱们今儿且试试,就知道药灵不灵了。”平儿笑道:“你又胡闹了,知道是什么药,吃得吃不得的就混吃起来了。况且养儿子一来要自己的修积,你只把你那个下作毛病儿改一改,也就有了儿子了。二来也要自己保养身子。你看你,当日和奶奶不是大天白日关上门,就是什么改个新样儿、旧样儿的胡闹起来,如何能够养儿子呢?”贾琏听了,嘻嘻的笑道:“这些事情你又怎么都知道了呢?”平儿笑道:“嗳哟,岂但知道,那一遭儿我又没看见过呢?别说奶奶我们在一块儿,就是尤二姨儿、秋桐你们的那些故典儿,你又当我不知道吗?”贾琏笑道:“这么说起来,你竟是我的一个总掌柜的了。好的很,妙极了,咱们一会儿睡下,你就把你奶奶、尤二姨儿、秋桐和你四个人的妙处,细细的评论评论我听,我看你说的公道不公道。”平儿听了,鼻子里笑了一笑道:“也不用我评论,依我看来,我们四个人也没一个儿中你的意的,那里赶得上什么多姑娘、鲍二家的好呢,又轻又浪又会教你喜欢。”贾琏道:“罢哟,这又该你揭挑得了。你也想想,当日有他们三个在的时候,你也就很受了委屈了。这如今你独霸为王的也就快活极了,还揭挑这些溲包子烂粉汤做什么呢?”平儿道:“我也不稀罕什么独霸为王,只求爷明儿立一点丈夫的志气,诸凡事要点儿强,不要日后落到搭拉嘴子的分儿,那我就沾了爷的大恩了,也再没有什么别的痴心妄想了!”贾琏把手一拍,笑道:“罢了,不用说了,我也不喝茶了,睡觉罢。”说毕,便脱了靴袜,自己先睡下了。
这里平儿慢慢的收拾了器皿,卸了残妆,关上房门,独自坐在檀香炉旁边闻香儿。贾琏道:“你到底也睡呀!这会子三更天了,还点灯熬油的做什么呢?”平儿笑道:“咱们可要预先讲下,睡下你可要给我老老实实的,不许像那一回喝醉了勒掯奶奶的那个样儿。”贾琏笑道:“哦,是了,寡人愿安承教好不好呢?”说的平儿也笑了,只得吹灯就寝。一宿晚景不提。
再说贾环自从书房散席之后,也就喝的半酣了,他便悄悄的先到上房睡了。一头打听贾政、王夫人都睡下了,他便找着了彩云,悄悄的拉到他屋里关上房门,开了抽屉取出两个喜蛋来递与彩云,笑道:“好姐姐,你瞧瞧,这是我和太太早上要下的,我自己舍不得吃,特特的留下给你吃的。”彩云接来看了一看,仍旧放在桌子上,鼻子里笑了一笑道:“今儿家里有喜事,我大酒大肉的吃喝了一天,这会子你教我冰凉的、震腾腾的吃起这个来了。你倒会疼我,多谢罢,收着你明儿早起吃罢。”贾环笑道:“好个蠢才,连吃喜蛋的道理也不明白。这是吃了要养儿子的,我这会子盼着有人也把我叫爹爹,我才舒服呢。”彩云听了,照脸啐了一口道:“糊涂东西,我问你,咱们俩人是在老爷、太太跟前过了明路的么?我不过为的是当初和你好了一场,如今一旦断绝了,我心里不忍。你也想想,咱们如今一年大似一年了,万一弄出个孩子来,你可教我死啊还是教我活着呢?你这会子反倒教我吃起喜蛋来了。真真的你就和死鬼姨奶奶是一样的糊涂!”贾环听了发起急来,借着酒劲儿便嚷道:“你只管放心,我虽然不是太太养的,难道也不是老爷养的吗?你算算宝玉屋里多少丫头,又娶了宝姑娘,他心里还不足意。昨儿你没听太太说,他如今又到天上找林姑娘去了。他是十个月养的,难道我就不是十个月养的么?老爷、太太也别太偏心了!又不给我屋里放丫头,又不张罗给我定亲,难道教我打一辈子光棍不成!我想,我如今就和你好出孩子来,也没有什么砍头的罪名儿。再要不张罗着给我定亲,再不给我屋里放人,我急了也不管他娘的三七二十一,什么丫头老婆我一概混来,那时我可看老爷、太太就把我杀了!”急的彩云忙来握他的嘴,道:“小祖宗,你悄着些儿罢,这里离老爷、太太只隔一堵板墙,仔细听见了,你就要吃不了的兜着走呢!好祖宗咧,你只当是疼我罢了。”
贾环未及回答,只听那边周姨娘问道:“三哥儿你怎么了?
这边老爷问呢。”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丰都城贾母玩新春
望乡台凤姐泼旧醋
话说贾环正与彩云吵嚷,忽听隔壁周姨娘问道:“三哥儿,你怎么了?老爷这里问呢!”贾环听了,这才不敢嚷了,遂与彩云悄悄的绸缪了一番,各自归寝。原来,周姨娘就在王夫人的卧室炕旁板壁后睡,因先服侍贾政、王夫人睡下,他自己才要解衣就寝,就听见贾环在那边吵嚷之声,仔细侧耳听了一听,全是些犯上无礼之言,惟恐贾政听见,贾环定然要吃大苦。因念和赵姨娘同事了一场,就动了个兔死狐悲之意,遂隔着板壁警教他一声儿,教他害怕的意思。谁知这一问反被贾政听见了,忙问道:“环儿在那边作什么呢?”周姨娘听了,反倒吓了一跳,忙替他遮掩道:“没有作什么,和丫头们说话呢。”贾政叹了一口气,道:“这个下流东西,怎么好呢!成日家一点正经事儿不务,就这样游心放荡的,将来不知成个什么材料儿!”
王夫人虽然睡下,早就听见贾环吵嚷,但听不明白说的都是些什么,又怕贾政听见生气,所以只装听不见。今见贾政发气怨恨,乃劝道:“老爷也不必为环儿尽自生气。如今珠儿已是死了,宝玉又出了家了,咱们只剩下他这一个儿子,他妈又死了。好也罢,歹也罢,老爷慢慢的教训他就是了。我想,他如今岁数也不小了,或者给他娶房媳妇,或者先给他房里放一个丫头,也好收拢收拢他的心。”贾政叹息道:“我也久有此心,但是这个小子,模样儿长的又不打眼,脾气又乖张,学问又平常,又是个庶出的,谁家有好女孩儿肯给他呢!别说和大阀阅人家去议亲,就是自己的亲友家有好女孩儿,咱们也难启齿。”王夫人道:“老爷虑的也太宽了。像咱们这样人家的子弟,就是才貌平常些儿,只要将高就低的说了去,也再没有定不出媳妇来的理,只要将就着娶个媳妇,完了大事,他也就不心野了。”贾政听了笑道:“太太,你真是妇人之见。你却不知,世上的男人们,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你看咱们家的这些老辈子小辈子的媳妇们,那一个不是出类拔萃的人材,如今独给他娶个平常的,在妯娌们里头再一比较,不但不能拴住他的,反倒要生出别的枝叶来呢。”王夫人道:“我说的并不是模样儿要平常的,是家道儿平常的。难道庶民庄农人家就没有个好女孩儿,必定要在高官显宦人家去求么?”贾政听了,冷笑道:“依我看来,就是庄农人家有好女孩儿,咱们倚仗着势利聘了来,也是白糟蹋了人家的好儿好女的。”王夫人听了笑道:“依老爷这么说来,我们环哥儿难道就打一辈子的光棍子不成!
依我的主意,明日乘着桂哥儿十二天,薛姨太太家必然要送摇车礼物的,我们也要请亲戚吃酒的,就趁了势儿挑一个好些儿的丫头先给他放在屋里圆着房,免得他成日家流荡,和丫头们打牙撩嘴儿的。他如今已是没娘的孩子了,尽自耽延着,倘或弄出个别的缘故来,旁人倒要说我老不贤惠呢。”贾政道:“这也使得。罢了,明儿你就挑一个丫头给他放在房里!我也嘱咐琏儿在外头打听,有那庄农人家有好女儿的,只要模样儿比得上妯娌们的,我们就烦人去说。人家肯与不肯,也只看他的造化罢了。”老夫妻商量已就。
到了次日,送刘姥姥去后,王夫人久已看出贾环素日和彩云鬼鬼崇崇的,只是当着贾政不肯说出口来,故意的将府里所有的丫头传齐了,挑拣了一番,这才挑出彩云来。回明了贾政,即择于桂哥十二天上摇车亲戚聚会之日,与他二人圆房。贾环、彩云二人也都喜出望外,这才明目张胆、无所不至的乐起来,不似从前偷偷摸摸的了。按下荣府之事不表。
再说潘又安、司棋夫妇送了尤三姐回至太虚幻境与黛玉相见后,便打发他二人仍回地府。沐雨栉风,晓行夜住,这一日,到了丰都。进了衙门,叩见了贾母并林公夫妇,呈上了黛玉的禀启并寄来的衣物。贾母并林公夫妇俱各大喜。林如海便将黛玉的禀启拆开观看,上写道:女玉,自睽违膝下,迄今十有余载。孤弱茕茕,形影相吊。幸赖外祖母慈庇,移取来京,衣食药饵,抚养成立。
方幸一介余生,稍慰九原慈念;不意时命不辰,横遭夭折。偶因一念之痴,遂抱百年之恨。幽魂一缕,幸返太虚,明月清风,都无所苦。
昨因司棋夫妇护送尤姊来境,跪读慈谕,始悉父母大人荣任丰城,与外祖母完聚,女私衷窃慰。但思慈帏不远,咫尺天涯,音问虽通,相逢无日。言念及此,肝肠断绝。惟愿早升上界,速转天曹。此女所日夜引领而望之者也。兹遣司棋夫妇回辕具禀,恭请慈安。临禀泣涕,不知所云。
林如海看毕,不觉伤心落泪,招的贾母并贾夫人也都流下泪来。
贾母道:“姑老爷念与我们听听。”林公遂又念了一遍,贾母、贾夫人又都哭起来。林公劝道:“老太太不必伤心了,外孙女儿既有了安身之处,将来相逢有日。我算着日子也差不多了。”
说着,正要问司棋盘究黛玉在太虚幻境的光景,只见凤姐、鸳鸯在里间掀着帘子向外张望。林公瞧见,忙立起身来道:“我暂到书房坐坐,让姑娘们出来,也看看他妹妹的书子。”说罢,各自去了。
凤姐见林公出去,连忙走了出来,向司棋问道:“林妹妹身子可好?他们近来的光景何如?”司棋答道:“姑娘身上很好,就只是想念老太太、姑老爷和姑太太,心里十分着急。那里的光景儿比我们这里还强呢。元纪娘娘和二姑娘诸人俱问二奶奶的好。”凤姐道:“元纪娘娘和二姑娘都好么?二姑娘怎么不留你多住些日子呢?”司棋道:“二姑娘倒也要留来,只是我和潘又安一同去的,那里都是些仙女们,出入不大方便,所以姑娘打发我们早些儿回来的。”凤姐点点头儿,又向贾夫人道:“姑太太这可放了心了。我早就说,我妹妹在那里很好,姑太太还不肯信,如今司棋回来,得了回书儿,才知道我的话不是撒谎呢。”贾夫人道:“姑娘,你才没听见你妹妹书子上写的,只盼着娘儿们早些儿见面,又不知你姑爹几时才能转升,教我心里急的如何受得呢?”说着又流下泪来。贾母听了,劝道:“姑奶奶,你也不必着急,你才没听见姑老爷说,算着日子也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