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首页
- 集藏
- 小说
- 续红楼梦
续红楼梦
宝玉听了,正欲细问《芙蓉诔》的话,只见晴雯找了诗来递与宝玉。宝玉接来看了一遍,不觉泪流满面道:“林妹妹,你瞧这意是宝姐姐替我辩了冤了。只是“红叶句休赋,白头吟敢辞”,令我读之酸鼻罢了。我只顾得了妹妹,也就顾不得宝姐姐了!”黛玉道:“你前日这件事也行的太孟浪了。我自从得诗之后,心中十分感念,正要到家与宝姐姐梦中相会,偏你又来了。依我说,你竟把你的这些原委给宝姐姐写封书启,我替你带去,也教他放心,就是日后回去也好见面。若说只顾了我不顾宝姐姐了,那成个什么人儿呢?”宝玉听了点头道:“明日我就写书子,但不知妹妹有何仙术可与宝姐姐梦中相会呢?
”黛玉便将和香菱借返魂香的话述了一遍,宝玉惊喜道:“我们昨晚也是蒙甄老伯赐香点了,才能够到这里来的。妹妹,他既有这香,你为什么不早借了来点上,和我梦中相会呢?”黛玉道:“你这又是胡说了,我梦中会你做什么呢?”宝玉道:“这么说,妹妹还是恨我呢。我听见大嫂子说,你临终之时大叫一声,说‘宝玉你好’四个字就不说了,直到如今我总猜不着底下的话是什么?好妹妹,你告诉我底下的话罢!”黛玉听了,把头一扭,总不言语。宝玉见他不理了,又自己笑道:“哦!我猜着了,必定说的是‘宝玉你好没良心!’是不是呢?”
说的晴雯、金钏儿一齐都笑起来。招的黛玉也不由得笑道:“罢罢罢!你饶了我罢,你也和他们两人叙叙旧,让我闭闭眼睛养养神儿。”说着,便挪过靠枕来,歪倒身子,一手支颐,合目而盹。兼之带了三分酒意,两颊红晕,真是一副美人春睡图。
这里,宝玉不错眼珠瞅的发起呆来。睛雯在灯背后向宝玉笑着,先丢眼色,后打手势,作搂抱接唇之状,又指指黛玉。
宝玉只是摇头伸舌儿的笑,不敢造次。只听黛玉从鼻子里笑了一声,道:“晴雯姐姐,你作什么呢?你也问问你们那个二爷,他到底敢不敢呢?”宝玉忙笑道:“这个我真可不敢,我怕妹妹恼了不理我了。”黛玉笑着坐了起来道:“晴雯姐姐,你听见了没有?”晴雯觉得不好意思,乃扯绺子道:“夜深了,酒也够了,请二爷安歇罢。我先到西套间里替他们铺炕去。”
于是,大家起了席,撤去杯盘,正在漱口吃茶。只见晴雯走来笑道:“铺设好了,金钏儿妹妹,姑娘教你跟了二爷服侍去呢。”金钏儿红了脸道:“我没有服侍惯二爷,你是从小儿服侍惯了的。”晴雯道:“只怕由不得你了。”说着,便将金钏儿一抱,抱了出去。金钏儿急的嚷道:“晴雯姐姐,你要这么硬来,我可又要跳井呢。”晴雯那有工夫理他,将他推到西套间里,又将宝玉也送了过去,将门扇儿倒扣起来,侧耳向内细听。只听里面二人嘻嘻的笑了一阵,并不听见别的说话。正待转身要走,忽听宝玉笑道:“我把你亲亲的搂住,叫你一声林妹妹,你可答应好不好呢?”只听金钏儿笑道:“我不敢,我怕林姑娘知道了又要生气呢?”宝玉又笑道:“不然,我把你搂住,叫一声晴雯姐姐你答应,这可好应?”又听金钏儿笑道:“我不,我也犯不上借人家的光儿!”宝玉又笑道:“你就都不肯,我就把你搂住叫个亲亲儿的金钏儿妹妹,这可该你答应了罢?”只听金钏儿“呸”的啐了一口,道:“你看你这个涎脸的样儿,恨也恨死我了!”晴雯听到这里,由不得笑的握着嘴走来告诉了黛玉。黛玉听了也笑道:“尽他们去罢,听他做什么!我们也睡罢。”于是,晴雯服侍黛玉安寝。一宿晚景不提。
原来尤氏姊妹听见柳湘莲到了,十分欢喜。秦氏又从旁怂恿,使二姐主婚,警幻为媒,就将他二人即日合卺,成就了百年之好,无庸琐述。到了次日,便先差人到绛珠官致贺。这里,宝玉起来洗了脸,也便亲身至湘莲处道喜。二人相见,宝玉便将黛玉的一段守礼之处,告诉了湘莲一遍,湘莲也深加敬服,遂自己慨然愿随宝玉同赴丰都。宝玉大喜,议定过了三朝,一同前往。又请出尤氏姊妹并秦氏来,大家相见,叙了些当日的旧话,遂在湘莲处吃了早饭方回。
黛玉此时已将与贾母,并自己的父母请安的禀启写完封好了。听见柳湘莲愿随同往,更加欢喜。便教晴雯取出些尺头来,与宝玉、湘莲二人制作行衣,又催着宝玉与宝钗写了一封书子,诸事停妥。到了第三日也大排筵宴,请了众人来。宝玉陪着湘莲在外,黛玉陪着迎春、香菱、尤二姐、尤三姐、秦氏、妙玉、警幻在内室,热闹了一天。到了第四日,宝玉先到赤霞宫叩辞了元妃,元妃又赏了许多衣物并两名小太监服役,这才回来。
又与黛玉、晴雯、金钏儿闹了一出长亭饯别,然后到薄命司邀了湘莲,带着两名内监,起身赴地府去了。这话暂且不表。
再说贾政自奉了慈柩安厝回来,居官勤慎,圣眷日拢过了些时,便升了工部侍郎。这一日下朝回来,刚至院中,听得上房内一片哭声。进来看时,只见王夫人在炕上哭的两鬓蓬松,捶床捣枕的只叫:“宝玉我的儿啊,你到底到那里出家去了,教我那一会儿不想你哟!”又见宝钗、李纨、惜春并丫头、老婆子们站了一地,都在那里陪哭。贾政见了这般光景,也不禁伤心落泪,乃劝道:“夫人也不必尽自哭了,俗语说的好,‘是儿不死,是财不散’,这也是个一定的道理。若只管时常的哭起来,不惟无益,而且白糟蹋了身子。”王夫人哭道:“老爷说的虽然有理,但只是他果然死了,我倒也死心塌地的不想他了。昨儿晚上我做了一梦,梦到一个荒山旷野的地方,只见宝玉同着一年少年的道士,笑嘻嘻的从一个石头洞里走了出来,我就哭着叫他:‘宝玉,你怎么不回家来呢!’只听宝玉答道:‘我们要到天上找林妹妹去呢!’我就赶了去,要拉他回来。
又见前面站着个老道士,将袍袖子一摔,我就像从半虚空里掉下来的似的,吓了我一身冷汗。醒来听了听正是三更天。我想林姑娘已是死了,他如今要到天上找去,这也就是不祥之兆了。
可怜我们娘儿们今辈子再也不能见面了。”贾政听了,正要解说梦境无凭的话,只见贾琏同着平儿也来了。见了王夫人的光景,就知道是想起宝玉来了。贾琏料着不能直劝,乃扯谎道:“太太不必哭了。侄儿昨儿在外头得了个荒信儿,有人说离这里有三百多路有个宏恩寺,那里和尚最多,内中有个新出家的小和尚,人人都说生的清俊,像是个大家儿的公子,侄儿明日骑上快马到那里查一查,保不住宝兄弟年轻,教和尚迷了去也不可知。”王夫人听了,信以为真,这才不哭了,便追根究底的问起贾琏来。贾琏又编排着说了会子。贾政明知贾琏是谎,只图王夫人喜欢,也就跟着说了几句,便同贾琏到书房里去了。
这里,李纨也将宝钗劝住,大家服侍王夫人吃了早饭,这才各自散去。
宝钗回到房中,坐在榻上思前想后,不觉又伤起心来。自己想着:若说与宝玉无缘,怎么又有金玉相配之验;若说与宝玉有缘,怎么又有个林妹妹在中间搅和着呢?又细想宝玉和黛玉他两个那一番情分,所有在大观园的人,那一个不知道呢,怎么老太太、老爷、太太却不把林妹妹配他,偏又舍近而求远的把我娶了来?如今弄的死的死了,走的走了,嫁的嫁了,闪得我有始无终的,脸上也见不得人了。昨儿晚上,太太又梦见他要上天去找林妹妹,这也就奇怪极了。就是我除夕寄林妹妹的诗,也不过是一时感怀,作无聊之极思罢了,难道林妹妹认真的成了仙了?嗳!颦儿,你若认真的成了仙,也该把做姐姐的携带携带,也不枉咱们姊妹们和好一常我也时常肯做梦,怎么就总梦不见你们两个人呢?想到此处,不觉又滚下泪来。
莺儿在旁劝道:“姑娘,太太刚刚儿的不哭了,姑娘又怎么伤起心来了。倘或教太太过来看见了,又要招的尽自哭了。”正说到这里,只见秋纹和麝月进来说道:“史大姑娘来了。”未知湘云与宝钗相见说些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梦相逢钗黛两无嫌
叙幽情鹃莺各为主
话说薛宝钗正然伤心落泪,莺儿在旁解劝,忽见秋纹、麝月进来,报道史大姑娘来了。宝钗立起身来将欲出迎,只见史湘云领了翠缕已经进来。彼此叙过寒温,对面坐在榻上。湘云道:“咱们姊妹们有好几个月没见面了,怎么我听人说太太和你成日家只是哭呢。我想,宝哥哥他不过是为的林姐姐的缘故一时想不开,冒冒失失的跟了和尚去了,他到了外头受起罪来,不怕他不想家的,只怕日后追悔,仍旧找了回来也未可定。再者,你们也再差些个干练的人,到四处里访查访查。若成日家只是哭,这也不是长法儿。今儿我好容易偷了个空儿瞧瞧你们,一进门就看见太太哭的脸旦儿蜡渣黄的,眼泡儿肿的桃儿似的,我也狠狠的劝了一常到这边来你又哭的红眼妈儿似的,教我看着心里怎么过得呢?况且姐姐素日是明理的人,老人家时常的哭,还要姐姐解劝才是呢,你怎么倒跟着尽自哭起来了!”
宝钗拉了湘云的手,流泪道:“妹妹,你那里知道我心里的苦处呢!我早就想着要接了妹妹来,大家说说话儿,也替我解解愁烦,又听见说你在家里也不得闲空儿,再搭着我们家也事事故故的,所以耽搁到如今。偏偏儿的昨儿晚上太太又梦见你宝哥哥,要到天上找你林姐姐去。今儿一早,我刚梳完了头,那边彩云就来叫,说太太哭的了不得,我同大嫂子、四姑娘一齐过去,那里劝得住呢。后来还是琏二哥哥来了,说离这里三百多路有一个宏恩寺,那里和尚最多,他明日亲自找一回去,也不知是真是谎,哄的太太这才不哭了。”湘云劝道:“姐姐也别尽自只是哭了,琏二哥哥既然许下亲自去找,自然有点影儿他才敢承揽呢,或者宝哥哥就在那里也未可知。”宝钗又流泪道:“妹妹,你也说起糊涂话来了。你想,他是中过举的人,皇上家四路里贴了告示访查,尚且寻访不着,何况琏二哥哥呢!
我瞧他那个光景,像是哄太太呢。再者,我心里也不是专为这件事难过,我只叹我的命苦,咱们姊妹们从小儿在一块儿长大的,谁还不知道谁呢。就是宝玉和颦儿他们俩人的那一番光景,你还有个不知道的么?”湘云忙道:“我怎么不知道呢?你记得那年紫鹃哄了他一句玩话,他就会立刻疯了,这还有什么难知道的呢?”宝钗道:“你可说吗,人人都知道,偏偏儿的就是老太太、太太不知道,去年差人和我妈妈议婚,我妈妈还倒和我商量。妹妹,你想那会子我是个女孩儿家,可教我自己说个什么儿呢?自然是要遵父母之命了。你看后来娶进门来的那个样儿,我脸上实在的很没意思。这会子到底弄得上不上下不下的,说是个寡妇又不是个寡妇,说不是个寡妇又是个寡妇,这不弄成了个活人妻子么!”说着,又流下泪来。
湘云未及回答,只听翠缕在旁插嘴道:“二奶奶说错了,二奶奶又没有嫁人,怎么说是个活人妻?像袭人姐姐,那才算个活人妻呢!”湘云听了忙喝道:“小蹄子又混插嘴来了。”
翠缕便不言语了。湘云道:“姐姐,你也熬煎不了许多,这也总是各人的个命定。就像我呢,我叔叔、婶娘也就为我操了多少心,挑的人家也好,才貌也好,这也就算我们作女孩儿的终身有靠了。谁知道这会子也还是这个样儿的下场头。这也只好怨自己的命罢了,可有什么法儿呢?”说着,也就流下泪来。
又低声说道:“况且姐姐已经是有了身孕的,将来生下一男半女,也就算是终身有靠,你这就比我强多着呢。”
宝钗正欲回答,翠缕又道:“二奶奶你不知道,我们姑娘一辈子总是吃了聪明太过的亏了。你们看,他连虼蚤、蚊子、苍蝇、蚂蚁、蝴蝶儿、蜜蜂儿、树叶儿、花瓣儿、砖头儿、瓦片儿的阴阳,他都能够辨得出来的,归根落叶轮到自己身上,倒成了个孤阴寡阳了。”说的众人都笑起来。湘云笑着照脸啐了一口,骂道:“小蹄子,怎么又混唚你娘的来了!”翠缕扭着头道:“人家长这么大,从来不知道什么是个阴阳。姑娘那一天忽喇巴儿的教人家去服侍姑爷,人家从那一天才知道阴阳了。谁知道姑娘的命不好,又把姑爷妨了,这会子连人家都带累的又不知道什么是个阴阳了。”这一席话,索性招的宝钗也掌不住笑起来了。湘云笑的握着嘴骂道:“好个没脸的小蹄子,快给我夹着嘴滚出去罢,越说越说出好的来了。”翠缕笑道:“姑娘还怪人家说的不好了,人家要总不说话,你们俩人这会子还淌眼抹泪的呢。”湘云笑道:“说的好,亏了你说,你还有你娘的什么话,你也索性信着嘴儿都说出来,省得收在肚里,看仔细憋死了。
正说时,只见李纨走了进来,笑道:“史大妹妹几时来了,怎么丫头们也不告诉我一声儿。”湘云道:“大嫂子可好。我在这里正劝宝姐姐,还未能到你那里请安去呢。”李纨笑道:“岂敢。你们说什么来?我听见大家笑的好热闹呢。”宝钗道:“他们的翠姑娘啊,我们姊妹俩正说话,他在旁边闹笑话儿,所以招的我们都笑起来了。”李纨也笑道:“到底是个什么笑话儿,招的你们哄堂的都笑起来了?我也听听。”湘云笑道:“大嫂子,你问他这些话作什么,你估量着他嘴里还有什么正经话呢,不过是那些没溜道儿的话罢咧!我们喝了茶,都到上房里去和太太斗斗牌,替他老人家解解闷儿。”正说时,惜春、平儿也都来了。彼此问了好,又坐着说了一回闲话,这才一齐都到王夫人上房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