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济公传


谭宗旺正睡之际,从外面进来了两个丫鬟,都有十六七岁。秋香、桂子到房中一看,见八仙桌上有酒瓶酒杯。他两人大吃一惊,桂子说:“秋香姐姐你来看看,这可是怪事!咱们小姐这院中,什么人敢来搅闹?”秋香说:“妹妹,收拾开就完了,不管怎么,全是咱们这院中之人。”二人收拾完了,听见外边说:“小姐来了!”正是:来了一位杀人不转眼的恶魔女狄小霞,今日怕谭宗旺性命难保。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014回 郎才女貌情投意合 怜香惜玉海誓山盟

话说谭宗旺睡在桃花坞床上。这个所在乃是大寨主的胞妹,人称无双女赛杨妃狄小霞,练的一身好工夫,手仗毒龙剑,能削铜铁剁纯钢,水斩蛟龙,陆断犀象,杀人不带血。今年二十岁,也知晓世理,今日到他嫂嫂院中,与那些侧室夫人在一处吃酒谈唱。那压寨夫人,都是花船之上名妓,都是色艺俱佳之人,把狄小霞灌的半醉,又玩耍了半晌,到九姨奶奶那房中,典上放着一本春册,画的都是细粗人物。他看了半晌,姨奶奶进来说:“好呀!别瞧了,瞧上瘾怎么好?”狄小霞脸一红,说:“别胡说啦!我瞧可上不了瘾,怕你正想着那个呢!”九姨娘说:“我想怕什么?”二人斗了会仔,狄小霞想要走,叫秋香、桂子头前先收拾伺候,自己带着从人,分花拂柳,慢慢的直奔桃花仙坞而来。走在道上,见皓月当空,镜光似水。自己想兄长不做好事,奴家今年已二十岁,也不给择婿,思想起来,好不闷杀人也!

走到自己房中,仆妇人等说:“小姐床上躺着一个少年美男子睡觉。”那狄小霞听了一怔,说:“何人胆大,躺在我的床上?待我看来!”自己到了东里间之内,把帐幔挑起来,见谭宗旺正酒醉睡熟,身穿夜行衣服,面如白玉,眉分八彩,二目俊雅,准头丰隆,真乃俊俏第一人物;背后有单刀一把,小包袱一个,年纪亦无非二十以外。看罢未语,叫丫鬟不要声张:“去给我烹茶来。”坐下。他在椅上定睛看了谭宗旺几眼,本来生的俊俏,又喝了点酒,白中透红、红中透白,自己要一喊“有奸细”,前面我兄长知道,此人命没有了,可惜了这样杨金刚美男子,白白死了,再找这样人品,恐怕到天边也找不着,奴家与他必是前生结下良缘。正自思想,丫鬟给送过茶来,喝了一杯茶,说:“丫鬟,把那人那口刀摘下去,把包袱解下来,把靴子给他脱下去,把我被褥收拾好了,叫他先睡。我看着他,你们去各自睡去罢。”仆妇丫鬟依言,把谭宗旺衣服全皆脱去,放在被卧之中。谭宗旺连一点都不知道。众人退出去,那狄小霞把长衣脱去,坐在床上,眼看着谭宗旺,越看越爱,不由己欲火烧身,遂与谭宗旺共枕而眠,其中细情,不言可知矣。云雨已毕,谭宗旺方问狄小霞来历,狄小霞全皆说了。问谭宗旺有妻室无有?家中有何人?来此何故?谭爷说:“妻室无有,家有老母,替朋友报仇来到此处,要捉几个薰香会的贼人,我宝刀破竹城,误来此处。因偷酒吃醉,睡在这里,多蒙妹妹怜爱未杀,遂与成为夫妇。我无妻室,你无丈夫,咱们两个海誓山盟,永为夫妇。我既沾染了姑娘,你我也无话可说!”狄小霞斜看了一眼,微微一笑,把谭宗旺一抱,说:“我也是这样心。你今年多少年纪?”谭宗旺说:“我二十二岁了。”狄小霞说。“长奴家两岁。我与郎君已然共枕同床,千万可别嫌我贼人之女。我兄长立薰香会之时,也非自己主意,全是外人所为。今日之事,乃你我前生之缘。奴家一见郎君,就有怜爱之心,故此不避耻辱,解衣相就。”谭宗旺两情相洽,正销金帐暖,漏尽五更,云雨情浓,雪深三尺,郎才女貌。天明狄小霞口占一绝句云:

玉砌金镶花一枝,相逢恰是未开时。

娇姿未惯风和雨,嘱咐郎君好护持。

二人起来,秋香、桂子伺候梳洗打扮,仆妇丫鬟全都叩头,称他为新姑老爷。谭宗旺换了一身粉绫色武生衣襟,更显的少年英俊;狄小霞今日薰香沐浴,浓妆艳抹,光梳油头,换了一身银红色女袄,周身织金边银红缎百褶宫裙,雪青缎中衣,南红缎子宫鞋,鞋尖绣挑梁四季花白绫袜,村绿腿带。一红一白,真是天作之合。喝了早茶,告诉众仆妇丫鬟,派一个仆妇在桃花坞门首坐看,如有人来,先禀一声。叫丫鬟备酒。由东里间登梯,上了暖阁之上,把窗户支开,望外一看,真正万卉群芳,各样奇花异草。靠前窗户放下一个八仙桌,二人对坐,秋香、桂子伺候,先摆八碟小菜,无非成鱼酱肉鸭子糟虾鸡子等类;暖了一壶酒,又摆上几样鲜果。二人猜拳行令,欢呼畅饮,吃得高兴,燕尔新婚,彼此爱慕。二人用完早饭,坐在暖阁上谈心,谭宗旺说:“娘子,你我这也不是长法,既成夫妇,总要想个长远之道才是,在这里住并不是久居之地。”那狄小霞说:“咱二人过了一个月之后,奴家收拾细软物件,带着丫鬟仆妇,告诉我兄长,我有心愿上庐山进香,把你暗暗藏在小轿之内,随众混出小西天,奴跟你回故土,拜见婆母。”谭宗旺深喜。

说的高兴,二人讲闲话,谭宗旺抬头一看,只见北墙上挂着一口宝剑、一个镖囊,问:“此是何人所用之物?”狄小霞说:“那个是奴家习练玩的,还是八九岁之间,跟我父兄所练,打十二支毒药镖,百不空发,只要打上,那中镖之人,非死不可。那镖尖之上有个窟窿,毒药灌进里面去,打上人,子午不见面,六个时辰就死。我练过气功,十八般兵刃全拿得起来。就是一样,我就不爱刀锤钺斧,就是爱枪,枪法招数也多,又是百兵之首,无奈带着不便,我父亲把自己心爱的一口独龙剑给了我了。我会七星剑,少时你我到院中,比较拳脚解闷,这院中也没人来。”谭宗旺说:“使的。”二人各脱去长大衣服,到院中叫了丫鬟来,把东配房内刀枪棍棒,全皆拿出来,放在院中;又搬出一张八仙桌儿、两个椅子来,那谭宗旺坐在椅子上,看狄小霞练拳脚。那女子在院中,走了一路罗汉拳。谭宗旺看那手眼身法、步心神意,步法整齐;又见他扎了一路花枪,门路精通;又耍了一路双刀,果然耍的好。谭宗旺看的眼花缭乱,那两口刀并无半点破绽,耍完,气不涌出,面不改色;又舞了几路剑,叫谭宗旺去练。谭宗旺跳下去,练了一路拳,扎了一路大杆子,耍了一路大枪。那枪法奇妙,出手式扎,一行白露提回来,两道寒霞迷迷,星斗点寒沙,只耍的天昏地暗,上下翻飞。练完了,又走了一路单刀。狄小霞看了说:“好!你会打暗器不会?”狄小霞把镖袋拿出来,教给谭爷打镖。一连学了有半月之久,把镖学会,就是打不准。

这天是狄元绍之妻咸氏生日,一早过来,丫鬟婆子来请狄小霞。此时谭宗旺正在屋中,合狄小霞说话,听见院中婆子丫鬟说:“请小姐过后寨去,给我们主母酬客。”狄小霞说:“我这就去,你们先回去罢。”那些人答应去了。对谭爷说:“我要去,你可别往外边去。这里我留下桂子伺候你,我带了秋香去。”谭爷答言说:“你去罢!”叫人伺候,坐轿到东边内寨,叫“杏花春院”,乃是狄元绍结发之妻咸氏所居。今日前边大摆筵宴,是喽兵全有赏号。这边是二寨主庞天产夫人毛氏、马焕龙的夫人常氏,连各姨奶奶,都是花枝招展、浓妆淡抹。那元绍有一位九姨奶奶,名叫春兰,乃是九江名妓,色艺俱佳,被寨主用五千两白银买来,最得宠幸,与狄小霞二人最好,每日都在一处耍玩。他二人同岁,性情相投,自那日醉后,至今才见,春兰自认为秋小霞害酒,今日一见狄小霞脸上也胖了,比头半月有天渊之别。二人一见,叙寒温落了座,见过了大嫂嫂,说:“我今身体不爽,我要回去吃早饭,不必等了。”咸氏说:“妹妹别走,我还有话说呢!”那春兰说:“你惦着什么?连坐也坐不住了,我知道你的病是害相思呢!”狄小霞脸一红,打了春兰一下,心中实是惦着谭宗旺,坐在这里,只觉心忙意乱,故此他要回去合谭宗旺一处吃饭。春兰说:“你先别走,今日吃回早酒,我可要到你院中走走,我说去了几次,总未能去,今日可要去了。”狄小霞一听这话,心中一动:莫非外面有什么风声?知道我那里有人,他说这话有因。也未回答。大家早饭已毕,狄小霞亦不敢走,怕春兰跟了去,多有不便之处。二人说闲话,那些姨奶奶都合狄小霞玩笑,说说笑笑,狄小霞总惦记着谭宗旺。那春兰正要同他走,晚筵已开,狄小霞、春兰坐在一个桌上吃酒,吃了两杯,狄小霞说:“我不吃了,你们吃罢。”春兰说:“你别说了,逃席今日可不行。再过两天,你女婿来了,再不合我们吃酒。”狄小霞说:“胡说,我喝不下去,你又合我玩笑。”春兰说:“你不知道呀?我说说与你听。”那春兰说了几句话,狄小霞魂惊千里。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015回 花台客人赘小西天 俏郎君气走桃花坞

话说春兰与狄小霞同席吃酒,无意之中说了一句话。狄小霞说:“你别合我闹了,我心中不耐烦。”那春兰说:“我给你报个喜,你立刻就好了。”狄小霞说:“有何喜可报?你说说。”春兰说:“你兄长那日在我那屋中吃酒,提起姑娘的婚姻之事,他说道如今好了,有惜花羽土陶玄静合护花真人柳玄清给你为媒,招赘一位刘公子,是玉山县刘家集的财主,人品好,武艺好。我一听甚喜,想妹妹在这山上生长二十岁,要给个官宦人家,没有可对的;这薰香会五百二十人之中,并无可配之人,高不成低不就。那日寨主一说,我就只说好话,派人去请刘公子,那三五日也须就来。妹妹这是你的一辈子大事,这喜可报不可报?我方才要往你院中去,就是报这个喜事。”狄小霞一听,愁上添愁,烦恼更深,立刻颜色改变,半晌不语:自己合谭宗旺二人,爱好作亲,如胶如漆,一时一刻离开都不行。今日在这里一天,心中三番五转,一听这个消息:

如站万丈高楼失脚,似扬子江断缆崩舟。

类似剑刺冰心,刀剜铁胆,心中好不自在。站起来告辞要走。春兰说:“不必走,今日先别害羞,我来合你喝个尽醉方休。”大家也不要狄小霞走,你敬一杯,他敬一杯,只吃得天有三鼓。狄小霞沉沉欲醉,说道:“可不能饮了,你们自己吃罢。”春兰说:“你也不必回去了,住在这里,我告诉你话。”耿小霞是有心事,恨不能就走才好,又惦念着谭宗旺,又被春兰留住不能走。自己又急又烦,不知不觉,酩酊大醉。天已四鼓,实不能回去了,就住在东院春兰房中。

次日又耍酒,天有正午,方强打精神起来要走。狄元绍从前寨来了,春兰接人,元绍说:“今日你等告诉妹妹,收拾房中干净,派几个人帮助。”春兰说:“妹妹在西房中,昨日住我这里,他起来要走,我没叫他走。你进来之时,我让你在东房中。今日有什么事,派人给妹妹收拾房中?昨日我们伺候寿酒,寨主爷也不进来。”狄元绍说:“我昨日住在前院,是陶玄静、柳玄清二人为媒,给妹招赘一人,是玉山县刘家集的人,姓刘名香妙,绰号花台剑客,手使一口飞龙剑,乃当时第一英雄,今年二十一岁,与妹妹年岁相当。昨日到来,我一看生的人品又好,才貌双全,谈讲武学功夫,无一不好。今日良辰,我这山寨之中,亦不讲那份礼,前寨安乐一天,送入后寨完姻。你等劝劝妹妹,不可撒娇使性的。”说完了话,站起来说:“我到前寨去了。”春兰送出了,到西院中一看,狄小霞也全都听见了,见春兰进来,说:“我可不能在这里吃早饭,我要回我院中,千万别派人去给我收拾房屋,我今日把院门一关,闲人谁也不准进去。”春兰说:“别人不叫进去,新姑爷要到了,你好好放进去。”狄小霞说:“别胡说了!”站起来走了,到了桃花坞之中。

谭宗旺自昨狄小霞走后,自己由丫鬟伺候吃酒,至天晚不见回来,心中若有所失。自己回想:我是入了情魔了,自来到此地半月之多,龙潭虎穴变作安乐窝,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自江北黑狼山九位弟兄失散之后,人各一方,我在这小西天,亦非长远之道,我合狄氏二人商议,还是回家故土为上。直至三鼓之半,尚未安歇,自己合衣而卧,总惦念狄小霞。睡至次日起来,问秋香说:“你家姑娘还未回来?”秋香说:“我也着急,姑娘从没有住在别院之中。”正说之际,有仆妇回来说:“姑娘昨日害酒,住在春姨娘院中,少时就来。”天有午错之时,只见狄小霞回来,面带忧愁之态,芳容消瘦。一见谭宗旺,心中一惨,扑在谭宗旺怀中,二目流泪,半天也未说出话来。谭宗旺说:“你是因为什么?快说!不必烦恼,我自有主意。”那狄小霞总不说话。闹的谭宗旺亦未吃早饭,说:“你到底所因何事?只管说,你我从长计较。”狄小霞就把方才听兄长所说之话,都一五一十说了,呜呜咽咽的哭个不了。谭宗旺说:“你先别哭,我问问你心中是有何主意?你我二人本非正大之事,无奈事由两相凑合,也不尽怨一人。今日你兄长所作,给你另找人家,你要愿意从我呢,咱们想计策出此小西天,到我家去做长久夫妻;你要从你兄长呢,今日我自走就完了。”狄小霞说:“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你出此言,奴家死在你跟前,以明我心。”

正说之际,外面来了后寨仆妇丫鬟,前来伺候叩喜,侍奉新房。天已日落之时,狄小霞说:“你等回去,不必在这里伺候,我这心中烦闷。叫秋香、桂子二人摆酒,我二人先快饮三杯。”二人吃酒,正议论回头逃走。谭宗旺先收拾停当,把自己物件全皆带好,佩上单刀,狄小霞叫丫鬟收拾自己物件。正在未完,听见院中人声喧哗,乃是大寨主狄元绍、庞天产、马焕龙、陶玄静、柳玄清、五花鬼焦雄等二十余位,送花台剑客刘香炒来人洞房,四个仆妇、四个丫鬟引路。狄小霞叫谭宗旺先上暖阁之上,我自有道理,那谭宗旺依言去了。狄小霞往里间屋中要躲,不由己抬头一看,只见两对红纱灯引路,当中正是新郎,年约二十以外,头戴银红色武生公子巾,上面走金线掐金边,双季银红灯笼走穗,身穿银红色窄领小袖箭袖袍,一掌宽的五彩丝鸾带,月白缎子衬衫,蓝中衣,青缎靴子,外罩西湖色英雄大氅;面如美玉,白润生光,两道英雄眉,斜飞入鬓,一对虎目生光,准头端正,唇似涂脂,牙排碎玉,一位英雄美少年。狄小霞看罢,心中就有爱慕之心,又不忍弃了谭宗旺,自己心不自主。早有四个仆妇进来,说:“姑娘大喜了!大寨主爷派我们来伺候。”狄元绍站在院中,早有使女引刘香妙到房中。狄小霞低头不语,粉面通红,见刘香妙坐在东边椅上,使女摆上合欢酒,狄小霞坐在对面,偷看刘香妙多时,自己亦无主意,有两不舍之心。刘香妙虽然生的俊俏,心中最毒狠,亦是一位贪花爱色之徒。今一见狄小霞粉面生香,娇容可爱,心中疑是狄小霞怕羞,自己擎杯说:“娘子!你我今日乃合欢酒,为何不饮?夫妇之道,乃人之大伦也,莫非嫌刘某貌丑?”狄小霞听了,怜情爱貌,微睁杏眼,瞧了一眼,微微一笑。那小霞乃是水性杨花之人,今日见刘香妙这样,他就把爱谭宗旺之心,付之于九霄云外去了。口中虽然不语,那面上带春风,二目传情,神情逐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