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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水浒传
知县因遣人营里去,尚无回报,又接有王大化一张禀状,乃禀报贼人踪迹,启请着兵马都监相机进剿,并绘有一纸地图及怎样进兵方略。知县正看,忽闻有副牌军卒来衙求见,忙欲升厅。已见有不少军卒扑入后宅,不分良贱,将所有青年妇女尽行缚住。副牌亦仗着朴刀,力挽着知县手腕,回至厅上。知县惊得面如土色,副牌失笑道:“相公莫惊。今日有军卒牒报,言说有梁山贼妇叫什么一丈青扈三娘的,还有什么孙二娘,现均在衙里藏匿。俺奉有都监钧旨,来此逮捕,还有言语告你,你须晓事。”知县惊得道:“这事由哪里说起,那人是下官亲眷,哪里是什么扈三娘,这又是哪个多嘴。”副牌笑了道:“你休妄说。往日因你我相好,才肯告你。目下已兵临城下,似你这文职官,待便怎的,况他两个乃当今高衙内宠信之人,该孝顺的总当孝顺。就便是你家令姊,若从了他也不致辱没了你。以后你要图升转,有他等一句话,有什么为难事。今我劝你宜自省得,即去与营里陪话,都监若爱就请在左右服侍,作门亲事,免你于运粮解饷时,在茶里不能找饭里寻你隙。倘你还自不解事眼。今又用兵之际,一件公文,要你性命。你须往常便里想作官科举,哪是容易。这我是告你好话,你须提备。”说着,便喝军卒,将所有缚住女眷,查看一过,又卖个人情道:“我等如今看知县相公面上,不可罗唣。”叫把那寇氏母女先送回营,说所有梁山女贼不能宽免,余皆释放。丽娘与寇氏母女大声嚎哭,一齐都上了绑索,推出衙外。正巧有适才王大化下书庄客,自在衙外等候回书,一见有变,料想是官军一反,县衙难保,当时亦未等回书,星夜跑回。约莫有东方亮时,到一村落。此地已相距沙河不满三里,只见有若多男女,都提包握栊,扶老携幼,踉踉跄跄地奔入村里来。庄客一见半都熟识,俱都是沙河附近一般住户,个个都惊惶失色,问庄客道:“那边儿怎的?”庄客道:“我是从县里来的,你等要逃往哪儿去?”众人都往北看了看,见无人追,才蹲伏就地上,休息喘气,或坐或卧的道:“是你不知道,昨日初鼓,有一伙官军到了,大概是畏惧梁山贼战败了的,进入村中,先命造饭,将所有男子们尽行驱逐,要女的陪着睡。这一夜里不知有多少死的,能逃走的便是万幸。方又有来的人,说今早将银钱衣物并所有驴马牲畜抢掠一空,临走还点一把火。你道像这样官军,哪能治得匪。”又一个叹息道:“那些梁山贼忠义军。”庄客问道:“你等要逃往哪里去?”众人叫苦道:“哪有定所,也除非是沙河北里,在梁山地面上还可安生。”内中又一个说道:“不要说了,你看那树那边飞土多高,许又有官军到了。”众人因这一声吓,又慌的跌爬扶起。庄客亦拥于众内,直往北行,渡过沙河,抑嘱告撑船的道:“那是官军,你等都守在北岸,休再渡了。”只见那撑船人道:“渡便怎的?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你等也看看旗帜,我等是梁山忠义军水军头领浪里白条张大将军的部下。”
众人都惊惶四顾,看看船上果有小旗,船家亦并不索钱,至为和气。庄客倒心里暗怕,只恐要盘查讯问,若说与官去送信,必然获罪,又恐是此时大化已然被缚,此去也自投罗网,遂犹犹豫豫,行至街心,远见那店的门首,不少军卒与当地许多人聚集说话,一旁有斜插旗帜,写着是“东平观察使”,一面红旗上书有五个银字,正迎着风儿摇摆。初日照耀,仔细观看,才辨是“鼓上蚤时迁”五字。又见有店的主人,站在那里,望着庄客只是招手。庄客也慢慢踱去,知是店里已然住兵,悄悄问着道:“那王大官人呢?”店主摇手道:“快不要声张,现今在我家将息,不知死活。昨日因有伙凶人想要捉他,说一般老百姓过的好好太平日子,既免租粮又无酒税,偏他要启请官军,来了滋扰。为此有不少男女聚集一起,想着要除治大化,出这鸟气。亏了有街坊劝阻,气的大化已然半死,半夜因幸有时观察使派来人马,惊得大家都没顾得,不然也废了性命了。”庄客惊喜道:“这也万幸,贼军要知我前去催请官军,只怕也不肯干休。”主人道:“那却不妨,这一伙人非常体面,我恐是伤害大化才挪移家里去,不想他们倒敬重王大化的,一闻他名,有个地老鼠王小二,今早与若多喽罗,据说有毛知寨的言语,前去问候。这里倒不慌不乱,家家平安,不知你到得城里,官军怎样?”庄客叹口气,刚欲声述,只见有喽兵喊喝,拦住一人,众人都拥着观看。那人有六十余岁,须发皆白,戴一顶破凉草笠儿,拉匹大马,经人拦问,却不慌不忙的道:“一九字。”喽兵也不再罗唣,反问贵姓。那人笑着道:“俺是由毛知寨庄上来的,因奉有留守钧旨,来此访贤。不知有东平王大官人并其宝眷可在这店里住否?”喽兵都喊叫店主告那人道:“店主知道,可以问他。”店主答应着,过去与那人牵马,引入店员中,送着往一间房间里安顿坐下。又唤一店中小二进来伺候,提汤净面,点一盏茶,店主笑着道:“客人劳顿了,若欲吃酒打知小二。这里荤素菜食,一切按酒之物俱都方便。”那人也不言不语,坐在屋内。主人暗道:“这定是大化所说那一院公。”遂嘱告小二道:“小心款待,不要慢了。”出来与庄客道:“这也凑巧,这是那院公到了。”庄客叹息道:“他到怎的,眼下那夫人小姐都被抢去,知县亦不定死活,他要闻知准要绝气,可惜这一腔热血。天道不公,真是可恨。”
店主因见他直爽,话多激愤,唯恐喽罗和衔恨王大化的听了不便,赶忙摇手,就引着庄客出去,见了大化。那时大化刚正合眼,因才与王小二说了回话,一腔气闷满腹牢骚,就仰着叹口气说道:“罢了,刚觉神定。”店主于耳旁说道:“庄客回来了。”大化因悬挂女儿,又闻有城里人说官军滋扰,抢掠奸淫,知县亦无法制止,送的禀状不知是怎样批语,地图亦详细绘去,不见进兵,遂顾着庄客等点头含笑,意思要他等坐下,也好说话。迟了半日,不想因病的重了,只有唇动不见有声,店主又多是粗人,不能体会,庄客又爽直口快,已早将夫人小姐被抢之事,一一说过了。店主还只是拦道:“事是有变的,虽然抢去,那里有知县相公,必能解救,既是官军,必有纪律,不见就没了王法。”庄客急道:“是俺还说谎不成?俺眼见夫人哭、小姐喊,知县也全被官军打了半死,因此也没等回书,拼命踅回,来报个消息。是长是短,也当商议,你我还遮盖怎的?眼见官军不中用了,这里亦属了梁山,该怎的设个法,先把那小姐夺回是紧要事。”店主因被他抢白,急得没了话,再看大化,面如白纸,两眼紧闭,眼珠在两张皮里微微动转,口是张着,唇已变白,伸手去头上一摸,已觉凉冷,吓得急嚷道:“却是苦也!你快去店里去,唤那院公,也告知王小二,问是怎的。他既访贤,必有主张,我等也非亲非故,倘有个不便怎的?”庄客亦自悔语急,忙往店里便跑,行至窗外,被一个喽罗遮住说道:“现在这间屋里正有人讲密话,少时再进去寻人。”庄客无法,便呼小二,附耳告嘱道:“来的那人你引着家里去,店主叫呢。”小二亦慌着答应,刚去寻找,又听有喽罗喊叫,又忙跑去,庄客无奈,只得自回,先去于厨房吃饭,歇了半晌,忽见有锣声响动、画角齐鸣,出来张望。据说是店里军卒迎官军的,庄客纳闷道:“这可是新闻事,官军强盗哪能厮见,见了也必然打仗,哪有迎接之理。一边纳闷,却走至店前来看,只见小二慌里慌张,寻找院公多时不见,然后在伙房里问与人闲话。院公因不知大化在此居住,唯见那粉壁之上有模模糊糊数首题壁诗黑痕甚新,确是大官人亲笔所写。大致因喽兵一到,怕有妨碍,店家到胡乱刮了,仔细辨认,有四句俚俗的诗,却不像大官人手笔,上写的是:两二蔡苦,吾民崛起,梁山忠义军,夜里奸淫白日抢,有司犹说小纷纭。又在下面有大化笔迹,是:
请缨心事久寒灰,蜀垒秦关将未回;
治世有家离聚苦,安生无地梦魂猜。
圣朝还唱和亲乐,割地真无拨乱才;
此日逃亡重叹息,一家都自赋中来。
又一首是:
议抚招降计已施,凋残民力强支持;
不明赏罚终何益,真举贤才尚未迟。
将相有权争党异,英雄无路敢何为;
生民涂炭嗟何及,只恐天教壮志违。
院公又往下再看,墨迹琳琅,满壁都是,还记有某年月日大化字迹。因叱问店小二道:“你怎的早不说,这壁上的诗好似我家大官人亲笔字迹。”店小二道:“不敢相瞒,为因有一般农户要难为他,亏了我主人关照,现搬到家里去将息病体。才有个庄客来说你是他家都管,请你前去。我因往各房寻你,不想你在此看字。”院公因听了这话,喜之不尽,巴不得一步飞去。遂问明店主去住处,便向外走。只见有那日拦路为迎接里正的那一贼汉,外号叫地老鼠王小二的进前施礼,问自从哪里来幸会幸会,院公答个礼,说打从崔家堡奉令而来,为寻觅主人的。一边说话一心要往见大化,忙欲作辞,小二遮住道:“这可巧遇,同我且喝三杯去。”院公谢道:“不敢,请便。我去与官人见了面,回来奉陪。”小二强拦道:“我还有要紧话语。”遂挽住院公左膊,不为吃酒,进房坐下,拍案又唤叫店小二快打两角酒来,有什么按酒菜蔬尽管搬来,一总算帐。院公就望着日影叫不迭的苦,王小二道:“不要着忙。现闻有城里官军将王大官人夫人小姐都一齐掳去了,你得知么?”院公因这话吓的如晴天顶上打个霹雳,忙问怎说,官军都夙有纪律,哪至如此?王小二道:“你还不知,那里都监是我旧友,一个叫过街老鼠张三,一个叫青草蛇李四。那年因没得营生,专靠相国寺菜园吃饭,不想正遇着鲁智深去作住持。张三要会着大众戏弄他,不想被俺那鲁将军一跤颠入粪坑去。至后因林教头刺了配,他等要交结教头,好去与衙内说亲,也合是他等发迹,由此得宠,作了军官,现今都住在县里,尽日有妇女陪伴,好生快乐。你家夫人想也是容貌姣好,不然在县衙里住怎能夺去。”院公因听了这话,益形惶恐,满桌酒菜还哪里顾得看,急问着小二道:“如果是真,老朽与你先叩头。”说着便拜在地上,道:“千万搭救,老朽就不要性命也报大德。”小二挽起来道:“太言重了。小弟也皆因此事才请吃酒,俺奉有戴宗哥哥和毛江哥哥钧喻,现今李四也正来店里议事,院公要劝着王大官人降我梁山,事事都可以帮助。若其不肯,一字休提,小弟也不能为力。”院公急道:“救人如救火,这时若商议那事,岂不误事。”小二但笑道:“你去商议着看,能行则行,不成也别无方法。哥哥军令是言出法随的,请你再吃杯酒去。”遂满斟一大杯,又要劝菜。这时院公如身坐针毡一样,心如火灼,两眼发直,即立起身来谢道:“老朽就去,看有无成议时再来奉恳。”小二也说声专等,彼此作别。院公去往说大化,不在话下。
却说小二独自吃了酒,忽见有时迁来请,告说那李四来意,只为求降。据说有一笔富贵作为孝顺,方才已告于戴院长回山禀报,如能到手,果真是无穷富贵,只还有一件为难,小二道:“什么难事?”时迁道:“据说那安驾庄中有顶地出黄金的一座金山,山下沙河满产沙金,乃当日演马庄徐蕴华的山产,采金方法独他知道。还有他的妻侄叫赛君实马小光的,也能干办。即今因普陀山的张仙遣派他兄弟金头孔雀张休,率领喽罗聚集有四五千人,将山占领。近日又与我为难,武松哥哥打了两次。前日与史进哥哥又去攻打,奈都因地理不熟,亏输不少。这时要你能回去说与你毛知寨,将徐马二人聘得一个来,不但久后可以掘金,眼前也得有军师指挥向导,一力把张休破灭,岂不是你我功绩。”王小二寻思道:这有何难,眼前有赛夷吾王大化住在这里,得要写封书信往请二人,一定都欣然拜命。因便将才与院公怎样商议的,细告与时迁一回。时迁笑道:“还有计策等候。”那院公来时如此如此,二人议定,小二背叉着两手出外乘凉。只见院公远远的奔来叫道:“小二哥,这便怎么好?我家大官人已然是不济事了,夫人小姐有什么搭救法?”小二笑了道:“这事在他,若依了那话时,必然有救。”院公求恳道:“头领积德,老朽要劝他依顺也须商议。此时那夫人小姐不知怎样叫苦,他闻此事,已早晨背过气去,多亏店主那里将养。这里又没个名医,哪里去讨副药吃也好,老朽因看着不醒,怎好相劝头领要大发恻隐,先去救人打紧,待他痊愈,想来也感念恩德,必然依附,那时就老朽不说,他是个行仁义的,哪能忘德。”小二道:“小弟也难以作主,你随我来。”遂引着院公去入了厅房,见了时迁,备说那病的情形,万祈从缓,院公也跪地便拜,时迁扶住道:“不要着忙,才我已告知李四,回去与张三说知,佛眼相看,绝无差错。但也须有个交换,看你这人非常义气,我今也不忍为难你。今有三件事要你应诺。”院公大喜道:“慢言三件,若救得夫人小姐脱过危险时,就三十件三百件老朽也靡有不依。”时迁笑道:“没有难事,第一,要你家大官人病好投诚,俺们都论秤分金银,成匹穿绸缎,赏功罚过,一秉大公,一定有一把交椅让予他坐。第二,要他写书信,你去聘请,要东平徐蕴华和里正马小光两人同来。第三,我闻有人说你有个表兄李老侗,现在普佗山张仙那里作一末席军师,你去要把他请到,与我们一齐聚义,替天行道,立时我命那官军将你的夫人小姐赶即送到。这三件事谅不为难。”院公想道:“一、三两件老朽都应,只有那徐马二人与我家大官人虽是至友,二人因不务功名,不喜富贵,就让有黄金白璧也请不到,一封书信哪里肯来?”时迁笑道:“这事也可以暂缓,今你就先把老侗说降了来,这功也并不为小。”院公作难道:“一则路远,老朽于曹州道路不曾走过。二则若同至五里堡,到他家去,恐他又不在家中,以此作难。”时迁道:“你不晓得,现今他就在面前,在此东南方半山坡上一座庙里,你肯去时,日没就可以回店。我派着喽兵护送,你看怎样?”院公因挤到这里,不好不依,遂回至房里去,换件葛衫,戴个琅琊草遮荫凉笠儿,衬着那白须白鬓,俨然和书里梢公模样,牵了那马,问明道路,跟着有十数喽兵,一径往半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