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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水浒传
单说谭稹,这时已来至校场,望着门外,有不少赶趁的聚着,有不少军官,有立着饮酒的,有买着食物吃的。谭稹因不知场规,向一人唱个喏,询问是怎样报到?那人亦忙答礼道:“看着足下也必是投考的,如今这里有两位典试,都知一名杨小二,是杨内侍的胞侄,一名童小三,是童太傅的族中人。他们都喜爱钱财,各路的厢禁军多要贿赂,没有贿赂,不得报名。”谭稹把眉毛皱了,陪笑问道:“他们都要钱多少?”那人笑了道:“哪有定数?小弟是八两纹银,两匹绸缎,他们还不乐意呢。”谭稹一听,气的已脑筋乱迸,心里说道:“这真是师师说的一字不假,不想这天子脚下,也是如此。”那人笑着道:“足下也不用生气,随年穿衣,随年吃饭,若一味直性时,只可不考。”谭稹道:“俺今也未备礼物,如何是好?再说就有了礼物,谁去说话。”那人道:“你这人端的直性,但有钱时,何用说话?就公然递与他,便是哑子也无妨害。”谭稹笑了笑道:“不想这考武大典也是如此。”遂别了那个人,谢他指引,一径往校场中来。
只见这校场很大,阅武台边有几座蓝帐房聚着,有不少武官都在门外,鸦察察的往里探头。谭稹亦挤了过去,只见一人拿着手本,在里面央告道:“相公恩典,小人要再有余时,不来孝顺相公,叫电打五雷轰。委实俺没有钱了。”连说两遍,那收受手本的相公并不答理,一旁有几个牌官模样的,一面叱喝往外便推,口中还颠倒骂道:“哪见过这样人?没有廉耻,这里是什么所在,却来诉苦?”那人已被推无奈,还挨在众人后抱苦叫屈的念叨不已。又见有一个黑汉,直像是梁山李逵,手托了一锭大银,胁边还夹着绸锦,挤向前面道:“洒家也报个名字。”随将那胁下绸锦放在地上,又将那手中银锭递与那人怀内,又取出手本来。都知看了,笑容满面的唤着军汉等与这个提辖一个名签,又告知道:“明日巳牌时,来此入场。”谭稹亦挤将过去,候着那一起一起收了有百十份子银钱无数手本。轮至谭稹,那人把上下端详一会,谭稹施了礼,一手把囊内银子掏了一包,随着将手本递去。那人把名姓一看,眨一眨眼,又看银包,颠着也不足十两,遂又把谭稹上下看了一番,笑着问道:“你叫什么?”谭稹笑着道:“小人谭稹,伺候都知相公。”那都知相公道:“你真大胆。”掷了那手本说道:“银子收了,念你是远处来的,我明告你,你改了名字去,再来投考。”谭稹因不知何故,陪笑说道:“小人是这个名字,怎好改换?”那都知相公怒道:“这厮你端的混沌。”喝着军卒道:“推出帐去。”众人也不容分诉,就推着向外走,谭稹央道:“是怎么得罪了,相公指教。”军卒亦甚为蛮横,哪里容说,都横拦竖阻的拿了手本掷于地上,还怒气冲天的骂道:“你不写端正了,便来厮搅,俺没那闲工夫陪你饶舌。”谭稹亦捡了手本,前后看看,不见有怎的差错,拿了又询问别人,招的有许多军官都围了看,你猜我解,有说是字体劣的,有猜是年貌、履历不周全的,谭稹也急的起火,不知是怎个缘故。急忙回店,又寻了孙荣、窦监等大家猜测,重新又备了一份,添了银两。这次那都知笑道:“你是魍魉混沌,本军要不收录时,吃你骂我。收录你时,你明日小心着。”谭稹也不解其意。
次日校场,有专事唱名的唱到谭稹,那人把谭稹上下端详一回,皱着眉道:“你叫谭稹吗?”谭稹答应道:“小人就名叫谭稹。”那人又询问履历,意思之间,好生诧异。谭稹也不敢动问是何缘故,那人又道:“你真是好大胆,怎么你叫这名字。”说着不住点头,又似有赞惜之意,闹的谭稹益发不解。那人又把他手本递与旁人,众人都一见此名,面有惊色。那人又引着谭稹到一处帐房里,只见有几个小内侍穿的衣服至为富丽,看了那谭稹手本,俱来问道:“你叫什么?”谭稹也不知何故,听这一问,益发的糊涂了,唱个喏道:“小人的名叫谭稹。”话未说完,左立一少年牌军,拍的一声,已打了谭稹一掌,随着那个也来厮打。谭稹因恭敬长官,不敢还手,急退了两三步,询问说道:“你这人好无情理,洒家是来此投考,并无差错,你我亦往日无仇,素日无恨,如何你抬手就打。”那内侍过来道:“打的是你。”遂喝着众多人,一齐上手。谭稹也未及支撑,仆倒就地,众人和赛拳一样,七拳八脚,一路乱打。可叹又没人劝解,周围聚的不少军官,哪个也不敢多言。这个也伸伸舌头,那个也挤挤眼睛,打了个一佛出世,二佛涅槃。谭稹亦痛的昏倒,不省人事,鼻子嘴角俱是鲜血。又一个内侍道:“不用打了,相公要亲身看呢。”说着这话,只见有前拥后护不少的扈从军官陪着,有三个长官往这里来。一是高俅,一是杨戬,一个是新简的副使内侍谭稹,远远就冷笑,说道:“同俺的名,这真是要反了。”杨戬亦陪着笑道:“真是大胆。”谭稹于这时心里方才觉悟,不因别故,敢因为自己姓名误触了上官名讳,若这样时,也没有多大罪,何致如此呢?遂翻了受伤的两眼,刚要说话,不防那看守之人,又是一脚。高俅喝道:“这人也不是好货,见了我等还自装死。”叱喝着虞候等道:“你交了官司去,告府尹说,就说有俺的钧旨,押在狱里。”左右亦齐声答应,一时跑去唤了巡使来。可巧是窦监、孙荣俱在这里,一闻传唤,到了校场中来。一看谭稹,吃一大惊,因当着太尉,不敢厮认。忙唤着军卒等觅了大笸箩,命人抬着,两人亦后面跟随,往开封府来。
直至狱门,孙荣才问了谭稹所因何故,窦监说道:“这事也告诉贾奕当怎样设个法。”谭稹拦道:“二兄要垂念我,时常来看望看望也就够了,却勿与贾家贤弟再去送信。因俺是过于直性,对他不起。”因将那师师、贾奕如何的拦阻投考,又说要面奏天子为俺求官经,俺倒把他两人教训一顿,如今已吃了这般苦,何颜再见。窦监亦叹息说道:“兄长放心,贾奕也不能见怪,我等三人自有道理。这里也买上告下,不至吃苦。师师那人更是心软,倘如和天子说了,皇恩浩荡,也许把兄长救了,也未可知。今这京城里,有个御医,只因与皇帝治病,很蒙恩庞,兄弟妻子出入皇宫。因他也招权纳贿,仗着我等与他拉拢,我等要和他说了,宫里一说,无有不行。兄长就安心在此,吾等去了。”说着,就告知狱卒等小心伺候,觅一个板床来安置倒下,又寻了棒伤药敷了一回。二人去后,谭稹因初交之友,这般义气,心里倒感激不尽,只是又怕见贾奕。合一回眼,一时又举目张望,只见那年轻狱卒二十余岁,领着有无数囚犯出去放毛,手提着大索子告谭稹道:“我名叫杨狗头,饮水时吩咐我,这里有牢头张五,须当仔细,他要来时须要恭敬。这床是专为官员和绅士财主们另外设的。”谭稹点点头,听着有哗拉哗拉索子响动,有很多囚犯们过来瞧望谭稹,都望着点点头,众人亦怜悯询问,知道是校场打的,问到名姓,谭稹亦回答说道:“小弟姓谭,讳个稹字,不想因犯了长官他的名讳,遂吃了这般苦。”众人一齐叹息道:“如今官司哪有理讲,俺等亦全是冤屈,才临到这里来。”谭稹亦叹了口气,一面擦泪,具述那一路之事,怎样与天锡三个说降梁山,又怎样克复定陶。话未说完,远远有一个囚犯身材高大,面貌魁梧,漆黑脸膛,只因是久不梳洗,蓬头垢面,乱草的黑胡须,强挤着过来道:“你我一般,俺也是仇家所害,这倒是知音了。”说着,脚荡着铁脚镣哗拉哗拉的倒身便拜,谭稹也不能动转,只得拦道:“这个当不起。”那人爬起,自报着姓名道:“俺叫黑孔章,只因俺生的太黑,人人都叫俺周黑子。也因是犯了忌讳,弄到这一步。”谭稹问道:“兄长是怎样受苦,仇家是谁?”周黑子道:“提起话儿长,兄长要乐意听时,等狱门上了封,俺再告诉你。”谭稹答应。到晚有窦监、孙荣遣人送饭,贾奕亦奔来看望,进门就埋怨一阵,谭稹说道:“这事也不能怨我,俺叫谭稹,哪知有那个谭稹呢?”贾奕说道:“不是那话,我说是既有师师为你求官,何苦又自找吃苦。如今朝政已坏得不可问,果真要为着边庭选拔人才,就明降一个喻,不知有多少闲散军官都来应考。若这样时,兄长你没有见吗,投考那些都是鸟货,有武艺的半是强盗。这次以河北的强盗来的最多,闻说又受了金国暗中指使,还有那山东等处不少强盗,你想要考选中了,又便怎样?”谭稹叹道:“俺早知这样时,不及就......”说到这里,便缩住口,贾奕亦知他心里无限牢骚,遂安慰道:“兄长放心,小弟已嘱告师师,面奏天子,在她也深是服你是个正人。天子来时,必然启奏。明日俺必来看你。”又告知狗头道:“你告知张牢头,这人是俺的朋友,须要看待。”狗头亦欢喜答应,送着走后,外面已有人喊喝查狱上封。接着又点人数,点到谭稹,只见有一人提着灯笼,灼着面貌,张牢头道:“你好大胆量,狱官查狱,你怎么动也不动。”说着,举了皮鞭劈头要打,狗头于后面拦道:“相公住手,这人是一位朋友。”又俯向耳边上说了几句,牢头亦改了笑容,看看谭稹,把有的木栅上俱各上锁,别的囚犯是十人一条索,把脚上带的镣穿连一处,两端都钉在床上,手上铁镯亦是一律,十人都仰在床上,动也难动。有花钱的,俱不上索。那名叫周黑子的,离着谭稹只不多远,也幸是散放着。一时查毕,各上了封。狗头亦寻了灯来,并与谭稹倒一碗水。
忽听有一个床上扑鲁扑鲁的拉屎泄肚,接着屁溺,哗拉拉响。挨近的两人道:“早也不拉,这不是挨骂吗?”那人哀告道:“俺不是乐意呀。”一语未了,众人都闻见臭味,和着声儿骂。狗头亦拿了皮鞭过来便打,周黑子拦道:“留点德罢,我等也都是难友,似这样潮湿的地狱里,又都锁住了不教动,病了可怎么样呢?”谭稹亦说些好话,挨近的两人道:“这可好了,连我的脊梁骨也泡湿了,跳蚤也被了水了。”吵吵嚷嚷,闹了好半日,外间都交了二鼓,方才宁静。周黑子道:“兄长之名,小弟也久已闻得。只恨无缘不曾拜识,今日于狱里相见,实是有幸。”谭稹问道:“兄长是怎么被罪?且说与我,但能解救,小弟有友人贾奕,他说与王医师王继先素日相好,又有个粉头师师,能见天子。倘可以说句好话时,岂不是好。”周黑子笑道:“多感兄长的厚意,只俺这事言之有愧,今日也不便说了。敢问兄长,既然有师师为你可以求官,缘何又自去投考?”谭稹笑着道:“人生一世,又是堂堂男子,若叫那妇人求官,岂不丢丑?小弟也不敢自居是个好汉,只恐我好汉朋友知道耻笑。”周黑子道:“兄长差矣,如今我有件故事说与你听,夜长无事,大家也听个笑话。列位也知道,那杭州有一个朱吗?”谭稹道:“那人我怎不知道?他在杭州,今年也被着梁山劫了一回,睦州方腊不是就借着花石造的反吗?”周黑子道:“是却是的,只是他怎个出身,兄长不知。说这笑话儿,为好叫兄长得知,人要求官,莫要由正路里走。一要有钱,二来要能以谄媚,生于今世,便可以作大官。单说朱,你猜是怎么出身?他的父亲名叫朱,本籍是苏州人氏,在初与富家佣工,因奸猾不安分,被人撵了。后来无奈,硬说有异人传授能以治病,又烧稻米揉成药丸,于初一、十五日施舍清贫,不上半年,掀动了各城镇,都要买朱家丸药,以祛百病。朱又割些野草熬作膏药,硬说有诸虚百损、男女劳伤的症候,贴了就全能包好。不上半载,发了大财,在苏州城里头盖了房舍,又开了大药铺,家资累万,世人都称为朱财主。那时朱二十多岁,生的也聪明伶俐,可巧那年蔡京被贬,路过钱塘江至杭州普救寺里,看着僧舍十分宽敞,只在西面少个花园,对僧人说,你这个大丛林怎么不盖造亭台,立个花园。僧人合掌道:阿弥陀佛,太师是一人之下,敢这样说,方外僧人,实无此力。蔡京道:你要是修筑好,下官也施舍施舍。僧人笑道:太师若真有此意,本地有一个富户朱家,除非是他可以帮助。蔡京道:这人是怎的帮助?僧人笑道:这人是第一富户,太师要见了他时,训勉几句,当无有不谐之理。因遣一侍候人往觅朱,至晚饭时,朱来到。蔡京一见,这人也很是聪敏,见了太师,急忙行礼。僧人笑道:这人是朱家小官人,太师有事,吩咐于他。蔡京引着道:你来,你来,下官也不为别事,只因这里缺少花园,又短个大亭子。朱笑着道:这有何难?太师要有这愿心,小人也情愿帮助。蔡京大喜,于是就指告朱,怎样兴修,哪里筑亭,哪里种树。朱都一一记下,到了家中,禀告父亲。他父亲朱冲道:这可是好,这是个好机会,你要作官,须由着这里去无求不可。遂告知儿子道:如此如此,你赶着备办去,管保升官。朱亦一一领命,这日就邀请蔡京往度地基,并乞指点。蔡京也欣然而往,到庙一看,那砖石木料等物,皆已备齐。蔡京赞道:你真是能干人,几日之间就备了这么好。朱也欣欣色喜,度了地址,即日兴工。共不满一月之久,工程已毕。蔡京一看,不由的惊讶道:这可是神功仙力。遂就着各景致写了楹联,住有多时,忽见有皇上恩旨,命他回任。蔡京也就带朱到了东京,告童贯说,这人是怎样能干,将他父子入了军籍,随着又保荐升官。你道升官如今有多么容易。”谭稹叹道:“这人敢这么来历?俺不省得,敢问贤弟,你受了这个人什么陷害,你说与小兄听,还能以救得不?”周黑子道:“不为别事,俺为小京奴,如今朱已作了防御使,东南官吏俱归他管。如今要恨一恨,我早自死了。兄长美意,俺实感激。只因这京奴贱妇,实是可恶。往日因被我骂过,今日心中还正忌恨,不知要怎样摆布,陷害于我。”说着,仰天长叹,周黑子不说则已,说了这话,这名教一言说尽官中苦,不用官中再主持。后事如何,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