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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鞋记
“女尼答曰:“法名静远。”陈母复问 :“门下法嗣若干?”
静远说道 :“山门清淡,只有小徒一人,现已分居别庵。陈母 道 :“妾身有句话儿奉商,未知师傅可能容纳否?”静远云: “太太有何赐教,小尼无有不遵。”陈母口称 :“师傅,实不相瞒,妾身有一小女配与张良雪为妻,近回夫妻反目,休弃送回娘家,今欲带发修行,以图清净。久闻师傅端正持躬,欲令小女投于门下为徒,俾她终身有托,未卜尊意如何?”静远听说,口称 :“太太,令爱姑娘缘窗闺秀,玉叶金枝,第恐山门 淡泊,菜根滋味,适口无肠,未免有防简慢。太太既系不遗葑菲,小尼自当拜命。”陈母见静远一口应承,心中十分欢喜。
便说 :“取宪书来看,择选吉日,好送小女到来拜师。”静远 即把通书呈上,陈母查阅,说道 :“明朝乃是黄道吉辰,便可 行事。”说毕,起身辞别,女尼相送出到门外,说声:“简慢。”
就即起轿而行。归到家中,陈氏接见,问道 :“母亲到庵会见师傅,如何商议?”陈母将情由一一言知女儿 :“明朝乃是 吉日良辰,便好送你到寺,快些打叠应用各物,一同携去。”
陈氏闻言,立即归房,检拾停当。到了次日,早起梳洗,穿就衣服,出堂拜辞宗祖,叩别父母,洒泪而行。陈母携了衣单银两,亲自送女前往。到了寺门,女尼迎进客堂,陈母吩咐女儿拜见师傅,陈氏领命,躬身跪下叩头,静远连忙扶起。陈母把衣单银两双手呈上,静远接过,喜之不胜,吩咐摆斋款待。席上陈母嘱托一番,静远唯唯从命。斋罢,陈母拜辞,静远师徒相送出门而去。
第十八回 张凤姐冤魂托梦
诗曰:
强成燕侣与莺俦,丧节污名不顾羞。
错脚难番怜薄命,泉台空抱恨悠悠。
话说陈氏拜了静远为师,从此收心养性,杜门不出,看破红尘。静对黄庭经一卷不理人间是与非。其父母闻之,也亦为之叹息,无庸赘述。
却说张木公见凤姐业已身亡,满腔忿怒自是瓦解冰消,因思媳妇被儿逐回外室,不过为尽姑嫂私情,以致终身受累,闻她今已入寺修行,不肯复为改嫁,虽非完人,但亦尚顾廉耻,终身已得安乐之处,到也罢了。惟是良雪现在鳏居,一室独处,何以为情,老夫意欲为他再续良缘,免其在外浪荡。思想已定,便同妻子商议,安人答说 :“老爷言之甚是,妾身久有此心, 一向因亚凤心绪不宁,未暇谈及。老爷既有此志,当即举行。”
夫妇庄然谈论,适值钱婆到来。说起前村马姓之女,年方二 九,生得丰姿俊俏,举止端庄,而且簪缨世族,阀阅名家,门户相登,堪为令郎继室。木公夫妇听说,喜色欣欣立写年庚一纸,交与钱婆前往作伐。未几,钱婆往来说合,两家应允,遂即过聘,择吉迎娶。是日,大排筵席,亲眷纷纷到贺,鼓乐喧天,觥筹交错,直至更阑而散。此夕洞房花烛,鱼水和谐,琴瑟百年,以继前好。从此良雪夫妻和顺,这也不必多说。
再表张凤姐死于非命。因在冤枉死城朝夕嗟怨,自恨当时这两个狗尼将我陷害。只估叶郎是个书香子弟,薄洒风流,故有如此情重,是以在宝莲庵私会,愿托终身,岂知他是个色中饿鬼,残酷贪夫,霸人田土、占人房屋、奸人妻女、挖人骸骨,种种非为,人憎鬼怨,今日恶贯满盈,难逃法网,正所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我本名贵□女,玉叶金枝,何肯以身试法?自忖为情之所累,玷辱父兄。既为荫芝妻,则当为荫芝死,不得已,自尽身亡,以免出乖露丑。今闻叶郎死期将至,不若前往监中托梦,与他叙会一番,也解心中忧愤。思想已定,化阵阴风潜往阳台而去。到了监中,狱神喝问 :“何方冤鬼, 姓甚名谁,到此何故?快把情由说来。”凤姐道 :“小妇人乃 张家之女,名唤亚凤,只因主事叶荫芝与我结下风流孽债,妾虽已死,但情根未断,闻他现在监中抱病,特来探望,聊表寸衷,伏乞恩施,准其晤面,感之不尽。”狱神见凤姐说出真情,不忍拦截,放其进去,说道 :“此间乃法律森严所在,不能滞 久迟延,致于未便。”凤姐答曰;”遵命。”旋即抽身进步, 行近床边,低声叫句 :“叶郎,闻你身中有恙,特来奉候。” 此时荫芝梦入南柯,看见凤姐散发披肩,蒙头垢面,不胜悲切。
便问 :“芳卿,因何如此形状?”凤姐洒泪开言,叫声:“叶 郎,自从闻你解省提审,妾身无日得安,知你身罗法网,问正典刑。一则畏罪干连,二来何忍独活?是以自萌短见,投缳而死。今在冤枉死城困守,〔度〕日如年,未知何时方得转轮再世。”言罢,悲鸣不已。荫芝看见凤姐如此伤情,不禁肝肠寸断,仰天长叹,口叫 :“芳卿,这是我荫芝多行不义,自取灭 亡,死不足惜。本不该千方百计陷却芳卿,败丧名节,死千非命,是子之罪也。惟是我禁押牢中,死期将至,伏祈稍待片时,与你同归一路。”二人悲啼,狱神向前催促,不准停留。凤姐无奈,只得与荫芝挥泪而别。主事此时擦醒起来,泪湿衫衿,侧听樵楼已交五鼓矣。
闲话休提,却说张良雪之妻陈氏自从拜了静远为师,身入法门,毫非不染,终日念佛烧香,或时亦拈针纸,脱净尘缘。
超然世外。一晚梦见凤姐到来,颈带绳痕,披头散发跪在床前,口称:“嫂嫂,难为你当日与我周全其事,以致被兄逐回外室,可怜年少青春,空守有夫之寡。今者红尘看破,入寺修行,到博得一个终身安乐。奴因叶郎威逼黄成通,伊母上台起控,奉文提省审办,惟恐罪及干连,以致轻生自尽。今在枉死城中,不胜凄楚,回忆生前既蒙嫂嫂曲屈相周,于今死后还祈嫂嫂推情超度,为之诵如来一卷俾得忏解愆尤彼岸诞登莫使沉沦阿舅,此恩此德,世世不忘。”说罢,哀哀苦哭,叩头而去。陈氏醒转,毛骨悚然,心中暗想,凤姐当日与我姑嫂情深,故此不避嫌疑,同彼往宝莲庵与叶荫芝私会,后来被他人进谗,为夫所弃,逐回外室。在凤姐未尝无意相关,但畏惧父兄威严,焉能为之力挽?我既用情于始,不妨尽情于终,明日与师傅商量,将她超度,免她轮回堕落,早出生天,庶不负其哀恳之心也。
到了次日,起来梳洗,心中郁郁不安,未免形之于色,出到禅堂,恭见师傅,礼毕,静远叫声 :“徒弟,今日见你眉峰紧皱,面带愁容,是何原故?”陈氏答道 :“师长有所不知,弟子只 因昨晚夜梦颠倒,是以耿耿寸衷。”静远道 :“所梦何来?不 妨向我一说。”陈氏道 :“弟子在俗有一夫妹,名曰张凤姐, 原配何门,三年丧偶,改适主事叶荫芝为妻,只缘叶主事身罗法网,诚恐罪干连累,自缢身亡,现困枉死城中,求我超度。”
其余底细不敢对师说知,只可藏头露尾,不尽所言,静远听 说,叫声 :“徒弟,既系如此,这也不难,待我明日相请众道 友到来,在佛前将她超度,也不枉你姑嫂一番情意。”次日,陈氏自解私囊备办香烛、斋棹、金银纸帛,相请众女师在经堂礼忏一昼夜,连宵功德超度亡魂,事毕众尼散去,陈氏谢过师长,心中便觉安然。过了几天?忽然一晚梦见凤姐到来,满面欢容,笑颜可掬,行近叫声 :“嫂嫂,多蒙超荐,实乃功德无 量。如今已出枉死城中,仍在鬼门关守候,叶郎身死,方能完此凤流孽案。尚有邓清之妻黎氏,也是案内有名之人,想我当日被父兄严禁之后,归至何门,黎氏突然假扮倪奶奶,将我诱拐,说往石龙看会。送往叶郎舟中,共效于飞之愿。今我魂赴泉台,她竟脱身事外,仔细思量,自当为她索命。”言罢,裣衽叩谢,说了一声 :“吾去也。”便往邓家而去。 话分两头,却说邓清夫妻一日无事,相对闲谈。黎氏将夫斥辱 :“你乃纠纠武夫,绝无一些计智,枉费身为男子!不及 我一女流,难怪人称你为大栋。目今叶主事身罗重罪,禁押监牢,你一向趋伊门下,左右逢迎,不过狐假虎威,虚张声势。
叶主事现今英确何在?摇钱树自此砍倒了,问你何所经营?作何事业?”这几句问得邓清无言可答,只得笑口吟吟。黎氏,正欲归房有事,忽然见有一阵阴气吹来沾体,登时浑身酸软,头晕眼花,一跤栽跌在地,口中混骂 :“黎氏,你生平多谋多 诈,刁狡异常,算是一个女中光棍,想我凤姐与你并无相识,素无嫌怨,你为何假扮倪奶奶到何家诈称接我往石龙看会,送至叶荫芝舟中成亲,害我今日死于非命。仔细想来,断断不能放你,快快偿我命来!”其时,一众家人俱已知道,张凤姐降她,说的邓清连忙排解,再四哀求,俱不能免,片时间,黎氏身亡。邓清见妻子已死,不胜悲感,吩咐家人将尸放好,备办衣衿。棺椁收殓,经过七旬寻,觅见山地,延僧建醮超度一番,然后再行出殡。丧事已毕,邓清把家内一切事务安排停妥,从此杜门不出,闭户安居,凡有损人利己之事再不敢为。安庸赘述。
第十九回 问典刑法场祭奠
诗曰:
君子小人有两途,为非作恶不胜诛。
科名捷取终何用,孤负芸窗愧读书。
话说叶荫芝定成死罪,在牢中监禁,经过秋审,一日部复转回。奉上谕:
嗣后办理,各省秋审犯勾到时,着大学士、刑部将各犯应勾、应缓情节摘叙数语,奏后行各省督抚处决,以昭儆戒。钦此,叶荫芝因闻黄成通人愚懦,嘱其分居胞叔将黄成通勒诈分肥,伪写按契,向黄成通勒赎银两,不允,将黄成通铺屋封闭,并将其园树砍伐,后割田禾、鸭只,一抢桃回,黄成通被其欺扰忿气难堪,乘间自缢殒命;又拐张氏为次妻,后张氏畏罪自尽,并掘骨骸坟墓等情,仗官倚势,平空讹诈。是以勾决,法无可宽。钦此。
部文一到,当即饬司行府仰县移会武菅,监吊荫芝解赴抚院衙门,听候会审,炮响三声,请出王令,委县拨兵将叶荫芝押出市曹绞决。其妾伊氏,是日闻知备办酒食,携同儿子先往等候祭奠。不多一会,叶荫芝已抵法场,其妾与子见了,凄然不堪,连忙上前跪下叩头,将酒满注,亲手递到唇边,此时荫芝魂不附体,哪里还食得酒来,喉头哽咽,勉强饮了一杯。伊氏口称家主者:“癸妾辱家恩宠幸已有年,满拟常叨泽荫,左右追随,不意福薄生灾,至于如此。天实为之,谓之何哉?惟愿早登仙界,免堕丰都,主之幸亦妾之幸也。”言罢,泪如泉涌,犹如利剑剖心。荫芝带泪叫声 :“爱姬,不必伤心,事已 至此,有何可言。”转声便叫 :“孩儿上来。”吩咐 :“自怨你父生平任性,恃势横行,交结往来尽是无廉之辈,当日若得良友箴规,何至今时有杀身之祸?前车覆,后车鉴。儿呀,自今以后,必须择友,切切不可滥交,再者,回家务要循规蹈矩,事母理当竭力,无使忤触亲心,你父死在九泉之下,亦能瞑目矣。”其子听说,口称:“父亲不必过虑,孩儿自当凛遵遗训。”
时候已到,监斩官催令动手,伊氏母子不忍目击荫芝身亡, 回避下去。刽子手即把荫芝扶上绞台,不消片时,便已绞毙。
伊氏母子禀请将尸领回,备办衣衿棺椁,即行收殓,匍匐扶亲归里,觅地安葬。择日开丧领帖。至期,鼓乐喧天,四亲六眷纷纷前来吊孝,延僧建醮,伏道修斋,两坛因果,追荐灵魂。
一连闹了几日,其子谢孝已毕,便在家庭守孝。
一日,乡中无赖之徒群蚁相附,纷纷议论说道 :“叶荫芝 生时倚仗职官,傲世凌物,霸人田土、占人房屋、拐人妻女,掘人骸骨,作恶多端,不胜枚举。于今死去剩下资财,留为妻子安享。我们不若代众人报仇,照依一样行事,俾人霸他田土,俾人挖他骸骨,俾人拐他妻女,俾人占他房屋,向他儿子勒赎银两,大众分用,你道好不好呢?”众人齐齐拍掌,称说: “妙甚,妙甚!”内有一个高年长者,摇头说道:“不好,不好!
这事如何做得?你们想学荫芝所为,只怕不能学得荫芝声势,他身居户部主事,赫赫声名,谁敢与他相抗,不独乡中畏其狼威,就系本邑县主也亦无奈其何。天道福善,祸淫报应,丝毫不爽,你看荫芝一朝罪恶贯盈,难逃法律。孽由自作,与人何扰?依我愚见,到不如守分安命,顺时听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身为盛世之民,获享太平之福,岂不多少是好?何必作此不仁不义,自取灭亡哉。”众人闻听长者这一番话,个个无不抒诚悦服。齐声称说 :“有齿有德, 果是高见不差,若不是长者指示迷津,我等险些自蹈汤火。”
正系一人之善能万人之恶。此之谓欤!
第二十回 森罗殿冥判阴魂
诗曰:
太息生前作恶深,
阳间做事如疏网。
哪知死后罪难禁,
阴府无私不漏针。
话说叶荫芝生前作恶多端,挖人骸骨,其被害众阴魂,早在阎君殿上控告,只因叶荫芝未遭显戮,以致稽延于今。荫芝已死,可以审结,即差鬼卒将众冤魂带齐,听候公断。牛头马面领命,即速前去,不一时俱已带到。判官奏曰 :“尚有未死 之生魂,应否勾摄?乞为裁酌施行。”阎君当殿说道 :“凡有 案内应质之人,必须唤到,方能审问明确。”随即吩咐牛头、马面 :“速往阳间,将李鹩举、叶润泽、叶亚狄等生魂,快快 勾来,毋得迟延干咎。”鬼卒答声 :“领命,”一道清风竟往 阳台而去,即把若辈生魂勾摄。其时,李鹩举等个个一时昏迷起来,人事不醒,卧于床上,三魂七魄随着鬼卒带赴阴司。牛头、马面复命 :“李鹩举等生魂俱已勾摄到来,伏祈定夺。” 阎君端坐殿上,先把风流孽案审问一番,骂道 :“叶荫芝,你 身居主事,名列缙绅,自当礼义持躬,何乃不顾廉耻,日逐狗党狐群,诱拐孀居少妇,纵情风月,有玷官方。至于掘人故墓,挖人骸骨,以及威逼黄成通自缢毙命,种种非为,情殊可恨,虽经以正国法,不足以蔽其辜。”讯毕,鬼卒把张凤姐带上,阎君问曰 :“张凤姐,你名门闺秀,望族娇娃,原配何门,三 年丧偶,纵不能柏舟矢志,亦当待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何与叶荫芝庵中发誓,赠以绣鞋,不守坚贞,窃效淫奔之女,败名丧节,遗臭万年。”鬼卒又将桀枝、亚左带上,阎君问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