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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补
正在伤心,见他嫂子走来道:“这几时里头府里的喜事,接二连三的出来,姑娘何不借着叩喜的由头进去走走?刚在家里给我们脸子瞧也不中用,自己该拿个主意才是”袭人听了,越发没好没气的发作起来,道:“嫂子叫我拿主意,我的主意早就拿定的了。”花自芳家的道:“姑娘定了什么主意,别放在自己肚子里,说出来我们商量好办。”袭人道:“求嫂子和我哥哥说一声,要他看同胞情分,好好的买一副棺材备着,这是我的主意。”花自芳家的见袭人气得脸都黄了,只得陪笑道:“姑娘的气也太旺了,叫姑娘往里头走走,我没有使什么坏心。认真你哥子想靠着妹子拉扯他吗?也不过为姑娘自己一辈子的事。太太的恩典不用说了,那年年头上,姑娘回了家,宝二爷找到我们家里来,留他吃饭,只是那两个人的光景也瞧出来了。俗语说的好,人有见面之情,姑娘你自己去再想想。”袭人半言不语道:“要我自己进去,就死也不进府去的了。”花自芳家的听出袭人的话头,一心想进去,自己不肯舍脸,便道:“怨不得,姑娘的脸重,说不得我去跑一趟。”
当下换了衣服出门,想起从前叫他姑娘出来,原是走周大娘这条门路的。解铃还得系铃人,不如再去找他,一路思想径往周瑞家来。见了周妈便讲起袭人之事,托他想个法儿。周瑞家的沉凝了一会道:“上年太太原叫过一回,他自己不肯进去。如今里头没人提起,我们怎样说话呢?嫂子既然托了我,再没有不放在心上,只好碰机会,在旁边替他帮衬一两句话也容易。嫂子你回去对你姑娘说,叫他不用性急,且等我的信罢。或是过几天你自己进去走一趟,探探里头的光景怎么样也好。”花自芳家的坐了一会,就回家去了。
却说宝玉这里,一日麝月把上年黛玉送与宝玉的东西找了出来,宝玉看见便都捧在手内,走去与黛玉瞧,道:“林妹妹家去还送我这些,可见妹妹始终没有恼我,心上终有我的。”
黛玉微笑道:“你也是参悟过来的人,全不想我送你的东西与送别人不同,正是心上没有你呢。”宝玉也不理会,只当黛玉故意怄他的话,便拿去仍给麝月收拾好了。走出院子里,喝道:“你也来做什么?”黛玉与紫鹃、莺儿在屋子里听见,不知宝玉吆喝的是谁?只见傻大姐掀帘进来,黛玉看见了,记起蜂腰桥撞见他哭诉被打的故事来,此时另换一番心境,反笑自己当日过分一点。惟紫鹃与莺儿两个见了他,各人想起前事,都因他而起,恼得傻大姐如眼中钉一般。紫鹃愣着眼瞅他道:“没好样儿,各处地方傻够了,又傻到这里来。我去告诉鸳鸯姊姊,仔细揭你的皮。”黛玉因是贾母屋里的人,便叫住紫鹃,反叫去揸些果子给他。傻大姐嘻嘻的笑道:“我听见人家说林姑娘屋子里有女孩子唱戏,我来瞧热闹呢。”说着撩起衣服兜了果子出去,到潇湘馆外,一路玩耍,吃完了果子,又到墙根底下刨竹鞭儿,刨出一件东西,认不得是什么。恰值王善保家的因邢夫人叫他往黛玉处道谢出来,看见傻大姐问道:“你手里拿的东西是那里来的?”傻大姐道:“我在这地里刨出来的。”
王善保家的便站住了脚,估量是潇湘馆里人偷出来的东西,埋在土里的,便起了贪心,哄傻大姐道:“这不是一件好东西,你可记得头里你拾的被太太瞧见,满园子的人都闹的不安静,你给我罢。”傻大姐吓得呆了,忙递给王善保家的道:“奶奶拿去,别告诉大太太。”王善保家的道:“是了,你快回去,别在这里玩了。”当下王善保家的、傻大姐各自走开。
到第二日早上,邢夫人来到王夫人处,凤姐也在那里。邢夫人道:“咱们园子里又闹出一件希奇事来了。昨儿王善保家的从林姑娘那里好好回去,睡到半夜里翻天覆地的闹起来,像有什么附在他身上,道:“潇湘馆墙外一带地里藏着一千三百万银子,看守了多时,等他们起了去,好回去销差,你敢瞒昧了一个元宝,缺了数叫谁补上,还不快拿出来.一头说,伸手到炕头边摸了一个元宝出来,就撩在地上,闹到这会儿还昏迷不醒。你们道奇不奇?”说着便向跟来的老婆子手里接过手帕子解开,给王夫人瞧看,见元宝面上錾着“林黛玉收”四个字。
凤姐看了笑道:“这也奇了,怪道前儿瞧见那里有火光呢,原来林妹妹是个财星。既然有这件事,咱们商量去起罢。”王夫人道:“王善保家的见神见鬼的话,那里就信得准。”凤姐道:“这元宝是假不来的,太太不必多心,咱们拿了这个元宝告诉林妹妹,大家同去看看就明白了。”于是传了赖升、林之孝家的,哄动一众老婆子、丫头们随着都往潇湘馆来。邢夫人自回去了。王夫人见了黛玉,说明此事,同往院外墙边查看。有几个献勤高兴的老婆子,已带了锄头、铁锹,不由吩咐向地里扒不上一尺来深,就是元宝,潇湘馆前后左右铺得满满的。王夫人、凤姐惊喜非常,黛玉见了虽觉得奇异,不过是身外之物,不足以炫目动心。王夫人心上盘算了一会道:“且不用上库,开了缀景阁就近运放在里头。”传齐做粗活的女人,带了器具随起随运,吩咐赖升、林之孝家的轮替小心照看,又叫紫鹃、晴雯们大家留心。林之孝家的笑道:“奴才们自然不敢离开,太太也不用操心,现有榜样,那一个起了黑心,他们不怕做王善保家的,丢了脸还要受罪。一两黄金四两福,有他们的分吗?”黛玉请王夫人、凤姐到他屋里坐了一会,各自散去。
起的藏银自往缀景阁堆放,接连运了两天,已经堆满。回了王夫人,王夫人道:“这宗银子原是林姑娘的,去回明林姑娘,请了封条封锁了缀景阁的门,再开嘉荫堂运放。以后怎样存贮运用,到潇湘馆回话,凭林姑娘主张。”黛玉闻知,等起运完后,暂时把嘉荫堂与缀景阁一同封锁,所有开掘藏银,地面随掘随平,不消吩咐。黛玉定了主意,择定日期,请了李宫裁、王熙凤,并邀探春同到议事厅叙话。不知所议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置产营财葛藟谊重 因金恤玉樛木恩深
话说黛玉请了李纨、凤姐、探春三个人在议事厅叙话,各带丫头先后到来。原来这议事厅便是从前因凤姐有病,李纨同探春帮着凤姐到此办事的所在。大家坐定,黛玉先开口道:“请两位嫂子同三妹妹来,不但要把家务琐碎事件整理个头绪出来,还带着几件正经大事大家商议。瞧匾额上‘补仁谕德’这四个字,想咱们祖宗勋烈,世代簪缨,圣经上讲的‘治国必先齐家’,家字所包者,广睦姻任恤,都是齐家里头的事。同宗一脉,痛痒相关,必须有个照应。咱们族中寒素者多,未必各房丰衣足食。前儿回过太太,自爷爷这一辈起,至兰哥儿一辈止,凡在五服以内,及出服不远的,开了一纸清单进来。算二十年来,族人之间品行贤劣,材具短长,虽有不同,然亦不可预存爱憎之见,不过由近支推及远族,分别个差等。咱们既得了这宗,白放在家也不能滋生,不如到南京、苏、扬地方,或人参局、珠宝铺、绸缎行,或典当开设几座,也不为多。开在南京、苏、扬,从京里起到南边,沿途热闹码头,一处开设一座。咱们来往的人也便易,凡起标运货,路上更有照应。里头支发本银,先发三等,二十万两一等,十五万一等,十万一等。
族之最近一辈,各领银二十万,以次递减。某人在某处开什么铺面,这里议定了,叫他们各自去干办。一年之后,开造管收,除四柱清册送核每年滋生利息等簿,扣银股之外,管事人分得一半,听其支用。其余收在本银上,源源子母相生。三年之后,打发人出去查盘一次,比较各处生息,调管大铺买卖。倘有亏折,许他声明缘由,或因置货、脱货时价值长落不一,或因搅缠重大,利息微细,不够开销伙计劳金饭食费用,或有意外事故,此乃亏本有因,尚可原谅,许管事人仍旧,责成下次比较时,将盈补绌。如查有挪移侵蚀等弊,只好撤回另派接管,也不能抱怨了。再发银五十万置买上则田亩,派妥当家人去经理,每年所收租息,除春秋祭扫,及修葺坟茔添种松柏树株外,凡本宗外姻,按服图内至无服之亲,遇有红白事件无力办事之家,最近者帮银一百两,嫁女减半;白事,尊长帮银一百两,卑幼减半,以及疏远,减至二十四两为止。至乡会试年,无论亲疏远近,送乡试盘费三十两,会试盘费一百两,以资鼓励。再造义学一所,延请名师课读,凡已开笔,有志向上,无论是否亲族,许来附学,每年资助纸笔银二十两,经费统归于租息内支销。支剩之数,仍就近归入当铺内生息。再除祭产外,如有良田,尽着置买,立契投税后,按四季连四尾送验,先于当铺存项内挪款给价领标归款。讲到家里的事,大嫂子同三妹妹代管过的,樽节了几件事,没听见有人在背地里哼了一声儿。不是如今要议论久远的话,除开三妹妹,咱们三个人,论理那一个不该操心?但家务事必须有个专责,况且咱们事件又繁,各行当的人也杂,如不责成一个人总理,叫底下人摸不着,这件事该回那一位奶奶。那一位奶奶吩咐了话,没有关照这一位奶奶,这一位奶奶又那么样吩咐了,他们依着办去,又怕那位奶奶说话;回了那位奶奶说,又怕这位奶奶见怪。诸如此类,倒弄得散漫而无头绪了。”
说着便向探春道:“三妹妹,你道怎么样?”探春正听黛玉说得井井有条,暗想,先前瞧看,不过吟风弄月,在闺阁笔墨上用工,何曾历练家务世情?如今听他这番议论,竟是洞明世务,练达人情,还高出宝姊姊之上。但不知他说管理家务一层,结穴在何处,惟笑而不答。李纨本来忠厚,诸事退缩一步。
凤姐先听黛玉引经据典,说得正大光明,已经畏服,后来议论家务,更近情帖理,又见黛玉只问探春,便不好插入一句话来。
黛玉见他三个人默默,又道:“二位嫂子别多心,不如趁早把这句话讲明了。前儿起出来这宗银子,虽是錾我的姓名,但我的身子已到了这里,这身外之物自然也是这里的东西,可公而不可私的了。前儿起出来就该放在外边库上,何必堆在园子里头?后来说是太太的主意,过两天搬出去也是一样的。讲到东府里,自然远了一点不用说,至于环兄弟、兰哥儿,再二嫂子恭喜有了侄儿,总是一样的。前儿听说二嫂子要辞了太太回那边去,不知存的什么意见?我也早知道咱们这几年支的空架子搁不住,如今手头不用说是纾展的了,不过多操一点心。二嫂子算熟手,还得借重二嫂子一个人把持,碰着事情忙的时候,还有大嫂子,我也帮着是应该的。这会儿别说我敢来烦二嫂子呢,现在有老太太这里的事情,分得出个彼此来吗?”
凤姐未及开口,探春先笑道:“我今儿服了林姐姐了。”
黛玉道:“莫非先前你不服我吗?”探春道:“二哥哥早就夸你会说话,据我看起来,不过是诙谐斗口之间,词锋锐利压人,从来没听见你议论过正经大事。今儿才显出你的经纬学问来,怎么不叫人敬服呢?”
不说探春和黛玉的话,讲到风姐,素来好强。前在王夫人跟前告辞,原非本意,今听了黛玉这番话,又感激又愧悔,满心欲允,又未便允出口来,欲待推逊一番,一时想不出几句对得住人,又不丢了自己身份的话来。把一个伶牙利齿的王熙凤急得汗流浃背,不免将近来身子不能耐劳,要妹妹疼顾的话支吾了两句。还是探春替他满口兜揽起来,道:“林姊姊的话已说到尽情的了,竟是那么着,二嫂子勿再推辞。”李纨在旁也顺着探春说了几句,凤姐当下应承。
黛玉又道:“先前领对牌支银,还不免有些参错,据我想来,对牌之外须得加具领纸。比如外边要支领那一宗银子,先把款项银数填写领纸,送到帐房查核,倘或款项不清,或银数浮开,先由帐房驳回另开,再送核正用戳,然后带了领纸来请对牌,里头留下领纸,登了内帐,再发对牌。倘如帐房徇情,还许里头批驳。”探春接口道:“这样办法自然越发有个稽察了。”凤姐也道:“妹妹细心,想的周到,那么好。就定了章程,以后照着行去就是了。”黛玉又道:“咱们家往来王亲公侯以及绅士,自宗族以至交游,既有高下亲疏之别,自有等数厚薄之分,及日常饮食动用,年节祭祀宴会,总照旧章办理,不过再加丰厚些,内中有该斟酌之处,不妨大家商量。还有些话,等外边送了册子进来再讲。”
当下议事已定,各自闲坐说话。见平儿拿了一纸药方来回凤姐,李纨问道:“巧姐儿又是怎么了?”凤姐道:“正是呢,昨夜发了一夜烧,直到天明才睡着。”黛玉道:“昨儿下半天,小红引了姐儿在我院子里和小丫头们扑蝴蝶儿玩,我把小丫头子吆喝着,别同姑娘玩。”凤姐道:“就是那会儿回到家里来嚷着热,把衫子都脱了,想是着了些凉,真淘气呢。”
黛玉笑问道:“昨儿小红回去,那句话可提了没有?”凤姐道:“正是这句话,我要打发平儿去告诉妹妹,偏生姐儿要接大夫,姨妈那里又打发人来兜搭住了。这会儿告诉你,头里大太太惹老太太生了一场气,那是该的。前儿妹妹和我说的话,我是十拿九稳去和太太说了,也没有碰钉子,再不料那一个倒拿起腔来,天底下竟有这种糊涂虫。”李纨笑道:“你们的话我还听不出点踪影,又是什么老太太碰钉子生气。”凤姐道:“那是陈年的话,拉扯上时新话在里头,怨不得大嫂子糊涂住了。”黛玉接口道:“大嫂子听我们再讲下去就明白了。”又问凤姐:“你去回了太太,太太怎么样说呢?”凤姐道:“我见了太太,简截说是有一件事来求太太,并不是宝兄弟有什么私心,就把你的话细细告诉了太太,太太道:‘也使得,就怕宝玉屋里的人太多了,老爷知道要说话。’我又回道:‘宝兄弟如今已成了家,又发了鼎甲,点了翰林,也要替皇上家办事的人了,难道还像先前小孩子脾气,尽仔在丫头淘里胡闹?就是屋里多放几个人也没相干。’太太便道:‘既是林姑娘的好意,听你讲起来还有这些缘故在里头,拣一个好日子叫他过来就是了。’那时候他在里间屋子里,听见就哭起来。我叫他出来,当着太太面前问他,又不哼一声儿。妹妹,你说,这不是癞蛤蟆吃着了天鹅肉还嫌腥呢。若说宝兄弟,别说要太太屋里一个丫头,谁借给我一张上天梯,跑到月宫里头告诉了他们,怕月里嫦娥不跟着我走呢!”李纨、黛玉听了都笑起来。李纨又道:“到底宝兄弟要不要,别你们在这里两头忙。”凤姐笑道:“大嫂子说的好明白话,宝兄弟这个人还怕贪多嚼不烂的吗?”黛玉正要回答凤姐的话,见秋纹急忙走进回黛玉道:“刚才二爷换了衣服,说暹罗国进了什么贡物,里头赐宴,今儿回来未必早,请奶奶先吃晚饭,别等二爷。还有一张未完的诗稿压在书槅子上头,请奶奶回去瞧瞧,高兴就续了下去。”黛玉道:“这是什么要紧事,也值得赶来当一件事回呢。”李纨道:“你们看,宝兄弟有了这样正经事,还有闲工夫留心到这些上头。先前叫他‘无事忙’,如今竟‘有事闲’呢。”凤姐瞧着黛玉笑道:“那是记挂他二奶奶,生怕耽误了晚饭,才不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