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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圆梦
原来薛蟠自香菱死后,仍去找了宝蟾来做妾,诸事把持,连姨妈也常受气。薛蝌本有夙嫌,只得弄一馆,上议叙分发天津去了。邢岫烟性子最好,任他吵闹总不言语。惟宝钗是贾府的人,还让他些;今见奉旨休归,正想降伏,借着此事就闹起来了。那时,姨妈要教蟠儿理论,宝钗带病力阻,但自此卧床不起。一日午后,独自挣起来,坐在房里,听得外面道:“莺儿姊姊在家么?”宝钗就问:“是谁?”那人急忙进来请安,却是傻大姐。宝钗道:“你是太太差来的么?”傻大姐道:“不是,太太叫我到园子里剪花。恰好这两日工匠出入,外面园门开着,我趁便来望望莺儿,和他借条裙子。”宝钗道:“借裙子怎的?”傻大姐道:“二奶奶不知,林郡主与宝玉爷九月初三要回门呢,合府热闹非常。我想临时难借,故赶着来和他借定了。”宝钗道:“你们江南信还没到,你怎的知道?”傻大姐笑道:“二奶奶不知,信早来了。我听得他们说,就因你这里事,老爷不肯管,所以瞒着你。不然,那些修园的银子,那里来的呢?”
宝钗听了,就和衣倒下,不知不觉只见凤姐走来恭喜道:“宝妹妹,另对了亲了。”宝钗着急道:“你说什么话?”凤姐道:“你还装什么呆?你难道不知道?就是南京甄宝玉的二房!”宝钗发急道:“我的事都是你误的,你还刻薄我!”凤姐道:“别人怨我,罢了。你怎么怨我?我问你:假造金锁,说是金配玉的,是谁?坐在床上替人家赶苍蝇的,是谁?借衣妆棺,说不忌讳的,是谁?未做媳妇,先在上房及园中监察的,是谁?先打算兴园中利的,是谁?就是顶替娶你的时节,你不上轿,难道‘牛不吃水,强按脖子’么?”宝钗此时心中干急,又说不出来,哽哽咽咽。恍惚又是和贾母在一处。于是两腿跪下,抱着贾母的腰说:“老太太,救我!”但见老太太呆着脸儿,笑道:“如今不干我事了。凤姐儿,你送他到宝玉处一看,就明白了。”不觉身子虚惶惶的,就进了怡红院。笙歌缭绕,多少人拥着宝、黛二人坐在上面,交杯饮酒。打横西首是紫鹃,五儿东首,虚着上座,下面便是芳官。宝钗顾不得人,叫道:“宝玉,你好,你好!”只见宝玉笑道:“宝姊姊,林妹妹这苦味儿你也尝着了?”就将来,把他向东首上座一推而醒,已是三更时候。翻来覆去,那里睡得着。自己挣扎着爬起来,围着被坐了一会,觉得窗缝里透进一股凉风,吹得寒毛直竖,无可奈何,又躺下了。
且说如今黛玉因贾政父子要进京复命,选择了九月十五,大队人马动身。十月朔,已到良乡。北静王又着宫官迎着,要接郡主先到王府。宫官回明,贾政就先走了。这里贾政父子至铁槛寺住下。次早大朝,龙颜大喜,加贾政宫保,宝玉命在枢密院行走。谢恩出来,北郡王在朝房等着,贾政忙趋上,叩谢北郡王道:“正要上北府去。”北郡王道:“亲家合嘛!初到事忙,竟请回府。妹丈自然到舍下,见过家母,再同舍妹双回。但家母同舍妹尚在宫里呢!”
贾政因命宝玉跟去,自己先回府第。只见府门口的灯楼、彩球,已经出色。自赖大、林之孝以下的十余人,一排儿分两边站着。正门、两角门六扇齐开,一直望进去花园似的,一路的衔牌摆着,也数不清。到了垂花门口,便是十来个五彩扎成的香云盖,涌起一座鳌山,挂着各色式样玻璃的灯,垂下络索。
穿堂上通是宫灯、明角,十分灿烂。就是那些陈设古董,也各自配着颜色。这自鸣钟一响,便应着一二百座一同的响将起来,真如月殿云阶一般。贾政下轿,贾珍、贾琏便令合家大小人等上前请安。贾政问:“多已完备了么?你兄弟在北府里,就同郡主来了。”
停了一会,只见王府里多少护从簇拥着宝、黛二人,到了二门下轿,先拜了家祠。贾政因天气甚短,恐郡主太劳,就说自己拜见过了,叫王夫人陪邢夫人同见。以后“玉”字辈男女分作二起,“草”字辈也作二起,直至贾蓉、胡氏,礼毕,重到荣禧堂设席家宴。中间朝南一席,郡主独坐;对面两席:西首是探春等,东首尤氏等;东边上首朝南是邢、王二夫人,巧姐旁坐。唱的是《长生乐》,乃刘、阮入天台访仙女,先遇了无数山妖木怪,幸观音救护,仍得合为夫妇故事。
席散入房,黛玉便问:“宝姊姊呢,怎么不见?”宝玉道:“我问过太太,说我出家后,他就回家养病,至今未愈。我明日要去看他。”黛玉道:“你还做梦呢?”便将奉旨大归一节,详细告知。宝玉道:“顶替一节本属荒唐。但宝姊姊不比袭人,那袭人在前使多少诡计害你,这顶替又是他起的,我走了他就嫁了人,这种没良心奴才,断断不能再用。至宝姊姊,究竟是自家姊妹,况他不过不能匡正罢了!若长在姨妈家,是我薄幸了,怎么好?”郡主道:“你放心!我昨在北府里,太妃娘娘告诉了我,我就求了太妃,朝见时同求宫里,圣人已允下了。明早你进朝,定有恩旨,你就捧了到姨妈家,我在那里等你。”
宝玉大喜。
明早郡主到上房请安,就提起宝钗。王夫人道:“这事连我对不住他。因昨儿好日不便说,但终要郡主设法。”因将前事说了一遍,郡主也将求过中宫,大约今日有恩旨,要去接他同来的话回明。王夫人大喜道:“这样大贤大德,我从前实在糊涂,错认了人!”
郡主即坐轿到薛家。薛家本无甚人,这日薛蟠又同宝蟾上夏金桂的坟去了。顶马到了,将鞭子打得门乱响,说“郡主拜会”,慌得同贵把门开了。郡主至大厅下轿,姨妈领岫烟出来跪接,郡主急忙扶起,拉手同入上房。问宝姊姊在那里?随同姨妈到宝钗床前。宝钗无奈,便叫莺儿、定儿扶着要起来。郡主止住道:“我和你至好姊妹,断不要拘礼!”就在床沿坐下。
只见宝钗玉容消瘦,十分憔悴,喘了一会,随说道:“蒙郡主光降,苦命的人得再见一面,实为万幸!”郡主道:“姊姊,你的心事我知道,我今日特来请你回去。”宝钗叹了口气,又喘了一回道:“从前作事荒谬,自悔无及。今虽蒙郡主海涵,奈有当今的明旨在这里。”郡主道:“宝玉就来,来时便有恩旨,只顾放心。”
正说着,只见宝玉一直进来,先替姨妈请安,随叫一声“宝姊姊”,四个眼睛相对瞪着,这种盈盈有泪、脉脉无言的光景,实难为情。倒是郡主问道:“恩旨已有了么?”方把宝玉提醒,道:“正是。宝姊姊已封为淑人,着即接回完聚。即刻来降旨了。”大家从新道起喜来。宝钗满眶眼泪道:“总是郡主恩典,至死不忘!”郡主道:“自家人莫说这话。倒是宝姊姊须挣扎起来谢恩,才好。”
那知宝钗的病,本因大归忧结所致。今闻重得团聚,又封了淑人,正如前书颦卿绝粒时候,知侍书说对亲的是假话,便陡好了一样。况郡主又亲手将人参膏子浓调送喝,此君绝交已久,忽然闯来,力量甚大,便道:“郡主福星降临,已觉神气清爽,承谕极是!”就叫莺儿扶起梳洗。人逢喜气虽则瘦怯,也可勉强支持。郡主一面命人去取三品命服,一面预备香案才毕,夏太监一马已到。宝钗左手扶着莺儿,右手扶着雪雁,俯伏听旨,道:“前将贾宝玉所娶薛氏勒令归宗,咎由自龋但昨林郡主入宫,再四代为恳求。薛氏着仍令接归完聚,并封为淑人,以彰郡主檀木之德!”谢恩已毕,太监自上马去了。宝钗又要叩谢郡主,郡主力辞,便请姨太太同过去,姨妈道:“今日舍下无人,过日再来道喜。”郡主见薛家十分清苦,岫烟连那年当在“恒舒”几件棉衣,都不在身上,知断不能就来,便命拣一乘后档软辇车与宝钗坐了,自己仍与宝玉坐轿同回。
到家后,婆媳、妯娌自有一番尉藉的话,不必细说。
次日,郡主又命紫鹃拿二百银交莺儿,私自送到薛家添补衣服。去后,只见宝玉进来,笑容满面。郡主问道:“又为着甚的?”宝玉道:“今日是云妹妹的妹夫三周年。我刚才去作吊,见云妹妹正哭得凄惨,那知他妹夫从外面好端端走了进来,大家骇得要死。妹夫道,他并没死,是甄士隐仙师度他出世,今才回来。--替我一样。”郡主道:“胡说!你是下场迷失,事或有之;他明明病死,有尸身,有棺木,如何说得去?”宝玉道:“大家也这么说。他说,他棺里是条竹杖,系仙师的遮眼法。云妹妹不信,即刻叫人将棺木劈开看时,果是竹杖,方才信了。因问他,既度了去,为甚又转来?他说,那日因我的师父到甄仙师处下棋,说起我已下山,他心里动了一动。那知甄师送客后,就叫他吩咐道:‘尘缘已动,不能再留。’说他尚有三十年洪福,索性去享了再来。但他必改了姓甄,功名方顺遂。他尚在徘徊,仙师把他肩膀一拍,吹了口气,就在空中虚飘飘的驾云一般,等下地来,已是自家门首。他所以已改了姓甄,名继,明日来时,竟叫他‘甄姑爷’是了。”郡主听了,也替湘云惊喜,因道:“我前日去看云妹妹时,光景迥非昔比!今有这件大喜事,也得花好几个钱,你明日带一百银子,并你的几套衣服去与妹夫,才是。”宝玉道:“不错!”遂即收拾完备,次早亲身送去。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第六回 秋阁感情收蕙妾 冬闺集艳拜蓉仙
却说宝玉到湘云处去了半日,回来道:“你送他的衣服、银两,我已交给他了。云妹妹欢喜得了不得,先给你道谢,说还要亲自来呢!”郡主道:“我也要会会他,但不知园中工程已完了么?”宝玉道:“工已完了。芙蓉祠也造得十分华丽。可惜塑的像那里赶得上晴雯妹妹,还得另塑!”芳官道:“凭空塑,那得像?不是四儿妹妹前儿因与晴雯妹妹一样,太太才撵的,他出去不肯提亲,仍在家里,找他来就得了。”宝玉道:“我正想着他!”便不觉流下泪来,郡主道:“这又何必?”
便吩咐林之孝家:“将四儿母女传来见我。”不一时,就来请安。黛玉看四儿又长大了好些,越出落得丰神秀丽,与晴雯一样。便向他母亲道:“我这里没有人使唤,你女儿系旧人,故叫你来商量,仍留下我使罢!”他妈求之不得,千恩万谢去了。
郡主笑道:“四儿,你来了,我有差使。你与晴雯本是相像,明儿塑像的来,你见他一见,好塑。”四儿忙道:“这倒可不必!他有他自己描的小照。奴才前番作戏道,替奴才画的,抢来搁在箱里。及被撵的时候,大家心慌,不及还他,至今还在。”
宝玉就命拿来看时,竟与活时风流无二,并手里恰好拿一枝并蒂芙蓉,不禁大喜说:“不必再塑,就将此画挂起来更好!”
那晚宝玉梦中,只见晴雯道:“宝二爷,很难为你。我特来谢你!”宝玉就问他:“一向在何处?”晴雯道:“人间天上,似有如无;来的处来,去的处去。”又问他:“何不还魂?”他道:“我们隶籍芙蓉下界了缘,从不长祝所以坡老诗才说:‘飘然而来谁使令,肃然而去不可执!’况我的遗骸虽化,剩下的尚有两个指爪,现在你处。若当月白风清,及有要紧事时候,准天师府里信香例烧起来,我就会到。”因道:“我同你看一人去!”随到一所块,只见袭人披了头发,光着身子死白狗似的仰面躺着,和蒋玉函在那里干这警幻教导的事。
只见袭人道:“你们做小旦的,动不动献后庭花,那个也同前面一样么?”玉函道:“一样不一样,你就试试。”说罢,抱着袭人翻过来,捧着他粉光玉致所在又弄,袭人在下面挨痛忍受。晴雯忽将床上挂的茜香罗汗巾抽来,在琪宫项脖上绕了一转,拉着宝玉就走,说:“三元甲子之后自有效验!”宝玉惊醒,告诉黛玉。黛玉说:“我也梦见他来谢。”大家诧异,遂定了下元日送主入祠。
恰好史湘云先期来谢,留他住下。随即遣人各处通知,薛姨妈、邢岫烟、宝琴、探春、宝钗等先后俱至。到这日早晨,郡主先派紫鹃、芳官到园中照料一切;自己亲去请薛姨妈、邢、王二夫人进园。恰好李纨、平儿及众姊妹并巧姐都在上房,随同入园。过了沁芳亭,先至潇湘馆坐下,紫鹃忙送上茶。姨妈道:“记得那年,老太太在这里和凤姐儿论软烟罗,还像没儿时,那知光景都换了。”王夫人道:“凤姐儿巧劲儿很有,可惜总弄巧成拙。”李纨笑道:“郡主,那日宝二叔闻你的信,到这里这种大哭,泥佛也下泪呢!不信,问紫鹃?”紫鹃抿着嘴道:“宝二爷哭倒不打紧,倒是郡主回首时,若不是大奶奶在这里,一个正主儿也没有呢。林大娘还死拉我出去!”郡主道:“他是大管家娘子,自然该巴结新主儿!”林之孝家恰在旁站着,把脸涨红了,忙退出去。探春怕王夫人不好意思,道:“再游一处罢!”随到怡红院,芳官接着献茶。邢岫烟道:“这海棠又开了。那年失了玉,妙玉扶乩,什么‘青埂峰’、‘大荒野’,二哥哥后来到了没有?”宝玉道:“说到就到,说不到就不到。邢妹妹你还执滞!”王夫人想起袭人,因看着宝玉,和宝钗道:“早知他仍回来,我与你坑了个人!”宝钗道:“太太说袭人么?要他来也不难,他本来又稳重,又妥当。”
宝玉冷笑道:“宝姊姊说他稳重,自然稳重。可惜你没有同我做梦呢!”黛玉道:“正要回明太太,这怡红院旧人死的死,嫁的嫁,只有四儿和莺儿,求太太都赏给宝玉罢。大家也有些照应。”王夫人道:“只要你们姊妹情愿。宝玉此刻居然是大人了,我还管他呢!”宝钗道:“听凭郡主大裁,敢不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