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本水浒传水浒忠义志传


杨志喜气洋洋,正拜谢中书,只见一人呌曰:“我和你比试。”杨志看那人,身长七尺,面圆耳大,唇阔口方,一部落腮胡须,威风凛凛,相貌堂堂,直叩中书禀曰:“周谨比试,患病新愈,因此悮输。小将不才,愿与杨志比试。若小将输他时,便教杨志顶小将职役。”梁中书看时,正是正牌军索超。为人性急,人都呌做急先锋。李成禀曰:“周谨不是对手,正好与索正牌比试。”梁中书忖道:“我要抬举杨志,恐众将不伏。今番赢了索超时,却无话说。”便与杨志曰:“着意用心。”杨志谢了,却去披挂。李成分付索超曰:“周谨是你徒弟,先自输了。你若有踈失,他把大名官府军官都看轻了。”索超曰:“不妨事。”便去披挂了,提着金蘸斧,勒马出阵。杨志挺枪立马於阵前。旗牌官手执令旗喝曰:“奉钧旨:两将用心,如有亏输,定行责罚。若是赢时,多有重赏。”二人得令,纵马出阵。两马相交,兵器并举,两个斗到五十余合,不分胜败。梁中书看得呆了,関达看了,恐二人有失,慌忙教旗牌官去与二人分了。旗牌官呌曰:“相公有令,二将住手。”两个勒马各回本阵。梁中书教取两锭白银、两副表里赏赐二人。就升二人为管军提辖使,索超、杨志拜谢了。梁中书与大小军官,在演武筵宴。饮至暮,席罢,众官员都送归府,各自散了。

次日却是端午节,梁中书与蔡夫人后堂满酒,庆赏端阳。酒至数盃,夫人曰:“我父亲六月十五生辰,可使人收买金珠等物,进上京师庆寿。”中书曰:“我正要打点,只是一件,去年收买许多宝器,送至半路,被贼人劫去。今次必湏令的当人押去才好。从长商议。”不题。

却说山东济州郓城县知县,姓时名文彬,升堂唤捕盗巡捕都头。一个马兵都头,姓朱名仝,身长八尺五寸,生一部五路髭髯,长一尺五寸,面如红枣,目若朗星,一似関王模样,满城人都称他做美髯公。原是本处富户,只因他仗义踈财,结识江湖上好汉,斈得一身武艺。一个步兵都头,姓雷名横,身长七尺五寸,面如紫糖色,一部扇卷胡须。为他膂力过人,能跳三丈阔涧,满县人都呌他做插翅虎。原是本县铁匠出身,后做屠户。虽然仗义,有些匾窄。亦能武艺。当日知县唤这两个上厛来,分付曰:“济州管下,俱属水乡,今梁山泊贼盗聚众打劫,拒敌官军,亦恐来搔扰乡民不便。唤你两个,带领一千兵,一个出东门,一个出西门,分投巡捕。若有贼人,捉来讨赏,不可扰动乡民。”两个都头领命,各自分投巡警。

雷横当晚引土兵出东门,到东溪村灵官庙前,见殿门不関。雷横曰:“这殿里恐有贼在里面,我们入去看一看。”众人擎着火把,照将入去,只见供桌上,赤条条睡着一个大汉。众土兵一齐向前绑了,押出庙门。投那里去?且听下回分觧。




第十三回 赤发鬼夜卧灵官殿 晁天王举义东溪村

勇悍刘唐命运乖,灵官殿里夜徘徊。偶遇巡逻遭捆缚,致使英雄困草莱。
卤莾雷横应堕计,仁慈晁盖独怜才。生辰赍贡诸珍贝,总被斯人送得来。

却说雷横同众土兵缚了那汉,去晁保正庄上,讨点心吃,然后觧县。原来东溪村保正,姓晁名盖,祖是本乡富户。平生仗义踈财,爱结识天下好汉。但有人来投他的,便留在庄上,将银两赍发他起身。最爱刺枪使棒,不肯娶妻室。本乡有两个村坊,一个东溪村,一个西溪村,只隔一条大溪。那西溪村常常出鬼,白日迷人,无可奈何。忽一日,有个僧人经过,村人备说其事。僧人指个去处,用青石凿个宝塔镇住溪边。那西溪村的鬼,都赶过东溪村来。晁盖得知大怒,走过溪,把青石塔独自托过东溪边放下,因此人皆称他做托塔天王。江湖上都闻他名字。当夜雷横等到庄前敲门,庄客报知,晁盖教开了门,众兵把那汉子吊在房里。雷横入到草堂坐下,晁盖出来问:“都头有甚公干?”雷横曰:“奉知县钧旨,差我下乡,各处巡捕盗贼。走得困乏,来投贵庄借宿。”晁盖教庄客安排酒食款待。晁盖问曰:“捉得有贼否?”雷横曰:“却才灵官庙里,有个大汉在供桌上睡。我看不是好人,今绑吊在外面耳房里。”晁盖寻思曰:“有甚贼被他拿了,我去看是谁。”便呌:“主管出来陪都头饮酒,我去净手便来。”晁盖提灯来耳房里看时,只见那汉露出一身黑肉,紫黑阔脸,鬓边一搭硃砂记,上面一片黑黄毛。晁盖问曰:“你是那里人?”那汉曰:“小人是远方客人,迳来这里投个了汉晁保正,却把我拿来当贼。”晁盖曰:“你却寻他有甚麽?”那汉曰:“我有一场富贵与他说知。”晁盖曰:“我便是保正。要我救你时,你却认我做娘舅。少刻,我送都头出来时,你便呌我做阿舅,只说四五岁离了我家,今番来寻阿舅,不认得,因此在庙里宿。”那汉曰:“若得救护,深感义士厚恩。”有诗为证:

黑憇一枕古祠中,被捉高悬草舍东。应是刘唐不该死,解围晁盖有奇功。

晁盖把门拽上,急入后堂来见雷横,雷横告退,晁盖曰:“都头官身,不敢久留。”就送雷横出门。土兵觧下那汉,晁盖曰:“好个大汉!”雷横曰:“便是捉的贼。”那汉大呌:“阿舅,救我!”晁盖假意喝曰:“这厮莫不是王小三?”那汉曰:“我便是。阿舅快救我!”雷横便问:“这人是谁?却认得保正?”晁盖曰:“原来是我外甥王小三。六岁同家姊夫上南京去了十数年。这厮十五岁,跟他客人来这贩枣子,向后不曾见面。因他鬓边有搭硃印记,以此认得。”晁盖喝曰:“小三!你如何不来我家,却去村中做贼?”那汉呌曰:“我十五岁来时走了一遭,昨日来晚,记不得阿舅门路,只得去庙里睡。不想被他们不问事由,将我拿来。”晁盖骂曰:“你不早来我家,只在路上贪酒吃。”雷横劝曰:“保正息怒。你令甥本不曾做贼,我们在庙你见他生得凶恶,因此悮疑悮捉了。”即教土兵觧了绑缚,便曰:“保正休怪。早知是令甥,决不敢如此。”晁盖曰:“请入,再有话说。”雷横却入草堂,晁盖取出十两花银,曰:“都头休嫌轻微,望乞咲留。”雷横推却不过,领谢,引众土兵去了。

晁盖引那汉到后堂,取衣帽与他换了,便问来由。那汉曰:“小人姓刘名唐,祖贯东潞州人氏。因鬓边有这硃砂记,人都唤做赤发鬼。特来送一套富贵与哥哥。昨夜醉倒在庙里,被那厮拿来,幸相会。哥哥请上,受刘唐拜谢。”晁盖搭了礼曰:“你说送一套富贵与我,见在何处?”刘唐曰:“小弟打听得,北京梁中书,收买十万贯金珠宝贝,送上东京,与他丈人蔡太师庆生辰,赶这六月十五日。小弟想他是不义之财,取之无碍。不知哥哥心下如何?”晁盖曰:“你去客房少歇,待我从长商议。”便教庄客引刘唐去客房里安歇。刘唐在房中思想曰:“多亏晁盖救我,但恨雷横平白骗保正十两银子,又吊了一夜。不如赶去,夺回银子送还保正,也显我本事。”便去枪架上拿条朴刀,走出庄门,望南赶去六里,大喝一声:“都头不要去!”雷横回头见刘唐赶来,挺着朴刀喝曰:“你来如何?”刘唐曰:“你把银子还我便罢。”雷横曰:“是你母舅送我的,与你何干!”刘唐大怒,轮刀便杀。二人閗了五十余合,不分胜败。众土兵见雷横赢他不得,却要齐力相助,只见一个人,秀才模样,掣两条铜錬,呌曰:“你二位且歇,我有话说。”便把铜錬一隔,两个都收了朴刀。那人生得眉清目秀,面白须长。乃是智多星吴用,表字学究,号加亮先生,祖贯本乡人氏。指刘唐曰:“你因甚与都头争閗?”刘唐曰:“我和他争閗,于你甚事。”雷横曰:“教授不知,这厮夜来睡在灵官庙里,被我拿住,带见保正,却是保正的外甥。我看保正分上,放了他。保正送我些礼,这厮瞒了保正,赶到这里问我取。”吴用劝曰:“你母舅与我至交,又和都头亦好。他送礼与都头,你若取,恐伤了你令母舅面皮。”刘唐曰:“这人诈取阿舅银两,若不还我,誓不回去。”雷横曰:“除是保正来取,便还。决不还你是真的。”刘唐大怒,与雷横正閗间,只见土兵道:“保正来了。”晁盖喝曰:“小三畜生,不得无礼!怎的赶来这里?”雷横曰:“令甥赶来问我取银,和小人閗了。教授劝觧在此。”晁盖曰:“都头看薄面请回,容来日谢罪。”两别去了。

吴用曰:“不是保正自来,做出一场大事。这位令甥端的是好武艺,雷都头也敌不过。”晁盖曰:“正要来请先生,忽牧童来报:‘一个大汉,拿条朴刀,望南赶去。’我慌忙赶来,却得教授劝住。请教授到敝庄议事。”吴用同晁盖、刘唐到庄上后堂,分宾坐下。吴用曰:“此人是谁?”晁盖曰:“此人姓刘名唐,东潞州人氏。因有一套富贵,特来投奔。被雷横拿到我家,我假认他做外甥方脱。他说有北京梁中书,收买十万贯金珠宝贝,送上东京与他丈人蔡太师庆生辰。早晚从这里经过。他来正应我梦,我昨夜梦见北斗七星坠在我屋脊上,斗柄有一颗小星,化道白光去了。我想星照本家,安得不利?今特请教授商议此事。若何?”吴用曰“此事却好,湏得七八个好汉方可。”晁盖曰:“莫非要应梦星之数?”吴用曰:“兄长这梦非同小可!莫非本地,再有扶持的人来?”吴用寻思了半晌曰:“有了!”晁盖曰:“先生既有心腹好汉,便去请来,成就此事。”不知吴用说出甚人?且听下回分觧。

注:
莾:同莽。
憇:同憩。




第十四回 吴学究说三阮撞筹 公孙胜应七星聚义

英雄聚义本无期,水浒山涯任指挥。欲向生辰邀众宝,特扳三阮协神机。
一腔豪杰欺黄屋,七宝光芒动紫薇。众守梁山同聚义,几多金帛尽浮归。

吴用曰:“我寻思有{三}个人,义胆包天,武艺出众,若得这三个人,方才成得此事。”晁盖曰:“这三人却是谁?”吴用曰:“这三人在济州梁山泊边石碣村打鱼为生,曾在泊子里做私商勾当。一个唤做立地太岁阮小二,一个唤做短命二郎阮小五,一个唤做活阎罗阮小七。若得这三人,大事必成。”晁盖曰:“便可使人请来商议。”吴用曰:“使人请不来,湏小生自去。只不知生辰槓从那条路来?再烦刘兄去北京打听个来路。”刘唐曰:“小弟便去。”

当夜吴用迳投石碣村来。次日才到阮小二家,呌曰:“二哥在家麽?”只见阮小二出来,吴用看时,生得伛兜脸,两眉竖起,略绰口,胸前一带黄毛,赤着双脚,见了吴用慌忙曰:“教授何来?”吴用答曰:“小生今在一个大财主家做门馆。他要办筵席,用十数尾重十四五斤的金色鲤鱼,特来相投。”小二咲曰:“且和教授吃三杯了去。”吴用呌曰:“七哥!”阮小七出来咲曰:“教授多时不曾相见。”吴用曰:“特来相央你们说话。敢烦二位去寻五哥同来商议一件好事。”阮小二、小七同吴用下船,撑至湖泊里,不多时到一个高阜处上岸,只见七八间草房。阮小二呌曰:“老娘,五哥在家麽?”那婆婆应口:“连日镇上赌钱去了。”小二便把舡撑开。撑了半个时辰,只见独木桥边,一个汉子手拏两串铜钱下来觧船。阮小二曰:“五郎来了。”吴用看时,只见双手如铁棒,两眼似铜铃。面生咲容,心怀枭毒。吴用呌曰:“五郎得采麽?”小五曰:“教授两年不曾相见,今日我和教授同去水阁上吃几盃。”即忙下舡来。两只舡撑到水亭下上岸,入到水阁内,四个坐定呌:“酒保把一桶酒来。”酒保摆酒了,四人饮至半酣,小五曰:“教授到此贵干?”阮小二曰:“教授如今在财主家做门馆,迳来讨十数尾金色鲤鱼,要重十四五斤的,特来寻我们。”阮小五曰:“往常时要三四十斤的也有,如今便要十斤的也难得。”阮小七曰:“教授远来,我们也要寻十数个重五六斤的相送。”吴用曰:“小生随筭价钱。”吴用寻思:“这酒店难说。今夜去他家投宿,却好商量。”阮小二曰:“请教授权在我暂宿一宵,明日却再计较。”还了酒钱,四个人上舡,迳投阮小二家来,坐定,阮小七呌:“阿嫂安排酒来。”吴用曰:“恁大去处,怎麽没有大鱼?”阮小二曰:“这等大鱼,除是梁山泊里才有。我这石碣湖中狭小,存不得大鱼。”吴用曰:“这里和梁山泊一泒相通之水,如何不去?”阮小二曰:“如今泊子里有夥强人占了,不容打鱼。为头的唤做白衣秀士王伦。第二个唤做摸着天杜迁。第三个呌做云里金刚宋万。有一个旱地葱朱贵,见在道口开店,专一探听事情,如今新添一个,是东京禁军教头,豹子头林冲,十分武艺。如今把住泊子,绝了我们衣食。”吴用曰:“官司如何不捉他?”小五曰:“捕盗官那个敢去他那里。”吴用曰:“他们到快活。”小二曰:“他们论秤分金银,异样穿锦绣。我们兄弟空有本事,怎学得他!”吴用曰:“这样人倘被官司拿去,也是自做的苦。”阮小二曰:“如今官司没分晓,犯了迷天大罪的都没事。但有人肯带挟我的,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吴用暗地想曰:“这三个都有意了。我且慢慢诱他。”有诗为证:

只为奸邪屈有才,从教恶曜下凡来。试看小阮三兄弟,同劫生辰不义财。

吴用曰:“你们怨着打鱼不得,却去撞筹,且不好也。”阮小二曰:“先生不知。我们兄弟几次要去入夥。听得说王伦那厮心地窄狭,若得似教授这般情分,我们多时去了。”吴用曰:“量小生何足道哉!此间郓州城东溪村晁保正,你们曾认得他否?”阮小五曰:“莫不是呌做托塔天王晁盖么?”吴用曰:“正是此人。”小七曰:“虽然与我们只隔百里路,缘分浅薄,不曾相会。”吴用曰:“仗义好汉,如何不与他相见?我今对你实说,我今在晁保正庄上住,如今探听得有套富贵待取,我来和你们商议同去如何?”小五曰:“却使不得,他既是仗义好汉,我们却去害他道路,被江湖上好汉咲话。”吴用曰:“我只道你们兄弟心不坚,原来真个好义。我对你说,这件事非同小可的勾当,目今朝中蔡太师,是六月十五日生辰,他的女婿是北京大名府梁中书,即目起觧十万贯金珠宝贝庆贺生辰,来请你们去商议,取此不义之财,大家图一世富贵。教小生做买鱼为名,与你们三位计较,成此一事,何如?”小七跳起来曰:“一世指望,今日还愿了。几时去?”吴用曰:“明日五更,一齐同去。”三人大喜。在诗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