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首页
- 集藏
- 小说
- 笏山记
笏山记
第四十二回 立寿官百经营不负遗孤 死韩公一纸书能留娘子
却说少青兵至黄石,见室庐墟烬,民物凋散,不禁放声大哭。可当、松龄、韩杰叩见,备言余余之功,少青感激。回竹山与连钱、龙飞、银银相见,又哭了一回。公挪带着赵联、赵速叩见连钱,及龙飞、银银。连钱慰藉良殷,设筵相款。
又数日,娇鸾始归。先向连钱谢了罪,然后备言青草乡决狱之事。少青曰:“只因韩庄公之妹吉姐年渐长成,韩公广选媵婢故闹出这事来,何不早些为寿官成了婚,完此一件大事。”连钱曰:“吉姐与寿官同庚,今才十四岁,男女婚姻须有时候,不宜太早。” 少青曰: “ 这事当请命云太夫人。”遂与连钱率诸娘子同至太夫人府中一一谒见了太夫人。太夫人又教寿官拜了少青。先说些黄石遭劫的话,各人洒了一回泪。少青曰:“ 愚婿受丈人托孤之重,代守黄石,日益强盛以为不负所托。乃百密一疏,遂为绍人所袭。贻岳母惊。幸龙飞力保竹山,余余智复黄石,得有今日。愚婿欲趁此时,与寿官完婚,即立为黄石庄公,以缵父业。愚婿紫霞洞基业粗完,去志已决,不知岳母之意如何。” 太夫人曰:“ 寿儿年尚幼,恐不能当庄公重任。愿贤婿更辅翼数年,行止一由贤婿。至于完婚之举,虽未及时,但老身年来多病,思欲早见成立。” 连钱接着曰:“我父亲只有这一点骨血,今年未及岁,恐剖卵出鸡,必伤元气。不如再待两三年,使寿官筋骨坚固,学问充裕,再议未迟。” 原来寿官天资昏暗,庸懦无为,先时在养晦园,受业龙飞,数载不能通一经。云太夫人取回自教欧荻柳丸,终成画饼。连钱忧之,知少青紫霞之业垂成,不能久羁,黄石况诸娘子出嫁从夫,谁肯留竹山以辅庸主。今闻少青欲与寿官成婚,故此万般阻挡。少青只得居黄石,为民修葺庐舍,吊问疾苦。
一日,闻韩太庄公陵至。少青大喜,留款尽礼。韩陵吊慰了一回。少青曰:“ 当年不听公言,果为香得功所败。”韩陵曰:“ 绍潜光以长厚博虚名,故屡动干戈,而下无嗟怨。况得功、占鳌,又绍庄之名庄勇,肯屈膝他人乎。故知其必有今日也。幸二人各在一庄,为祸未烈耳。” 少青曰:“贵庄之丁占鳌,近作如何动止?”韩陵曰:“已借他事杀之矣,留之终遗后害。”少青又言及寿官完婚之事,欲留韩陵辅寿官以主黄石。韩陵曰:“老夫耄矣,朝不保夕,何能辅人。然亦欲及生见吉姐于归,何不留娇鸾娘子教辅寿官,以成两美乎。”少青曰:“舟行随舵,女行从夫。某既驻马紫霞,诸娘子谁肯留此。” 韩陵曰:“ 某看娇鸾娘子好自大,待某贻书中其隐痛,必肯留。但不知公能暂割枕席之爱否耳。”少青朦胧的应着。韩陵留黄石旬余,议定明年正月为寿官吉姐完婚。正欲打发公挪回庄,忽报余余娘子至。少青迎入府中与公挪厮见时,娇鸾、龙飞、银银、炭团、小端,俱在竹山,惟公挪暂驻黄石。公挪常闻无知称道余余子有王佐才,余余亦久慕公挪,雄名震笏山,故两人相得其欢。
又数日,少青终恐潜光窥伺西北,促公挪率兵回无力去了。余余暂留黄石,修复险固。韶光易过,不一日,饯亥迎寅,又是酒庆屠苏,灯然火树时了。两庄嫁娶,花来柳往,珠翠塞途。韩陵叹曰:“某初生时,笏山嫁娶惟庄公乡长得用鼓吹八人,红布执色四事。今则镂藻雕文,每荐用帝王礼乐,而以奢华相尚。辄嫌前人鄙野,而不知前之人以强驭弱,以小事大,数百年凿井耕田相安无事。而今之文采玉帛,实与干戈相寻。肝脑恒涂地,家室无宁居,而金粉日相侈。屈指我生,吁可叹矣。予童时先庄公嫁女,可庄耗银百两而以为奢,今吉姐妆奁大都累万,而孙儿孙媳犹以为未浃于心。吁,可叹哉!”
吉姐嫁后才越月,韩陵以无疾终。是时,颜少青率玉寿官夫妇及庄勇韩杰、绍崇文夫妇及女儿龙飞,同往韩庄赴丧。其余附近乡长,如阪泥、沙头、缘木、卷阿等乡,无不来会。忽报绍潜光,屯重兵十字关外,声言赴丧而实窥伺虚实。韩腾大惊,与少青相议。一面添兵守关,一面令赵公挪屯兵上埗以牵掣之;更择能言之士,卑礼厚赂以辞之,乃使韩仁往。少青私谓韩腾曰:“某看韩仁兄弟,皆有外心不可用也。庄中可与共事者,惟斗艮山、奇亮功二人耳。” 韩腾曰:“知臣莫若君,某与仁等相处有年,见其悃x无华,一可用也。先公后私,二可用也。善体民隐,能使庄人咸称四良,三可用也。彼斗奇二庄勇,外虽激昂,内或不足,况属异姓,何可同日语哉。” 少青曰:“疏不间亲,言之何补。”遂叹息而退。谓崇文及吉姐曰:“亡韩庄者必四韩也。” 乃回黄石。
韩仁自说退绍军之后,自以为毕世之功。常语韩腾曰:“今绍公并两庄之众,宅中而图,诸谋士庄勇皆功名之士,将立绍公为眉山王矣。我韩庄虽与黄石唇齿相依,观去岁黄石遭乱,我不能救黄石,则我庄有事,黄石之不能救我,可知也。为公计者,乘其欲王未王之际,修一表劝进,是为上策。夫潜光劝之亦王,不劝亦王,不如使其意出自邻庄,而不在臣下,则潜光必德公。德公则韩民可保,而韩祚可长,惟公图之。” 韩腾以其语语杏英,杏英色然曰:“ 绍潜光,吾世仇也,奈何降之。韩仁之语,为己计则得,为公计则非。就令纳土称臣,幸则与庄勇等;不幸,则全家身首异处。必然之理也。况先庄公为颜公所立,今甫捐馆,背之不孝。且公竟忘子孙世世事颜公如臣之事君之言乎,妾以为先斩韩仁之首,以绝浮议。俟其僭王之日,与颜公纠诸乡之兵以讨之,是为师出有名。安知十字关故辙 不 复 见 于 今 日乎。”韩腾不能决。
却说少青自与寿官完婚之后,急欲立为庄公,以绵丈人之祚,又遭韩氏丧事,权且搁下。一日,娇鸾私语连钱曰:“闻公欲立寿官,久而未决,何也?”连钱曰:“寿儿年幼不更事,未得辅之之人,故仍待裁量耳。” 娇鸾曰:“ 可当、松龄、韩杰三庄勇留而黄石安,三庄勇去而黄石危,人所共悉。曷语公,留三庄勇以镇黄石乎?” 连钱曰:“ 三庄勇能御侮千里之外,而不能献箴一室之中。得一人兼师保之任者,此选正难耳。” 娇鸾曰:“夫人何不自留,以训弱弟。”连钱笑而不答。娇鸾曰:“龙飞娘子何不留乎?余余娘子何不留乎?”连钱曰:“雌之无雄,如水母之无虾也。谁肯留此?”娇鸾咄的一笑,怀中出一书札呈连钱。且曰:“ 昔韩太庄公易箦时,万念俱灰,惟不能忘黄石后事,故据榻作此书遗侬,知侬不负黄石也。枕席之私恩虽好,屏藩之大义难辞。侬愿留此,一如韩太庄公言。” 连钱大喜。即禀母亲,唤寿官吉姐拜娇鸾为师傅,事无大小悉决之。于是以五月五日,立寿官于黄石,而实仍居竹山。使可当守圣姥,可松龄守瞿谷,韩杰与玉无敌等守黄石,号令皆韩杰主之。惟斗腾骧、玉凌云、可介之从少青。云太夫人率娇鸾、寿官、吉姐饯少青等于黄石。娇鸾私谓少青曰:“易尽者宫府之责,难忘者儿女之私。侬得两月一会郎足矣。” 是时余余的母亲已死,龙飞父母亦不愿从行。于是连钱率龙飞、余余、银银、炭团、小端五娘子,分竹山女兵一千,玉凌云等分黄石男兵三千,从少青都紫霞去了。
第四十三回 僭王号两宗妃同被殊恩 卖韩庄四贰臣合遭显戮
绍潜光自袭破黄石之后,渐自大,常与呼家宝谋欲为王,以镇服诸乡。乃择是年五月五日登御。庄勇尹百全谏曰:“某闻满招损,谦受益。公之取信诸乡者,以平日有谦谨之德耳。今创业虽云过半,而紫霞峙我后,黄石峙我左,无力峙我石,鼎立而窥伺我,正我公卧新尝胆之时。愿公无惑人言,致滋物议。待三雄灭后,王笏山者非公而谁。” 丁勉之曰:“称王有三可虑,颜少青会合三隅乡兵以讨我,则师出有名,一可虑也;我既称王矣,然王可自称,则继我而王者且纷纷矣,二可虑也;称王则百官嫔御衮冕宫室名器物象皆与人殊,不能保侈心之不生,三可虑也。未叙九功而先集三虑,危矣哉。如尹庄勇言,削平笏山然后王,王有迟速耳。天下事速则危,迟则固。愿公为其迟,无为其速。” 潜光不悦。会绍太康三女皆美,长横烟嫁缪方,次瞋云,幼颦雨,仍待字。潜光私令太康献女,而故却之。逼令二女为尼,缪方保留,乃已。又令二女语人,曰:“ 梦绍公化为龙,我姊妹各攀其鬣,腾云而上。” 人咸信之。是时夫人可红绡怂恿于内,绍文波、缪方等怂恿于外,遂于癸卯年端午称眉山王,建元应天,又改可庄为眉京。使绍文波制文武官爵,定朝仪。使缪方建造宫苑,又起玲珑窈窕两院。金迷纸醉,极七瑶百纽之奇,纳瞋云颦雨于其中,封为宗妃。红绡虽贵为王后,然纳二妃后,恩宠由是衰矣。乃私召飞虎入宫议曰:“眉京本吾家故物,今大王日拥宗妃,视奴家如眼中钉,必拔之而后快,是忘所本矣。本既忘,则我兄妹将罹不测之祸。何以自存。” 飞虎曰:“此事慢慢地商量,切勿多言,以速怨谤。”
一日,报韩庄庄勇韩仁奉表称贺。潜光私与家宝商议,家宝曰:“ 此天以韩赐我也。若见韩使,须要如此议定。”即宣韩仁上殿。潜光大喜,降阶拜迎。把韩仁之手曰:“昔者马氏五常,白眉最良。今韩氏四良,长者不常矣。相顾大笑。韩仁肚里寻思:“人言绍王卑贤下士,今若此,岂非长者。”乃跪地叩头曰: “ 草莽陪臣,不知礼仪,乞大王宥之。”潜光扶起之曰:“光霁遥临,使孤得陪杖履,即已大幸,不知还有何言赐教。” 韩仁曰:“ 本庄公以弱小之庄,畏王之威,怀 王 之 德,愿 庇 宇 下 为 藩 臣,故 先 使 陪 臣 上表。”言已,乃出表章上呈。家宝在旁,接阅一遍,谓韩仁曰:“ 汝为汝主所卖矣。我邦新即王位,未有绝无庭实相将,而以空 函 了 事 者,是 欲 假 手 我 王 杀 汝 也。” 韩 仁 曰:“虽然我庄公咫尺天威,实欲先使陪臣察王喜怒。王喜则庭实行陈于阶下,王怒则惧有斧钺之加,将携妻子逃诸笏山之外矣。陪臣之死生一小草耳,何恤焉。” 潜光笑曰:“ 此琐事也,何足为庄勇荣辱。今者上天以庄勇与孤,愿略形迹,为布衣交得乎。” 言罢,即挽韩仁的手进后宫,治酒对酌。韩仁曰:“陪臣何德,蒙大王损威相待。即百糜肝脑,何足报王。”潜光曰:“庄勇,孤之杜元凯也。庄勇岂无意乎?”韩仁沉吟不语。筵散,潜光并驾送出宾馆。连日,呼家宝、丁勉之、绍文波、绍春华等诸文官,尹百全、司马恭、绍海深、绍太康等诸武官,皆逐日轮流请宴。二旬余,仍未得空回庄,心甚焦躁。潜光以大将军许韩仁,以偏将军许韩礼、韩义、韩智。布散流言,务欲韩腾知道使之,自相猜忌。杏英谓韩腾曰:“四人外谨朴,而中不可测,惟颜公能识之,亡我庄者,必四人也。” 乃召斗艮山、奇亮功密议之。二人曰:“彼四韩用之亦反,不用亦反,不如待仁回庄,执而杀之,并诛义、礼、智;然后结连黄石,紧守关隘,彼客我主,虽强无所用之。若迟疑不决,祸不旋踵矣。” 韩腾曰:“彼实无罪,杀之何名?” 艮山曰:“ 公命之使,朝往夕返耳。今勾留弥月,将佩大将军印矣,又与绍海深订儿女姻,目无公矣,何谓无罪。” 韩腾曰:“ 道途之口,付之悠悠;况舍其人,谁与约降者。” 艮山闻一降字,唾而去,乃与亮功恫哭于先庄公韩陵之墓。杏英掉枪上马,大呼曰:“我死何以见先太庄公于地下乎!” 亦伏墓而哭,哀极抱腹不能起。亮功等回报,使众女兵往视之,已在墓前生下个孩子因取名墓生。
是夜,韩腾十分忧惧。不降,则必战;颜少青又不在黄石,寿官幼弱,恐难相助,以卵御石,必危。欲降,又不知降后何如。忧得方寸越乱,连日寝食不宁。恰好人报韩仁回庄了。韩腾速唤入问曰:“人多言庄勇反者,何也。” 韩仁曰:“某之所以勾留弥月者,实欲留心窥察绍王耳。若其人井蛙自大,外施仁而内多欲,则我起倾庄之兵竖义旗以讨贼,无不胜者。若阔达有容,果合帝王之度,是天降斯人为笏山君,非人力所能争者也。某尽某心,某忠某事,何恤人言。”韩腾执其手曰:“庄勇真识高虑远之佳士也。今欲如何?”韩仁曰:“我笏山,自颜少青入山,日寻干戈,狼烽四起,民无宁岁。今幸逃遁紫霞,正乱极思治之时也。天生圣人,故从龙下士皆奋起于草泽之中,以成懋业。夫以可庄之强,其公纵不德,岂无一二智勇子弟,义切同仇,动干戈于肘腋之下,乃甘心翼戴,而无所悔者?知天命之有归也。倘庄公不昧明哲保身之理,以韩庄降必不失封侯之位,上可以告无愧于先庄公,下可以保全一庄民命。如迟疑多顾忌,某请先死于公前,以息浮议。” 遂掣刀欲自刎。韩腾听此一篇话头,已入了港,急止之,而降意乃决。韩仁密语腾曰:“公果真降,凡梗降议者,宜罢不用。不然,事必参差。”乃罢斗艮山,使守鱼肠阪,而以韩义守十字关。罢奇亮功,而以韩礼守钩镰坡,以韩智守庄门。自赉降表重赂,复往眉京。
是夕银河耿耿,玉露盈盈。潜光携瞋云、颦雨,登针楼乞巧。笑曰:“ 昔狄武襄以元夜灯宴,宾筵未散,先破昆仑。两宗妃看孤今夕破韩庄,回乌鹊桥犹未散也。” 二妃皆称万岁。潜光使人召左将军尹百全、左丞相呼家宝上楼,附耳吩咐了好些密计。二人领旨去了。百全只点麾下偏裨及精兵三千,人衔枚,马勒口,使韩仁引路。时十字关,左箭台,右石寨,皆韩义心腹把守,开关门齐纳绍军。绍军乘着月色星芒,至钩镰坡,已三更时候了。韩礼放过绍军时,人报庄门先开,韩智匹马出迎,拜于麾下。三千军一拥遂入,庄中大乱。家家粉席齐照血光,处处衣楼骤生劫火杏。英绷儿于背,提双刀跃马而走,战至天明,遇奇亮功冲杀一阵,才能冲出庄外。背后有军追来,正在危急,忽斗艮山率步兵数十,斜刺里横截追兵。追兵势大,艮山不能支,且战且走,渐见追兵慌乱,谁知是玉鲸飞、玉鹏飞从后杀来。于是回戈夹杀一阵,追兵乃退。鲸鹏兄弟乃引杏英、斗奇等投黄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