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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人说梦记
这时抗渔税的事,抚台已知道了,饬蓬莱县严拿罪人惩办,惕夫得了这个风声,和慕髯商议,聚集十四家豪杰,定计出洋。各家自有渔船,收拾行李什物,连夜出海。谁知别家渔户,探听着十四家豪杰出洋,也驶船跟着来了,足有百十号船,慕髯大喜,就出主意,把各船编成队伍。用铁索连起,制就旗号,以便相认。出口后,幸亏没遇大风,走了数日,尚都平稳。
一日,海中风起,把他们的船,打个回头,一气淌下,收不来口,直到一个岛边,才能下碇收帆。十四位豪杰,站在船头,细看这岛,四面尽是峭石,找不出他的路径,当晚住在船上。次早要探这岛,四面找去,好容易找着一条港,转了几个弯,却见一个深洞。好在大家驾的小船,便望水洞里穿进去,里面漆黑的,不辨东西南北。慕髯命点了鱼油灯,照见洞石内古苔斑驳。行不到半里,果然透出天光,原来是一湾止水,绝好的一个船坞。慕髯等一干人,舍舟登陆,到处闲游,那见一个人的影儿,只百来株几十围的古树参天,树皮都成了青铜色,还有焦烂的树木,倒在一旁。再望前行,却见无数猴儿,聚在那里,啾啾啼啸,仿佛似人坐谈一般。众人举眼看时,原来上面一片果树,深黄淡绿的果子,一颗颗的挂在树梢,料想群猴吃果子已经饱了,所以不复上树。那些猴儿,见有人来,都攀援山石,登时散尽,不知去向。慕髯见这果树外,一带空地,足有数百亩开阔,而且土地腴润,丰草丛生,肚里暗想;此处搭几间茅屋开垦起来,足可过活一世,强如在热闹场中与世人争。那蝇头的微利。一路想,一路走去,谁知转过一弯,便是那停船的船坞边了。
当下众人下船,商议造屋居住,第十三位豪杰鲁重武道:“我们造屋,没得器具,如何造法呢?”第五位豪杰万人智道:“我听说上古时,没有五金器械,用的都是石器,石斧石凿,石刀石钻,都有现成的图画可考,所以名为石世界。我们开辟这个荒岛,只得仿上古的法子做起。况且我们船上,带来的家伙不少,只要取下些树木山石来,各事便易办了。”慕髯大喜道:“此言深合我意,怪不得人家称你智囊,果然思想入妙。”当下慕髯便会齐各家渔户,商议造屋,叫他们听自己调度,分头采取木料,制造砖瓦。众渔户听说造屋,俱各欢喜,砍树的砍树,挑泥的挑泥,搬石的搬石。慕髯和人智数人,又制造出许多石斧石钉来给他们应用。原来各渔户里也有做过木匠的,也有做过砖瓦匠的,大家公议,推他们为师,一边学习,一边做活,不到半月,各料齐备,便依着岩石,面向果林,把一间一间的房子搭起来。晚则上船住宿,早则登山造屋。
一日,十四位豪杰,因做工辛苦,起得迟了,忽然一个渔户,慌慌张张跑来报道:“不好了,我们搭的十来间屋,不知被何人一齐扳倒,那人的力量,也就不小,怎么那样粗的木头,都被打断了。”慕髯道:‘,岂有此理,这山是没有人迹到过,我们环游了一遍,也没见个人影儿,如何会有人来拆房子?”那渔户道:“李大爷不要这般说,如今世上的人,鬼鬼祟祟多着哩,正经人来了,他躲着不出来,背后使些促狭计保不定的。李大爷不信,上去一望便知了。”慕髯很觉诧异,只得唤起十三个兄弟,携了手枪刀剑等械,准备找着那人,和他厮拼一回。
那渔户在前领路,到得房屋那里,果见一摊卸下的屋架子,堆了满地,有些工人,呆呆的在那里候信,慕髯叫他们:“且慢动手,我们要去找这拆房子的人哩。”当下十四个豪杰,各处找去,依然不见个人影。最后还是第七位豪杰冯维罴,在屋基后头,找着一个洞,那洞门并不甚大,不过容得一人。独自一个不敢进去,只得走回告知了众人。慕髯议道;“我和冯贤弟、陈贤弟同进去探探看。”当下命人点起火把,三人入洞,不一会,并皆跳跃而出,三个大熊跟在后面,追出洞来。大家辟易,那大熊舒开蒲扇大的手掌来捉人,只听得慕髯叫道:“快些开枪!”一语提醒了众人,才把三熊打死,大家商议着割下他的肉来,回船煮好饱餐一顿。
这回盖造房子,没得人来拆了,不上一月,造成整百间房子,打下极厚的围墙,只是住便住得妥当,长远下去,却有绝粮之厄了。要种田时,苦于没得籽种,慕髯出主意,叫众人每日出去打猎,打着野兽来,将就果腹。无奈火药又已用完,这回真没有法想了,所以下海找些生活,指望劫些粮草,或捕些鱼虾来度日。
第一次出去,就遇着贾希仙的船,当下把来历说明,希仙叫他们把船拢来,跳上小船,跟他们上去探岛。天光渐明,只见岛上白气迷漫,矿苗极旺。希仙找到矿苗所在,立下标记,回头向慕髯道:“这岛是个绝地,怪不得没人来问津。然而埃及上古人,曾经到过此地,你看那山上,不是模模糊糊有几只船几匹马几只鸭么?这就是埃及上古时的象形文字,我疑此岛,古时必与大陆毗连,后来被海水冲开的。这底下矿苗极旺,我们大家并力开下去,必获大利。至于久住这里,没得生活可做,莫如采着矿后,同到仙人岛为是。”慕髯一干人甚喜,就依着希仙所指的地位,开下去。此番大家着力,比造屋更来得迅速,不上二十天,已见地底下有铁有煤,希仙叫运数千吨到船上,余下的封在矿里,将来再取。原来希仙这船,本来载货不多,压不住风浪,自经这煤装上去,倒平稳了许多。恰好船上的机器业经修好,便命开轮。走了数日,再也找不着仙人岛,只见前面一座山在那里冒烟,大家凭阑观望。慕髯道:“那山莫非便是仙人岛么?”希仙笑道:“那是座火山将要震动,那山顶上一股气,便是拉发汁升上来的,你要考其究竟,便停船在此,看他崩裂便了。我算着不出三天,必然震裂。”慕髯等人听得如此奇异,都愿开开眼界,希仙测准度数,叫把船停在海心里,等候三日。果然第二天五更时,听得远远的如雷震一般,大家起身上顶篷看时,只见天边红了一块,因离得太远,看不出什么光景。希仙道:“这时正是利害,不可近看,隔日开轮近前去细看罢。”慕髯只得罢了。正是:
新奇都是寻常事,学问偏从阅历来。不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过布哇欣闻国事 入仙岛妙用强权
却说贾希仙隔了数日,把轮船移近火山岸边,只见山脚下许多民房,都被乱石压倒,幸亏本地居民,早经移徙,没有压死的人。那山上兀自有乱石冲撞下来,众人才知火山的利害。又走过三日,遇着一条海岸,见无数黑人,在岸边上筑堤,都是赤着半身,担土运石。恰值船上缺少粮食,希仙命停船上岸,采购食物,当下约齐同伙,闲耍一番。到得岸上,只见三四个白人,手里提着木棍,赶着无数黑人到海边上做工去。希仙叹道:“一般五官齐整的,为何强弱悬殊至此。”力夫道:“只因黑人愚,白人智,所以黑人受白人的凌虐。”希仙道:“黑人固然没出息,白人也太逞强了,竟不以人道待黑人么?”孟核道:“优胜劣败的理,一些不错,将来世界上,只怕止有智人能生存不灭,那愚人的种类,恐怕都要灭尽哩。”希仙道:“可不是,只怕不但愚人竞不过智人,以致灭种,便智人里面也要相竞起来,也有个优胜劣败。如今驱黑人的白人自以为强,难保将来他们这种人,不受人的驱使。”一路闲谈,不知不觉已入了城。
原来那市场上却很热闹,一般也有住家和铺于,但那朱门大宅,走出来的人,都是皮肤雪白,那荜门蓬户,走出来的人,却浑身漆黑。铺子里也一般白的坐在帐台上,从容自在,黑的司茶水,搬物件,碟躞甚劳。希仙明白了许多,顺脚走进一个饭馆里坐下,又见劈柴烧火的,都是黑人,那炒菜跑堂的,却是白人了。希仙叫过一个跑堂的,问他这是什么国,为何黑白的分别得这般利害?那跑堂的道:“这里叫做灭黑国,本来只有黑人,我们都是打外邦来的客民。只因他们黑种,实在没有道理,我们初来时人少,他们恃强把我们货物行李劫了去,还要杀害我们,只道他本事高强,不敢报仇。后来我们这些人,聚得多了,细看他们,原来全没本领,靠着一点蛮力,性喜杀人。他国也没君长,迷信一位活佛,有了急,难的事,都求活佛,活佛道不碍,果然就没事了。那活佛是三年一换,活佛告退,就要指出接代的人。我们见他愚蠢至此,先把他活佛用枪打死,他们各来争斗,一阵枪炮打死多人,吓得余众叩头乞命。他们从此畏服了我们,把枪炮唤做天雷,唤我们作雷神爷,有好的住处,好的饮食,都送来供奉。而且情愿服役,只求不放天雷去打他。我们商议,推了个主子出来,平白地取了他的国家。你看六街三市,都是我们白人的世界,他们黑人虽多,只不过在小街小巷里躲着,还要天天去做苦工,吃些猪狗的食料。我们主子说的,不但叫他们天天劳苦,还须拣他们怕寒的人送到寒地去,怕热的人送到热地去,住在山上的人,送他到水边去住,住惯水乡的人,送他到山上去住,时常互换转来,他们愁苦已极,便自不大生育,年壮的也容易老了。如此二三十年,老的死了,小的没生,他种类也就灭绝了。”众人听了,俱各讶叹不已。当晚吃过酒饭回船,恰好粮食办齐,即命开船。
希仙集众会议道:“我们走了这许多天,为何找不着那个仙人岛,莫非真个似古来方土的话,说什么海上三神山,可望而不可即么?”孟核道:“岂有此理,那海上三神山,是方士造的谣言,我们所到的仙人岛,是实有其地,如何会寻不着呢?莫非把来路记错了。”邝开智道:“我回时,记得用行军测绘的法子,绘了一张草图,待我去检查检查看。”希仙大喜,就摧他去查。半天才来,手里捏了一张图,指着说道:“这仙人岛,是在布哇的那边,我们已过了布哇,还从那里去找这岛,赶紧掉转船头回去罢,不然,便绕遍了美洲,也没找处。”希仙如梦初醒道:”我连日踌躇取岛的法子,闹得脑筋昏浊,把来路都已忘却,幸亏邝贤弟有这张图,不然,把地球绕了一转,也还找不着哩。”随即吩咐管驾驶的人,转舵回去,把图中方向指点给他看了。
次日船到布哇,希仙想起当地旧交,意欲上岸探望,又恐他们工禁利害,仲亮、清闱都劝他上去,于是三人同行。到得岸上,并没人来禁阻,三人一直走到朋友店里,果然那西友接见,分外敬礼亲密。希仙闲谈问起:“贵国禁止华工,如今难道放松了么?我们上岸,为什么没有人拦阻?”西友道:“足下原来是去国多年了,难道贵国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举动,都不晓得么?”希仙道:“我们是今春出来的,并没去国多年,不知道有甚惊天动地的事?”西友道:“贵国人也真利害,进步那般快速。从前敝国只道贵国人,没有团体,不妨任意欺凌,所以把贵国工人十分苛待,立了许多禁约,叫他动弹不得。料不到得罪了贵国学生,做了一篇受虐记,登在报上,有些国民知道了,气愤不平,开会演说。你道那些酸丁演说,有什么用处,随你说破了嘴,也没人理他。谁知这次却不然,亏他们说醒了好几位大商家,立誓不用敝国货物,那报上一大一天登的,无非是不用敝货的话。难得异地同情,不谋而合,都说不用敝货,甚至闺中女子,也立起会来,禁用我国货物。我政府还当是贵国人一时高兴,随意瞎闹的,又想出法子告到你们政府。谁知你们政府里,办交涉也办熟了,学成一种狡猾伎俩,只推商民既动公愤,劝谕不止,其势不能禁阻他们。我国几位使臣领事,又指望贵国商民,有什么粗暴举动,便可惜端说话。谁知此次却闹得很文明,没一毫暴动思想,看看两月下来,那约还不散,敝国的货物,不能输入贵国,商人吃亏不小,我们政府里,也着了急,工党里也自知待贵国人太刻簿了,有些后悔,所以上下集议,由总统颁布开禁谕旨,把工禁开了,和贵国使臣重订条约,消了贵国商民之气。此时贵国的工来,我国的货往,两国照常亲睦。足下上岸时,自然没人盘问了,而且在敝国可一般得享自由的权利。”希仙道:“原来如此。敝国人性质本是好的,只因教育不得法,以致腐败,如今学堂开的多,有些文明人出来演说,自然容易进步。这还是发轫之初,将来程度日高,只怕也比得上贵国哩。我也很望两国亲睦,各保利权才好。”那西友请希仙诸人吃过酒点,尽欢而散。
希仙回到船上,和众人述及抵约的事。慕髯道:“既然如此,我们回去罢,中国既然文明,还有事业可做,为什么飘洋渡海,吃这般辛苦?”希仙道:“慕兄真是个忠厚人,不知就里,如今各国的交涉,都是互相恫吓,互相欺骗的,他们禁华工,我们就禁美货,这是交涉上办得合法了。据我的主意,倒盼他们外国不开工禁,我们中国因不用外货这点机关,固住团体,想出主意,大兴制造,以本国人用本国货,谁能禁止?那时既不得罪外国,还能抵制各国的货物,工商发达,衣食富足,自然强盛起来。华人殖民外洋,也不单靠工党,这主意不更好么?只是我们商人,既有这般举动,也还想得到此,偏偏他们外国,又开了工禁,人家何等明白,因怕我们有了团体,于他不利,故意破坏的,岂不十分可惜!我指望的是我们商人立定主意,结帮制造,维持中国的权利。至于我辈出洋,就是西国所说的殖民政策,中国本嫌人满,能殖民外洋,是大利中国的事,为什么要回去呢?”慕髯很服希仙的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