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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东外史续集
也带着笑声答道:‘鳇鱼是好吃,只是我看那姓周的,贼眉贼眼,对你十足加一的拍马屁,那里存着好心。’二姑娘道:‘那么当然没安着好心,若是铁脚要吃鳇鱼,只怕那姓周的连睬都不睬呢。’”
周撰忍不住笑道:“铁脚,你放屁,平空捏出这些话来哄我。”何达武急道:“乌龟忘八蛋就捏造了半个字,将来你怕问不出的吗?我好意说给你听,你又不信了。”周撰点头笑道:“只要不是捏造的就好。你再往下说罢。”何达武接着说道:“我表嫂听得,打了个哈哈道:‘什么叫留学生,尽是一班色鬼!你瞧着罢,不出十天半月,那姓周的,不是写信来,或托人来求婚,就要当面鼓,对面锣的,向你开口了。”周撰忙笑嘻嘻的问道:“二姑娘怎生回答的呢?”何达武笑道:“他那回答的话,就很有价值咧。我表嫂说过这话之后,好半晌才听得二姑娘长叹一声道:‘只怕不见得。那些不自量的东西,见面谈不到两三句话,就露出那轻薄讨人厌的样子来。不待他们开口,我就知道会来麻烦。这个姓周的,和我们吃了一顿饭,倒不觉着怎么讨厌。我看不见得便和那些不自量的一样,一点儿感情的萌芽都没有,便冒昧向人求婚。’我表嫂说道:‘姓周的为人,表面很像漂亮,但是和铁脚做一块,只怕也是个欢喜赌博的。’二姑娘没答白,接着就谈到旁的事上面去了。”
周撰听了,心里说不出的高兴,何达武忽然啊了一声问道:“你近来看见老郑没有?”周撰道:“哪个老郑?”何达武道:“你说还有哪个老郑?就是和你同住的郑绍畋哪。”周撰心里一惊,说道:“我昨日才来,没见着他。你忽然问他做什么?”何达武笑道:“不做什么。你看好笑不好笑,他也曾向二姑娘求婚呢。”周撰连忙问道:“你知道郑绍畋此刻住在哪里?他什么时候,如何向二姑娘求婚的?”何达武道:“他此
刻新搬到骏河台一个贷间里面,向二姑娘求婚的事才有趣呢。”
周撰正待根问,只见李镜泓从对面走来,何达武也同时看见了,忙赶上去,问手镯赎回了没有。李镜泓一面向周撰打招呼,一面答道:“哪有手镯给我赎回?我怕你回家闹不清楚,特意赶来,请周先生同去质问那店主。”周撰问李镜泓道:“那店主怎生对先生说的?”李镜泓道:“他说是向我说了许多的话,我也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只有句‘再等一会儿’的话,是听得明白的。我想:当店里赎当,那有教人家等到几点钟的道理?我也知道必是发生了特别的事故,但是他既没有原物给我赎取,就不应把我的当票圈销,胡乱写一张这不成凭据的字给我。先生的日本话说得好,请同去问个明白。”周撰看李镜泓的神气,很带着急的样子,笑答道:“没要紧,我包管替先生拿回来。”
李镜泓听了,才现了笑容,引周撰走到离风光馆不远,一条小巷子里面,指着末尾一家道:“就在这里。”周撰看那门首,悬着一块“中川质屋”的金字木牌;大门开着,挂一条青布门帘,也写着“中川质屋”四个白字。周撰向李镜泓道:“你把这店里写的那张字给我。”李镜泓从怀摸出来,递给周撰。
周撰接了,跨进店门。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店伙坐在柜房里,拿着一个算盘,在那里算帐。周撰来到柜台跟前,那店伙忙将算盘放下。周撰拿出那字来说道:“这字条是宝号写的么?”
店伙望了一望,又见李、何二人立在周撰后面,登时露出不高兴的样子,沉下的脸说道:“我已说了几次,再等一会儿,只管催问怎的?你们不相信,前面有椅子,坐在这里等罢!”说时用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回身到原处坐下,正待拿起算盘来,自去算帐。周撰进门时,原没生气,见店伙这么无礼,不由得
忿怒起来,就柜台上一巴掌,厉声骂道:“放屁!你凭什么理由,教我们坐在这里等?”店伙不提防,吓了一大跳。见周撰是个中国人,哪里放在眼内,也厉声答道:“我教你等,自有教你等的理由。你们不愿意等,明天再来!”
周撰冷笑了声问道:“你姓什么,你是不是这质店的主人?”店伙道:“我不是主人怎么样?”周撰道:“赶快教你主人出来!你既不是主人,没和我谈话的资格。快去,快去!”旋嚷旋在柜台上又是几巴掌。只见一个五十多岁的胡子,匆匆从里面出来,问店伙什么事。店伙向周撰道:“这便是主人。”周撰道:“店主人,我问你,这个奴才,是不是你雇用的店伙?”店主人点头道:“是我雇用的店伙。”周撰道:“你雇了他来,是为营业的,还是向顾客无礼的?”店主人知道是因店伙说错了话,连忙陪笑说道:“敝店伙对各位失礼,很对不起。我向各位陪罪。”说时向三人鞠了一躬。周撰见店主人陪罪,却不好再说什么了,便也弯了弯腰说道:“现店主人这么说,我也不屑和他计较。我是来赎取金镯的,请立刻交出来吧!”店主人连说:“好好,请三位到里面来坐坐,我有话奉商。”
周撰见店主人倒很谦和有礼,即带着李、何二人,同店主人到里面一间八叠席的房内。看房中的陈设,全是些西式家具,清洁无尘。店主人让三人坐了,下女送茶来,店主人低声对下女说了几句话,下女应是去了,一会儿,端出两盘西洋点心来,店主人殷勤让三人吃。周撰略谦逊了两句说道:“店主人有什么事见教,就请说罢!”店主人笑道:“就是因这个金镯的事。
说起来,不独先生笑话,于敝店的名誉信用,都有很大的妨碍。
午前这位先生来赎取的时候,事情还不曾发觉。后来查明白了,和这位先生商量变通办法,又苦言语不通。我为这事,也很是
着虑。此刻先生来了,这事便好办了。不过我商量这事之前,有句话要求,望先生对于这事,守相当的秘密,这种要求,虽是近于无理,但为小店营业计,不能不求先生原谅。”
周撰见他说得这般慎重,即点头答道:“我决不存心破坏你的营业,可守秘密之处,决守秘密便了。”店主人谢了一声道:“敝店原雇用两名伙计。昨日一名向我请三天假,回长野自己家里去。我因店伙都是有保荐的,也没注意,准假由他走了。今日这位先生来赎金镯,这个伙计到库里一寻没有,再看近日收当的装饰品,很少了几件。敝店没用第三个人,当然是那个请假的伙计偷走了。东京去长野不远,因此,一面请这位先生等候,一面派人到长野找那伙计。谁知他从敝店出去,并没回长野,现正派人四处寻觅。逃是逃不了的,不过料不定何时可寻找得着。既算寻着了,金镯只怕也没有了。所以我想和先生商量一个变通办法,按着当票上的分两,照时价赔偿给先生,看先生说行不行。”周撰道:“依情理是没有不行的,但手镯不是我的,得问问我这个朋友。”即将店主人所说的,向李镜泓述了一遍。李镜泓踌蹰了一会道:“那伙计偷了去,不见得一两日就变卖了。只要寻找得回来,不甚好吗?我愿意再迟些日子,如实在找不回来,或找回来,而金镯已变卖了,那时无法,再照时价赔给我。我没了希望,就不能不答应了。但是当票须换一张给我,这字条儿不行。”周撰点头道:“那是自然。”当下把李镜泓的意思,译给店主听。店主不好说不依,即换了一张当票,连赎当的五十多块钱,都交给周撰。周撰退还了字条,写了个地名给店主,教他找着了即来知会。三人谢了扰,告辞出来。店主径送至大门口,深深的鞠了一鞠躬,才进去了。
不知后事如何,下章再写。
第四十二章
供撮弄呆人吃饭看报纸情鬼留名
却说周撰三人出了店门,何达武忍不住笑道:“会说日本话,真占便宜多了。我们刚才在这里,就是这个鬼胡子,对我们横眉鼓眼,高声大嗓子的,差不多要吃人的样子。倒是那个小伙计没说什么。卜先一来,鬼胡子的态度就完全变了。”李镜泓道:“可不是吗?这鬼胡子不骂我,我也不会生气。”周撰笑道:“他怎么骂你?”李镜泓道:“他只道我完全不懂,左一句说我是马鹿,右一句说我是马鹿,骂得我气来了,伸手到柜台里面去抓他,他才跑进去了。”何达武道:“他既是预备赔偿,又要我们秘密做什么呢?”周撰道:“你以为他愿意赔偿吗?能够赔偿多少?若不秘密,大家趁这时候,全去赎取,伙计还不曾找着,人家有当了珠宝钻石的,好容易赔偿么?并且他们的店伙都有担保的,万一寻找不着,担保的须拿出钱来代赔。当店自身,如何会愿意立刻垫出巨款来赔偿物主呢?”
李镜泓点头道:“暂时是当然要守秘密的。”
周撰道:“和这事相类的,明治四十一年,柳桥有一家大当店,也发现过一次。只是那个店伙比这个店伙能干些,几个月之后才败露出来。那家当店因为营业异常发达,收当的物件都分类存库,每库有专人管理。那伙计所管理的,系装饰品一类。他因年轻,欢喜在外面寻花宿柳。柳桥又是日本有名的艺
妓聚居之所,身价都比神乐坂、赤坂那些所在的高些。一个当店伙的人,怎够得上在柳桥嫖艺妓?只是被色迷了的人,哪顾得研究自己的身分够与不够,一心只想从哪里得一注横财,好供挥霍。打算偷盗库里值钱的首饰,又怕物主即来赎取,不免立时败露。亏他朝思暮想,居然想出一个绝妙的方法来。他拣库内值钱的首饰,偷一两件,转托同嫖的朋友,仍拿到那当店里去当。收当了之后,自然交给他存库管理。他却将原有的号码换上。物主来赎取的时候,他照号码拿出来,丝毫没有损坏。
是这么做了无数次,绝未败露,总共花去了一万多。直到四五个月以后,期满了打当的时节,才无法遮掩了。此刻那个店伙还在监狱里,不曾释放。大概尚有一两年的罪受。”李、何二人都笑道:“这法子真妙。要不打当,永远也不会败露。”三人笑谈着走,不一会到了精庐。
陈毓姊妹都立在门口探望,见三人回来,陈毓迎着问道:“取回了么?”李镜泓摇头道:“没得气死人。要不是周卜先兄帮着交涉,简直不得要领。”说着话,三人都脱了皮靴进房。
李镜泓将当票交给陈蒿,陈蒿笑道:“怎么还是一张这个东西?钱没退回吗?”李镜泓道:“钱在我这里。”陈蒿望着周撰笑道:“怎么的,你不是担保可以帮我取回的吗?怎么还是取了张当票子回来呢?”周撰红了脸笑道:“我说取得回的话,是不至于落空的意思,好教小姐放心。此刻也还是有可取回的希望,不过迟些日子。即算不能将原物取回,我不愁他当店里不照原价赔偿给小姐。”何达武道:“这事不能怪卜先不尽力。事势上,实在任谁也不能将原物取回。”陈蒿递了蒲团给周撰,笑道:“请坐着说罢。我自然知道,不能怪不尽力。
我是有意问着顽的。毕竟是怎么一回事?”周撰坐下来,将交涉时情形述了一遍。陈蒿道:“知道他何时找得着那店伙呢?
如再迟一月两月,五十块钱的本,照三分利息算起来,我们不又得多吃几块钱的亏吗?”周撰摇头道:“利息只能算到今日截止,以后无论迟延多少日子,没有加算利息的道理。”陈蒿道:“有什么凭据,知道他不要加算利息呢?日本小鬼见钱眼开,恐怕到那时,和他争论,也争论他不过了。并且赔偿这句话,也很难说。照日本首饰的金价,就是纯金,也比中国的便宜些,因为金质比中国的差远了。他决不能按中国的赤金价格赔偿给我。按日本纯金的价格,四两三钱金子,就更吃亏不少了。他当店里用人不慎,这种损失,决不能教旁人担负。”
周撰听了,心里更佩服陈蒿精明,连忙点头答道:“小姐所虑,一点不错。但是我有把握,决不至教小姐受损失。加算利息,不必要什么凭据。小鬼虽然是见钱眼开,不过于情理上,说不过去的话,他们商人要顾全自己名誉,此种无理的要求,如何说得出口。并且今日换的这张票上面,也批了一句请延期赎取的话,这就算是不能加算利息的凭据了。不是发生了不能给赎的事故,如何有请延期赎取的理由?至于赔偿的价格,当然得按照中国现时赤金的价格计算,并每两几元的手工料都得赔偿。因我当的是赤金手镯,不是赤金,若不赔偿工料,便不能拿着赔偿的款,买得同式的手镯。刚才在那里,因李先生没承认立刻受他的赔偿,便没和他研究赔偿条件之必要。中国赤金比日本纯金好,日本人都知道的。同一分两的金器,无论到哪家当店去当,中国金比日本金每两可多当二三元。若照日本金价赔偿,谁也不肯吃这个暗亏。这事小姐尽可放心,将来赔偿的时候,交涉免不了是我去办,断不会糊里糊涂,由他算了就是。”陈蒿点头道:“这种暗亏,便再吃多一点,对旁人,我都没要紧,惟有日本小鬼跟前,我一文么也不愿意放松。”
周撰道:“我尽竭力体贴小姐的意思去办便了。”
李镜泓对陈毓道:“已是五点多钟了,你去弄晚饭罢,留下卜先兄在这里用了晚饭去。”陈毓答应了起身。周撰假意谦逊道:“不要费事,我还要去会朋友,改日再来叨扰罢。”口里说着,身子却坐着不动。陈毓笑道:“并不费事,只没什么可吃的。”陈蒿道:“还有块湖南腊肉,也是人家送我的,蒸给你吃罢。”周撰高兴道:“有湖南腊肉吃,这是很难得的,倒不可不领情。怎么没用下女吗?”陈蒿道:“快不要提下女了,提起来要把人的牙齿都笑落。”何达武不待陈蒿说下去,抢着向陈蒿说道:“我的肚子也饿了,请二姑娘就去帮着嫂子弄饭罢。不要把牙齿笑落了,等歇没牙齿吃饭。”陈蒿扬着脸笑道:“你肚子饿了,与我什么相干?你自己不会进厨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