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东外史续集


  

  人。你要问他的下落,他是到横滨去了。”章筱荣问道:“可能知他是一个人去,还是有人伴他同去的呢?”胡壁摇头道:“我和他没交情,不是在总干事房中遇着他,还不知他要去横滨。谁问他是个人是有人伴着?”说话时的神色,似乎怪章筱荣不应该是这般问,旋说旋拿了本书在手中,说完了,即低头看书。章筱荣是想详详细细的打听了,好去一把将张绣宝夺回来。胡壁哪里晓得?好像没头没脑的,一盆冷水浇了下来。章筱荣再也坐不住,神智昏乱的起身出来,胡璧只略抬了抬身,并不远送。

  章筱荣走出青年会,站在那石级上打主意,想就到横滨去。

  忽记起李苹卿有手枪,在上野馆为争风险些打死人,这一去遇着了,怎保得他不拿手枪打我?听下女说是三个人,则是他又添了两个帮手。我要找帮手倒容易,同乡中有穷得精光的自费生,多给他们几十块钱,不愁不帮我。只是手枪这东西,听说要警察署的住居证明书并许可状,方能向猎枪店里去买,这许可状如何问警察署要得着?我们又住在本所这人烟稠密的地方,不能说是防家。独自站在石级上想来想去,不搬到乡村僻静之处,必买不到手枪。我此刻何不往早稻田大学背后一带荒凉地方去寻寻房子看,在那一带寻了房子立刻搬去,到警察署借口防家,料没不肯的。想罢,坐了乘人力车,拉到早稻田,开发了车钱,四处留意,看挂有贷家牌子没有。沿途看了几处,都不合式,径寻到青年分会旁边,才寻了一所小小的日本式房子,倒很精致。找着房主人,问了问租价,懒得争论,放了定钱,房主人将贷家牌子去了。

  章筱荣看表已是午后两点钟,他自午前八点钟在家吃了点面包、牛乳出来,本打算在张绣宝家吃午饭的,因出了这乱子,直跑到这时候,才觉得腹中饥饿起来。恐料理店耽搁工夫,就

  

  在一家小牛乳店里,吃了些面包、牛乳充饥。急急忙忙归到家中,教一个下女在家帮着收拾行李,一个下女去告知房主人,因有紧要事故发生,立刻便要搬家,房金仍是缴足一个月,并不短少,要他派人来看房子并没损坏,回头顺便唤两乘小车来搬运行李。下女不知就里,问因什么事如此急急的搬家。章筱荣急得跺脚道:“你管我因什么事?我教你去说,你照样去说了便是。”下女听了,不敢再问,报丧一般的跑着去了。章器隽道:“又是什么鬼来了,住得好好的房子,这个月还住不到几日,白丢了一个月的房钱,劳神费力的搬什么?”章筱荣道:“你快收拾东西罢,不用啰唆了。我难道不晓得白丢房钱?莫说一个月,便是一年也要丢了。我自有道理,你不用管,若再在这房里多住一天,连我的命都没有了!你小孩子哪里知道?”章器隽见章筱荣说得这般慎重,又见他神色慌乱的样子,只道这房子要出什么毛病,便不再说。留学生家中,都没多少器皿的,一会儿拾夺好了。房主人来看过房屋,没得话说,即时搬向早稻田来。

  次日到警察署,说了为防家要买手枪,请发给证明书许可状。警察照例派人调查家里的情形,见章筱荣家中像是有钱的,答应了。章筱荣拿了许可状,跑到猎枪店,买了杆勃郎林手枪带在身上。五十块钱一个,买了六个帮手。中有两个是湖南省宝庆人,一个叫谭先闾,一个叫刘应乾,都略懂一点拳脚,受大亡命客连带关系,跟随到日本。大亡命客却不肯出钱供养他,便专一帮着那些有钱的伟人,跑腿听零星差使,随事括削几文度日。最希望的是大伟人与大伟人闹意见,好平空捏出谣言来,不是这个大伟人要与那个大伟人为难,便是那个大伟人想刺杀这个大伟人,于是两边大伟人都要请他们来家里保护,出外跟随,他们就见神见鬼的。今日说那房角上有几个形迹可疑的人,

  

  在那里探头探脑,怀中还像插着很重的东西,大约离不了手枪炸弹,我们过去识破了他才走开了,明日又造一封匿名信,由邮局投来,说多少恐吓的话,大伟人生命何等贵重,怎敢教他们离开一步?他们的生活全是这般过度。

  谭先啰、刘应乾二人,一晌都靠着几手拳脚,在陈军长、康少将门下吃喝。刘艺舟的戏班子到东京演戏的时候,谭、刘二人跟着混了些钱。直到于今,几个月全没生意上门。打听得章筱荣要找帮手,出得起价,人上托人,保上托保,生怕不合式。章筱荣用人之际,岂有不合式的?当下中了选,颁发了五十元身价。那四个是章筱荣的同乡,身分和谭、刘一样,虽不会拳脚,身体却还壮实。发过身价,章筱荣将原由演说了,誓师一般的要他们同心协力:“找着张绣宝,务必努力夺回。李苹卿如敢抵抗,便活活的将他打死,有我姓章的负责,不与你等帮忙的相干。”六人同声应了遵命。谭先闿道:“此去既免不了有格斗的事,我等须随身带着应用的兵器,方不至临时受窘。”章筱荣听了踌躇道:“手枪我只得一杆,还费了无穷的手续。在此地如何找得出随身应用的兵器呢?”谭先闿道:“刀枪棍棒用不着,又要便于携带,又要不碍眼,我倒想出一种绝妙的兵器来了。”章筱荣欢喜,忙问是什么?谭先闿道:“花三块钱,到‘五十钱均一店’,去买六根簿记棒。只有尺来长,中间贯了铅,拿在手中和铁尺一样,非常称手。若在致命的地方给他一下,也够受的了。”大家听了都得意。章筱荣登时拿出三块钱来交给谭先闿,教他立刻去买。谭先闿飞也似的去了,须臾,汗流浃背的抱了六根簿记棒来。一人拿了一根,插在裤腰里,外面一点也看不出。

  章筱荣领队,即时出发,乘火车到得横滨,在山下町日之出旅馆住下。次早章筱荣分派了,各人分头探访。自己到中国

  

  会馆,问李苹卿没人知道。至黄昏时候,六人先后回来,都没访出下落。章筱荣急得心里如火焚,越是想到张绣宝和李苹卿同睡时情景,越是难过,整夜不曾合眼。连访了三天,绝没访出一点踪影,心想:胡壁所说,必是李苹卿随意捏出事由,骗着总干事好请假的;不如且回东京去,或者他还在东京,即不然,消息也灵通一点。遂领着六人,复回东京来。此次费了五六百元钱,用了不计数的心血,没一些儿效果,章筱荣自是气闷。谭先闿等六人也无精打采,只得都以担任探访自矢,一有消息,便来报告。章筱荣没法,只索由他们去了。既没了张绣宝,本所的房屋用不着,即时退了。开发下女,将器用一切,都搬入新家来。章器隽免不得寻根觅蒂,大吵小闹几场,章筱荣免不得极力温慰一番,也就没事。

  时光易逝,转瞬过了月余。一日,忽邮差送了封信来,封套上贴了无数纸条,系转了数次的。一看,还是写了本所的地名,认得是张绣宝的字,心中喜得只管砰砰的乱跳。忽忙抽出信来看时,又忍不住泪如雨下。

  不知张绣宝信上写些什么,下文再宣布罢。

  

  第九章

  夺姘头恶少行劫抄小货帮凶坐牢

  却说张绣宝的来信,上面写着道:“自那日绝早,被李苹卿统率两名凶汉逼迫上车,监囚犯一般的,由火车运到神户,在须磨町乡村地方,一所小房子里面禁锢起来。初到时三人轮流看守,夜间李苹卿逼着和他同睡,我抵死不从,几次拿手枪要将我打死。我料你必然着急寻找,无一时一刻不想给你个信,奈监守得紧,莫说不能写,便写了,也决不由我寄。幸喜昨日雇了个下女来,我给了她一块钱,要她瞒着他们替我送到邮筒里。我这信是在厕屋里,借着大便,匆忙写的,至于别后的苦楚,也说不尽。你得了信,务必照封面上载的地名,前来设法救我。此刻凶汉去了一个,是山东的马贼。”

  章筱荣看完收入怀中,揩干了眼泪,仍找了谭先闿、刘应乾来商议。谭先闿道:“凶汉既去了一个,连李苹卿只得两人,我们去三人足对付得下,不必再找前回同去的人了。”章筱荣喜道“只要二位真对付得下,我也不图省钱,按着他们四人的钱,多送给二位。不过地方是知道了,但我们去,应如何个救法方才妥当?”刘应乾道:“他们来抢张绣宝的时候是绝早,我们也照样用拂晓攻击,在睡里梦里的时候,猛不防劈门进去。

  我同老谭对付李苹卿两个。你自去夺张绣宝上车。我在神户住过,须磨町通神户市有条大路可行汽车;我们就今晚乘火车,

  

  明日午后七八点钟可到神户,在神户住一夜,后日不待天明,租一乘汽车。三四十分钟便到了,办完了事,回神户吃早饭。”章筱荣听了,喜得不住的夸赞。三人就在中央停车场旁边一家小料理店内用了晚饭,乘七点四十五分钟的急行车,风驰电掣的,第二日午后六点钟,早到神户。照着刘应乾说的,如法炮制,次早黎明,汽车到了须磨。章筱荣从怀中摸出那信套,用手电照着载的小地名及番号,对汽车夫说了。一会寻着了,在须磨寺的背后一个小山底下,路太仄狭,又太崎岖,汽车不能前进,只得远远的停着。交待汽车夫,将汽车掉了头,就在此等候,万不可离开,汽车夫自是点头答应。三人跳下车,章筱荣抽出手枪,拨开了停机钮。刘应乾在前,谭先闿在后,悄悄走到那房子门口。见番地一丝不错,刘应乾便要动手劈门。

  谭先闿忙止住了他,小声说道:“不可鲁莽。万一错了,打到日本人家,不是当耍的。我们去喊他的后门,下女必疑是肉店或小菜店,问明了,再打进去,不怕他们跑了。”章筱荣连说有理。

  三人转到后门,章筱荣学着日本下等人的口音,喊了两声御早。随着轻轻在门上敲了两下,即听得里面日本女人的声音答应,仿佛脚步响。将近响到后门,忽然楼上一个中国男子口音,用日本话厉声呼着“且慢”!足音登时停了。章筱荣已料定是李苹卿,一把无名火,哪里按捺得住?吼一声:“不劈门进去,更待何时?”谭、刘二人应声,只三拳两脚,日本房屋门壁本不坚牢,谭、刘又有气力,早已把那门劈倒在一边。谭先闿耸身一跃,窜进了厨房,下女吓得跌倒在地,放声喊“强盗”!刘应乾将腰一弯,正待往里窜,“拍”的一声,一颗手枪弹,猛然从房里楼梯中间斜穿了出来,正打刘应乾头上擦过,毡帽上穿一个洞,刘应乾惊得往旁边一闪。章筱荣因谭先闿已

  

  经进房,恐误伤了,不敢开枪。一手拉了刘应乾,喊声“杀进去”。也不顾手枪厉害,鼓起勇冲进厨房。只见谭先闿舞着簿记棒,正和一个人在房中决斗,不见李苹卿的影子。刘应乾窜上前,朝那人小腹上只一腿,踢个正着。那人双手捧住小腹,一屁股顿在席子上,高声告饶。谭先闿举着簿记棒,正要劈头就打,刘应乾连忙架住,说不干他事,他不过和我们一样,只要他不再为难了。那人扬手道:“正是不干我事,他们在楼上,我再不帮他了。”二人也不答白,回头看章筱荣伏身楼梯旁边,擎手枪瞄着楼上。二人抬头望去,并没人影。谭先闿向章筱荣道:“你将手枪给我,让我先上楼去,久了不妥。”说着,一手夺过手枪,三四步窜到楼口。李苹卿也擎着手枪,躲在那里,见谭先闿这等凶猛,逼近了身,也实在有些胆怯。凡是拿手枪打人,除非有深仇大恨,或是临阵对敌,才不胆怯,才不手软。

  李苹卿既是有些胆怯,手便觉得软了,不敢拨火,又怕谭先闿打他,爬起来,想把谭先闿推下楼,哪来得及。谭先闿也是怕闹人命,虽则章筱荣说了负责的话,自己总脱不了干系,见李苹卿擎着手枪不放,便也停了手。李苹卿才爬起,只一掌过去,不禁打,又跌下去。一把抢下手枪,用脚踏着胸膛,略使劲按了下,即喊“饶命”!

  刘应乾、章筱荣一拥上来,章筱荣见李苹卿躺在地板上,闭目等死的样子,真是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指着骂道:“你也有今日!我不将你打死,怎消我胸中恶气?”说时,从刘应乾手中接了簿记棒,在李苹卿身上才打了两下。张绣宝忽从房中跑了出来,一把抱住章筱荣那拿簿记棒的手膀,口里颤声说道:“不要只管打他了,快走罢!一会儿警察闻得枪声,寻来查究,只怕都跑不了。”张绣宝一句话提醒了章筱荣,一手扯住张绣宝,问衣箱、首饰盒放在哪里,张绣宝指着房里。

  

  谭、刘丢开李苹卿奔入房中,翻箱倒箧,凡是贵重之物,遇着了就拿向怀中揣。张绣宝拿着那小铁箱,交给章筱荣,章筱荣接了,教谭、刘二人,各驮一口衣箱。谭先闿恐防李苹卿趁驮衣箱下楼的时候,爬起来暗算,想将他缚住。走出房一看,已不见了,急得连连跺脚道:“不好了,我们失于计算,那矮鬼跑了。若是叫了警察来,我等劈门入室,现在我身上又揣着两杆手枪,说我等是强盗,纵有一百张口,也辩不干净。衣箱不要了罢,我等快走。”刘应乾道:“汽车都不能坐,此地的路径我很熟悉,从速转到那边山下,乘兵明电车到兵库,再换神户的电车,或者可以脱身。”章筱荣不肯道:“怎便怕到这样,他敢去喊警察,我难道不敢见警察吗?现放有绣宝在这里,一口咬定李苹卿拐逃,我是亲夫来找着了,他还敢拿手枪打我,世界上哪有青天白日劈门入室这样大胆的强盗?你们只替我驮着衣箱,同坐汽车回去。警察来,我自有应付。”谭、刘真个一人驮着一口,一同下楼。那汉子同下女,都跑得不知去向了。

  章筱荣因不舍那两口衣箱,口里虽对谭、刘说得那般强硬,至此也真不免有些心慌,不敢停留。四人一口气跑下山,汽车尚停在那里等候,一拥上车,催着快开。行了十来里,幸不见有人追赶,平平安安,直到了火车站,才打八点钟,要到九点十五分钟,方有开往横滨的车。大家又都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了,商议将衣箱交给行李车,好去料理馆用早点。张绣宝从睡梦中惊起,不曾穿好衣服,因见时间还早,便开箱拿了套衣服出来,用手巾包了,想提到料理店更换。正在这时候,两个穿和服的暗行警察,走到章筱荣跟前,行了个礼,问贵姓,搭火车到哪去。章筱荣含糊答应几句,借着问刘应乾的话走开。那两人又到张绣宝面前盘问,张绣宝虽也说得来几句日本话,只是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