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图缘

缁衣虽恨晚,抹马尚非迟。
泣涕求恩赦,原情幸谅之
花天荷作完了三首诗,用长笺写了 又拉了柳青云同入后厅,请出杨夫人来,恭恭敬敬拜了四拜。将诗呈上。求其转达、杨夫人连忙逊谢道:“花爷有诗自当交入。何敢劳此过礼?花天荷道:非 过礼也。小侄之苦怀不能申诉。聊借此以求淑女之垂鉴耳。”杨夫人道:花爷既如此殷殷,花爷请坐了。容老身自交入去 就道达花爷郑重之意。”花天荷道:承老伯母如此垂慈,感激不胜。”杨夫人言罢。遂拿了诗笺竟走了入去、柳青云就要邀花天荷出去。花天荷道:“老伯母既命坐。又自入去。敢不俟命?柳青云道:“吾兄的佳作,意婉情深,也等他细细观玩,识出其中之妙,或可感触。着立讨回音,草草看过,不达吾兄妙处。便非佳兆”花天荷低头沉吟道:“这也说得是,但我坐此候信 迟速听之,又无人催促,或亦不妨。”柳青云强他不去,只得相陪坐下,叫侍女送茶。
方吃了一杯茶,只见杨夫人早走了出来,对花天荷说道:“花爷的佳作,小女捧诵了,十分欣羡。欲要素和又恐于礼有碍,欲置之而不答,又恐不顺人情。老身再三怂恿,方才和了花爷三首在此。因叫侍女送上,道:“花爷请看,便知淑人之意。”花天荷听见和了三首之言,早先暗惊道:“怎顷刻之间又和了三首!如此敏捷,不知作何娇语?及接到手。展开一看,只见上写道。
其 一
好逑谁不愿,呆想未为痴。
但即思双美,缘何惜半丝。
岂真无耳目、还是薄花枝?
美玉遭遗弃,百年甘蕴斯。
其 二
堕甑既已破。何须复口之?
似非人说谎。都是自生疑。
心迹虽能昧。神灵应不虚。
一欺遭辱甚。眩玉得毋痴。
其 三
垂青分美恶,辨白乱公私。
横倚金银气,浸凌草木姿。
挂弓宜及早,归吉不嫌迟。
本不当酬和。怜才一续之。
花天荷看了一遍,不觉狂喜起来,道:“怎淑人有如此敏捷诗才!”再看一遍。又不觉狂喜起来,道:“怎淑人有如此风雅诗才!既和得韵脚清真、又和得情性双美。读一过,既令我花栋欠理,又令我花栋生感。我花栋四海求凰。以为必不可得,今既遇此绝代佳人、又与他有约。乃多疑多虑、自作其孽,以致朱陈不能和合,则我花栋空具须眉。生不如死矣!因朝着杨夫人又深深一拜道:“此事要求老伯母垂慈,救花栋之命!杨夫人见了,慌忙扭起道:“花爷请尊重,这都在我老身身上。”柳青云因亦劝道:“天荷兄不必如此着急,你不见和诗中‘归吉不嫌迟,岂不又关一线乎?且去散散,不要过于匆匆,有伤大体。使人看见不雅。”花天荷没奈何,只得袖了和诗 随柳青云出来。到了书房中,只是长吁短叹,看一回和诗,又顿足追悔一回。柳青云取酒与他对饮,百般开慰,他只是怏怏不乐,欲之不饮,正是:
莺消燕息凭谁问?柳思花嗔只自招。
早识阳台云雨在,岂留芳梦到今宵。
柳青云见花天荷情绪无聊 不茶不饭。因入内与母亲姐姐商量道:“花天荷也奈何得他够了。若只管耽延。误了他的功名,岂非自负?杨夫人道:“这也说得是。你看事势就许他作亲也罢。”柳青云得了母命,因又出来见花天荷道:“兄不必只管愁烦了,家母方才与小单商量道,花爷不顾功名,恋恋于此。淑女又推推阻阻,不前应承。两下耽搁岂成事体?莫若择一个吉期。待家母硬作主张,竟送兄台入去成亲。淑人纵守礼,也不好十分违拗。家母大家再相帮劝勉,料他也不得推辞。不识吾兄以为何如?”花天荷听了不觉喜动颜色,道:“倘得老伯母与青云兄如此成就,真三生之幸也。但不知此吉期可能就择么?柳青云道:“择吉日甚易,只是还少一个相知的媒人,小弟在此寻思。”花天荷道:“待小弟去求府县,兄自以为问如?柳青云道:“府县虽好,但甚不相知,请将来未免生生疏疏,倒要酬他。----”
正说不了,忽花灌传了一个禀见的手本进来,交上花天荷看。花天荷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的是。
标下听用材官马岳禀叩见。花天荷看了。因对柳青云说道:“马岳既来。他倒要算个故人、莫若就叫他作个媒人也罢。”柳青云听了,因想一想道:“这倒使得。等地入来见过吾兄。小弟再向他说。”因马岳此时是花天荷的属下。恐相见行礼不便。又差了出来,叫花灌传令领马岳入去。马岳到了内室,看见花天荷,就先跪下去禀见、花天荷因立起身来。以手一拱,道:“你是故人,免行此礼罢:“马岳答道:“材官职在犬马,正要效劳,求老爷青目,敢不叩见。”因叩了四首,花天荷方才刚他起来立住,问道:“你此来所会为何事””马岳因取出一角文书上呈。又禀道:“此乃夏按台老爷差材官赍上的。按台老爷说捣巢的上命紧急,求老爷星夜上任。”花天荷拆看文书,看了,知道摧他早些上任的文书。因放下道:“上任捣巢我自在心,但有一事要耽搁几日。事一完,即刻行矣。”马岳又禀道:“上任乃朝廷大事,不知老爷更有何事?花天荷道:你要问此事么?青云兄自然要与你说。你远来,且暂去歇息。”
马岳见花天荷吩咐歇息,不敢再言。只得退了出来。直走到外厅,早有柳青云接了与他相见 马岳此时已知柳青云中了进士,是个贵人,施礼十分谦逊。礼毕,坐下。因说道:“柳爷高发,小官奉按台之命匆匆而来,还失于恭贺,乞柳爷勿罪”柳青云道:“不敢。”随即问道:“前日马兄取去的遗计,小弟甚是担心,不知内中是甚计策,竟成了大功?马岳道:“连小官也不知道,只是夏大人心下明白 故所用的兵将杀峒贼就如斫瓜切菜。夏大人因花爷遗计神妙,成了大功,故上奏朝廷,要花老爷去任两广捣峒贼之巣 朝廷见奏 花老爷能捣峒贼之巢穴 便十分欢喜、因即准了夏大人的荐本,升花老爷做两厂总戎 立望其成捣穴之功,故夏按台大人着急。差我小材官星夜来请他花老爷去上任小材官方才已再三禀知花爷。不知花爷却为着何事尚在迟延。不肯就去上任。但上任之事,已奉朝廷圣旨。乃是耽延不得的、只好还要柳老爷代言一声:“柳青云道:“花老爷也别无他事。只因前日曾聘定了家姐。今要成了婚。以便好同去上任”马岳听了,一时也摸不着头路,只得支吾道:“此婚若是久定下说妥的,只待嫁娶,便早晚可以成婚,有甚胜处?只消几日工夫便可行了。倘或还是阻滞。又不如上了任,待捣巢成功再从从容容以偕秦晋 未为晚也。何必匆匆草草,结得不畅?”柳青云道:“聘定已久,一毫也无阻滞。今吉日已定了,百事俱备,只少一个相知的月老。在此迟迟、今马兄来得甚是凑巧,彼此相知。只得要借重了。”马岳听了 道:“方才花老爷说有事要用他管,又言柳爷还有事吩咐,想就是此了。”心下十分要推托,却一时没法、他只得勉强言道:“花老爷与柳爷吩咐敢不承命?但恐上官的大喜事,小官下属怎敢劻襄?柳青云道:“冰人月老,从不论人 马兄须推托不得。”
马岳口虽应允,心下却暗暗吃惊道:“这花总戎也不是个人了 前日我来议赵小姐婚事。你既定下柳小姐。便将该辞我。为何一口不违。竟以碧玉连环作聘,把赵小姐定了。使赵小姐在家痴痴作守。你既聘定了赵小姐,今侥幸作了这等大官。就该快快去上任,要他作夫人以完花田一段佳话。却又何倒先在此处要与柳小姐结婚呀?论起理来,甚是不通 若在当日,便该说他几句、况赵参将与你议亲事,你还是一个幕府的名色监军。赵参将自己娇生娇养的千金小姐,肯许嫁与你,虽说是自女子花田起见,却也是一段好意。你今日做了两广的总戎,怎便自大起来。看人不在眼内,说也不说一声,竟在此处又另结婚!竟不管赵小姐与赵参将的死话、前日赵参将闻知他升了总兵,合室好不快活。众亲友贺喜的酒也不知吃了几多,只望一个总戎女婿到任来结亲,以为荣耀。他明日竟同了新夫人双双去上任,此时赵参将反是他的属下。又不好去讲,怎不生气?参将他生气还犹自可只怕这赵小姐得知了,还要气死哩!若此事与我无干 那去管他。况此事又正是我的首尾,岂有个不埋怨我的道理”今柳家又要我作媒,我又无法回他。明日赵家知道不说是他们久定下的只认做近来的新事。一发要恨我作冤家了,如何过得。”心下踌躇个不了 欲要发些言语拦阻他们,又见柳家铺毡结采,笙篁鼓乐。火药花炮,筵席酒水、日日备办 料也拦阻不住、欲要对花天荷细说一番,花天荷此时已作了总戎 正属他管,入见要吏人传禀 及见了面,说话又有许多不便,不能尽情 又要对柳青云说明聘定赵小姐之事,又见柳青云是个新进十,正兴匆匆嫁他的姐姐,怎好开口?若开口,不但柳青云不喜,花天荷听了岂不恨我破他的婚事?心上千思百想,无法止他 想来想去。忽想道:“止虽止他不住,也要提他一句。免得明日他又说是一时忘记了”要人去面禀 又传请费力、因写了一个大红手本。瞒着柳青云央花灌暗暗传达与花天荷看
花天荷接了拆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的是。
标下听用材官马岳叩禀。
前蒙老爷所发碧玉连环一件,以代红丝事,赵参将转付其女赵小姐收贮为聘矣。
迄今经年,恪守不二。今幸玉旌遥临,威扬两粤。赵参将不胜雀跃,以待后命,
恳恩批示。花天荷看了暗笑道:“他见我在此成婚,只道我忘了前盟。故如此着急。我代友深心。他如何得知,也怪他不得。”因于手本上面批一笔云。
花田之盟,既以碧玉代红丝,自有青云成吉士,可安俟之
候本镇到任后 即当使之践盟,决不有辜淑女 可谕知之。
花天荷批,依然叫花灌传与。马岳看了。又喜又疑、喜的是毫不推辞,疑的是莫非要娶两个?然而不敢再问,只得且放在一边。那里得知花天荷别有向意,句中含的哑谜正是:
冷暖何曾为识我。阴晴不便与人知。
枝头只待开连理,方信春风是护持
马岳得了此批。暗暗留以为据、只因有此一批,有分教:鸳鸯雪隐,鹦鹉柳藏。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美恩爱亲折证方得分明 好姻缘各揣摩尚多疑虑
词曰:
性呆情急心儿劣,今日方才妥贴 如何申也如何折,细向枕边说。
柳枝节认花枝节,那里去寻分别?任君扯也任君拽,还是相思小劫。 右调《桃源忆故人》
话说马岳见花天荷在柳青云家结婚,暗暗着急,不表 且言柳青云见作亲的百事,俱已打点了端端正正,只待吉日便要合卺了。心下又思道:“前日淑人千推万阻,今日一言不出,不免前后不相合,又太容易了些。”因又见花天荷,言道:“此事虽家母硬作主张送兄入去合卺,料思淑人必不敢剥家母的面皮。但家母既要硬主张,又不便只管去求他,既不去求他,倘他竟漠然不知,到临时竟不打点,突然而人。触他之怒。说甚言语,未免彼此不悦。以小弟想:古人临娶时,有催婚之诗。兄台何不作诗一首先迎。待小弟叫侍女送了入去,一则通他一个消息,一以探他一个口气,岂不为妙。”花天荷听见了,大喜道:“青云兄之言是也。”因用了三尺红绫作催妆诗一首,道:
拜祷三星没奈何,桥边乌鹊已填河。
百年锦片当今夕,千万相投莫用梭。
花天荷写了,交柳青云看,道:“小弟气馁矣,词不能警,只合如斯而已。”柳青云看了,大笑道:“吾兄之词,可谓卑屈而又恳款,淑人纵心肠如铁。亦应在此诗化为粉脂矣。妙不可言”因拿了入去,与母亲姐姐看,道:“花天荷情已急矣,不可再难为他了。”
蓝玉小姐看了诗 也笑将起米,道:“词虽游戏、体实风流谓之才人,实无愧也、催妆诗虽无和体。然意有所托。不可不答、因用锦笺也和一首。道。
良人意气敢谁何。簇簇干旄拥渡河。
只合横戈补天象,岂堪相对弄金梭。
蓝玉小姐作了,又叫侍女并红绫原侣俱拿入去,放在后楼下壁上柳青云因抄了一个稿子,来报知花天荷,道:“恭喜婚姻之事妥矣”花天荷忙问道:“吾兄何以得知。”柳青云道:“淑女见兄催妆佳什。十分爱赏。言道:词虽游戏,体实风流、又说:催妆从无和体。然意有所托。不可不答。因也和了一首,但不里拿出、小弟悄悄抄了一个槁子在此,你看毫无相拒之意,则此事自然妥矣。”花天荷接诗一看,不胜惊讶道:“淑人胸中怎如许渊渊,我花天荷又何幸得此佳偶?真万户侯不易也。”二人看了又看,说了又说,欢喜不尽。
及到次日吉期 柳青云先在大厅上设起了酒席,待了马岳冰人,然后排列喜筵于内厅相候。到了吉时。便令乐人大吹大打,迎了花天荷入去、花天荷是总戎的服色,柳青云是新进士的行头,好不光华荣耀。迎到后厅;先是花天荷拜了天地。方拜见杨夫人。又与柳青云也对拜过。然后尊花天荷是新婿,独桌上坐。柳青云主席下陪。乐人吹弹歌舞,直饮到入夜方才止饮。叫丫头侍女仆妇,用几十对花烛,外面笙箫细乐远远吹作。竟将花天荷迎入后楼,与夫人行合卺之礼、二新人交拜过了,众侍女一齐就拥入洞房。此时洞房中酒席已摆端正,众侍女就替蓝玉小姐揭去红巾 并肩坐席而饮、花天荷忙偷目把新夫人一看,见果是前回相见的,今日金装玉服比前两回更觉美艳非常。及细看面庞,眉目却是柳青云一般无二,满心欢喜。席上一面饮酒 一面勾挑蓝玉小姐说话。小姐见侍女旁立。但低首不答。花天荷倒是得意之极,也不管小姐答与不答,吃一杯便又勾挑来问,蓝玉小姐只是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