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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图缘
柳青云听了,不觉大笑起来,道:“兄台原来为此。故设此疑关奈何小弟。但小弟托兄之事虽未说明,那字字实情,俱大可表。至于兄不视小弟为何如人。乃故作无稽以相戏。殊觉不情。”花天荷道:小弟未尝不情,若吾兄此言方可谓之不情、柳青云道:“小弟为何反是不情?”花天荷道:“兄之言,既可矢之天日 何以见小弟之言便不可失之天日?便为相戏?前谓小弟与兄相戏,犹朋友之常,可也。小弟向老伯母处借出碧玉连环以为聘,岂亦敢相戏耶?”柳青云道:“兄既如此说,所谓聘者,必别有所主,小弟不复问矣 至于小弟作伐之事。兄亦不必问 若虑不确,即求以一缕为江皋之赠可也。其人好丑,仅如小弟,若过求之,则非小弟之罪也。”花天荷道:“兄既不肯明言,小弟亦不复再问矣、但云纳聘,纳于何所?亦乞示知。”柳青云道:“要兄纳于小弟,小弟固不足取信于吾兄。仁兄竟面纳于家母处,家母若受之,则未有敢欺犯吾兄之理矣。”花天荷道:“老伯母若肯受聘,小弟万万不疑矣但定婚一番,纵不深穷底里,而名姓亦须稍挂于胸中。”柳青云道:“既有人,岂无名姓?性蓝名玉,就明对兄说也不妨也。花天荷道:“既承兄教,则谨受命矣、但愧在客中,无黄白之物可以作红丝之不迷,奈何?柳青云道:“淑女所慕者,君子之人与君子之才耳,岂在金银?聘物不论贵贱轻重,且要为兄心爱则可也。花天荷想一想。道。珠玉玩好,小弟素不珍爱。锦绣罗绮。从不留情。所供朝夕者,唯断简残编。而今且弃去。四海空囊,岂堪作温家玉镜?唯天台老人赠小弟一册,谓小弟功名、婚姻皆在此中。今虽功名、婚姻不知何在。然此册实小弟所重,不知可以充作红丝否?柳青云听了大喜道:“此册乃仙人所赠。无价之宝。不但胜于温家玉镜,又过于捣玄霜之玉杵矣。妙不容言。但择一吉日纳之可也。”二人议定了。各各欢喜。正是:
淑女从来怀吉士。良人自愿赋桃夭。
赤绳已许缠双足,乌鹊何愁不渡桥?
柳青云既与花天荷议定了择吉纳聘,便忙忙进来报知母亲道:他借聘物不知何用,再不肯说明。但姐姐之事已言过,择吉日就纳聘为定了。”杨夫人道:“我所虑者,只恐他别有所定。便弃此盟。但既肯行聘礼。定你姐姐,则他别聘之事或是代人。便不要管他了。”柳青云道:“孩儿也替他这样想,但他言客中无甚重聘,止有一册,乃仙人所赠,是他的至宝,情愿行过来以为定聘。”杨夫人道:“这都不必论,只要定准便是了。”柳青云道:“定倒定了只是有一说,说与母亲知道:“杨夫人道:“还有何说?柳青云道:“花天荷亲来纳聘时,母亲只消若惊若喜的糊涂收下了,断不可分清理白,说出是姐姐来”杨夫人道:“此事为何?”柳青云道:“这花天荷看得功名太轻,诗酒为重若早作了婚事,与姐姐诗酒为机,便恐功名的念头愈淡了。不若且隐隐约约,只勉励他乌纱作亲,他自留心青紫。”杨夫人听了道:“我儿这也说得是,我知道了。”
过了几日,果着人选了一个好吉日,与花天荷说知。叫花天荷又带着人穿了吉服。又将一幅红锦把册子包了,叫小雨捧了,亲到后厅来。厅上早已结彩铺毡。杨夫人也穿了京兆三品夫人的吉服。柳青云是儒巾蓝衫陪着。花天荷直入后厅。杨夫人接着,花天荷到了厅中直立着,请杨夫人居上。杨夫人(的这受了四拜,花天荷让)略略推辞。就似岳母待婿一股,竟半答半不答的受了四拜。花天荷拜完了 亲自双手捧过册子来,送与杨夫人杨夫人也亲手接了。交与仆妇,放在厅中案上。花天荷又拜了两拜、然后(与)柳青云同花天荷也对拜四拜 拜毕。留茶、茶毕,柳青云就邀花天荷到厅旁一间内书房去坐。
原来这间内书房乃蓝玉小姐弄笔之处。收拾得精洁幽雅。又十倍于外书房、树木花草俱有仙气,槛窗户牗绝无点尘。架上牙签堆满,案头笔墨纵横 当中匾上题着“锦香窝”三字。花天荷只认是柳青云读书之处,因说道:“兄台又有此藏修之处,何患学业之不成?柳青云笑道:“小弟闻古来读书之士。每每囊萤映雪,又闻凿壁偷光,不在屋宇之华美。弟又闻 贤损志。愚益过,小弟居此所以无才也。”花天荷笑道。‘必如兄言,则玉堂金马皆不识字之人也”二人相对大笑
笑未完,杨夫人又命二女童送出茶来 一女童发才覆额,一女童发仅披肩。皆韶秀可爱。柳青云邀花天荷坐下吃茶。花天荷坐下一面吃茶。一面细细观看。忽看见案上一座小插屏上帖着一首小小的花笺 笺上似有题咏 因移坐向前去细看,只见那笺上蝇头小楷写着一首诗,题目是:“赋得游鱼啖花影。花天荷且不看诗。先低着头想一想。因对青云说道:“此题全是虚景。实须着笔墨。”后又看那诗,只见那诗道。
谁识洋洋乐处机,静中亦解斗芳菲。
空香几饱疑还似,秀色频吞是也非。
乘兴已忘声寂寂,相亲尤却影依依。
虽然辜负东皇意,满拟春光果腹归。
花天荷看了,不胜惊喜道:“好诗,好诗!不即不离 可以入神矣。”及看是何人所作,卞面竞未落款、因对柳青云道:“此内室非外人所可到定是兄台之佳作也!兄台有此美才。何往往自悔。真不量也。”柳青云亦不敢任,又不敢辞。只得掩口微微而笑、又坐不多时。童子来禀道:“外面有酒了,请相公同花爷去坐。”花天荷听见请,但点点头,却东观西看只不动身、柳青云见花天荷舍不得出去,因吩咐:“便取酒到此来饮罢。”花天荷见了大喜道:“甚妙。小弟坐此,只觉有一种芳香之气袭人,令人低徊想像而不忍去。不知何故?”须臾酒至,花天荷吩咐道:“此乃曲房幽室,止宜清樽小饮,若杯盘狼藉便觉不雅若有盛馔。存之于外 可以再领。”柳青云听了大喜,以为得体 因命取出家藏的缶器,盛了美品佳肴,二人对饮。
花天荷一面饮酒。一面属想,止望要和“游鱼啖花影”之韵。柳青云催他饮酒,他俱出了神去,饮得没头没脑、柳青云不知他想是和诗,只道饮酒没兴,又只管劝饮。花天荷却想了半晌,再和不成。因取酒连饮了两杯,忽大叫西“我花天荷今日江淹才尽,拜柳青云之下风矣!”柳青云听了大笑道。‘此何说也?”花天荷道:“昔李白要题黄鹤楼诗,因见崔灏题了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之句,再不能胜他,因作打油以自嘲道。
一拳捶碎黄鹤楼,一脚踢翻鹦鹉洲。
眼前有景道不得。崔灏题诗在上头。
小弟今日见了青云兄‘游鱼啖花影之韵,欲和一首,苦索枯肠再和不出,亦犹太白之于崔灏也。止好打油 自嘲而已。”因取笔也写四句道。
打水欲将游鱼驱,移云欲将花影除。
眼前有景道不得,柳子题诗压倒予。
写罢,因持杯引满大酌,道:“该罚,该罚!”柳青云看了,因大笑道:“太白为黄鹤罢赋,崔灏或者生色。吾兄若为游鱼搁笔,柳子不几惭杀乎?要罚还该罚我。”亦持酌引满而酌。二人说说笑笑,直吃得烂醉如泥,方才放手。只因这一醉,有分教:欢娱正好,离别忽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侠男儿立崖岸明拒檄文 智才女识权变暗施妙计
词曰:
弃之屣敝,求也金味不啻。吾岂匏瓜,明明不食。焉肯为君空系?
将军何济,反不如,俏胆佳人心细,玩册披图,移后参前,暗施巧计 右调《柳梢青》
话说花天荷因纳聘至后厅,被柳青云就留住内室“锦香窝”房内吃酒。因书房幽净、坐下爽快。又因见“游鱼啖花影”之句作得十分风雅。喜爱之至,直饮得烂醉,方才辞出、酒醒后暗暗思量道:文人书室为何匾额题‘锦香窝三字,莫非柳青云别有闺秀隐藏在内?又想道:“书房中牙签满架,笔墨盈台,并不见有脂粉情态,又不似女子行藏 真令人揣摩不出。”又想道:“这且不要管他,但柳青云母子既大大方方收了我的聘礼,自然有个下落。况柳青云前日听了,说择吉成亲可也。我如今竟要成亲。他亦难于改口。但今日正在落魄之际,草草成亲 殊觉失礼。况前日他和词中有好带乌纱之句,今但以一名色监军铺张门面,岂堪为好逑之系?又想道:“亲虽不可潦草而结,且借结亲之言。再探他一探,又未必不可。”因见柳青云言道:“承兄美情,聘已纳了。感激不尽、但所云择吉成亲之言,不知可能复践否?”柳青云笑道:“兄何疑心至此,尚未解也?择日成亲之言,若不可践,则聘不几虚纳乎?兄若嫌客邸孤单。弟有东园一室,任其择日,当为见成婚。”花天荷见柳青云一口不违。知是真情,不胜大喜、因执柳青云之手细细端详,说道:“兄言既如此真诚,则我花栋果然有福,得遇如兄之才貌之淑人也。何幸如之”柳青云笑道:“兄嗜羊枣。故以为幸。小弟自知蒹葭倚玉。未免以为愧也 闲言且放开,兄既要纳亲,可写出贵宅年庚,以便令人择吉日。”花天荷道:“小弟欲兄择吉者,不过假此相探,以释疑耳。兄既慨许渡河,则三星已在天,明明照人,使小弟寤寐之魂梦已安,又何敢不戴乌纱而虚淑人之望矣 稍姑待之。未为不可也”柳青云听了,大喜道:“淑人君子所重固不在此,然百辆于归,是合一道,吾兄之言是也。”
正言不了,忽老家人进来报道:“前日来的那位马将爷又到,在厅上。要见花爷。”花天荷只怕是赵小姐又有所说。忙忙出来相见。及见了问起马岳。方知此回来不是为赵小姐。却是因桑总兵被峒贼四出攻劫,忙忙无计摆布。因听得花天荷尚在闽中。只得又出檄文差马岳相请。花天荷看了檄文,大笑道:“这总戎好糊涂,我花栋乃浙中生员,原与他风马牛不相及。只因感皇上下诏之诚,以求贤才,故不远千里奔走至粤。献平贼之计。非是我学生夸口说。若是良将在上,运行我策,此时贼平久矣。谁知总戎无才、无胆。听信谗言,拒而不纳,纳而不行。以致酿成贼祸。纵蒙授以监军,不过虚名虚位,何所展施 况今已谢出。则彼为粤中总戎。我仍浙地生员 有何统属,而尚以檄文见教耶?不情甚矣!烦马爷代为转达。”马岳因劝道:“桑总戎虽不深知花爷,而两广正在危急之时,花爷若肯一行。建功立名唾手可得。花爷何不恕他人之过,干自己之事业 苦苦推辞,若失此机会,岂不可惜?花天荷通:“士不恋饴,岂在功名?非札而往,断乎不可”因而备饮,留马岳小酌
因问起赵家纳聘之事,马岳道:“赵敝友一受了花爷之聘,而赵小姐之恙即不药而意 今谨守前约,以待后命 前日小弟此来,因总戎军限紧急。没工夫使他知道、故不曾带得书来申候。”少顷饮罢,马岳要辞去。因又再三苦功道:“花爷昔日无因,尚自至广。今总戎虽然失礼。然名目终是来求花爷。为何执意不往?花天荷道:“昔我往见。不知我也,礼与不礼可以听之。今来求我。是知我也,知我求我,而不以礼,是轻我也 士为人轻、安肯往哉?如事急,必欲相招。非隆中之顾。莘野之求,万万不如他命。”马岳见花天荷执意不行。只得又匆匆去复命去了。
不期这马岳方去了,忽花天荷家中一(边)个家人。从浙江一路寻到来,直寻到柳家方才寻见花天荷。回知家中老相公忽染一病,十分危笃,急急要花天荷请回去见一面,嘱托后事。花天荷听了此信,惊慌无措只得对柳青云说道:“小弟下榻于此,原拟砥砺切磋,以待兄台秋闱折桂。不期老父忽然抱恙。甚是危急,小弟心绪乱矣。只得要奔回一着,未免要别吾兄,为之奈何?柳青云骤然听见,忙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忽长叹道:“朋友聚散。何不由人如此?若别事,小弟犹以勉强留兄。今老伯父忽生贵恙。又千里遣人来召兄一见。此天性至情所关。安敢阻使不归?但承兄垂爱,如同骨肉,突欲别去,寸心如割矣。”花天荷道:“小弟之怀,是一是二。较兄尤甚 但非此际所忍言,只得含之于心。佩之于骨,倘邀天之幸。托兄之庇,稍复平安,则当再图报效矣。”杨夫人闻知 也怅然不乐。忙治酒送行 花天荷只好领意,那里还吃得下去。柳青云与花天荷别怀离绪,杂杂播播,直说了半夜,方各就枕。
天才一明,花天荷即起来叫花灌 小雨收拾行李。柳青云也忙忙出来,道:“兄何行之太急?”花天荷道:“老父病在垂危,生死未卜,倘有不讳,早见一见也可表父子之情”言罢。连饭不吃,就备了马,便匆匆欲行。柳青云那里舍得,也备马相送。直送了七十里,到了府城。花天荷方谢道:“送已远矣,无再送之礼,可请别矣。”柳青云叮嘱道:“无论相知之情难遣,尚有许多情案未免,待老伯父贵体一岁,千万命驾。”花天荷点首而行,方行不得二三十步,早飞马回来。与柳青云说道:小弟尚有一要言几乎忘了。”柳青云道:何言?”花天荷道:“花田姻事。小弟已为兄聘下矣。秋闱得意。倘有嫦娥之约 万万不可应承,以失赵小姐之望。”言讫,即挥鞭策马而去。正是:
非无诗酒订嘤鸣,无那春风欲送行。
情到不堪回首处,几番回首更言情。
花天荷走马回浙且按下不表。柳青云见花天荷去了,怅怅然如有所失,回到家中,只觉走出走入寂寞无聊。想起花田之言,又暗自道:“他前日应承作伐 不过是一时戏言,不料果然为我聘定了。真是有心之人。”又想道:“此话若在闲时说来,我必认是戏言,今倥偬之际,又去而复返。正色相告,又戒我无他娶。岂有戏言之理?若果然得花田女子作妻,也是一生快事”就要对母亲姐姐说知。因远无影响,只得又隐忍住了、每日无聊,转只是埋头读书。以图上进。不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