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分惨祸预言记

且说商州曾群誉,因那日演说激动了大众,却被知县石守古示禁了,又欲拿办。曾子兴本想用那和平办法,不即与官府为难,只悄悄私向城乡茶肆内逢人便与谈话国事,思欲联络的人多,又能心坚意协,然后直坚起义旗来。不意因那日一番演说以后,大家都已闻他的名,著实相信他是个好人。所以曾群誉所到之处,众便高呼曾先生来了。众人闻着,即便愈聚愈众,听他仪论。莫不人人感激,个个痛心,因此不演说也演说了。一连说过两天,这消息又报到知县知道。这知县立派着差人四名,亲勇囚名,又派书吏一名领着,带了火牌,往拿曾群誉来,就地正法。幸有一个衙役,心知曾群誉是个好人,原是为着大家起见,不忍他受了祸,便悄悄的往报与杨球、张万年、犁水青等知道。
众人闻知,都吓一跳。于是屠靖仇、姜一心忙与杨球等商量道:“如今事急,不得照那曾先生的意恩,仍以和平为主。如今曾先生是此处的干城,若被杀了,大事去矣。我们务要赶速带着佩刀,火速飞往,激动了众人,先把知县杀了再作道理。”张万年道:“尚须分派两个前往保护曾先生去,方免被那兵差鱼肉。”说着,便手忙脚乱的取了刀,三步并作两步的赶去。不片刻,到那曾群誉方在那里演说的茶店,只听众人喝彩道“是”之声。这曾先生却是从从容容、诚诚恳恳的对他们说着。杨球等不禁替他捏一把汗,却暗暗的催着张万年、姜一心挤往群誉背后站着。那杨球、犁水青、屠靖仇悄悄的与听众中数人说着方才所听的话,于是渐传渐广,各人无不失色。这杨球便大育道:“这知县他本是个汉人,却尽力助着满洲朝廷,来欺压我们同种。如今见又来了别一个满洲,他便移这忠满洲的心去忠他。这满洲人所以得任意将我们汉人的土地分赠与外人,都是这黑心肝的官吏助着他压抑我民,所以满洲人才能够把我们的土地、财产、性命,鸦鹊无闻的送与外人。如今听说这奸贼石守古已派人为拿我们曾先生就地正法,借以媚外人。我们须是杀了他,却和大众同胞自家起来,保自家的土地,休被这狗心的奸官误了大事。”众人不待说完,都齐声道:“我们杀那奸贼去。”说着,蜂拥而去。
是时曾子兴不能制止,只得道:“且先擒知县来,我自有用处。”这杨球是极聪明的,一闻此言,便知曾子兴之妙汁,急传呼:“生擒石守古来,大有用处。”众人听了,即如飞的向县前而去。不提防那知县闻知警报,早已添派亲勇数十名,和那先前派的公差亲勇,扮作常人,杂在人众之中。乘那众人不觉,却用公差上前,将子兴拉住。便有亲兵二人,提着刀,架在子兴颈上。余众围着,四旁掣着刀,以防众人劫抢,随即向他路上纷纷的去了。忽见一人骑着马,赶来传道:“将犯人押到公堂,便即将头割下。太爷已坐着大堂等了。”杨球等众人见了,尽皆惊惶失措。只见姜一心、张万年等都拔着刀,向那亲兵公差杀来。那亲兵高声道:“若杀过来,便将曾群誉杀死。”此时已近衙署,杨球等不胜着急,便高叫道:“诸位在后的一半且塞住辕门口,在前的一半跟我来,快把知县揪住,要他发放。”只见哄的一声,在前的跟着杨球,眉靖仇等冲入县衙去。这里人也有先前听演说的,也有在路闻知子兴被捕起了器械来的,都紧紧的将辕门塞住。那亲兵将刀戳来,只是忍着痛,不肯放出门路。而且在辕门内人山人海,已将门堵塞满了。外头的就散了此,也不中用。正闲得天翻地覆,忽见辕门庭内诸人裂开一路,却是杨球、屠靖仇、犁水青擒着知县,也将两刀架在他颈上,口口声声要他速放子兴。那亲兵拥着子兴,也已来至辕内。两下里各擒一个,各将利刀架颈。那知县已是面如土色。毕竟曾子兴的人是个个拼死的,那公差亲兵不过怕着挨打,故此出力。今见势头不好。便松了子兴,自己都四散躲避去了。张万年、姜一心即时抢前拥住,那知县亦吃吃地说道:“放,放,放了曾,曾先生去罢。”众人又喝道:“曾先生非是你放的,待我们给汝竹棍刀砧去吃去。”于是众人你拖我扯,找辫拉衣的拥了,仍回到县堂。
不一时,人愈聚愈多,吁请曾君即便自做知县。此时曾子兴也只得喝众将知县绑了,自已登了堂,取了印,点了差役兵丁的名,便将知县带上堂来。那差役已将石知县拉上了,便喝他跪下。曾子兴便问知县,你是要生要死?那知县叩头乞命。子兴道:“你要命,快将收的钱粮和那贮的军器、火药,—一交来,便免你死罪。”知县只叩头应承。子兴又道:“你也是中国一个人,闻着朝廷政府以一二人之意,擅将我们所托命的国土让人,要我们无处容身、就该为我们按理争执。纵不然,你守着旧学古义,不知国家是民众的产业,只知说要忠君,难道不读《左传》说那君也是要忠于民的么?而今为君的听着外人来取土地,他却压制我民,不许各出心力、才智,以保境土,这也算是忠么?”说着,气忿忿的叫打。那知县只管乞恩,已就饶了。只见子兴又垂泪道:“我们中国人民之众,物产之饶,天下第一,而且人民是极有智慧的。若不是你这等狗官,惟知摧残士气,闭塞民智,不许他有权干预国事,以致他们看着国家祸福与己无干,由着他败下去,今日何至将我们祖宗四千年传下的安身托命之基业,分瞩他人?你且说,把我们的国糟蹋亡了,这地土属了他人,我们四万万同胞兄弟,却去何处栖身呢?恐只是和红色人、棕色人一样,渐渐的灭亡了!”说着,不由得伤感起来。那知县此时却也不觉下泪。堂内外上下站着的人,也都伤心起来。
那子兴却忙收泪,命留下八十人,带刀留衙,以防不测。其余各归家去。每十家公举一人为长,每家抽出丁壮一人,充当民兵。每乡却由各十长中,举出一人为团董。更由各团董中,公举总董一人。又派了杨球、张万年、犁水青、姜一心分往四门办去。一面令屠靖仇押着知县,告诉了册籍文书,以及钱粮军器藏储之所,—一交代妥当,便交知县收禁起来。不数日,杨球等已将民册籍及那部勒之法办理妥了。这里急忙采买粮草,添办军器,修筑营垒,操练阵法,预备取那府城,更行进取省城。将这一省地方,内诛蟊贼,外御豺狼,独立起来。
忽一日,正和各团董议事,人报有一班人投来,说是东京回来的留学生,也有从尚水来的。曾子兴闻说大喜,急忙迎出去。便即迎入大堂,一一相见了。彼此叙了近日来听历的情景,大家感慨一番,便急急密谋独立之事。唐人辉道:“如今虽然是注意在袭取根据之地,究竟就这一县的内政,也不可急急整理起来,诸如选举、议政,及那财政、兵旅、警察、卫生、裁决、教育等事,俱须妥定章程。选择谙练者担任办理,以期责有专归。总而言之,须是速行仿那世界通行的政治,分着立法、行法、司法三部。立法权归民人,由各乡人民公举的议士操之。行法权须经学过专门者掌之。司法部是监察行法的,只举公正之人当之,分理一切。若内政不理,无不乱也。”
忽听得仇弗陶、犁水青、艾满、仇达、屠靖仇等同声道:“如今这满清政府,把我们四万万人公有的产,任意投赠他人,使我等汉人现在受那屠杀残暴之惨。后时更永为外人的奴隶牛马,万劫不复,直到种灭了,然后剩个臭名为五洲万国之人所唾骂。他那满洲的丑类,却仍割了中国一块块地与他的族人,在那里舒舒服服的,依然驱役我住在那一方的汉人服事他们。他们却登着高处,睁着眼,看我们汉人受这弥天的浩劫,你道可恨不可恨?天下哪有全国人的土地,他一二人可以主意送人的道理。又哪里有夺了人家的产业,到了自己势败,却推着人往死坑里,以博得他自己安宁的道理。依我说,却是速图杀尽满人,收回国权。然后布告诸国,不认满洲政府所许割与各地,力争独立起来。就是国……”
刚说到此字,忽有人慌慌的报道:“那洋人因在尚水被一班志士用计烧死了好些,又闻德国人被山东民兵和响马贼也败了一阵,两广、云南也有抗拒法兵的,围此迫着满清政府传谕各省大吏,统率全省兵民,隶属洋旗之下,为他的先军。所到之处,责成大吏,先行拿获会党,击散民兵,代他安设衙署,建署兵驿,并向人民收取税项,以充洋兵军饷。如今我们县北各乡,有官兵到来,已将当民兵的拿了好些去了。也有的已被正法了。”众人听了,忙命张万年、姜一心出去细探。不一时,忽听衙门四面人喊马嘶,已有官兵把县衙围得铁桶相似。正是:
人无国了不如蚁,虎有怅来易噬人。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第六回 策义兵佳人握胜算 建自治海国竖新旗
却说曾子兴、唐人辉、仇弗陶、艾满等正在谈论间,话犹未了,忽听官军捉人之警报,急命张万年、姜一心出去打听确实消息。忽听人喊马嘶,却是抚台刘余钊率领官兵,将县署围了。犁水青、屠靖仇、艾满、纪念等,欲率领亲兵,及留下的民兵八十人,和同志一班,出去接仗。唐人辉、曾子兴止道:“如今围衙的都是汉人,我们出去打仗,就是获胜,死的却是自己同胞。待打败官军时,那洋兵接着奋锐而来,我们抵挡不住,也是被拿,倒杀了多少本国的人。”杨球道:”这些败类死有余辜,杀着免他助着外人来害同胞。”岳严道:“如今速将知县石守古杀了,悬出首级,以警领兵来此之人。此等知县,摧折民气,助纣为虐,切莫被官兵救了。”说着,众人已去将知县拉出。那岳严等待不得他到公庭,早已挥刀,将那背众误国的知县拦腰斩作两段。众便割他头,拴上竹竿,挂出号令。
那抚台刘余钊见了大怒,便麾兵卒,拆墙破扉而入,传令尽着内中乱党杀了。只听英军官传令,不许妄戳志士一人。于是官兵一拥而入,便将曾子兴、杨球、犁水青、屠靖仇等师弟四人,仇弗陶、岳严、商有心、钟警及那留学生唐人辉等二十一人,以至衙内亲兵,以及衙役等,一并擒了。登时抚台陪着洋兵官,已坐了大堂,便传命将众人拖来庭下。抚合道:“方今皇上因地方不易治理,特请友邦代治,且我国与英国邦交尤笃,故赠与一二地方,以尽友谊,原是为我着想,力求治安起见。你等何得违了上旨,不思食毛践士之恩,君辱臣死之义,倒造起反来。假如友邦恼着,去仇我们皇上,这下是你们的不忠么?”只听阶下唐人辉、仇满等道:“国土江山本是我们汉人数千年传下来的,并不是满洲人带来的。我们自己保自己的江山,有何不可?我们却恨太迟了。若是早些向满人索了回来,我们汉种人仿着美国、法国定个民主政治,合全国人的心思、才力来谋国事,何愁这国不强呢?如今却被满人为着要保自己的残喘,却把我们四千年有名的江山败了。又把我们四万万同胞活活地送人去做刀垫、做牛马,你不说满人犯了弥天大罪,倒说我们是乱民。我们想你的心肝是倒生的了。”刘余钊道:“我只问你,杀县令的是哪一个?”只见阶下跳出杨球,高声应道:“是我。”阶下清入却同应道:“是我。”这抚台却单指着杨球,喝令即正法来。慌得洋官忙命止住。那杨球早已向兵士手中夺了刀,向后一挥,早已自刎了。那首落地尚叫道:“我今不愧要蹈海的鲁仲连了。”那时阶下人都要起来争死,已被洋官喝众兵紧紧拴住。便传令暂收到监里,凡有可以自尽之物,全搜出来。说着,众人已办去了。
且说张万年、姜一心二人走出衙门,在大路探听,忽见官兵来了,便急忙跑回。只见早有官兵从衙后包抄过来,那衙门已围得水泄不通,二人便商议道:“如今还是急急打算去救他们为妙。”说着二人走了,正忙着跑,忽见前面一个差役跑来,却是先前来报知县要拿曾子兴的消息的那个祝封世。二人迎了上去,那祝封世忙道:“你们可听见么?”二人便将出来打听,如今不得入去的话说了。祝封世道:“我想洋兵定不轻杀爱国的义士。你们速速前往灯台镇,找那总兵饶声。他是个有血性的。日前驻兵县南,正值曾先生开堂演说,知县命他找那口谈国事的乡兵,他一个也不曾难为,层来派了去守灯台镇。闻着外兵来了,且曾上禀上宪请即拒敌,上宪不从;又来与知昙商量,要扼守一方,知县不听,他便怏怏去了。你们速速去投那里,或是打算劫狱,或是别的方法,速去商量便好。”二人点头道:“是。”于是分头散了。
却说这祝封世,他本是个衙役,自然对监门路径及那阴沟暗穴是知道的。他别了姜、张二人,却悄悄的从阴沟里爬入监去,到众人囚系的所在。却有屠靖仇认得,便轻声叫道:“祝大哥,你来了。”祝封世便把方才打算援救的话说了。只听仇弗陶道:“祝大哥同胞,你来了正好。我今烦你寄一封信。”说着,叫封世代他向身中取出存的信纸、信封,铅笔等,仍是本枷锁着手腕,写道:
前日尚水失败,弟等奔投商州,恰遇东京留学同志回来,便与偕来助曾子兴君,希图独立。闵仁君和夏君等诸君子到日,当己详言。弟等诸事勿促,突于初八夜,被抚台刘余钊率兵围捕。现已拘禁监牢,生死不测,何论事功。现今两广、两湖、福建、江南等处,皆已摧陷。中国一线光明,只望君等,望各努力。弟陶言。
封好信,外写着寄发州城内乡团总公所,交华永年收。写毕递与封世。于是封世仍由阴沟爬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