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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华传
再说那上毛房的脚夫走出毛房,不见了空担,就嚷将起来。脚夫们听见,大家诧异起来,哄得那铺家知道了,疑心这脚夫作弊,便道:"你不要装憨,这是官钱,少不得要送官审问。"就叫人把他看守起来。这个脚夫有冤莫诉,在铺门首哭喊。对面有个卖油炸金刚圈的,叫做邓三,见那脚夫在那里哭喊,又听见脚夫的伙里,埋怨那哭喊的脚夫,才知被人冒挑了十二吊钱去。他却静静的看着,有一担钱挑向西去。他心里就想道:他们铺里发了大半日的钱,都向东挑,怎么这一担独向西去?谅来又是一家的。以后也就不关心了。这回听见被人冒挑钱去,心上才转着,冒挑的就是这个人。想起这个人面貌,也有些记得。正想着,只见这铺内的一个小孩子,往西头弄内出恭,看见一条空担撂在地上,恭也不出,就把空担挑回,把与这个哭喊的脚夫看,道:"可是你的?"那脚夫看了,喜道:"可不是的。"就将铺内发钱的人骂道:"你自家瞎了眼,被人冒挑了去,倒赖我作弊。"于是众脚夫都不依起来,铺主得知,派那发钱的与这脚夫分赔。两人都不依,就在铺内打起架来,闹个不清。正闹之时,这邓三走将过来,喝住了,就将所见冒挑的人面貌、服色,说了一遍。"若是赶紧追去,还追得着。你们两家都可免赔了。"铺主听说这缘由,遂令发钱的人与那脚夫请邓三同去。那发钱的人与那脚夫亦愿许他相谢。邓三见有谢仪,立刻一同起身追赶。在路看见来的行人便问,也有说见的,也有说不关心的。不知不觉,已起上站头了,天已昏黑,只得就在站上歇宿,见人便问。那主人听见,将那邓三捏了一把,邓三知觉,悄悄的跟了店主人,在一个僻静之处,问其缘由。店主人道:"方才有这样一个人下店,还有一个同伴,如今都睡下了。你们三个且在这里,明日等他动身时,细细认他一认。若是他,就有着落了。"邓三会意,只等明日再处。
事有凑巧,那主人与邓三说话时,恰好詹德著起来,在黑地里小便,都听见了,回房推醒倪二,将有人来追赶的情由,告知。倪二道:"不妨,我自有计。你明日起个五更,早早的先去,一径进京,在前门得升馆里住下,我到那里找你就是了。"詹德著要再问,倪二只推他睡下。詹德著略合了一合眼,听见鸡啼就起身,唤当槽的打水洗脸,并会了房饭钱。当槽的说:"你们两位,怎么会一人之帐?"詹德著道:"我是孤身行路,那有两个人?"那当槽的道:"你昨晚和那位同食同宿,怎么不是你的同伴?"詹德著道:"路上同行的人甚多,偶然一齐下店,同桌吃饭,各自还钱,都是有的事。难道同进了店,同吃了饭,就硬派我算同伴么?他还睡着,你只管去问他便了。"那当槽的真个去问了,也是一样的话,没得说了,只得取他一人房饭钱。那店主也都听见,只好开门,让他摇摆而去。这倪二听见詹德著出门去了,他在床上装起病来,哼哼不止,直到日高三丈才起身。那邓三悄悄偷看了一眼,正是这个人,就知会那两个,一齐赶进来,向倪二举了一举手。那钱铺内发钱的人就开言道:"我昨日一时不留心,把你冒挑了十二吊钱去,这是官钱,你冒挑不去的。你好好的还了我,大家没事,不然恐难安享。"倪二睁着两个光眼,道:"我几时冒挑你们的钱?不要认错了人。"那发钱的道:"现有人看见你冒挑的,还要混赖。"倪二道:"是那个见的?"发钱的人指邓三道:"是他亲眼见的。"倪二向邓三道:"你看见我怎么冒挑的?"邓三道:"你看见他将空担靠在墙上,往毛房去了,你就挑了空担,到铺里去,装了钱,向西就走,转到一个小弄去的,怎么我没有看见,你说是也不是?"倪二道:"这也要凭赃据,我冒挑的钱在那里?"邓三道:"这那里晓得,你把钱怎么样了?"倪二道:"既拿不住赃据,这不是你混赖我么?"那脚夫动了气,道:"你这个贼花子,冒挑了还敢强辩,我先打你这贼花子!"说罢,收起五个指头,向倪二脸上这么一掌打去,只听得豁剌的一声响,不知倪二可曾被他打?请看下面便知。
第四十二回 延宗授产分支派隐迹传书嘱后昆
四言诗曰:
读斯传者,目注心专。瑶华终始,何其于全。起自狐鬼,结以剑仙。
享无穷福,拥百万钱。功业赫奕,美貌鲜妍。有子且贵,两宗并延。
以此云罚,罚我千年。如宽债务,许以缠绵。请君暂止,听我宣言。
杀人身命,谁肯释然。舍学从我,犹鄙昔贤。新婚燕尔,促其弃捐。
贵而抑贱,不屑行权,罹难受辱,悉念前愆。有一于此,君必喧阗。
神仙富贵,皆出熬煎。炎汉三杰,吴越一篇。苟能坚忍,始获留传。
心高气硬,孰与周旋。
话说那脚夫要打倪二,那知倪二手头很有几路拳头,且又滑溜,见那脚夫打来,将身一蹲,反踞在脚夫背后。那脚夫不过是些蛮力,来得甚为勇猛,被倪二在臀尖上怎么一推,两脚站不稳,扑在一张木炕上,把木炕都压折了,所以有这一声响。店主听见,连忙跑进来,把脚夫搀起来。那脚夫还迎去要打,被大家劝住。店主道:"这不是打的事,如果认定是他冒挑的,向他要钱就是了。"又向倪二道:"这钱可是你冒挑的?"邓三接口道:"我认得很明白,实是他冒挑的。"店主也向倪二道:"你是个走道儿的人,大约路上盘费不够,所以趁忙忙乱,冒挑了来,却不是抢劫。你认了,少不得有个道理。"倪二道:"既你这样说,我就认是冒挑的你便把我怎么样?"店主道:"也没有什么,这是官钱,是要着赔的,他两个如何赔得起?你若还了他,叫他两个认个不是,谢你两个钱,这件事就完了。"倪二笑道:"你这个人到也明白,若是钱在我手里,也肯依你还他。实不瞒你说,我因路上少了人的钱,他要紧进京,干他的勾当,所以冒挑了来,就换银还了他了。若他们三个人里,议一个出来,跟我进京,找着了那个人,我向他要了来,先还他,我再到别地方去弄个钱,还那个人如何?"店主道:"这也使得。"遂向邓三道:"如何事已如些,只可你们三个人里议着谁去,讨了来还你,再谢他两个钱。"这发钱的人同脚夫一议,只有叫脚夫同去,脚夫允从。邓三遂同发钱之人回汴。倪二同脚夫进京。倪二在路又说了些大话,哄这脚夫。心上打算,挨进了京,把这脚夫丢了,京城地方很大,总叫他找不着,就完帐了。
不说这两个进京,再表赵宜自进京后,梅影身旁很有两个替己钱,又有客氏的房租掌管,所以一到京师,恰值开捐助兵饷,他就在长史职衔上,加捐了一个锦衣卫指挥使经历司。人本能干,所以上官都看重他,凡有事件都发与他审办,声望甚好。这日放告,也发交他收状子。赵宜坐堂,收了十来张,忽收着詹德著同倪二联名状一纸,首告王庄之事。细看情由,甚觉浮泛,且件件实事。明知是不逞之徒,意存图诈。若当时审问,必不能得其底蕴,遂唤番子手吩咐道:"这件首告的事,甚觉重大,恐要奏闻。原告不便令其远离,着令管带,以便随时传问。"番子手答应,即将詹倪二人管带。赵宜退堂后,即唤两个能干番子手,私下去探詹倪二人的意思若何。一面将所收状子,送到堂上,并将詹德著状子一张回明底理,俟番子手复到,再来回明办理。那知这指挥使是个初任,甚不明察,且知赵宜是福王府中长史官加捐的,恐被其作弊,拿了这张状子,径到都察院来。这个都察院更是涂糊,看了状子上这个注诏。意谓是反叛,也不提原告审问,竟自奏了。思宗见了表章并原呈,亦甚诧异,遂与阁臣推拟了一回。其时流寇猖獗之事甚紧,朝政繁忙,凡朝中文武有经济者,俱出师在外,且又系宗族之事,不便又遣钦差勘问。恰值赵宋两王看了,即便跪奏道:"皇妹先曾建功,后因产废,若说因福王殉难,灰心空门,情或有之。若存反叛之心,则断无其事。皇妹身为皇女,且主上待之甚厚,岂有充宗庙之尊贵,反蹈不则之祸殃?其中必有缘故。"思宗令赵宋两王起立,道:"朕思亦必无其事,但既有人呈首,莫若根究一番,以分虚实。此乃朕之家事,又不便付之外臣。二弟弗辞劳悴,竟率同司员,赍朕意旨,前往勘问明白。不特解去疑团,且使万民咸知被诬。即所以保全宗族而正国体也。"二王得旨,即刻陛辞。不题。且说赵宜所遣的番子手,至晚即来回复道:"这詹倪两个,乃是无知光棍,其意先从恐吓而起,因恐吓不遂,竟尔捏控。老爷先要阻住堂上,不禀不奏其事,容易消弭。或察院具奏了,必然大费周章。"正未说完,只见门上来回道:"今日所收告福王府里的状子,堂上已面禀察院,院上即刻奏了。闻皇上面遣赵王、宋王,前往王庄查勘。内阁已遵旨拟票行下,不过明后日,就要启行了。"赵宜听说,即遣出番子手,星飞作启,报知瑶华。一面上堂求讨跟随赵宋两王爷前往办理这个差使。都察院听了这个消息,本要委员前往,伺候王爷勘问,听见经历司来讨这个差使,又问知是赵宜,更是合意,即发委牌下来。赵宜立刻装束,禀知两位王爷为前站。两位王爷也不敢迟延,亦即如飞的起程下来。且按过一边。
再说王庄上,自赵宜进京后,仍是何鹏、高鉴办理令史事务,一切照常,惟服色改为道妆。这日倪二持状底来讲话,无人不知其为图诈,江允长闻知,即禀知瑶华时,瑶华正在打坐,闻知其说,叹了一口气,道:"人心如此,天意如此,尚何言哉?"遂又笑了一笑道:"却也亏了此举,好完我这桩大事。"
当即吩咐江允长道:"不过一月内,必有钦差到此,查勘一切,不必举动,惟将上书房铺设完好,接待钦差。"江允长领命出来,令各人办理。何鹏道:"公主也太当件事办了,这个贼光棍,成什么气候,真个敢去举首?"江允长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隔了十多日,忽然得了赵宜的禀启,送与瑶华看了,亦无甚言语。又隔了八九日,又接了一封,送进拆阅,才知主上钦差赵宋两位王爷来庄查勘,一两日内即到。大家方信瑶华之吩咐有因。不一日到庄,瑶华换了朝服,出庄迎接圣旨。赵宋两王爷,正中立了,宣旨意道:
奉圣旨,十一月二十三日,据都察院左都御史臣汪为善奏称:为据实具奏事。十一月二十二日,据指挥使正使臣虞,于本日开期放告,有亳州乡民詹德著、倪二,联名举首,福王收租庄子,有藏匿妖人,设教惑众情事。查该庄有福藩之女瑶华,系朕嫡从堂妹,曾封为十四长公主,又经山师,收灭叛逆奢崇明,得功核封为一等坤德侯爵,在庄居住,自下嫁后因产病废,节据奏明在案,似无前项情事。但有州民举首,若不据情查勘,虚实不分,反非所以剖白之道。着亲王由浩等,带同原呈詹倪二姓,驰驿前往该庄,面同质讯,,务使水落石出,按拟复奏。钦此。
宣毕,瑶华谢恩后,请过圣旨。又向赵宋两王请安,各各相见。赵王道:"愚弟兄此来,亦为主上差遣,剖白皇妹被诬之事。今日天晚,歇息一晚,待明日办理。皇妹且请自便。"瑶华当即辞回,又令令史何鹏等,随同周克诚出到上书房,叩见陪侍。赵宋两王亦即辞回。赵宜方进寝宫来请安,瑶华问了些话,才出来伺候两位王爷。一晚无话。
次晨,赵王即令赵宜入寝宫,将詹德著举首之款,逐条登答,做一个亲供,好提犯质审,将来就可作为复奏之稿。瑶华当即亲笔写了亲供,送与赵宋两王看了,即时将詹倪二犯提到,逐条质讯。这两个本是赖皮光棍,又未将庄上情事探听明白,那里经得彻底查问?一条也登答不上来,已见虚诬。又传两院僧人尼姑查问,皆是家生仆婢,且曾有功封过官爵的。又查妖人设教,就是瑶华之师无碍子,也曾封过顺成元妙仙师。这詹倪两个在旁听了,吓得顿口无言。赵王宋王又再三诘问,惟有俯首请罪而已。遂传地方州县将詹倪二犯上了刑具,收禁,俟起身时解京。一面令赵宜请公主作表奏复。瑶华当晚做好,缮写明白,送赵宋两王代为复奏。又休息了一日,才辞回复命。瑶华仍旧换了朝衣,寄请圣安。复又更换素衣,带同周克成,拜送两王起程。赵宋两王再四辞道:"外边尚有文武员弁送行,皇妹甚觉不便,请自回宫。"瑶华只得令令史跟随,周克成叩送。赵宜又进寝宫叩辞,瑶华道:"我已面托两位王爷,俟主上阅看奏表,必有旨意下来,尔乃随同来庄,我尚有别事委办。"赵宜领命,仍赶上两位王爷,督押詹倪二犯回京。行过汴梁,忽有脚夫同发钱之人,在两位王爷驾前控告倪二冒挑钱文一事。赵王即发与赵宜,讯问口供,一并入奏。不一日到京,赵宋两王不敢先入私第,一径造朝复命,思宗立即宣召,两王三呼拜舞毕,呈上瑶华复奏表音。思宗就龙案拆阅,其表曰:
封十四皇女加封一等坤德侯臣妾瑶华具表谨奏,为恩加查勘剖白奇冤、泣血恭谢天恩,伏乞睿鉴事:窃闻,名成者恬退,廉静者寡为。此古大臣守身励节之妙用,史册昭然。臣妾禀命浊流,托生王室,幸逢圣世,遭遇弥隆,由藩王之女,荷蒙封为十四皇女,得并于长公主之列,戴德如天,荣幸无地。时值奢逆之跳梁,奉命督师而征讨。弱质何能,悉遵庙廷之成算,逆酋尽歼,皆受指示之机宜,是以一战而献俘,烽烟永息,弥月而奏绩,弓矢斯张。又蒙轸念微劳,加封侯爵,此亘古难逢之旷典,特颁逾格之殊恩也。迨荷赐第京畿,择人下嫁,厚其廪禄,增其式廓,宠锡有加,眷注无已。窃比于创业之勋,开疆之绩,莫过于此。然臣妾一身,虽被鸿庥,而微命实惭至薄,结数载,育子一人,胎前仅保粗宁,产后遂成痼疾,故屡疏据实以奏,闻幸获潜藏而雌伏。嗣痛妾父殉难于汴梁,永悲风木。妾夫又罹锋于流寇,切恨未亡。因而灰志尘寰,诚心古佛,改王庄以为道院,毁绣服而易缁衣,此诚不得已之兴,思无可奈何之饮泣也。乃有不逞之徒,犹生觊觎,指荐亡为设教,诬师傅为妖人。护卫赐自天家,仓诸余于廪禄,尽罗列为款迹,敢举首于刑曹,甚而狂言谋逆,犬吠奸邪,持状底而生讹,拂狼贪而反噬。幸叨皇仁之宽纲,缓斧之骤加,遂得宛转陈情,仰邀圣明垂鉴,斯诚秦镜高悬,而曲荷生全者也。所有查勘情形,自有钦差面奏,未敢絮赘,致蹈愆尤。更有请者,妾父为国捐躯,分所应得,此生乏嗣,情实堪怜。臣妾虽其嫡血,无如女向外生,纵能竭尽孝思,不克续延宗嗣。伏念圣主,以孝治天下,敦笃亲亲,虽万死尚不及妻孥,岂连枝而忍其绝后?敢祈下宗臣,按稽玉牒,择相当昭穆继续宗支,则存殁均戴渥泽之靡涯矣。临表不胜激切之至,谨表以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