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华传

桑二连称不敢。瑶华把他仔细一看,本不像个男子,遂道:"你这个样子,倒不也如改了女妆罢。何苦不男不女的,倒触眼睛。"桑二道:"且成功了此事,再遵公主的令旨改妆。。"瑶华道:"你先把如何遣散这些护卫兵将的法儿,速速想出来,说我们知道,我们自去办理,你也好去遣开那些助恶的伙党。"桑二道:"一些也不难。真珠泉最怕陕西的高迎祥,只消做一个假谕帖,说高迎祥现在私行涿州相待,叫他不必多带兵马,立刻起身,前来听谕。预先埋伏人在中路,不过一个时辰,便可擒住,取了首级,回来与这些护卫看了,有什么不敢的。还可将他家财赈济穷民。公主以为何如?"瑶华道:"如此甚好,你先去行事。"桑二遂即启行。瑶华写了假谕帖,犹恐不信,将一张高迎祥的护身牌,令其交与收执。瑶华道:"须得另叫一人,前去赍投才好。"阿真在旁道:"不须另外叫人,待婢子父女两个去投递。"阿新道:"很好。真珠泉不见了桑二令牌,必然有举动,我们也要赶在前站,与德州相近处所住下,以便接应。"瑶华道:"所见甚是。"立刻促令收拾起身,一面令阿真父女先行。不题。
再说真珠泉,这夜听见后屋内许多声息,心上也有些疑惑。次晨尚未起身,早有人来禀知,桑爷不知去向,连那新掳的两个女人都不见了。又见看守机密房的人来禀道:"昨晚有贼进房,将三面令牌盗去。"真珠泉听了,不觉吃了一惊,连忙起身出厅,传齐手下得力的商议。众人道:"必是这两个女人,把桑爷煽惑,一同逃去了。恐怕我们追赶,并将令牌盗去。可速速分兵追赶才是。"真珠泉道:"若果把桑爷煽惑同逃,他的法术高强,断不能追回他的。但令牌盗去,恐把羽翼哄散,这倒紧要的。我们自应先发檄文,知会各处,说令牌被盗,若有所谕,不必遵行。俟我另制新样令牌到来,再行遵守。这最紧要,速速办来分发。"内中一个道:"桑爷有法术,想来赶不回的,但这两个女人,是否一伙同逃,还未见得。檄文也发,追兵也发,两路并行才知分晓。"真珠泉道:"也说得是,快些赶办。"这一伙的人,手忙脚乱的办这些事。到得午后,俱已办齐,文檄先发,点兵时恐手下人不认真,自家督兵追赶。不题。再说阿真父女两人,在路行走,庞希德细问收捕真珠泉的计策,阿真一一说了。希德道:"会妖术的人,既已收服,还怕他什么,何必还要用计赚他,不如一刀一枪,还怕收他不下?"阿真道:"且到彼处,看何动静,再作计较。且公主也就起身来了,还与他商酌的为是。"希德也就息了此念。到第二日午前,将近贼寨,见有一队人马,从斜里赶来,遥见认旗上有个真字。阿真指与希德道:"这队人马,既有认旗,只所真珠泉在内。我们何不就到前途投递?"希德道:"且近前,看何光景再处。"说是迟,那时快,瞬息之间,前部已到,不问情由,将他父子两个拿住。希德忙道:"我是高将军处差来下书的。"那前部闻知,忙索书转递入中军去了。不一回,传令出来,即时松绑。又道:"你们先回去,上覆高将军,说真某一准后起程,来涿州相会。不及回书,先缴降旗一枝为信。"希德接着,应了一声,遂同阿真出寨,仍回原路。于德州大路口遇见阿新,在那等候,就问投递了么?阿真道:"这厮上了道儿了。"遂一同到店内,将投递的情由回明了瑶华。瑶华道:"这厮后日一准起身,我们先要择个处所,才好收服他。"阿新道:"倒有个好处所。离此约有十五里。"瑶华道:"是怎么一个形势?"阿新道:"是一所大墓道,树木甚为茂密,且有墓道房屋可以藏身,更是曲折。"瑶华道:"却是一个好形势。我们今晚先去试探一回,好为布置。"阿真道:"此一行断不可少。"遂赶催晚膳吃了。一共七个人,骑上牲口奔驰而去。到得坟头,将有初更时分,那晚恰有月色,瑶华各处兜了一个圈子,觉对众人道:"这坟墓虽好,可惜不在大路上,不能叫他弯进来,受我们愚弄。如何是好?"庞希德道:"据在下主见,一些也不难。"瑶华道:"计将安出?"希德道:"这三姐同阿巧,是在那边逃出的,他必然认得。可叫他两上路口迎着。说桑二骗诱他们出来,无处栖止。只在坟堂内住宿,日食不周,又不许我们逃遁,只叫我们两上在外边觅食养赡。不依他就作法处置,非打即用刀挖肉,现在坟堂内,将军何不仍请他寨内帮助,免了我们两个受罪。他听见桑二在此,必然要见他,请回寨内。就叫他们引入坟堂来,路口掘一大坑,用高粱席遮盖,将土浮铺在上,内用两根大木搁起。他两个走过,即在那坑边站住,俟其将近坑边,招其速来,那马撒开,便不能收住,凭他有二三百人,都葬送在内。公主与阿真及能打弹弓、镖枪者,俱登树顶,见事成功,或有逃遁者,再加一弹一镖枪,休想逃回一个。那时枭了首级,再到他寨内,驱散他羽翼,不服者逐个结果了性命,这一方就平静了。"瑶华听了大喜,依计而行。遂嘱咐庞其德于明日雇了人夫,悄地行事。大众仍由原路回店安歇,以备后日举动,各各在店静养。
到了这日,一交五更即起身,造饭吃了,各将器械带了,俱投入坟林中来,令阿真在树梢头望,三姐同巧在大路上伺候。日高三丈,始见远远有一队人马,奔驰而来,约来不到百余人。阿真将号箭射下,众人会意,准备下手。不一会,人声马嘶,又一会儿,忽然间山崩地裂的一响,旋又听得发了一声喊,众人一齐下手,真个不曾走了一个。瑶华寻见了真珠泉的尸身,将首级枭了;捡那好的马,换了一匹骑了,并嘱令各换了马驰回,竟至真珠泉寨门口,大声高叫道:"真珠泉为害地方,已将他枭首。姑念尔等被其胁从,姑免深究,速速改过从善,违者即以真珠泉为榜样。"这一声喊,早惊动了寨内,诸人听见,也发了一声喊,都从寨内赶出,也有落荒走着,也有上前拒敌者,被这五四人围住,远者标枪,近者弹弓,打得落花流水,突然又突出一队人马,约有二三百人,竟围上前来厮杀。瑶华等只带有弹弓、标枪,却未带有长枪、大刀,见势头来得凶勇,只得将打倒的死人身旁有枪刀者,抢来拒敌。瑶华究竟上过大战场,奋勇杀出场,仍用弹弓四面开去,中者无不立倒。三姐同阿巧紧紧护着瑶华,庞希德同阿真左冲右突,苦战不能离脱。瑶华重又杀入,将阿真救出,回头又不见了庞希德。阿真不随瑶华出围,复又回马救父,见庞希德已伤了一刀,还在马上与贼人厮杀。阿真大喊一声,用劈刀将那贼人颅劈做两半,旁边又一贼大声道:"那婆娘休走!"嗖的一箭射来,正中阿真眉窝,翻身落马。希德见了,丢了接战之贼,连忙来杀那放箭的。瑶华纵出圈子,于高处望见阿真落马,即飞马入围,同阿巧、三姐将阿真救回,另放在树林下,复反身杀入,来救希德。斜刺里又来了一贼,是个黑面落腮胡,身躯雄伟,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手中持着一把板门大刀,飞马来敌住瑶华,两边阿巧、三姐三枝枪敌他一个,那里抵挡得住。那贼挥起板门刀,遮护得人马无一点空隙。瑶华好生着忙,幸希德将对拒之贼杀死,帮着瑶华来战。只见那贼将刀一逼,大喝一声,将希德砍死。三姐上前,被这贼的刀柄横来,又将三姐撞下马去。众贼人一齐围拢来,瑶华同阿巧招架不住,只得跳出圈子,败下阵来,且战且走。
却说三姐撞下马来,恐被贼人将刀砍死,将身往外一滚,就滚出围来,枪也掉了,手无寸铁,看见瑶华败阵下来,心上急了,路旁有一株半大不在的一棵树,用力一摇,却松动了一半,再用力一拔,连根都拔起了。忽见那持大刀的贼,不知怎样马闪了眼,突然跳出阵来,恰近三姐这边。那三姐逞势将那拔起的树,连根带土往前打去,正中那大刀的贼,连人带马一齐倒下。三姐见已打倒,复打一下,眼见人马都死。三姐逞着一时之勇,轮起那树干一味蛮打上去。这些贼将如何招架,只俱倒退下去。瑶华和阿巧见了,忙倚住了枪,挽过弹弓来,连连的将弹丸开去,打得这些贼抱鞍逃窜。三姐放下树枝,抢了那把大刀,赶着乱砍,也有连人和马砍死的,也有将马头砍掉的。没一个时辰,把这些贼砍死的砍死,逃走的逃走。瑶华不舍,同阿巧紧紧追去,又打死了二三十个,见逃者已远,只得回马转来,已见杨静夫、阿新将三姐扶着叫唤。瑶华同阿巧忙下马来,问是为何?阿新道:"用力太过了,所以发晕。"瑶华上前一看,只见三姐面色雪白,身子软做一堆,摸她心头,只是勃勃的跳,看来无事。遂又同阿巧赶入林内,看那阿真,见箭已拔出,流了一大滩的血,牙关紧闭,身子已僵了。于是放声大哭。阿巧道:"公主且慢哭,还有希德死在那里,我们把他聚在一堆,商量埋葬。"于是仍回贼寨门口,见三姐已醒过来,瑶华忙令阿巧同阿新、杨静夫将阿真尸身抬来,与希德尸身一并移入寨口空屋内,一面往寨内找取铁锅,烧起滚水来,与三姐吃了。然后齐至寨内,将财帛捡在一处,却不叫多。又捡那值钱的东西,也捡了些,分做两堆。一堆与阿真父女埋葬之用,一堆运回,就店之左近,分给穷苦之人。先令杨静夫回店,雇夫运回。随又令其买棺木来,收殓阿真父女。不一会收拾齐整,将贼寨放火烧了。就将阿真父女葬在寨基上。大家仍回店中,见桑二也回来了。仍请僧道做了七昼夜功德,另凿石表志,以为将来迁葬地步。又将贼寨里银钱散,穷苦之人莫不欢呼感戴。瑶华同众人想起阿真父女帮助之功,各各又痛哭了一场。不知不觉,耽搁了八九天,三姐身子才能复旧,问及桑二解散羽党之事,桑二道:"真珠泉因失了令牌,他就另行文檄,知会各寨,有几处被奴子接住,有几处谅已知会。其羽翼尚多,此处亦不宜久住,万一知道被我们歼灭,恐有复伤之议。"瑶华惊道:"此必有之事,我们明日就走。"遂嘱咐收拾了行装,又令杨静夫,连夜往涿州过去,择个清静的下店,我们到彼,还要休息数日,方能前进。杨静夫当即起行,瑶华等亦即早歇。
第二日起个五更,用了早膳,将要启行,瑶华道:"啊哟,我几乎忘了一事。"众人道:"忘了何事?"瑶华用手一指,说出一件事来。看官们请猜猜,可猜得着否?

第三十二回 阴阳颠倒真堪异婢仆尊崇非昔时
五言律诗曰:
除暴安良事,全资将相才。满朝门户立,大地纪纲颓。
气候违和矣,阴阳亦异哉。故明多失政,惹出剑仙来。
却说瑶华用手一指,说道:"阿真父女坟头,我们亦当备些酒浆纸帛,前往一祭。迁葬之期尚远,不可冷落了。"众人都道极应如此。遂赶紧办齐,一同到彼,哭祭了一回,然后就道。约莫行了三四日,忽见杨静夫迎将上来,一同下店。此番歼除真珠泉,是一桩非同小可之事,无人不有倦色,整整的静养了三五日,才得服帖。瑶华提起那日鏖战时,十分危险,怎么阿新倒不显些神通来帮助,却葬送了阿真父女两条性命。若非三姐把那黑贼打死,恐怕我们这几个也不能生全。阿新道:"前日鏖战的事,因接联的事多,婢子还没有细禀公主知道。自庞希德中了刀,阿真中了一箭,公主同三姐、阿巧亦在危急之时,婢子看着不好,急急纵上云头,意欲将这些贼子提在云中摔死。那知师父已在云头上,见了婢子,便问:你待要怎么?婢子说:现在公主危急,手下俱已受伤。意欲助阵。师父道:我也在此,难道不会助阵么?今晨乃庞希德父女及这些贼子毙命之期,公主们亦应受此危难,皆上天注定之数。你又何须助阵?故尔不敢举动。后见三姐拔起树来,将黑贼打死,贼围渐解,才送了师父,然后落下云头。如此危急,岂有袖手旁观的理。"瑶华听了,向空拜谢,谢毕,又对三姐道:"我见你拔的那棵树,却也不小,你有多大气力?就能拔起这棵树来?"三姐笑道:"这也是发了急,连自家也不望拔得起的。"阿新道:"拔棵树也还能够,到是举起树来打人,更了不得。若无千斤之力,休想动它一动。"三姐道:"若此时再要我拔起一棵树来,也断断不能。"瑶华道:"也是我们命不该绝。"桑二道:"人之生死,自有定数,也不能强为的。"瑶华又问桑二道:"你所学的法术,最利害的是那几桩?"桑二道:"奴子所学,皆是白莲教,只可掩人一时耳目,不能悠久。如撒豆成兵,止有六个时辰,过了时刻,就仍为豆子。其余移山倒海,皆是虚假,凡夫俗子见或骇异,若大富贵人,就能看出破绽。其最利害的是移人魂魄,使其颠倒,压镇八字,用刺其心。只此两端,算是利害的。至骑木鸢上天,控草龙入海,皆仗真言咒诵,稍停半刻,即时堕落。若千里以外,算人来往,对面相逢,倒人囊橐,此更下乘而不惜为者。"瑶华道:"若据你来说,此教甚属平平。"桑二道:"多半受人愚弄。"阿新道:"本朝唐赛儿如此强盛,亦未见成事。婢子知他们法力,总无实济。故那晚只将公主的流星绳索,运了些灵气,便能缚来。可知其伎俩矣。"瑶华见桑二说话时,还是袅头袅颈的,遂道:"你这样子,竟依我改了女妆,倒还看得。不然,男不成男,女不成女,像什么规模。"遂令三姐与桑二改妆。
又见阿巧,自出路以来,身面皆胖,且习学了弹弓、拳棒,渐有纠纠武夫的气象,因对阿巧道:"路上只有杨静夫是个男的,似乎还少一个,你竟改做男妆。"遂令阿新,将他两个的衣服掉换过来。一时打扮好了,大家一看,真个相像。瑶华道:"即妆扮得相像,索性把他两个做一对颠倒夫妻。"众人听了,都笑说:"很该这样。"瑶华道:"今晚我备个喜筵。替他们做花烛。"众人又各高兴起来,真个忙忙碌碌,备办筵席。杨静夫又去买了香烛,并画就的和合二仙的神像,供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