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华传

那老妪听了,急忙去告知文鸾,杨贞们听见各出旱船来,果见素兰还坐在石上喘息。赵三姑道:"素兰姐姐,你可曾打坏?"兰道:"还不曾,只肩膀上着了一棍,幸而招架的快,没有打得重。"李扬清道:"呵唷!你们这个习武,也就险得狠。"杨贞山道:"就是你一个人打么,还有姐姐们呢?"素兰道:"我们共是五个人打进来的,看来他们打不进,都退出去了。"贞山道:"可见还是姐姐的武艺好。"文鸾道:"如今山洞隔绝,进又不能进,退又不能退,怎么样才好?"
正说着,只见郁李也打进来了,素兰问道:"他们呢?"郁李也是汗淋满面,气喘不止,摇手道:"都打不进来,退出去了。"素兰道:"这么要送信出去了。"遂到旱船里,将流星放了一个。赵三姑道:"这是什么意思?"素兰道:"他们得了信,自有师父会领他们进来的。"老妪在旁道:"若是师父同他们也打不进来,我们怎么出去?今日这顿早饭,就没得吃了。"众人听了都大笑起来。且搁过一边。再表桃红、梨云、柳枝三个,打过第三个机关,桃红肩胛上早中了一刀,
幸而刀未出口。只打起了一条血痕,早已胆怯,遂复身打回。那知机关掉转,又不是前番一路拳了,连忙改转拳路,才打了回来,只得走回寝宫告知。
无碍子笑道:"你们平时只会偷闲躲懒,不去讲究工夫,所以打不进去。倘或遇着劲敌,岂不大吃亏了。"遂令瑶华、梅影、荷香、桃红、梨云、柳枝一同跟随到山洞边,无碍子将外罩、道袍卸去,捋起双袖,呼着众人跟着打进来。
于是,瑶华等有无碍子在前头壮着胆,一步一趋的招架着,不消一盏茶时,都已打到那头了。杨贞山等接住,见无碍子也不气喘,也不汗流,似乎毫不费力的样子,遂各称赞道:"究竟师父的武艺高强。"随后见瑶华等都打出山洞来,仍是汗流气喘,赵三姑忙令老妪挪椅出来,大家坐下。憩息了一回,无碍子又令素兰、郁李、瑶华、荷香,领头率着这五个再打过去,又嘱咐道:"这一路拳更比进来时利害,各人小心在意,如已打出,仍放流星知会。"众人答应了一声,遂又打将出去了。
杨贞山问道:"这里头到底是怎样的,师父可好同我们去看看?"无碍子笑道:"看也容易。"遂把杨贞山拉到洞门口,道:"你且进去。"贞山才将脚跨入,正踏着机关,只听得赵三姑在后喊道:"不好了,快回来!"贞山把头一抬,只见两条棍子兜头劈下来,吓得贞山喊救不迭,无碍子早已伸手接住,到把李扬清等三个,没命的飞跑到旱船里去了。无碍子忙说道:"不要跑,不妨事的。"将手一放,两条木棍收回去了,回身对杨贞山道:"可是利害的?"众人都道:"阿哧!好怕人,这里头到底是神,是鬼?"无碍子道:"那里什么神鬼,不过是些木头人。"
正说着见空中放起流星,知是子女们打出去了,遂道:"我们好出去梳洗用膳了。"众人道:"怕得紧,我们今日情愿不吃饭了"无碍子道:"不必怕,只要把机关拴好,就同平日一样,有什么怕。"无碍子弯身到山洞口,把窍门揭起,拴缚停当,遂拉着杨贞山先走,一面道:"小姐们都随我出来罢。"众人方敢挪步。
贞山问道:"如今这些木人都藏在那里?"无碍子指道:"这些山石是假的,若翻过身来,都是木人。"赵三姑道:"我们快走,不要被他翻过身来,又要打人。"无碍子道:"如今机关都已拴住,那里会再打人。"
话说之间,已出山洞,遂由厢房大楼下转入回廊,径到寝宫,只见子女们喘息方止,都在那里等候。周文鸾等对瑶华道:"郡主,你好武艺,杨家姐姐方进洞门口,一看里边飞出两条棍来,几乎头都打破,幸亏师父双手托住,才逃了出来。"瑶华笑道:"你又怎么走了出来?"众人道:"是师父拴住了机关,我们才敢走的,不然只好躲在里头一日了。"引得这些使女们都笑起来。
遂令打水梳洗,又令老妪去取了各人的奁具,就在寝宫内梳洗了,约有一个时辰才毕,即时摆膳,遂各坐下。李扬清道:"照山洞内先前这个光景,就来一万人也走不过一个。"无碍子道:"也不是这么讲,若会拳棒的,自能打得入来,不会的莫说的一万,就是十万人也进不来一个。"杨贞山道:"何不移在前后门,防备盗贼,比人还强哩。"无碍子道:"我这庄上前后两旁都有,盗贼是不消说得,上不来的了。所怕者比盗贼更强的人,这就拿不稳了。"
周文鸾道:"且慢说这个,明日奉邀各位姐姐,到舍下顽耍两天,敢请师父一同光降,务乞俯从。"无碍子笑道:"极承周小姐盛意,本无辞的道理,但小徒出门,庄上无人约束,内外诸色人等,万一有个紧要事情,致负王爷所托,似乎不好看相,要周小姐见谅。"众人道:"这是师父实情。"无碍子道:"足见各位明府,况且今日就要代各位小姐办理起身之事,小徒那里料理得过来。"
说话之间,已膳毕了,遂令张其德传话与令史道,说郡主要和各位小姐们,往周府上做诗会,教他雇备人夫伺候,明日一早起身,务要赶到,不许在路歇宿。张其德领了言语,传出去了。又令婢女们收拾瑶华随带应用一切物件。
众人仍到仁知轩聚话,走入回廊,见了"邀月廊"三字,赵三姑问瑶华道:"郡主,王府上前边大殿、书房、寝宫内各处挂的匾联、字画,下都有名款,怎么花园内各有处匾联字画都不落款,是什么意思?"瑶华听了不觉大笑起来,众人苦问情由,瑶华方才说出,就是自家同子女们乱诌的。杨贞山道:"虽非尽善,然也有很好的。"又问:"画是谁的?"瑶华道:"我这些子女们,只有两个会画的,一个蕉叶,一个梨云。"又问:"字是谁写的?"瑶华道:"也有两个写得好的,一个荷香,一个桃红。"周文鸾道:"还有那个会别样技艺么?"瑶华道:"郁李的棋还下得好。"文鸾道:"如此,我来请教一盘。"瑶华随唤郁李,取棋对局。
李扬清道:"郡主的字画棋局,必定也好的。"瑶华道:"我都不能,只学得弹琴一样。"赵三姑道:"既如此,必定要请教一曲。"瑶华不好却意,同梅影各抚了一曲,大家赞赏不迭。李扬清又要瑶华教他弹琴,鬼混了半日,忽然作起阵雨来,雷轰电掣,大雨倾盆,仁知轩不能藏身,一齐回到寝宫,并赶着将铺陈移回寝宫内铺设。各人俱怕雷,攒聚一室内闲话,直到半夜,才雨收云散,方各安寝。
正在熟睡,天已大亮,早被无碍子催促起身,众人亦各惊醒,起来赶着梳洗。外边报进,轿马俱已齐集。遂辞了无碍子,起程往周皇亲庄上去。瑶华带了八个子女,因路上人多,又派了两名副史在路照应。车驰马速,赶到才半晚时候,已有周皇亲的眷属出城来迎接,各各相见,先到上房拜见了各眷属,然后周文鸾姐妹也邀到花园起坐。
瑶华见周家局面比王庄上更来得廓充,花园亦甚宽展,花厅后有卷棚,已见床帐铺设在内,问是请杨贞山等三人在此歇宿,问为何多有一榻,云是周彩鸾移来陪宿的。又同瑶华到西边一座花楼上,说就在此间下榻,因是瑶华带的人多,故独住五间大楼。周文鸾也在此陪宿。当晚草草用过晚膳,大家辛苦了一日,即时就寝。四个小厮同在楼下睡了。
一觉酣睡,睁开眼看时,早又是日高三丈。瑶华唤醒使女起来,各各梳洗,正在忙乱之时,周彩鸾上楼来,道了不安,瑶华连忙让坐。彩鸾道:"舍下管事的虽多,因我家君为人太宽,诸都搪塞,如有不到处,郡主还要恕罪。"
瑶华道:"到府吵扰已是不当,周小姐休得如此。"一面说着,一面看那彩鸾,是个圆脸儿,肌肤还生得白净,一头好青丝发,惟发际低压,浓眉大眼,狮鼻阔口,大不如文鸾秀美,其情致到甚浓郁,故不嫌其丑恶。彩鸾见了素兰等四个婢女,赞不绝口。正说着,文鸾也睡醒了,对彩鸾道:"他们这四个姐儿,不但生得标致,你还没有见他们的技艺哩。"彩鸾便问会什么技艺?文鸾将所见文才武艺,一一说了一遍,把个彩鸾惊得咋舌缩颈的道:"有这样本事,实是可敬。"听见楼梯响,杨贞山等三个人也来了,文鸾姊妹忙起身接住,大家坐了闲话,彩鸾道:"我家爹爹吩咐,今日要请各位吃个戏酒,花厅上都收拾了,我们吃了早饭,看一天戏,明日才做诗罢。"瑶华道:"为什么要这样费心,况且天气炎热,未免糟蹋东西。"文鸾道:"也不费什么。"又见一老妪引着一班女乐,上楼来请安,杨贞山等各各起身,扶了起来。瑶华定睁一看,却没有一个清秀的在内。老妪回道:"早饭已设在花厅上了。"文鸾道:"不要催我,还不曾梳头洗脸哩。"
正说着,只见一个使女送了奁具上来,那老妪帮着梳了个头,又洗了脸。瑶华同丫头们俱已收拾齐整,遂一齐下楼,到花厅上用饭毕,就往各处游玩了一回。远远听见音乐嘹亮,迎面来了一个大丫头,上前回道:"请两位小姐邀郡主和各位小姐们上席。"大家听了,都走步上前。行近花厅,那女乐们分作两行,上前迎接。不一会齐至厅间,见朝外分摆两席,周文鸾姊妹先滴了酒,回过身来按席,大家坚辞,遂令一一送上。杨贞山要让瑶华首坐,周文鸾道:"郡主虽然尊贵,究竟与舍下有亲谊,断不好僭的。"杨贞山只是不肯坐,瑶华道:"我只消一句话,他就坐了。"众人道:"什么话?你快说出来。"瑶华把个指头指着贞山说将出来。看官们猜猜,该说的是什么话?恐怕猜不着,还请翻过下回来看罢。

第十五回 已见睡情方窃笑欲夸武艺反投诚
填词时曲一阕曰:
〔双调过曲绣带儿香〕闺女亦何潇洒,相邀社友还家。移绣榻,尽主谊相陪,不提防窃视揭轻纱,难遮拥衾窝,显出光光乍,扇柄儿将亲那答。把个风流客笑得委难禁架,还叫个俏梅香,也笑得声儿哑。
却说瑶华指着贞山道:"我即不僭,你自应仍照在我家一样坐法,可是没得说了。"众人拍手道是。贞山只得坐了首席第一位,赵三姑坐了二席第一位,李扬清与贞山并坐,文鸾向西坐陪,瑶华坐在赵三姑之下,彩鸾坐了主位。坐定了,早有老妪将堂帘垂下,各饮了一杯酒,外间传进戏目来,大家商酌,点了一本《群仙赴西王母瑶池蟠桃会》。转眼间,锣鼓一响,早扮脚色上场。席上水陆并陈,色色皆极讲究,说不尽荣华富贵。众人见上场的戏子,俱是十五岁的小童,唱来并皆佳妙,个个喜得眉花眼笑,惟瑶华似觉厌烦。约摸做了七八出戏、十多碗菜就散台了,众人都退到卷棚里来,更衣走动,已觉汗流脊背,甚是烦燥。停不多时,外间又请上翻席,走出厅来,灯烛辉煌,热气薰蒸,如坐在火坑内,如何受得。勉强看了两出,叫随侍人将银钱代赵三姑、杨贞山、李扬清三人并自己放赏。遂各起身告止。走回楼上匆令打水戽澡,才觉清凉些。也不教点灯,换了出浴衫裤,独一个坐在暗处纳凉,早见月光上窗,又令婢女们替换打扇。将近初更,才解了烦热,对梅影道:"这样炎天暑热,偏要演戏,筵宴,这那里是取乐,真是受罪。"梅影道:"他们算是持敬,因天气太热,所以郡主不耐烦了。"瑶华道:"实是受不得,趁他们未来,我竟先睡了,你们也睡罢。"遂各睡下。刚欲合眼,忽听楼梯响,想必周文鸾上楼来了,见各人睡熟,也不惊动,悄悄的睡下了。瑶华一觉醒来,天色才有亮光,甚觉凉爽,遂唤起梅影来,道:"趁这清凉时候,好替我梳头,省得在日影里受热。"梅影答应,即赶着起身,洗了手来与瑶华梳起了头,然后自家另梳。瑶华无事,走出第二间来,闻文鸾鼾鼾的熟睡,遂悄至炕边,将帐子揭起一看,不看犹可,看了笑个不止,忙将手招梅影来前同看。梅影一手握发,走到文鸾炕前一看,只见文鸾脱得精光的睡着,搭着一条藕色纱的夹被,被都拥盖在上身,满头满脸都是汗,下身露得赤条条的,向里睡着。有一把鹅毛扇,撂在大腿之后,那扇柄儿恰恰抵住那私处。引得梅影也笑将起来,忙去扯件衣服来,替他遮盖好了,拉着瑶华到里间,悄悄的道:"怕他醒来,看见都不好意思。"瑶华抿着嘴笑道:"那有个女人是这样睡的,可见这周家不成体统。"
正说着,素兰们也起身了,瑶华俟梅影梳完了头,即令随同下楼来,又到厅后卷棚内,看他们可曾起身。方走到花厅中间,听见卷棚内一片笑声,瑶华急走入里边,见赵三姑同周彩鸾,要与李扬清照昨日戏班内扮的那麻姑仙梳的那个髻儿,李扬清不肯,他俩个硬硬的捉住了,在那里梳,杨贞山笑得腰都直不起来。瑶华道:"好闹热。"周彩鸾道:"郡主来看,我在这里替李家姐姐梳个麻姑的髻儿。"瑶华看他梳得真个一模一样。这李扬清的脸盘,也与那唱且的相似,故此更觉得相像。李扬清要打散了另梳,瑶华道:"这怕什么,今日又不要坐席,又没有外人来看见,这样大热天,就省些气力也好。"于是李扬清就歇了,又簪上些花儿,就洗手穿衣,都到前厅来,坐着闲话。不一会,文鸾也梳洗了来,一同用了早膳,遂各拟题做诗。周文鸾道:"我也叫他们做下题目阄子在这里,各人拈了就是。"杨贞山道:"且慢,先拟了体格再拈。"彩鸾道:"我只会做绝句,余外都不能。"瑶华道:"既然不能,各做各的体式,到也便易。"杨贞山道:"若如此,先要自认做什么体式,然后拈题。"赵三姑道:"也使得。我就认五古。"瑶华道:"我做长短句。"杨贞山道:"我做首古风罢。"李扬清道:"我做五言律。"周文鸾道:"我做首七古。"
彩鸾早去把八个子女邀来,叫他们认。瑶华道:"你们自量做得来什么体格,只管认。"梅影道:"我认做柏梁体。"素兰道:"我做七律。"蕉叶道:"我做六言诗。"荷香道:"我做首小令的词儿。"郁李道:"我也做词。"桃红道:"我做五绝两首。"梨云道:"我做五言古诗。"柳枝道:"我做四言诗。"文鸾道:"都认完了么?"三妹做两首七言绝句罢。"遂取出题目阄儿,令使女们照位挨送。杨贞山拈了一个《即景》,赵三姑拈了一个《雅集》,李扬清拈了一个《观剧》,瑶华拈了一个《对月》,周文鸾拈了一个《晚妆》,周彩鸾拈了一个《憩凉》,素兰拈了一个《拂榻》,梅影拈了一个《炷香》,梨云拈了一个《垂帘》,郁李拈了一个《挥扇》,蕉叶拈了一个《囊琴》,荷香拈了一个《洗砚》,桃红拈了一个《理钓》,柳枝拈了一个《灌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