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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燕姻缘全传
若非万丈深潭计,焉得老龙颔下珠(现)?
张序回去,禀报知张寅;旋即叫(教)了船只,将他主人与邓氏、小桃送到南京庄上潜避不题。再言李连义昨晚在黄子方那里窃听得明白,此刻急急赶来,推门而入。他也却不容心尸倒在地。他从外面进来,叫了几声,无人答应,房内静悄无声。这个狗头也是该应遭劫,走进房,一绊一个大筋斗,跌到在地。原来天色才有微亮,不大看见,用手在地下摸了—把,闻着有些血腥气。不知何故,心下想道:“我适才进来喊了几声,无人答应,房门又开在此,终不然张寅又比我去得早些不成?我明日再来早些,在门首等他,看他往那里飞去。”又想道:“张寅去了,祁二娘必在床上,待我去与他谈谈,也落得开开心。”遂走至床边,摸着一只米桶,心下想道:“果然张寅的话不差!”伸下手去一摸,有个人摸在手下,心中疑疑惑惑:难道张寅还躲在里面不成?及至摸个无头尸首,吓得他跌到在地,连脚都软了,要想起来,不得能够。
此刻有个水夫,名唤高祥,只因邓氏吩咐他井水要早些方得清净,中午前后不要,故尔绝早就来挑水。前脚进门,见地下有颗人头,鲜血满地,将一付水桶跌得粉碎,呼喊起来。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苏州府救火检验 李连义人命缠身
词曰:
富贵从来未许求,几人骑鹤上扬州?人生十事九如梦,何必千番百计谋!到我时来还自乐,顺无心处便无忧。如今识破循环理,只倚栏杆暗点头。
接下闲词,言归正传。
话表高祥从外面喊叫道:“祁二娘,不知是何人杀了你家李大娘在门楼里丁,快些起来!”连连又叫小桃,那里有人答应?只听得房里是人喊“救命”二字,高祥道:“里面是何人?”李连义回说:“是我李连义在此,你是那个?快些来救命!”高样只得走到房门首,望里一张,见满地鲜红,愈加害怕:一定是房里也杀了人在此。再见祁家一人俱无,事有古怪。要知李连义一向并不是个好人,从前高祥为泼了水在他身上,被他打了一个嘴巴子,此刻高祥遇着他,正所谓狭路相逢。高祥到外面拾起扁担、水桶,寄在人家,就在祁家门首高声大叫乱喊道:“李连义在祁家杀了人了!”
前邻后居闻知,齐来观看。众人进得大门,见李氏杀在外面,大家惊讶道:“我们且到里面去看一看!”只见房内又杀了—个。李连义告道:“诸位在此,人并非是我杀的。”众人道:“人既不是你杀的,为何无故走到祁家?来此内室何干?”且将李连义与高祥看押在此,老人去请坊保。
一会儿,坊保齐来,见是马快祁中家下,连连进来问道:”祁二爷可在家么?”有邻居回道:“莫说是祁二爷,连他的家小俱不在家内,不知往那里去了!”坊保也不知细故,取了一条绳儿,将高祥和李连义拴在一堆,即欲带他二人前去报官。高祥说:“为何拴起我来呢?人是李连义杀的,与我何干?”众人说:“能做私盐正犯,不做人命牵连。来是是非者,去是是非人,要想放了你,是万万不能够的。”有人看守祁家门户尸首。
邻居、坊保正带着李连义、高祥前去报官,才出了这条巷子,只听得锣声响亮,前面走的是些水龙水炮、挠搭水钩。你道来的是何人?却是本府柳太爷救火回来,烧的是黄子方的草房。柳太爷打此经过,只见街坊拥挤,报禀人命。太爷着人查看何处人命,役人禀道:“是做马快祁中家,杀伤两条人命!”太爷怒道:“祁中原是官身,知法犯法,杀伤人命。”吩咐传齐行人仵作,住轿验看。
有邻居、坊保前来见过,引着太爷进来验尸。指着禀道:“这就是祁中家下的用人李氏,被杀。”柳太爷一见,却也惨然。此刻行人仵作传齐,坊保就在祁家堂屋里设了公案。
柳太爷升了公堂座,吩咐将两个死尸抬至天井底下,叫仵作须要仔细验明,倘有致命暗伤,俱要一[一]验明,不可隐漏。你道柳太爷为何说这两句话?惟恐凶手与死者有仇,恐仵作有弊,有打伤致命之处不报。仵作验明,回禀太爷:“二尸并无致命别伤,俱系杀伤。”柳太爷填明尸格。你道为知府的,为何检验?自古并无此理,只因吴县知县奉总督令箭,着往邻县去会审,故将印信交与柳太爷跟前,若是吊委别县,前来相验,恐怕不及,所以亲自验明。又见邓氏房中箱笼俱开,好像失贼的模样。看了一会,依然坐下。柳太爷想道:“这人命奇了!若论这妇人,年近六旬,与这颗男尸年纪不合,料想非是奸杀人命。想祁中身充马快,遇事当拿。想他公干回来未久,本府并未另差别往,焉有在家杀伤命案,家小并不留存?此事必有别故。”忙问邻居、坊保人等:“可知祁中并他家眷去向?”众人回禀:“祁中家事问小的们,实实不知。只有那水夫高祥,太爷问他,便知明白。”柳太爷命人带过高样,高祥跪下,连连磕头:“求太爷开恩,念小的是无辜之人,凶手是李连义,与小的无干。”柳太爷听见(起)“李连义”三字,心下略略有些记得:“可是革去头巾的李连义么?”众人答应道:“正是!那被杀的这人,也是他的朋友黄子方。”柳太爷听说黄、李二人,非是善辈良民。吩咐将祁家一应物件变卖,买了两口棺木,收了死尸;将所余的东西开明附卷,封锁了门户,将棺木放在房内。将来日久年深,被风吹雨打,房屋朽坏,自然有人掩埋棺木,且不必言。
单表柳太爷命人将李连义、高祥带回衙门伺候。柳太爷回衙,用毕早饭,与刑名相公议道这件人命公案。你道这刑名相公是那个?这人姓韩名祁凤,表字岐山,原是个两榜出身,做过湖广汉阳县知县,与柳公却是同年。昔日柳公曾为过汉阳知州,两下最是相好。韩祁凤只因漕粮挂误,督抚提参;目下柳公坐到苏州郡首,故尔前来投奔。柳公不忘前情,与他做了一位幕宾,彼此宾主相得,遇事无不请教。此人年纪不过三十六七岁,一表人才,有经天纬地之学,柳公待之如心腹,凡遇疑难案件,必去请教他。正是:
才如子建机谋广,貌过潘安体态清。
柳公见了韩祁凤,道:“年兄,今日早间前去救火,路遇本署马快祁中家下杀伤二命一案,事在疑难。况伊家眷彻夜逃走,不知作何办理?”韩祁凤道:“年兄可曾查他凶手何人?因何故举杀?”柳公连连将高祥扯李连义的话细言了一遍:“现在拘齐二犯听审,故尔前来请教。”祁凤道:“适才年兄所说高祥、李连义,却难算正犯。但马快奔逃,事有可疑;若非本家杀人,何得挈(掣)眷潜藏?必有情弊。年兄上堂,务要追祁中下落,杀人凶手自有着落。”你道他为何这等熟识?他当初做知县时,件件都是自己谋为,凡遇人命事,又常以洗冤对证,所以熟谙。正是:
为官常看洗冤录,地府阴曹无屈魂。
柳公吩咐发梆开门。此刻府门前等看审事人堆山塞海一般。只听得内堂典声响亮升堂,大堂上发道头梆,一会,三梆发完,柳太爷升堂,命将高、李二人带进来。先问高祥,后问李连义,约有一顿饭的工夫。高祥一口咬住李连义,李连义并不招承,并无实供。柳太爷大怒,取了夹棍,先将高祥夹起来,高祥到底前供不改。柳太爷暗想:“看李连义是个书生,却也不像个杀人凶手。但是人命关天,非同小可,若不夹起李连义,难以通详。”又将李连义夹起,仉是不招。高祥说:“你是个凶手,这还有抵赖么!”李连义抵死不肯招。柳太爷想道:这一面之词却也难信。柳太爷又问道:“李连义,你与祁中非亲非友,天才渐晓,你往祁中家下,有何事干?内中必有情由。实实招来,自有本府替你做主。”李连义忽然醒悟了,道:“只因昨晚在黄子方门首,听见张寅在祁家走动,故此今日早来寻他。不意张寅已去,只见尸骸在地。小人正欲出门,遇见高祥,说凶手是小的。凶器何在?求太爷详情!”柳太爷听得明白,遂松了夹棒,忙取大签,标写:立拿张寅,当堂回话;该差毋许迟延一刻。不知张寅可能脱祸?且看下回接讲。
第三十一回 李连义堂供张秀士 柳知府商酌见军门
词曰:
昔日韩侯时运乖,夜宿官亭,日走长街,人人道我是个穷才;我非穷才,多因是时未来运未来。有朝一日身发达,夜宿锦帐,日走金阶。人人道我是个贤才;我非贤才,这正是时也来运也来。时来瓦罐叮当响,运退明珠土内埋。
闲词按下。
话表柳太守标下火签,差了两个人,吩咐前去:“若是得钱卖放,你们抬两口棺木来见我。”二人连连叩头,领了火签,往外边走。暗暗的商议道:“虽是太爷如此吩咐,只要做得干净,却又何妨?自古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自从这太爷到任之后,我们饭都没得吃,白白的当差。这个差要算桩美事。想张府中事体大好,我们前去,必须大大的开一开口,得他几两银子。就是太爷知道,革去我们的门户,也不懊悔。”正是:
雁飞不到处,人被利名牵。
二人想定主意,随即赶到张府门首。只见高大门横,轩昂气象,虽然张大人去世,目下却不教冷清。又道:门风虽陂,骨桩犹存。二人一时不敢进去。内中有个老成(诚)的,说:“我们无事不敢到他府上,如今奉太爷的差,这有何妨?”二人才进来,张琏道:“二位差公有何贵干?”那人说:“奉太爷差遣,来请你家相公。”张琏道:“我家相公个月前告了游学在外,不知何往,至今未见回来。不知太爷有何见谕?”他三人正在外面说话,忽然张序从里面出来,看见两个差人,吃了一惊,连连道:“二位差公里面请坐。”二人道:“老爹,非是我二人多事,只因奉太爷差遣。”张序见话出有因,邀请二人在小客厅坐下,命人巡茶。
张序道:“二位到此,必有公事。还是催取钱粮?还是另有别事?”二人道:“府上钱粮不是我们府役管催。如今是奉太爷的行,请你家相公,有要紧话说。”张序虽老,却也有些见识,不慌不忙的道:“家主人个月前告游学在外。不知去向。太爷有话,只好等他回家,上府面见太爷罢。”差人听得此言,心下暗想道:不见棺材不下泪。连连取了火签,递与张序观看。张序见了火签(些),胆怯道:“我相公家无犯法之男,室无再婚之女,为何用火签拿他?是何道理!”二人道:“这是卑(被)上人的意思,我们二人并不知道。只请相公同去一走。并不耽搁。”张序见机而作,往后面取出一百两银子,却是两封,递与二人道:“家相公并不在(见)家。既是二位差公到此。无水为敬,些须菲仪,买酒不醉,买饭不饱,二位休得嫌轻。”两人做好做歹推了一会,道:“我们太爷最恼的人受钱。蒙老爹的美意,我们并不是嫌轻,但恐太爷知道,不是顽的。”张序道:“但放其心,不过—茶之敬,不是诈赃,请收、请收。”这等人教做:手执无情棍,怀抗滴泪钱。嫌少不怕多,那里不要银子!
张序见他们收了银子,望二人道:“拜托二位前去回了太爷便了。”两个差人正是得了衔口钱,却也不能回风,只得说:“蒙老爹的爱。但是相公虽不在府上,必要着个人同我们去走走才好。”张序说:“既如此,老汉可以去得么?”二人齐道:“极好!”张序于是同着府差到府。正是:
乌鸦喜鹊同林唤,未卜今朝吉与凶。
路上并没有上刑具,到了衙门。此刻差人取了刑具,道:“老爷,非是我们斗胆。如今是要得罪了。”张序道:“原该如此。”连连上了刑具,带到里面,开了锁。
二人禀道:“张相公游学在外,一月前出去,不知下落。小的们带他家人张序来。求太爷收签销差。”柳公大怒道:“本府要他主人,为何拘他的家属?你们二人分明是得钱卖放!每人重责三十大板。”只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淋。张序连忙叩头道:“家主人实系个月前告游学在外,不知何往;适才天差拘小人,不敢不到,求太老爷开恩。”李连义跪在旁边喊叫道:“太老爷,一面之词不要听信,张寅昨晚现在黄子方家下饮酒,求太爷细查便知。”高祥道:“人是你杀的,何必赖别人!”高祥一口咬定李连义,李连义道:“我与你有何仇隙?这等苦苦害我怎的!”柳公道:“高祥,你又不曾亲目所视,况且又无凶器,想人命关天,凶手、凶器两件俱无,何能断案?本府自有道理。”命人将吴县儒学传到府堂,“教他带了游学号簿前来,自然明白。”
不一时,刘继祖带了门斗,来到府前,下轿进来,朝上三躬道:“太爷传卑职有何见谕?”柳公说:“贵学有个门生张寅,昨晚在马快祁中家内杀死二人,可知道么?”刘老爷暗暗的道:五百两头反潮了,想必这顶纱帽有些难保。只得开言道:“敝门生那个月前告了游学而去,有号簿为凭,求太爷亲验。”柳公将游学簿一看,果然无差,便说道:“只怕贵学张寅与你老爷彼此往来,代他做个倒填年[月]之计,亦未可定。既然如此,将号簿存在此间,还要细看,请回衙理事。倘若本府查出,提参便了。”柳公这几句话却也令人胆怯,刘老爷打了三躬,上轿回衙不题。
再言柳公命张序回家,吩咐高祥、李连义暂且收禁,候详定夺。高祥听得要收禁,连连叩头啼哭道:“求太老爷开恩,小人家下还有六十岁老母,依靠何人养生?清早到此刻,还没有买得半升米回去。求太爷念小人孤儿寡妇,一日不做,一日不食,拖累不起。”柳公恐他扯谎脱逃,思量漏网,命人查问:可有母亲?有他用水的主顾人家,就是祁中本坊邻居,俱具保结,将高祥保了,日后传讯,毋得脱逃。高祥谢恩,与众人退出;李连义暂且收禁。还有几件别的官事,传齐人犯,讯明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