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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奇侠传
陆凤阳道:“我若不是跟着上前追赶也不至被人打伤了!”叫化又把头点了两下,问道:“你也跟着往地下倒没有呢?”
陆凤阳暗笑这人,怎的专问这些废话?我若不跟着往地下倒,难道见大家都倒了,我还不急速退回,立在那里,等平江人来打吗?是陆凤阳心里,尽避这般暗笑,口里仍是好好的答应:“我也跟着往地下倒了。”叫化道:“你为甚麽也跟着倒呢?真蚌不是被平江人打倒的吗?”
陆凤阳听了这两句话,却被问住了,迟疑了一会,才说道:“那时平江人敌不住我们了,都没命的转身飞跑;我们已追赶了半里路,并没有一个平江人敢回头;实在是没人打我们。我其所以往地下倒的原因,是为:我的右腿上,忽然像是有人拿一枝很锋利的锥子,用力锥了一下,立时痛澈心肝,两腿不由得一软,就撑支不住,倒在地下了。然我回家後,捋出右腿来看,又不见有伤痕。我正白疑惑,即算我平日两腿本有转筋的毛病,这几百人,怎麽都会一齐倒下的咧?”
叫化起身走到陆凤阳跟前,教再把右腿捋出来看;即露出很吃惊的神色,仔细端详了几眼。
才用那色如漆黑,瘦如鸡爪的手指,点着膝盖以上一个带红色的汗毛孔道:“平江人打了你的伤痕就有在这里了!”
陆凤阳看了不信道:“这是蚤虱咬了的印子,我身上常有的;如何说是平江人打的伤痕?”
叫化大笑道:“也难怪你不相信,我就还你一个凭据罢!”说时,揭开他自己腰间的稿荐,现出一只讨米袋来;仲进手去,摸了一会,摸出一颗棋子大的黑东西,像是有些分两的;估料不是铁,便是石。叫化将那颗黑东西,放在红色的汗毛孔上;不一刻就拿起来指给陆凤阳看道:“这是蚤虱咬的麽?”
陆凤阳看黑东西上面,黏着半段绝细的绣花针,针上还有血;不禁惊异问道:“这不是一口断了的绣花针吗?怎麽会跑到我大腿里面去了呢?”
叫化叹了一声气道:“这事只怕得费些周折,老实说给你听罢:这不是断了的绣花针,是修道人用的梅花针;因形式彷佛梅花里面的花须。我本来不合多管这些不关己的事;但使用这针的人,既存修道,何必帮着人争水陆码头,并下这种毒手?於情於理未免大说不过去!不落到我眼里,我尽可不必过问;於今既看在眼里,听在耳里,记在心里;待说不过间,天下英雄也要笑我,不能存天地间正气,”我姓常,名德庆,江西抚川人。因平生爱打不平,十七岁上,替人报仇,杀了人一家数口:就逃亡在外,不能回转家园。流落江湖上二十年,本性仍不能。曾遇人传授我治伤的药方,不问跌伤打伤,那怕断了手足,要在叁日之内,我都有乐医治。今日也是你我有缘;又合该二叁百农人,不应死在梅花针下,凑巧我行乞到此!”
常德庆说时,又伸手在那讨米袋里,掏出一个小红漆葫来;倾出来些乐粉,用水调了,先数了陆凤阳肩上的锄伤。然後将葫中药粉,尽数倾出,用纸包了,交给陆凤阳道:“凡是从场打伤了的人,须将这药略敷上些儿,包管就好,你拿去给他们敷上罢!我还有事去,不能久在此耽搁,回头再见!”
陆凤阳肩上的伤,原疼痛得厉害;虽勉强延接常德庆,陪着谈话,然仍不免苦楚。自从这药粉敷上,但觉伤处微痒,顷刻即不似前时那般疼痛了:心里正高与,要和常德庆商量复仇之计;听常德庆说有事去,不能久在此耽搁的话,那里肯放他走呢?双手扭住常德庆的手腕不放声哀求道:“我这一肚皮怨恨,非老兄……”
常德庆不俟陆凤阳说完,连连的点头答道:“用不着多说,我统知道了!仇也不能就坐在你家里报呢!”陆凤阳仍扭着不放。忽听得外面人声嘈难,彷佛有千军万马般来的声响。
惊得陆凤阳连问:“怎麽?”
不知外面嘈杂的是谁?这仇怨究竟怎生报法?且待下回再说。
施评
冰卢主人评曰:古之成大事、立伟业者,往往礼贤下士,处怀若谷。未闻有徒恃匹夫之勇,而能垂不世之业者。西楚霸王,勇士也。然徒恃其拔山盖世之雄,目一呼,辟易万人;卒至楚歌四绕,无面以见江东父老。法拿破仑,怪杰也。纵有统一全球之志,蹂躏亚欧,称霸一时;然而滑铁卢一战遭擒,难免被流荒岛。以此证之,谦德亦为人生要素,良足信也。
陆凤阳闻常德庆之勇,即瞿然忘痛苦,不以乞丐为鄙,低首礼之。真不愧为浏阳人之首领矣,故吾姑置他日胜负於不论,就目前言,陆凤阳亦非常人也。
第八回陆凤阳决心雪公愤常德庆解饷报私恩
话说陆凤阳正扭着常德庆不放,忽听得门外人声嘈杂。陆凤阳是在赵家坪,受了惊吓的人;惊魂才定,又听得有如千军万马杀来的声响,如何能不惊得连问怎麽呢,陆小青早已跑出客堂,朝大门口一望,见一大群的人,争着向门里挤进来。陆小青眼快,认得在前面的几个人,都是附近的大农户,平日常和自己父亲来往的;料知没甚凶事,才放了心;急转身告知陆凤阳。
常德庆笑道:“你家有客来了,更用不着我在这里。我这脏样子,或者人家还要讨厌呢!”
说着,脱开了陆凤阳的手,往外便走。陆凤阳肩上的伤,此时已全不觉痛了;见了常德庆执意要走,得立起身送出来;一面看许多农户,来干甚麽。
见大门以内,挤得满满的人,足有八九十个;一个个面带怒容。见陆凤阳送一个叫化出来,都现出诧异的样子;立在前面的几个人,迎着陆凤阳,略转了些笑脸问道:“陆大哥不是受了重伤吗?怎麽就好了呢?原来伤得不重麽?”
陆凤阳向说话的人,指了指常德魔道:“等我送了客回头,再和诸位详说。”陆凤阳直送到大门外,拉了常德庆的手,两眼像要下泪的样子,说道:“到舍间来的这许多人,不问可知是找我商量报复的事。我若不能报这回的仇,死在九泉之下的众兄弟,也不能饶恕我!你老兄若不能帮我,我这仇就到死也报不了!”
常德庆摔开手,不悦道:“太罗唆了!教人不耐烦!我既说了,要报仇也不能坐在你家中报。不是已经答应了你吗?”陆凤阳暗笑作揖道:“我委实是气糊涂了,老兄虽不耐烦,但我仍得请问一句:老兄此去,何时再来?万一有紧急的事,教我去那里寻找老兄?”
常德庆一面往前走着,一面答道:“这也用不着问!你有紧急的事,我自然会来!我便说给你的地方,你也找寻我不着。”陆凤阳不敢再说,望着他一偏一点的走得远了,才回身进屋。
此时陆小青已教家下人,搬出许多椅凳放在大厅上,给众农户坐了。刚才间陆凤阳话的几个人见陆凤阳进来,先起身说道:“我等听得大哥受了重伤,都放心不下!所以约齐了,来瞧大哥。”众人也都立起身来。
陆凤阳让坐申谢了几句,说道:“我的伤,已承刚才送出门的那位常大哥,给我治好了;并留下许多灵丹在这里,教分给受伤的众兄弟。”说时,取出那纸包药粉,交给一个年老的人道:“往年的旧例,打胜了,得治酒大家痛饮一番;打败了,各自遍家休养。死了的,归家属领埋;伤了的,归自家医治。惟今年不能依照往年的旧例;因平江人得了外来的人助阵,才能转败为胜,并不是我们斗平江人不过,从来争水陆码头,没有外来人帮场的;况且他们这帮场的,不是寻常人。我们众兄弟,都死伤在那人的梅花针底下,情形实在太惨!我这回拚着不要命了,总得设法报这番的仇恨!”
众人都流下泪来,争着说道:“我等到这里来,一则为瞧大哥的伤势;一则为要商量报前番的仇。我等多是目击当时情形的人;不是逃跑得快,也和众兄弟一样,死的死,伤的伤了,也不知平江人,从那里请来的那个妖人?用的甚麽邪法?将手往两边一撒,我们这边的人,就纷纷往地下栽倒;他们都回身,打跛脚老虎似的,一下一蚌。可怜死伤的众兄弟。那一个能明白,是如何死伤的呢?这仇不报,要我等活在这里的何用,陆大哥尚肯拚着性命不要,我等中若有一个畏死贪生的,已死众兄弟的英灵,决不让他活着!”众人说时,有放声大哭的。
陆凤阳扬手止住道:“大丈夫做事,要做就拚着性命去做;哭是不中用的,徒然减了自己的威风,他们能请得着外来的帮场;我们也请得着,刚才我送出门的常大哥,就是一个英雄豪杰之士十我已拜求了他,承他答应了,替我们报仇雪恨。诸位且回去,拿这药粉将众兄弟的伤治好了;等常大哥一来,商量了报复的方法,我即传知诸位。”
众人中有问常大哥,是那里人?怎生到这里来的?陆凤肠将轿撞了常德庆,及自己跟人却纠合长工去打的话,说了一遍。众人都转忧为喜,一个个眉飞色舞的,辞了陆凤阳,带着常德庆给的伤乐,医众人的伤去了。
且慢,在下写到这里,料定看官们心里,必然有些纳闷:不知常德庆,毕竟是个甚麽人,如何来得这般凑巧?这其间的原委,也正是说来话长;而且说出来,在现在一般人的眼中看了,说不定要骂在下所说的,全是向壁虚造,鬼话连篇,以为:於今的湖南,并不曾搬到外国去;何尝听人说过这些奇奇怪怪的事迹,又何尝见过这些奇奇怪怪的人物;不都是些凭空捏造的鬼话吗?
其实不然,於今的湖南,实在不是四五十年前的湖南;要是年在六十以上的湖南人,听了在下这些话,大概都得含笑点头,不骂在下捣鬼。至於平浏人争赵家坪的事,直到民国纪元前叁四年,才革除了这种争水陆码头的恶习惯。洞庭湖的大侠大盗,素以南荆桥、北荆桥、鱼矶、罗山几处渊薮;逊清光绪年间,还猖獗得了不得!这回常德庆出头,正是光绪初年的事。
趁这时将常德庆的来历,交代一番;方好腾出笔来,写以下争水陆码头的正传。
常德庆原是江西抚川人。他父亲常保和,是一个做木排生意的人。湖南人称做木排生意的,谓之排客。照例当排客的,不是有绝高的武艺,使得有绝高的法术。湖南辰川地方,本来产木料;风习又最迷信神权,会符咒治命的极多;所以辰州府,是全柄有名的。辰川的排客,没有一个不是有极灵验极高强法术的。
因为湖南人迷信,相传说:洞庭湖的龙王,最是气度仄狭;手下的虾兵、蟹将,包是最喜与风作浪的危害行船。不论来往的船只,预备过湖的前一日,总得斋戒沐浴,鸣锣放炮,跪拜船头,求龙王爷保佑。在经过湖心的时候,船中老幼男女t都得寂静无哗;不但不敢在湖中有猥亵的行为,便是略近不敬不谨的话,也不敢说出半句。说是要有一言半语,触犯了龙王爷,或虾兵蟹将,立时风波大起,那船就或翻或沉;那排就或散或停在湖心打盘旋。和被人牵住了一般,再也行走不动,法术好的排客,到了这种时候,就要有本领和龙王爷抵抗。排客驾着木排,到湖北销售了,得了现金,须帆船回家;在洞庭湖经过的时候,就得防备大盗。会武艺的排客,在这种关头,便能保全自己的生命财产。
常保和虽是江西人,却很会辰川的法术;武艺更是好到绝顶。常德庆才得十岁的时候,常保和就将他带在跟前,教他的武艺。因常保和所会的武艺,是阴劲功夫;常德庆的身材,又天赋的瘦小;练到一十五岁,形像便活是一只猿猴,身子土猿猴还快。十八岁上,常保和死了。
他不愿意继续做那木排生意,在湖南藩司衙门里,谋了一份口粮。
那时的藩台,独具慧眼,能看出常德庆是个好身手的汉子来;格外提拔他,当了一名贴身的护卫。每大有重要的差遣,总是教常德庆去;从来不曾失过事!那时解赴都门的丁漕银两,若没有水陆两路的英雄保护着,出了湖南界,就不得过湖北界;过了湖北界,又不得过河南界;要能过了河南界,便可望平安无事的,解进北京了。
湖南专保解丁漕银两的,姓罗,名有才;独身保了五十年,水陆两道的强人从不耙过问。
这时罗有才的年纪,已有八十多岁了;他儿子罗春霖,不忍八十多岁的父亲,再去饱受风霜。
饱担惊恐;力劝罗有才递辞呈,乞休养。罗有才每年一次的力辞,辞到第叁年,病了下来,实在不能奉命了;藩台得准了,因此才极力的物色人才。两叁年提拔常德庆在跟前,随时留心观察,知道是个可靠的人。罗有才即是病了;藩台便叫常德庆到签押房里,问他能不能保解丁漕银两。
此时常德庆的年纪,二十二岁;少年人练了一身本领,目空一切,那知道江湖上的厉害?
当下便随口答道:“小的承大人格外栽培,虽教小人赴汤蹈大,小的也得奉命,何况於今是太平盛世,不过要小的在沿途照顾照顾。那里真有目无王法的贼子,敢冒死来盗窃?罗有才保解了五十年,何尝有一天是曾有贼子敢出来侵犯过?小的情愿保解,以报大人格外栽培之恩。”
藩台听了,异常欢喜!即交了叁十万两丁漕银给常德庆;点了叁十名精壮兵士,随船照顾,送出湖南地界。常德庆结束停当,带了应用兵器,押着一号大官船的银两,从长沙动身,往湖北进发。下水船行迅速,两日就过了洞庭湖;大日又安然无事的经过了鱼矶。鱼矶以下二一十里,便是罗山;随船的叁十名兵士,待过了罗山,即回长沙销差。
这夜船泊在罗山底下。常德庆在童年的时候,就随着他父亲常保和,往来两湖之间;湘江沿岸的强人侠士,虽见识得不多;然甚麽所在是强人出没的地方,耳里时常听得常保和说,脑筋里是能记忆的。罗山本是湘江岸强人的第一个巢穴。里面好本领之人极多。常德庆也就不敢怠慢,教众兵上,不要解装休息;真是弓上弦、刀出鞘的防护,但是都坐在船舱里面,船棚仍遮盖得严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