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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新传
卢俊义在马上拢住缰绳,抬头四下里张望,那火林子照耀得周围几十里,村庄树木,全露出了隐约的影子,正不见左右翼两路人马。心里正在沉吟,却听得东角上有三声号炮响入了天空,虽是不见火光,却听到鼓角声由下风头隐约的响着。心想,若再有金兵生力军杀来,弟兄们苦战了一夜,却是休也。随了这念头,向东观望,却见带了绿焰的火箭,不断向天空飞去。这正是宋军暗号,军士们大喜,暗地里欢呼着,接应人马到也。不多时,有阵前探马飞来禀报:"戴宗将军,引了二千马兵来到。"卢俊义也十分欢喜,策马迎上前去。戴宗也是一马先来,在马上迎着远处火光,看到卢俊义,便唱喏道:"天幸哥哥无恙。前面是我营地,已无金兵,且请兄长前去休息,小弟带这支生力军断后。"卢俊义摇手道:"且慢。左右两翼,还在火林那边,且停留片时。"于是下令将来的马队,调为前队,把苦战一夜的队伍,调到后面来。这时,天色已渐渐发亮,对面那座火林子,变成了无数的烟峰,横拦在前面。那风每吹来一阵,便在西北角,发出了一片喊杀声。虽是这烟雾把前面地方遮隔了,料着必是右翼汤隆军队被围。便回转头对在身后的燕青道:"我必须亲自去救他一遭。戴兄带来的这支生力军,大是可用。"于是把那二千马队,摆成了长蛇阵,由自己身边步卒旗手里,挑出十几面旗子,教在阵头上的骑兵撑了。这旗子一律绎色,上绣白字。迎风招展开来,前两面旗子,大书着一个案面大的卢字。其后面四方旗子,各写着大名都统制河北玉麒麟。卢俊义和戴宗换了一骑战马,背了一张弓,挂了一壶箭,把佩剑挂带,两手挥了长枪,立马在骑队的前头。因对燕青道:"你等就在此小驻片时,以便接应我。天大亮了,悬出我的旗号,让贼兵认得我上邦大将的虎威。"说毕,抽出马鞍插袋里的小红旗,在空中招展了两下。自己拍马先驱,后面二千马兵列成长龙也似一条队伍,人马向西北角飞奔,那是一条龙。地面上一条滚起来的黄尘,向东南卷起,又是一条龙,这两条龙,声势夺人,正好风势少熬,东边天脚,云霾里吐出一轮鸡子黄似的太阳,照着大地黄黄的。那马队里几十面大鼓,雨点般擂着,兜着那一片马蹄声,正是倾泻了一股瀑布,直奔金兵阵里。那左翼人马,正被金兵围困了半夜,杀得人困马乏,这时看到一支生力军杀到,阵前飘出卢字旗号,大家精神一振,呐起喊来。卢俊义在前,领着二千马兵,对了喊杀声处直冲。大地上绛旗到处,金兵闪开一条人巷。便不闪开,也被这支精兵撞到。直杀到阵地中心,内外宋军联合一处。卢俊义由东南角杀入,由西北角杀出,转了半个圈子,又由西北角转回东南。金兵只看黄烟涌起,日色无光,那一簇绛旗如火云一般,天空里腾挪。想到卢俊义匹马单枪,杀入万军阵里,要捉斡离不,如今卢字旗号下面,有生龙活虎般一支马队,彻夜围战之余,不敢拦阻,只得放他们走了。卢俊义的右翼人马救回到大军阵地时,戴宗带了一股人马前来接应。卢俊义在马上遥问道: "左翼人马,杀出重围也无?"戴宗指了树林子东角道:"那边有喊杀声移近。燕青本待去接应,又恐……"卢俊义不等他说完,招动指挥旗,掉转马头,直向东北角飞奔。后面二千马队,随了那一簇绛旗,再杀回金人阵里。那边杨雄领了右翼人马,且战且走,天亮时,奔进了一座猛恶松林。金人曾在上风头放火,想烧这座林子,却因火种少了,不曾燃烧得。却横撞出来,把数千人马,截断了林子东南角。杨雄带领军马,几次未曾冲过。这时听到鼓声震天震地的响,便派人爬上树梢去看阵势。及至守卒下来报告,是一簇白字绛旗。杨雄大喜,喊道:"我们都统制来也。"于是领了军队冲出林子来。金兵见救兵来势凶猛,把阵势向北移了一箭之地。这正好让杨雄军队杀出,与援兵会合一处。
卢俊义把马队横展开来,面北背南,掩护了左翼人马过去,却与金兵对阵。那金兵见卢俊义这支人马,阵式整齐,一簇绛旗下面,有一位绛色战袍的大将,手挥了红缨枪,勒马按住阵脚,三绺长须,瓢在胸前,神色十分镇定。使不敢轻犯。卢俊义大喊道:"大宋大名都统制卢俊义在此,谁敢犯我? "一言未了,对面飕的一箭飞来。卢俊义早看见了一员金将抢出阵来弯弓放箭。等箭来了,把枪尖一拨,箭落地上。趁势跃马出去,飞奔了那人。那金将见一箭未中,正伸手向弓箭袋里去摸第二枝箭,不提防卢俊义已奔到面前,手无迎战兵器,便把弓梢来架卢俊义的枪。卢俊义故意把枪尖插入弓梢里,让它缠住,教他逃走不了,马更奔得近切。腾出右手,抽出腰间佩剑,斜劈下去,将金将人头砍落马下。枪尖上兀自挑了那张弓,奔飞阵来。这金将正是这路人马主将,金兵见卢俊义本领这般了得,呐一声喊,不曾接仗,竟自溃退了。卢像义从容压队,回到大阵里依然殿后,把大军撤回前面戴宗驻的庄寨。抬头看看日色,还不过三丈高而已。到了庄寨里,扯起吊桥,关了寨门,吩咐人马稍稍休息。将军队点检一番,又折损了二千人马,将领汤隆、田仲两员,未曾归队。粱山弟兄,在这一战里,共损失了柴进,陈达、郝思文三位,汤隆又生死未卜。却喜那个俘来的金将喝里色,却还带在队里。大家虽是冲出了金兵天罗地网,把金兵杀个痛快,这损伤也就大了。卢位义虽是十分伤感,想到此处距金兵大营不过四十里上下,恐怕他们再来围困。休息了半日,又拔营东行。
这一带不是金兵侵略地域,缓缓军行两日,到了临清地界。先着杨雄快马去见那里县官,不半日,杨雄带了一群百姓前来,道是因邻境打仗,知县携了印绶逃走了,以下职官,也都逃走。剩下一座空城,无人把守,百姓听说大名兵马来了,特地前来挽留驻守。卢俊义在马上看时,有千百名百姓,跪在地上喊叫,请卢统制驻马,救我们一救。卢俊义心想,哪里不是大宋国土,如何就可不顾?便依了百姓,率军入城。这临清面河筑城,本是一座大邑,水陆交通,粮食也很充足。卢俊义于是一面修理城垣,布置守戍,一面修好文书,着戴宗带向东京,向枢密院三司呈报军事。又修了两封书信,差飞骑进往邓州,分呈张叔夜、宋江两人,且在临清等候下文。沧州、大名军这一番苦战,可说是孤军苦斗,虽守不得土地,却也牵住了金人南下的十万大军。东京那里,如何对付卢像义这班血汗功劳,却也值得去思忖了!
第三十二回 童衙内抢路射难民 史大郎横刀辱贵少
当卢俊义驻兵临清之日,已是金兵渡河之时。那时,大河南北,人心慌乱,也忘了过年。戴宗携带了文书,骑上一匹快马,带了两名骑卒,直奔东京。这日到了曹州地面,日方中午,在个驿站上经过,却见围了一大群百姓,张望墙上张贴的告示。听得人说,道君皇帝禅位太子,晋位太上皇,于今改了靖康元年。告示上说,金兵迫近京师,望全国朝野俊杰效命勤王。戴宗听了,大吃一惊,心想河北的仗,兀自未曾打完,不想金兵便已进逼东京了。便跳下马来,把缰绳挂在人家廊柱上,正待向那告示看看,忽然有个人从路旁酒店里奔了出来,挽住戴宗手臂,问道:"戴兄何以来到此地?"回头看时,乃是九纹龙史进,便又一喜,因道:"史大郎何以也到了这里?"史进道:"且请到店里叙话。"
戴宗令两个骑卒下马,自解了马背上包裹,和史进一同走进店去。见他所占的座头,放了大半盘牛肉,半壶酒,正是独酌一会了。四人分左右手坐下。过卖添了酒肉,戴宗道: "我到沧州去时,大郎还在大名。后来我和卢兄兵马会合一处,在冀南厮杀,知道大郎奉卢兄之命,来东京求援,却一直消息隔断。"叶史进叹了口气道:"一言难尽。小可来到东京,便向枢密院投文。谁知文书递去,却是石投大海,毫无回信。小可便在张青那里借了二三千两银子,在太尉太师衙里上下打点,催问消息。有个虞侯,用得我钱多了,倒实在回了我信:说是眼见金兵就要直逼汴京,蔡太师、王太辅昼夜鼓动圣上迁都南下,汴京兀自顾不得,枢密院却耐烦问黄河耶岸的事?再说到高太尉,恨你粱山弟兄入骨,巴不得你们都在河北让金兵杀光,却来救你?现今是他自顾不暇,懒问前帐。不时,你姓史的小小武官,在他管下,少不得借个事故,把你断送了。小可听了此信,知已绝望。待要回复卢俊义兄长,河北岸的梁方平援黎阳军队溃退下来,两岸不通。只得修了一封书信,托曹正兄弟,前去邓州禀告张相公和公明哥哥。我却经过应天府顺山东这条路,想绕道北上。不想到了此地,逃难百姓,纷纷说前面金人已到,见走不得。又遇到个旧日相好自关中来,说是老种经略相公已发兵勤王。我师傅王进,也在他帐下当了一名步军总监,我想去不得冀州时,回东京见一见我师傅也好,教他知道这不才徒弟却还有些出息。那相好道是一两日内,由乡间再回曹州,我便羁留在这里,想再问他一个底细,不想遇到了戴兄。端的河北情形怎样地?"戴宗吃着酒,便把战场上情形说了。史进听说折伤了许多兄弟,端着酒碗出神,酒了几点泪。戴宗道:"俊义兄长现在临清,汴梁情形他自思量着,过去事情,大郎不去告知他,也不紧要。只修下一封信,着这两弟兄回报便可。既是东京吃紧,我等一路回东京去。若有甚祸福,二人有个商量和帮助。"史进点头道:"戴兄说得是。官家兀自出着布告,要朝野俊杰赴难勤王,朝廷正在用人之际,能去和国家出些力量,也末可料。"二人商议定了,便向店家要了纸笔,草草写下一封书信,着两个骑卒,带回临清。史进回到客店,携来包裹马匹,便和戴宗二人同向东京去。
不久上了东大道,但见逃难官员眷属,车辆载着人口,骡马驮了箱柜细软,络绎不绝,由西向东。一路逢人打听,都说上皇已经带了蔡太师、少太师、童大王、王太辅到亳州去了!不久还要渡江到金陵去。金兵百万要占据中原,东京旦夕不保。又有人说,上皇走了,官家年壮,正要守住京城,和金人决一死战。四方勤王的兵马,都纷纷到了。这两种说法,虽是不同,东京要变成战场,却是不免的事,因此越向西方,逃难的人越多,将近东京二三十里时,难民车辆行李,益发把大路阻塞了。戴、史两骑马,在行人车辆缝里钻动,大半日却只行了五里路。有些眷属带得行李箱柜多了,撞跌在地上,又歇在路旁整理。还有那步行的百姓,肩上挑了行李,手上又牵了弱小,哭哭啼啼,沿路坐在地面休息,这路益发抢走不得。史进在马上向戴宗道:"偌大一条道路,只见人东来,不见人西去,哪有勤王之师?"戴宗道:"便是恁地,我们必须到京里去探望一遭。"史进道:"小可并非怕去。只是人民这样纷纷扰扰,却不是亡国模样?"说着,把马鞭向东一指。戴宗也向西看时,只见这条大路上的行人车辆,象蚂蚁阵般密结,蠢蠢向东移动。在马背上所看到的,竟是人头颠簸了来。戴宗见路旁有座土地庙,且下了马,和史进在避风地方站了,因皱了眉道:"现是未牌时分,再过一个时辰,天色渐晚,谅是出城的人少。待得路上松动时,我们再走如何?"史进道:"现今京师戒严,白日进城,犹自要受盘诘,如何待得晚上?"戴宗道:"前面有一座桥,桥头上有几家酒店,我们且在那里先吃两碗酒。路不多,我们且牵了马匹,也好让人。"史进依了戴宗言语,牵马前进。
人丛里挤撞了多次,方才挤到桥头。这里有四五户店家,卖些茶酒面食,随意几副座头,都各坐满了人。旁边一座收拾车辆带钉马蹄铁的脚行,也乱哄噢地坐了休息的人。过桥来的车辆马匹行人,兀自拥将来,二人牵着马,要停留,无可落脚;要过桥,桥窄人多,如何挤得过?这桥下冰冻,兀自未化,那急了要过桥的人,或挑或扛,却下了河岸,踏冰抢将来。史戴牵了马,没个作道理处,只好大宽转由野地里绕过人家,站到河岸上来。
戴宗道:"看恁情形,我等也要由河里踏冰过去。"史进忽然吃惊道:"怎地了?难民都由桥上向河里跳?"戴宗看时,那桥上和隔岸的难民,纷纷奔跑,在桥上的难民,前面被挤塞了,便扶了石栏干向河里跳。而且跑跳的时候,桥上难民,都发着惊叫。戴宗道:"却是作怪,为何人民这般惊慌,难道是金兵追将来了?"史进警觉些,拨了身上悬的腰刀,便跳上马背。戴宗自也加紧提防了,随后跳上马背。看时,那桥上难民,弃了行囊车辆,跑走个空。随着有十几匹怒马,飞奔上桥来。马上人只是锦袍鸾带,不曾着得盔甲,每人手上一张弓,弦上架了箭,对着难民要放射。分明这是东京贵人,衙里侍从,哪里是甚金兵?那几骑过去了,后面来了一簇车辆,驾了骡马,一般地飞奔。因奔上桥来时,难民弃的车辆,兀自阻了半边路途,那赶车的侍从,三五成群,拥将上来,便把难民车辆举起,颠入河里。那散落的车轮,阻停在桥头上,倒由人打量清楚。除了若干辆载运细软的木板车外,还有几辆篷帐车子。其中一辆漆着硃红车辆,罩了簇新绿绸帐篷。车篷后插了一面小小的红旗,上面碗大的一个童字。史进在马上回顾戴宗道:"兄长,你见吗?"戴宗低声道:"休睬他,必是童贯那厩眷属。"正随着,那些车辆蜂拥过去,接着是一片人声喧哗。史进忍不得了,骑马又兜回大路上来。却见行路百姓,有七八个被射死在地面,箭或穿头,或插在胸前,兀自未曾拔出。还有几个受伤的,也都坐在路边,其余已跑开到野地去的行人,见车辆去之未远,张望着还不曾拢来。史进看到,分明是刚才过去的这批人作的事,在马上望了那簇人马车辆,眼睛里要冒出火星来。不想他站在路心,恰是挡了来人去路,耳边下听得马蹄声扑将来,正待勒转马蹄,却有一条黑影向背后飞来。史进是个周身有武艺的人,如何不省得。立刻把身子一闪,顺手挺起朴刀,回马迎过去。看时,来了三骑马,上面坐着一老二少,都穿了锦袍,其中一个少年,恶狠狠的兀自握了长鞭子在手,那老者见史进挺起了朴刀,脸上有一股英俊之气,想到不是寻常百姓,便向两少年道:"纠缠甚的?前面车辆去得远了。"史进喝道:"且慢,停了马说话。不时,我手上朴刀不肯饶人。"那老者将马缰拢了一拢,瞪眼道:"你这厮,不是太岁头上动土。我是童大王府里管家,你敢拦我?"史进见那少年兀自握鞭在手,隔马伸出刀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