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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新传
戴宗率领后路人马,已杀到了阵头,听说柴进带了二三十骑随从,已冲过壕去夺城门,不免大吃一惊。便率领百余骑精兵,由自己阵里,向壕边追来。这时,城外放的那几十丛野火,被风一卷,那光焰越发大了。火头上起的浓烟被下面火光照着,都变成了紫黄色,所以这冀州半边城都罩在红光里。戴宗到了壕边,看得清楚,见一员宋将,舞了大旗,抢过吊桥来。城上箭石追着这一人一骑打,也就顾不得危殆,大喊一声,舞刀拍马前去迎接,正好柴进跳过那吊桥,旗子被火箭燃烧,随手丢了,马腿被箭射穿,人与马一同滚在地上。小校们将柴进在地上扛抬了便跑。这里的骑兵,又已被箭射倒了一小半。沧州兵被火光映着,形影毕现,上前不得,只是隔了壕擂着鼓,摇旗呐喊。柴进被抬到阵后,戴宗将两床马褥子,放在街道上人家屋檐下石阶上.,便让柴进睡在上面休息。柴进虽是身受几处重伤,神志还十分清楚,耳听到四处咚咚金鼓之声,杂了潮涌一般的喊杀。屋檐上面,火光烘托了紫黄色的烟雾,上升天空,那烟雾里无数的火星,像放花爆也似,随了烟雾飞舞。这些火光,照见沧州人马,在街头上来往不息。戴宗叉手在石阶台前,并不言语。柴进猛可省悟,挣扎了坐起来,问道: "这呐喊声起在东南角,必是南郊我们大营人马,前来攻城。看城里金兵恁般惰形,今夜他不省得我们力量如何,不会出来接仗,到了天亮,我们攻打经夜,把士气攻打得疲倦了,他们却开了城来接杀。"戴宗道:"小可也是如此想,只因抢救兄长出险,便耽误了。"柴进道:"这如何耽误得?"便下令全部人马,分三次移动,未曾移动的人马,还只管呐喊攻城,戴宗留在后队压阵,着四个小校,用木板将柴进抬了,随了队伍,绕到南门外。
果见大名大队人马,隔了城壕,将冀州城墙围住。火光里在人家屋檐外,飘荡了无数的旗帜,那骑兵三五十骑作一队,绕了壕岸奔跑,过去一批,再接一批。马蹄声拍拍不断。柴进看到自家人马如此雄壮,精神为之一振,使坐了起来。街口上两员宋将,引了几十骑随从迎将上来。马前十几个长柄灯笼,有圆有方,上面写了官衔姓氏,烛光照得明白,正是汤隆、陈达二人。小校们喊着柴统制到了。陈达身披黑甲,背上插了双鞭,跃马向前走来,便拱手道:"哥哥怎地?"柴进道:"方才抢夺东门时,被城上乱石打伤了。俊义哥哥现在……"汤隆也迎马向前道:"卢统制正在前面街上,立马等侯兄长。"说着,一同向前。街头大屋下簇拥了一丛灯笼火把,火光下,卢俊义身着紫云甲,跨下紫骝马,腰悬长剑,未拿武器,双手拢了缰绳,正在鞍上四顾,燕青背了弩弓,手拿长枪,拱手立在卢俊义身后,备见精神威武。卢俊义见陈达、汤陛,拥护了柴进前来,也立刻迎上前来观看。见他盔甲未卸,半昂了身躯,向这里看觑了。便拱手道: "大官人辛苦了。"柴进益发将身子挺坐起来,正了脸色道: "为国辛苦,死而无想。只是刚才小可冲进了东门,后面人马跟踪不上,抢不到冀州,却十分可恨。"卢俊义道: "虽是如此,我们兄弟能在这里会师一处,却也不虚这一战。大官人且回大营将息,事不宜迟,只在五鼓以前,小可便当把大军调回,且让斡离不那贼看不透我虚实。"说着,便差燕青先护送柴进回营,一面传令前锋人马只管作攻城模样,且体渡过壕去,一面令后营兵马,卷旗息鼓,分路向大营退去。
原来这南郊外几个村寨,是金将喝里色万余人马分驻了,卢俊义却调着杨雄、时迁所部二千余人马埋伏大路两边监视了,大队人马都在夜月朦胧里绕行过来了。后来城外大火,喊杀声起,喝里色知道冀州被袭,远看南方宋军大营,依然灯火闪烁,虽是在上风头,却也听到那更鼓之声,敲打不绝。仿佛攻打城池的,不是南路宋军,如若抽兵前去救城,却又怕卢俊义的大名兵马随后追来。他只得下令全军戒备,等侯探报。后来他看到冀州东北角火光接天,一丛丛直烧到城脚,益发像是沧州兵马攻城,料得城中大军足以应付,便决定了不出兵。待得有几骑探马回报卢俊义兵马也曾绕道攻城,已到三更天次,便十分晚了。他恐斡离不见罪,勉强调齐人马,开了北寨门向冀州去救援。这里人喊马嘶,埋伏在大路两边的杨雄、时迁队伍,早己准备妥当。等到喝里色人马过去一半,两下便抄杀出来。金兵匆忙迎战,便是一阵杂乱。这时,燕青率领二百余骑精兵,正好护进柴进回营。远远看到一丛火光,在大雪平原上照耀起来。胡笳狂吹,战马悲号,便知道是杨雄、时迁把金兵截杀了。便大声叫道: "弟兄们,今夜未杀进城去,便宜了那些贼兵。于今喝里色人马进上前来,我等必须杀他一个痛快。"回转头来,向躺卧在马褥上的柴进道:"大官人且绕路西,小可转回左边杨雄兄长营里去。"柴进听说,一翻身由马褥上跳下地来。因道:"将息了这些时,我的伤势已经退了。虽不能厮杀,还可以骑马,我自随在小乙哥身后,冲了过去。"他说着,便叫面前一骑兵让了马匹。见他手上拿了丈来长的红缨枪,益发取了过来。坐在鞍上,两手端了枪把,将枪头抖了两抖笑道: "却是不甚吃力。小乙哥由我一路罢。便是厮杀不得,也有你保护了我。若另走小路,遇到金兵,须是被活掳了去。"燕青见柴进不肯离开,只好由他。自己手挥长枪,在前引导,对了来的那丛火光迎上去。后面二百骑马兵,息了灯火,在雪地里紧紧相随。不到半个更次,路旁闪出一座松林,一片黑森森的影子,在雪地里涌起来。燕青看看那火光已越是走近,相距不过二三里路,却引了一行人,都藏在松林里面。
金兵燃起千百条火把,骑兵摆成十余人一排的行列,在林外跑过。马蹄踏了积雪,雪泥四溅,道路成了雪浆。那骑兵在马上高挥了火把,近看是一丛烟雾,远看是一串火光,加之那骑兵蜂拥而来,上万马蹄,践踏得声音很大。藏在松林二三百骑宋军,众寡悬殊,未免相顾失色。燕青虽不曾看到众人颜色,听到各人马鞍上,衣甲一摩擦瑟瑟有声,料是大家精神不安。心想:要截杀金兵,须能压抑他们声势。正在这时,骑兵已过,步兵随后走来。在步骑兵中间空当里,叉来了一丛灯笼火把。有百十骑马,簇拥了一员金将向北走来。那人身着绛色开岔窄袖战袍,头戴貂帽,两耳垂着碗口大两支金环,左手揽缰,右手抱了个花竿长矛。燕青认得那厮,正是斡离不部下先锋大将喝里色,立刻把枪插在雪地里,取下肩上弩弓,在左肋下骑袋里取出一枚弩箭,扣在弦上。两脚踏了鞍镫,身子微微站起。两手举起弓来比与头齐,眼睛在扣弓背的食指环里,看准了喝里色拉紧弓弦,猛可放去。这里飕的一声响过,便见喝里色侧身倒下马去。那随从骑兵,正不知何故主将突然落马,大家一阵紊乱。燕青背好了弩弓,拔起雪地里长枪,大叫一声:"大家随我来。"拍马当先,冲出了松林,直奔那丛灯火。这里二百骑宋军,亲眼看到燕青一箭将喝里色射下马来,大家一阵欢喜,便也随了他马后冲杀过去。金兵见主将落马,又看到松林子里有人杀出,以为又中了伏兵,丢了落地的喝里色,四散奔跑。灯笼火把,满雪地里抛弃。后面随来的步兵,被杨雄、时迁截杀一阵,且战且走。冲到这里,喘息方定,这时宋军杀出,阵头大乱,金兵以为又是一场苦战,便对了自家溃散军队猛冲过去。燕青旱已抢到喝里色落马所在,地面火把,照耀着一员金环大将,肩上中了一箭,正由雪地挣扎起来,要寻战马。燕青那肯放过,两手横过枪来,只一枪把,将喝里色打倒在地。慌乱中又被乱马踏了几脚,他早是动弹不得。燕青大声喝随从骑兵把他缚了,两骑兵就地将他抢起,便把来捆缚在马鞍上。燕青见擒此大将,胜似斩首千人,不肯与金兵纠缠,依然挥了枪,指挥众骑避入松林里去,那金军步乓冲了上前,满地的灯火,为积雪所浸湿,也大半熄灭,却不见那里有军队迎着厮杀,只有继续向前冲撞;那前面跑过去了的马兵,看到后面阵脚慌乱,拨转头来救应。偏是失了主帅,无人指挥,自己的步兵与马兵,,倒互相冲杀了一番。接着卢俊义撤退了第一拨人马三千余名,由陈达率领,正好经过。他们并不曾亮着灯火,只在暗地里擂鼓,大声喊杀,估量金兵所在,将乱箭飞射,并不向前接杀,以免损伤。金兵几次被宋军暗中摸杀,以为到处是伏兵,加之无人指挥,越杀越乱。这时,在远远的擂鼓呐喊声里,见有大队宋军赶到,慌乱着四下奔跑,于是金兵为乱箭所射,马蹄所踏,自己人刀枪所伤,满地里都是死尸。燕青,陈达各在暗地里勒马观看,倒获了一次大胜仗。正是朱武虽死,这一场功迹却也立得不小呢!
第二十八回 遣细民赴死勉时迁 夸宗室弃城伤赵野
这一场厮杀,金兵却坠入雾里,他们每次遇到回营的来军,每次都以为是中了伏兵,人心慌乱,越战越没有了阵势。待到五鼓天明,卢俊义、柴进两路兵马大获全胜,都回到了大营。卢俊义驻扎的这所村寨,空屋很多,便让柴进本部人马,也都在这村寨里驻屯了。柴进自己随着燕青押解了生擒的喝里色回到大营。一路行来还骑在马上,到了营门而后,滚鞍下马,恰便支持不住,倒在地上,燕青着人将柴进抬入屋内床上安歇。把喝里色关在囚车里,等候卢俊义发落。卢俊义回来时,知道虽擒得一员金国大将,可是又折损两名兄弟,心中甚是惨伤。把关喝里色囚车,且押到后营。在中军帐内备酒犒劳出战弟兄,除了柴进卧伤未起,所有各弟兄,都团团地围了圆桌子吃酒。
席上杨雄,时迁、陈达都郁郁不乐。杨雄坐在席间,手扶了酒碗,待吃不吃地,叹口气道:"自在蓟州和石秀兄弟相识以来,十分意气相投,几次遭险,都得无恙,却不想是今天分手了。"
陈达道: "我等聚义兄弟,虽是情谊一般,却相识有个先后。小弟和朱武兄长在少华山结义之后,未曾分手过。多年弟兄,忽然永别,心里总觉着有一件事横搁了,分解不开。"卢俊义坐在首席上,正端了酒碗起来要吃,这便放下碗来,手按桌沿,昂头叹口气道:"折伤了朱、石两位兄弟,不但是我等兄弟损伤,便是国家也折损两名好将材。"杨雄豁地立起来,拍了桌案道:"必须把喝里色那厮首级号令辕门,才泄得胸中这口怨气。"卢俊义手抚髭须因向杨雄点点头道:"杨兄且休性急,留着此人,自有用处。现在金兵,深入我大宋国境,他哪日不杀伤我成千成万百姓l杀他一人,报得甚仇?我且宽待了他,那厮在三五日后,不曾受刑,必存着生望,在他日内,好歹讨些军情出来,强似要他流那几点膻血。"时迁道:"恁地时,却使用得着小弟。当年小弟落魄在蓟州时,也曾经营牛羊皮生理。奔走长城内外,颇学得几句鞑子话。小弟便用鞑子话和那厮攀谈,他不怕第三人听了,或会吐些实言。"卢俊义点头道:"恁地便十分是好,明日便由时迁兄弟探问那厮口气。"当时计议定了,便开了囚车,将喝里色让在一间民房内酒肉款待。和他包扎箭伤。
到了上午,时迁拎着一腔烤羊,配了酱醋葱蒜作料。几十个饽饽,一大壶酒,亲自领人进到拘禁喝里色的屋子里来。见他坐在一条大木凳上,两手盘了镣栲上的铁练耍子,盘弄到呛啷作响。他猛然见时迁是一位将官打扮,便豁地站了起来。时迁向他说了鞑子话道:"喝里将军,你休害怕。我们这里卢统制,道你是筹好汉,特派我押送酒食来,让你将息几天,息得好了,且有事和你叙谈。"那喝里色惊奇不已,倒不在他这几句言语,却想不到宋营将官有会说鞑子话的,便瞪了眼问道:"你是兀谁?却解得大金国话?"时迁笑道:"我叫张三,是蓟州人,原先曾常到贵国贩买牛羊皮,怎地不懂大金国言语?"喝里色问道:"你在卢俊义这里任甚官职?却被派来了款待我。"时迁笑道:"久后自知,你却休问。"于是着兵士们将酒肉都放在一张土案子上,和喝里色开了镣锁,让他自吃,时迁且坐在一边,和他说些闲话。他饭后,看着人给他上了镣锁,押人收拾了杯著去。午后,时迁又来了,先是着人送进一捆木柴草屑来,把屋子里土炕下火眼里,先烧上了火来暖炕。在土炕上铺上两床被褥,一床羊皮毯。随后又有人抬来一张桌子,两张木椅,一担食盒。揭开食盒来,里面一大盘炙牛肉,一支熏鹅,一个红烧羊头,都用大木盘盛了放在桌上。另是个小笸箩,盛了几十块烤的胡饼,又是一大瓮酒。桌面上相对放了杯著,时迁叫兵士给他开了镣锁,陪了他坐着吃酒。
喝里色笑道:"张将军,你是受了卢俊义指使,来劝降我,所以恁般款待。你休来欺弄我。"时迁笑道:"擒得敌将,非杀即招降,有甚理解不得?你只将息几日,后来自会明白。"喝里色虽不省得卢俊义究是何意,且也乐得快活,自不追问。到了晚间,时迁又着人送了酒肉来吃。饭后,且用大壶熬了浓茶来喝,桌上点了臂粗的蜡烛,红光闪闪地,时迁便陪了他闲话。到了第三日,时迁又送了酒肉来相陪,喝里色向时迁道:"我又不是一支猪,你待把我喂得肥胖了来杀,若说是要招降我,你怎地却不提起一字?你须是引了我去见卢俊义,待我当面问他。不时,却教我闷的慌,便有酒肉,我也吃不下去。"时迁笑道:"你真要问时,我便告知了你。你想,贵国和我大宋还能永远厮杀了下去吗?我们得了大名来书,道是朝廷已经在向金国提起和议,这早晚便定妥了。因此,要你降我们却也无益。把你杀了时,更是伤了和气,于大局无甚补益。待得和议成了,自把将军送回金营,岂不落下一点交情?"喝里色笑问道:"甚时候,大名来书如此报道?"时迁道:"便是最近两日。"喝里色手扶酒碗,昂了头哈哈大笑道:"你们这卢俊义统制却相信赵野都总管来哄骗。便是你等攻打冀州那日,我们就知道你们南朝西道都总营王襄,弃城逃走。那赵野兀的不也是个文官,怎管得北道军事,早在一月左右,他们的家眷,已送过了黄河,怕不是预备作第二个王襄?我那斡离不元帅,已调有奇兵,接应西路粘没喝元帅大军,占领黄河北岸,这早晚大名想是休矣!你这区区两三万人马,济得甚事?将来没了归路,都被我大军活捉了。我念你们不杀之恩,告诉你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