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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新传
后两面大旗,白底黑字,一面是横海郡兵马都统制柴,一面是铜锣大的一个宋字。后面先是十几骑兵,簇拥了这位将官。再后面便是步兵,火光里照见战衣整齐,各人肩上扛着刀矛,光灿灿地照人。众百姓见是王师到了,哄雷也似一声狂呼起来。柴进勒住了马,正待说话时,却有人在人丛中大声叫道:“兀的不是沧州柴大官人?”柴进看时,一位须发苍白,面有皱纹的老者,卷了衣袖,手拿一柄锹锄,迎到马头上来。柴进道:“我正是沧州小旋风,老丈却认得小可?”老者放下锹锄,叉手唱了个喏,因道:“老汉原是沧州城里卖炊饼的万老,当年曾多得大官人周济,大官人做了官,不认识老汉了。”柴进笑道:“作官人却肯向这金兵窝里来厮杀?现今却来不及闲话,端的寨子里金兵还有多少?”万老道“好教大官人得知,这寨里金兵,全都由北门跑了,老百姓也只捉得几个半伤的砍杀,出口鸟气。”柴进将枪尖指了火焰道:“这里面有金兵么?”万老道:“原来这里住的是金国一个将官,我们来时,他也跑了。大家找不着那厮,便放火来烧这房屋。” 柴进听了,哈哈大笑。这时,宋军陆续入寨,四下搜寻金兵,都己绝迹,却是满街满巷,都遗了细软什物。柴进在马上传令,鸣金收兵,就在街上扎了队伍,自己便在这知寨衙里暂时歇马。那寨中百姓被半夜里厮杀惊醒了,现见王师来到,十分欢喜,家家
邀了沧州兵士回去,供给酒饭,烧柴烤火。百姓们知道柴进在知寨衙里歇马,大家便轮流的到衙门口来张望。有的俘虏了金兵,或者拾得刀矛马匹,都将来衙里呈献。
柴进和朱武、戴宗在这知寨衙里内堂里坐地,未敢卸甲,着小卒生了一盆炭火,煨了大瓮酒,坐了舀着吃。差了大小将校,分批出去打探军情。纷乱了一夜,等到天明,着实打探得金兵去远了,派人轮流看守寨门,传令兵士卸甲休歇。柴进在知寨衙里也睡了三个时辰。午牌过后醒来,朱武、裁宗却已盥洗完毕,向了火,烤着搜寻得的干粮吃。柴进道:“昨夜只是杀得痛快,精神振奋起来,兀自安眠不得。二兄却比我还早起。”戴宗笑道:“据老百姓说,这寨里有六七千金兵,却让我们两千人追杀跑了。正是不曾问得我兄,何以知道金兵会去偷袭我们,却张着网等他?”柴进向朱武拱拱手道:“此事全仗朱兄。”戴宗便回问朱武,何以知道金兵会夜袭。朱武将火盆边熬的一瓦壶热茶,提起来斟上一杯,左手掀须,右手端杯,仰头喝了一口。笑道:“此事易知,只是平常不曾理会得。我到那庄子里住下时,我便瞧科了金兵去之未久。何以故,我曾在民家拨动灶灰,看到里面兀自有火星。随后看那雪地里脚迹,都不曾让新雪盖上,金人又不曾和我们交手,且是大胜之余,他怎地肯望风而逃,必是做了陷井来害我等。我又怕他们是向南去,且和柴兄到十字路口张望。见那大槐树干,雪层上,兀自留着马绳索印子,益发断定了他们去了不远。后来看到天空上乌鸦阵阵的飞过来,必是风上头有人惊动了它,大雪地里人不在屋里,却在外面动作。难道说黄昏时候,金兵饱载了财物向北逃走不成?若说他们不是好端端逃跑,他不来偷袭我们端的则甚?越是恁地揣度了,越是想到金人大队在停云寨,小队在那庄子里,预先知道我们来了,且撤出那些巡逻队子,让我中了圈套。”戴宗道:“恁地说时,石秀兄弟过去,他们却怎不来截杀?”朱武道:“这正是金人狡计,故意放了我先锋队过去。”戴宗听了,点头称是。柴进也盥洗毕了,方待坐下来,却听到外堂一阵喧哗,柴进恐有不测,立刻把墙上宝剑取在手上,迎出堂屋来。早有两个小校入来禀报,道是停云寨百姓,抬了两瓮酒,宰得一口猪,两腔羊,前来犒劳。老百姓只说要拜见杀败金兵的将军,喧嚷了入来,兀自拦阻不得。柴进挂上了剑,且走到外面大堂上来,却见百十名百姓,扛抬了酒肉担子放在檐下,都垂手昂了头张望。柴进近前两步,百姓个个叉手唱喏。柴进点头道:“父老们好意,生受了。只是这停云寨受金人骚扰,地面已凋敞得紧,怎好又教大家破费?”这百姓里面两个为首的,都是老者。一个苍白胡髭的,向前躬身道:“自从金兵到这里来了,先是见人家便杀,以后便是奸淫妇女,大凡强壮些的,忍受不得,都和金兵厮拼着死了。老弱些的,眼看了避开不得,却还要预备好了酒肉,供他受用,金兵不称心时,拔起身上刀,随处便来砍杀,这般蹂
躏多日,把寨子里的人三停害死了二停。他们又要小民作他牛马,抬水烧火造饭,扛抬杂物,以是不曾全害死。在这里百姓,兀谁不是家破人亡的,料着在这地狱里,迟早是死。却不想昨晚喜从天降,将军作了我们救星,把金兵杀跑了。休说从此时起,我们得重见天日。便是像昨晚亲见金兵那般逃走,作梦也痛快煞人。自从这寨子失陷了,小民只听说金兵把河北州县都占领遍了,料着中原也兀自不安。心想,休说再过太平日子,便是再看见一次大宋旗号,死也甘心。今日真个王师来了,小民粉身碎骨,也想不出一个答谢将军功德处。这寨子里又让金兵搜刮得空了,寻不出甚的贡献,只是在金兵将官那里寻得些酒肉孝敬将军。”
朱武、戴宗也行出公堂来了,听了百姓这番言语,也各各眉飞色舞。却听得衙门外又是一片喊叫。随了这声音,十来个人,拥将入来。在这群人里面,有两个男子一个妇人被绳索捆缚了。其中一个男人穿了胡服,是开岔长襟羊裘,头戴了卷边红色毡帽,两耳都挂着拳大的银环。在金国里面,这环儿上可分出品级,这分明是个二等将官。他虽被缚了,却不安贴,挺了胸脯子,睁着大眼望人。柴进知道是百姓们俘得的金将,便着小校们下堂去,阻止他们喧哗,先传一个百姓来说话。遥见百姓丛中昨晚遇到的那个万老走将入来,在檐前唱喏,柴进问他时,他回首指了那金将道:“这人叫秃飞缘,是金国一员副将,他往年常来河北当细作,说得一口好中原话。这次金兵到了停云寨,是他来说降这里水知寨,说是不降时,把这寨子踏平了,除了活人全杀光之外,还要挖掘各家祖坟。这水知寨便是此地人氏,他祖坟在塞北约十里路。金兵派人说降时,同时便派人将他祖坟挖掘了,并把它祖先尸骨,丢在旷野里,道是先让南国百姓看看大金人马下马威。这水知寨见挖了他祖坟,吓得一佛出世,便开了寨门投降,又不许百姓逃走,说是献给金兵一座空寨子,人家如何肯依,他却替人想了个周到。金兵进了寨子,便是这秃贼作驻守将官,就住在这衙里,占了那水知察的浑家。姓水的这厮益发无耻,却在秃赋手下,依旧作了知寨,家财和浑家,都让给了这秃贼,自己倒搬出衙门,住在民家。金兵满寨子奸淫掳杀,他却未曾心里一动。昨晚王师来了,秃贼正酒醉了,是这水知寨夫妻,陪了秃赋逃命,让乡下百姓捉拿了,解入寨来。那对男女,便是水知寨夫妻。请将军当众把这无耻国贼砍了,也将给全寨子人伸冤出气。”柴进道:“有这等事,抓来我拷问他们一番。父老们且请退下去,我自有安排。” 百姓们见柴进脸色变动,料着他要发作,大家就都退下堂口。
柴进着小校们击鼓升堂,将亲随队伍,全副披挂,执了光灿灿的兵刃,分班在大堂阶上站了。堂上列了三副座位,柴、朱、戴三人坐了。小校们喊过了护堂威,堂上下站着两百人,没一点声息。柴进坐在正中公案上,戴、朱两人陪坐左右。柴进高喊着把姓水的汉贼带了上来。那水知寨却还是大宋衣冠,穿了蓝罗袍子,头巾己打落了,散着头发,倒是白净的柿子面孔,三绺长须。他被小卒们带到公堂上,老远便战兢兢跪在地上。柴进喝道:“你既是一个知寨,大小是朝廷守土之官,你不能守这城也罢了,怎地不许百姓逃走?活留他们在寨子里受鱼肉?”水知寨只是抖,却答不出话来。柴进道:“你叫甚名字?怎地金人挖了你的祖坟,你倒把寨子送他来答谢?”那个被缚的妇人,却抢步上了台阶,跪下来道:“将军容禀,他叫水兆金。他特忠厚些,回答不出话来,将军原谅则个。我们投降,便是从权降了北国,也是想搭救全寨百姓,并非恶意。”柴进见这妇人着了绿罗袄子,紫罗裙子,虽是头发蓬松了,还有不少珠翠。柴进瞪了眼道:“兀谁问你话来?你道你会说话,抢着答覆了。照你说时,要救中原百姓,便把大宋天下都奉送了金人也好?”那妇人叩头:“小人在金人一处,混了些时,颇知他们底细。将军若饶了奴夫妻两个性命时,愿禀告将军许多机密大事。”柴进听说,望了旁座朱武时,朱武手抚髭
须点点头。柴进着水兆金夫妻跪在一边,着小校推那金将秃飞缘入来。这时,便听到众百姓喧哗起来,纷纷的跑到公堂台阶上下跪着。柴进道:“你等有甚事请求?尽管说,毋须纷扰。”于是众百姓纷纷地说,这水兆金夫妻两个是害民的恶贼,万万饶不得。说话时,有几个百姓,和水兆金跪得相近。其中有一个叫道,“这水贼诌媚他主子,害了我全城百姓,我们恨不得活吃了你这贼!” 他说着,就拖了水兆金一只手臂去咬,一人动了手,全堂百姓一拥而上,将他夫妻按在地上,有的拖手,有的拖脚,胡乱的乱咬。水兆金在地上滚着,像猪被缚时那般惨叫。柴进虽是觉得众百姓不守王法,却见得像水兆金这般人物是民心所不容,只有吩咐小卒们,将百姓一个个拉扯开去。便是恁地,水兆金夫妇,也已遍身是牙痕血印了!
第二十四回 贼妇人献身诱番将 金元帅贪色收逃吏
俗话道:生平不作皱眉事,世上应无切齿人,水兆金这样满身的齿痕,那就是生平作的事,特让别人皱眉些个。柴进着小校们把百姓分扯开了,着人将他夫妇带到公案前,瞪了眼道: "水兆金,你看百姓把你恨到怎地?不是你往日作官亏负了人民国家时,何至于此?你在金人那里,很厮混了些时,你且把他们的情形,述说出来。若是你能将功补过时,我自恕了你夫妻两个死罪。"水兆金俯伏在地上,还是抖颤了发不出声来。他浑家王氏,却跪着近前两步,禀告道:"将军若饶了我们死罪时,我们愿出些力量报效因家来赎罪。只是这里耳目众多,却不便禀报得。"柴进听了,看看朱武时,朱武却将手理了髭颓点点头。柴进道:"那也好,只要有利同家,也不妨留了你两条狗命。"便着人将他夫妇押入后堂。再把那秃飞缘带上堂来,这秃贼见柴进饶了水兆金夫妇,却不是个喜欢杀人的,上堂以后,学了汉人的礼节,跪在地上,两手扶了地,只是叩头,口称请将军饶命。柴进道:"我大宋百姓,个个人都恨不得吃你的肉,睡你的皮,你却想我饶了你。"秃贼流了泪道: "小人虽是冒犯了大国,却是各为其主。"柴进道:"虽说各为其主,兀谁让你引了金兵来奸淫掳掠?便是你这贼,学了我们汉话,随了我们汉俗,你倒来祸害我汉人。担说这水兆金孽由自作,你叫他替你作鹰犬,也占了他妻室财产。不曾像水兆金替你作鹰犬的,你更自糟踏了不少。我若饶了你,天也不容"!说着,喝叫左右将这贼缚了,那秃飞缘听晓没了指望,立刻面无人色,动弹不得。小校们兀谁不恨他,早是七手八脚,将他缚作一团,掷在台阶上。砦进向众百姓道: "那水兆金夫妇,我还有用他们处,你等且休过问,这秃贼便交给你们摆布,剐砍都使得。"只这一声,阶下老百欢声雷动,就在地上抢了秃贼,横拖倒曳的拖了出去。
柴进了却这场公案,且退回内堂。另着人将水兆金夫妇由拘守的房屋里带出来问话,原来他二人两只手,都是被绳索捆缚着的。因为身上全被百姓咬伤,绳索纠缠到一处,他兀自哀求着看守的军校,暂松一松缚。并道:"这知寨衙里,前后有军士重重把守,自不会飞了出去。"军校见绳索纠缠住了,本也要整理,暂时将绳放松。随后柴进着人来引水兆金问话,他便带了浑家随在军校后面走,为了装作伤势很重,他兀自嘴呻吟着,拖了脚步在地面响。看守军校,因是将他松缚了,除了前面有两个人引导,后面又有两个人押解,向不怕他飞上天去。那水兆金哼着,口里兀自低言埋怨道: "这停云寨百姓,恁地凶恶,却把我周身咬得一块好肉也无。我求活则甚,却不如找个自尽罢休。"这般说了,行进到院落单一口枯井旁。他快走了一步,两脚齐齐踏着井圈,身上向下一溜,人便不见了。他浑家在旁哭叫道: "你寻了短见,我又活了则甚{"随了此话,她也抢近了井边,跃身下去。这前后四个军校,都不曾提防着他们有意外,等他们蒂下井去了,却是施救不及,只有站了在并圈外发呆。探头向井眼里看时,黑洞洞地,并也不听到甚的?将此事向柴进禀报了,柴进有许多事料理,没有功夫把这两个汉贼打捞起来,便着人搬取了许多大小石头抛入井内。料着水兆金虽不淹死,却也被石块打死,却不想水兆金这厮,特地狡猾,在金兵未来之时,他想到有一无城池失陷了,如何逃命?便着人将衙中院落里这眼枯井旁挖掘,打通了道子里大阴沟。后来和秃飞缘勾结上了投降了金兵,这条私路,不曾用得。于今柴进将他在知寨衙里拘押了,到处是他熟路,正好逃生。暗地与浑家约定,有机会一同跳井,于今解了绳索,又打井边经过,却不是天赐其便。便因之向王氏丢个眼色,壬氏点头会意,到了井边,竟是轻易地逃了去。这井底预先堆了麦秸棉絮,人落在上面,正不会损伤丝毫、柴进眼看这是枯井,如何会省得是条私路?那水兆金夫妇落井之后,便俯伏了向地道里蛇行过去,大石落将下来时,他已去得远了。他们也深知走出暗道,依然还是为老百姓捉得,益发死心踏地藏伏了两日夜。逃难时,身上本还藏有些许干粮,以备万了,这时饿了便拿出来吃。口渴了,却悄悄地到阴沟口上,捧了积雪来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