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新传

兄弟,沧州事情,谅已得知。目下金兵分途南下,要和河东之师会合,似乎无力侵犯山东。既不犯山东,沧州便非必争之地。于今看起来,却是冀州要紧,金兵必经那里直犯大名。卢都统制已发兵北上,在那里正好遇个正着。”朱武道:“小可也恁地想,这里既无事了,我三人想在此盘桓一夜,明日依然由原路赶回。大名兵马,顶头迎住了金兵,自有一番大厮杀,必是需用人力。我等为公为私,必要回去,为俊义哥哥聊助一臂。今天且尽情吃一日酒。”柴进听了,沉思了一会,笑道:“恁地也好,且与各位先吃三碗酒。”在旁的侍役,拿了酒壶,在各人面前,筛过了三碗酒。石秀捧了酒碗,接连吃了两碗,却不住向柴进打量。端起第三碗酒来时,便放下不曾吃,向柴进笑道: “兄弟看大官人义形于色,三碗酒之后,必有甚言语见告。我便将酒先干了,且听大官人说些甚的?”柴进坐在主席,目观众人,然后
笑道:“端的石家兄弟精细,便知我心事。柴进现任职沧州,有兵犯境,我自在境内和他厮杀。兵不犯境,在邻近州郡内厮扰,我也要剿了他。因为我既是大宋臣民,便当和大宋分忧。只要我有力量来管,却问他甚的境内境外?此次金兵合两路几十万军马,进逼中原,便是燕山一路,要席卷河北的,怕不有七八万人。倘是他侥幸成功,大名不保,这沧州深入北地,又怎可守得住?我且静待三五日,把金兵行踪打听得实了,他还要来侵犯,我自在这里厮守。若他丢这里不顾,以为夺了大名,这里可传檄而定。我便看定这个空隙,留着宣赞在这里守城,我便亲带三四千人马,暗袭金兵的后路。但得在冀州前后夹攻,便不将金兵打散了,也牵制了他不能立即南下,也牵制了他不能和河东那路军队合流。但得朝廷派一员大将督率大军渡河御寇,把大战场限在河北,那我等兄弟这万余人马的小小力量,却报效国家甚大。朱武兄弟是个熟读兵书的人,却看我小旋风这番筹划,使得也不?”说毕,挺起胸脯手摸髭须,微微笑着。在席几筹好汉,都手扶了酒碗,微偏了头静静地听柴进言语。他说完了,朱武鼓了掌,点头道:“柴兄之言,甚是得当。若不如此,大名不守,河北瓦
解,便留得三五千军马在沧州,又能作些甚的?”柴进向石秀端了酒碗,笑道:“石三郎,你是条汉子,赶过黄河来,凑了这场厮杀。我贺你这一碗。”石秀笑着,和柴进对吃了两碗洒,笑道:“小可没有柴兄腹内这般韬略,只省得从小便在北地飘流,那个州县,不当了自己家门看待。所以隔了些时间,自想来看看。于今渡了河,遇到这般大厮杀场面,正好赶回热闹,我便死也死在这黄河北岸。”柴进笑道: “石兄自是这般直截了当。”石秀笑道:“当得和各位再吃三碗。只是休太醉了,我等应当去拜访拜访这里知州。”柴进听他说,却嘻嘻的笑了。石秀望望他,又再望望朱武、戴宗,强笑道:“二兄便知。当我等离开邓州时,公明哥哥也曾言道,兄弟们大小总是一个官了,到了外面,必须讲些仪节,却非石秀要奉承这里州官。”柴进笑道:“石兄错猜了小可意思了。这个王知州,只是王黼脚下一个骯脏奴才。承平时作威作福,不把我们武员放在眼里,背地里却说我们是强盗出身。到了境中有事,他又爹娘般奉承,让人哭笑不得。”因把王知州如何恳情,如何让姬人出拜,如何开城,叙述了一番。朱武道:“听说那雄州奚知州也是弃城逃走的。怎地朝廷偏用了恁般不成器人物来作边疆官吏?”柴进道:“休提这些奴才,却碍了我们的酒兴,我们先吃三碗,来解了这晦气!”说着,哈哈大笑。正说时,差役进来报道:知州相公请过衙叙话。柴进向大家望了望道;“你看,却不是来也。”大家也就一笑。








第二十二回 卢统制阵前一通书 朱参军马上三条计
那沧州王知州为人,是让柴进识透了的。所以这时知州衙里有人来请过衙去叙话,料着又不是好事,便叫差役们将来人回复了,道是此处到有远客,稍待便会过衙来,将话回复去了。州衙里却又连来两次差人,说是统制有远客不能离开时,知州相公要亲自来拜访,却使得么?柴进听了这话,倒有些惊讶,王知州又听到了什么军事,恁地急着要人过衙?于是让着新来兄弟且自吃酒,自己便又骑着马到知州衙里来。
那王知州迎着,陪进到内堂暖阁子里,先唱了一个肥喏,然后躬身一揖道:“某与金贼誓不两立,如有用我力之处,肝脑涂地,在所不辞。”柴进想不到他会出这种言语,便道:“明公突发此言,必有所谓。”王知州将柴进让在术榻上相对坐下,侍役拜过了茶,他挥手让侍役们退出,立刻在脸上挂下两行泪痕。柴进慌了,瞪了眼问道:“明公怎地?”王知州将手轻轻一拍木榻矮几道:“悔不听统制的话,吃了这回大亏。便是他们走出沧州境界,西北角上,来了一队流窜的胡骑,将敝眷男女上下人等二十余口,还有车马箱柜一齐掳去。财物丧失了,小可都不在意。只是小可年将五十之人,才生两个小儿,于今都被贼人掳去,毕生精力尽矣。”说着,又在矮几上轻轻一拍,那泪珠越是泉涌般流将出来。紫进听了,却也为他难受,因道:“果然有这等事,明公何以知道?”王知州道:“随去的差拔,有两个逃得回来,说了此事。还是宣副统制拿了公文,派人保护他到城边,城上将绳索把他吊进来的。”柴进道:“可曾打听得是金人哪路兵马?”
王知州跌脚道:“正因为这两个蠢材当时只顾逃命,滚入地沟里,藏得没有踪影,待得贼兵去了很远,方始抬起头来。他们哪里知道得金人是哪路兵马?小可也正为这事发愁,柴统制可能为弟想一挽救之策?”柴进沉吟道“若是知道此事是那路贼兵所为,我们还可以调一支劲旅沿了那贼去路去追索回来。于今却不省得是哪路贼兵,又不知道向那方逃去,这要去寻找宝眷,却不是大海捞针?”王知州道:“便是恁般,教人十分灰心。”说着,不住长吁短叹。柴进道:“明公将柴某唤来,是否还有其他嘱咐?”王知州道:“并无他事,只是想请求将军策划一二。虽不能把敝眷全数救回,救出一个便活了一个。现在将军说,这是大海捞针,只索罢了。”他说话时,手理着满部蓬乱髭须,低了头,叹着无声的气.那泪珠由脸上滚下,直由须梢上落到怀里。柴进因道:“寻觅宝眷,虽是一件难事,但金人现在八方会合,正在打算侵犯大名,跟踪向金人后面去追寻,却也不见得毫无着落。”王知州道:“若是果如将军所言,却必须发动人马跟在后面厮
杀。沧州五七千人马,兀自保守城池不得,却如何能在数万金兵之后去追击他?”柴进道:“兵贵精而不贵多,若是指挥得宜,自不难打了胜仗。明公当知柴进兄弟们只一百单八个人,当年却横行河朔,没人敢奈何我们。”王知州道:“将军们自是十分英勇,却怕今日沧州,只有将军与宣将军二位,也觉孤掌难呜。”
柴进脸上带了笑容,回道:“好教明公得知,方才着人回复,道是有远客到此,并非别人,便是由中原来的三位兄弟戴宗、石秀、朱武。他们由大名来,曾与那里都统制卢俊义商议好了,檄约相州,磁州两处兵马在大名会合,北上冀州,来阻遏金兵。他们这三处,怕不有万余兵马,那时,小可自提一支孤旅,邀了这北来三位兄弟协助,便在河北平原夹攻金兵一阵,也教他休小觑了我们这几个州县。”王知州道:“将军所说自是实情,但大名知府赵野,现兼任着北道都总管,小可在王太辅那里,夙昔与他有些来往,知道他是个怕事人。他怎肯让卢统制调动整万军马与金兵对阵?”柴进听他恁般说,却是不解,因睁了眼向他望了出神。因道:“相公此言,却道得是必等金兵直薄城下了,是赵总管才肯出兵,却不是怕事人格外有事?”王知州被他问着,在哭丧了的脸色上,透出一重红晕,手搔了髭须,不免踌躇着,口里却支吾着道:“小可自不恁地说,但那赵知府实是个怕事的人。这件事休提他了,将军既有好友来了,这却是跳火坑救人的胸襟,小可十分佩服,明日当聊备水酒请过衙来一叙,便请将军先容。将来敝眷若有生还之望,还少不得多多求助于各位义士。”柴进见他把
话提到此处,泪珠又在眼眶里转了圈子只待落下,使安慰了他一番,相约将来必活捉几个番将,来与金人交换他的家眷。王知州虽觉得此话未必当真做到,却也添了一线指望,便十分的向他道谢。
柴进回到自己衙署里,戴宗等还在吃酒等侯,柴进又陪着吃了一会儿,兄弟们尽情欢叙。道及王知州家眷被掳时,虽说那是孽由自作,也都十分惋惜。到了次日,王知州真个设下了酒宴,为来的三筹好汉洗尘。因有军事在席间商量,探实得金兵却不在境内,也邀了宣赞入城,一同欢叙。席间议定了,将宣赞所部人马调进城来,以防金兵有意外的偷袭,柴进却随同朱武,戴宗、石秀共带本州三千兵马,向冀州反扑,暗袭金兵的后路。那王知州是个军事外行,对了这几筹好汉,自没个主张。又想到柴进真能捉得几员番将来,便也不难向金人换了家眷。虽是他们走了,州城里嫌空虚些个,金兵已越过了本州境界,料得向回杀来也有柴进人马在半路里挡住,自也附和了他们。在当日晚间,便有卢俊义派来的快马细作带来蜡丸文书,柴进劈开蜡丸外衣,取出里面文书看时,那信道:
卢俊义谨顿首,致书沧州柴统制阁下:日前戴、朱,石三兄犯险北行,以其义勇,又素机警,谅得安抵治下,此间兵事都署,诸由陈述,谅蒙鉴及。贼兵东压幽燕,西绕朔代,两路步骑兵,约共十五六万,同时呼应南下,其志决不在小。若使其得志,会师河岸,则中原局势,宁可闻问?贼纵不渡河,而大河以北非吾有矣。义已飞书呈报邓州张都总管,望其向阙请缨率部北上,庶几吾弟兄百八人,戮力同心,得以同死国事。而吉凶相共,亦不负初盟。即有不能亦望飞奏朝廷,严令太原文武,固守重镇。而义与北上诸兄弟率万余健儿,与贼周旋河朔平原,使贼合流之狡计无从,而朝廷乃能从容计划,有所固圉退贼。太原之守,责在他人,自非吾侪所能指使。而在河朔堵贼之路,煞贼之势,缓贼之兵者,则不才与各兄弟,应有台我其谁之仔肩。大名赵知府身兼北道都总管,本应当此大任。然义与之相处稍有时日,知其善谋所以事蔡太师、王太辅而外,实无他能,商之适有以泄军机,使其听吾提兵调将,不为阻挠,愿已足矣。虽然,以吾兄弟以往蒙国家之恩泽,受亲师之训练,则今日之事,实为其抱负与学艺,所欣逢之一日。是名公巨卿不来,吾侪慨当以慷,正好为屈在下位藏在草莽者同吐一口气也。书发之日,磁、相两处之兵,共得四千,已来大名会合。义亦尽量抽出本府兵马六千,凑成万数。统兵将领除义外,有史进,燕青,陈达,汤隆。而尤令人兴起者,杨雄、时迁两弟,驰书相告,亦已抽黎阳兵马千人,星夜驰来,誓以同赴国难。其力愈为
绵薄,而其忠义乃愈觉火炽。不图吾侨渡河而后,有此盛会。所望兄得此书后,即整顿部属,紧蹑贼后,会师滹沱、滹阳两河之间。沿路多设疑兵,少与交接,使金兵不明虚实。步步徘徊。然后义屯兵冀野,广驻村寨。深沟高垒,故不与战。如是金人欲一一攻我,必缓其南下之期。置我不顾,是留我万余之师于阵后,又为军家大忌。进退狼狈,必其苦恼。使朝廷知金寇之不容深入,知河朔之必须困守,早派大军渡河作殊死战,则金兵劳师袭远,难敢久留。当自溃于冀州地域。即或不然,以吾万余死士,志不生还,亦不准减金兵锐气也。师发在即,先此布达,引顿北望,敬候佳音。大宋宣和七年十一月日。
柴进把书信看了,便传给弟兄们观看。大家传观完毕,朱武左手执书,右手抚着髭须,又坐着仔细阅读了一遍。柴进道:“朱家兄弟看卢兄安排好吗?”朱武道:“金兵用骑兵四处骚扰,我们用坚壁清野的法子去应付,自是正理。但所怕的金兵已是夺了河北许多城池,并不是没有落脚处。此计虽好,只是晚些。”柴进道:“除此之外,也再无良策。沧州兵马是早已布置好了的,既是俊义兄长已经发兵北上,我们这里便不宜迟,明日就出兵。”石秀坐在旁边,望了柴进,便微微发笑,却又摇摆了头。柴进道:“石兄何故发笑?”石秀起身拱手道:“非是小可事外之人,却来挑拨兄长与王知州同僚义气,委实我看那厮举动不是个端人。现在河北州县官吏,非逃即降,王知州他会有这分义勇来与国家守这座城池?”柴进道:“此人本不可信,但一来我留宣赞在此,料他作不得甚怪。二来他眷属财物为金兵掳去,他正恨得金人牙痒痒地,却不见得去投降了金人。”石秀笑道:“小可不过提醒一声,凡事不必有,却不妨恁地想。”柴进心中暗忖,
石秀自是特精细些,那王知州兀自发誓与金贼不两立,肯去暗暗投降金人,难道是金兵掳了他的金银细软,妻妾儿女,却把他掳得心服口服了?世界上有这般贱骨头!他恁地想了,便不把石秀言语放在心里。晚间把宣赞传进衙来,在灯下仔细叮嘱了一番。宣赞叉手道:“哥哥放心,你既丢下了三千人马给我,足以保守这座城池。况且金兵大部已经南下,要攻打这个偏东的沧州时,他早就来攻打了。看他们路径,分明是进攻大名,预备渡河,并无意攻打山东,沧州非为其必争之地,料无干系。便是金兵来打,小弟决定死守,待兄长回师来救。”柴进道:“恁地更好,王知州虽是个庸懦之人,究是一州主官,兄弟凡有大事动作,也须与他怍个商量。”宣赞称是。柴进却把人情作到,又连夜同宣赞去见了王知州。王知州自知拦阻柴进不得,只是皱了眉头向他苦笑。柴进却着实安慰了他一番,道是沧州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