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新传

曾前进,料得他们看着这里一丝动静也无,却揣不出虚实来。只是远远的下了寨,等候后面大军。董平将田仲、冉修叫来,微笑道:“果不出我所料,你二人按计行事,先折了贼兵锐气。这城便益发可守了。”
田、冉退去,督率兵士们饱餐战饭。初更以后,田仲领了二百五十骑马队,出了东门,冉修领了二百五十骑马队,出了南门。各各大宽转地走出三十里路外去,然后同向西北角急进,绕到金兵阵后。那金兵阵营里,灯火遍地,刁斗相闻。这两路马队闻声看火,正好捉摸他们在哪里。三更将近,田仲,冉修两队人马,在金兵阵后五里路附近,高坡上会合着。那时,董平骑着马,手执双枪、悄悄开了北门,放下吊桥,渡过壕去。马后只有三百精壮步兵,紧紧跟随。西北风还在刮着。纵然有些响动,金兵在上风却听不到。看看将近金营一二里路,董平将部队一字儿排开。吩咐随从,一连向天空放射了十几枝火箭。
高坡上田仲、冉修看到信号,亮起火把,将灯笼去了布罩,黑暗中大放光明。十几声号炮,将红烟放入天空。两位都头,八支玛蹄当先,引了五百骑马兵,向金营直扑了去。这五百匹马里,倒携有三四十架军鼓。兵士们一面狂敲军鼓,一面呐喊。马借风势,风壮火威,一条飞火阵就地狂卷起来,向金兵营寨里扑去。
这金兵素知雄州城里兵力单薄,又是黄昏时候,方才安营,只是支起了帐篷,在外面堆些鹿角木棒,不曾筑垒挖沟。这里宋军杀到,兵士们睡梦里惊醒,仓皇应战,人不及甲,马不及鞍,早是紊乱着一团。宋军奔到营寨前,只将火把向帐篷粮草堆上掷去,西北风一卷帐篷尽着。金兵在火焰里抢了兵器,只是向下风头奔避。董平这三百名步兵,暗地里严阵以待,来一个便搠一个。金兵只觉四下里都是大宋兵马,只拣无人处奔命。那壁厢主将,郭药师率同二三十名骑兵,拥护了一员番将,向西南角逃走。突然拥出一丛火把,照耀着风前飘出的两面大旗,白字蓝底,大书河北双枪将,雄州扫贼军。再有一面大纛旗,大书一个董字。一员猛将,高骑骏马,手挥双枪,抖动枪缨,迎面将来,大喊:“郭赋那里走?”郭药师身着红袍,特地显明,掉马便向斜刺里奔去。那员番将,也弃了众人,紧随郭药师后面。那时,早有几十枝箭,由阵里向逃将射去。那番将肩上中了一箭,翻身滚下鞍来,却又抓了缰绳,爬了上去。这时,雄州都头田仲,正追赶残兵,奔到这里,待要擒那郭药师得个头功,现见番将中箭,哪里再肯让他跑去,两腿一夹马腹,奔上前一程,赶到近边,得看亲切,举起大刀,横空一挥,将他连肩带臂砍落马下。跳了马去割了首级,回向大纛旗边来。董平在马上笑道:“都头斩得贼酋,也叫赋人胆落。”贼多我少,久战便露了形迹。贼兵四散,我兵力单薄,也分头追杀不得。便传令下去收兵。本阵里铛铛铛几阵锣响,五百名骑兵,回到阵前,竟是不折一人一马。回看金营,百十丛火光,兀自烘烘地燃烧着。这时,曹良督率五百名接应兵,已经来到。董平令五百名骑兵先回,就令曹良瞀率接应兵,收拾金兵抛弃的兵刃马匹。自己带了三百步兵,弹压阵地。不等天明,平平安安唱了凯歌回城。
金兵将雄州兵力藐视太甚,吃了一回大败仗。郭药师逃回易州境地,神魂始定,不敢进城,便在大路上一个小村镇上住了,等候残败兵将回来,陆续收集,已折损了三停的二停。金兵监军吴落秃未曾回营,想是阵亡了。郭药师在路上烦闷了半日,进退两难。易州金兵行辕里,却一连派了几个差官前来查问根底。郭药师无可奈何,硬着头皮,单人独骑回易州行辕来请罪。那金兵元帅斡离不,掳掠了几十名良家妇女,在行辕里吃酒解闷。听得郭药师在辕门前请罪,便喝左右押将入来。郭药师战战兢兢来到后堂,却见斡离不一人.独据一桌酒席在吃,席前站了两个妇人筛酒。他身穿红色胡服,头巾也未曾戴,露了纽髻的乱发和嘴巴蓬卷的短须,真个活鬼也似。他右手拿了酒碗,左手搂住了一个十五六岁的良家女子,却不迴避人。见郭药师在檐前拜倒,便大声喝道:“你未曾攻打城池,却吃了这个败仗,岂不坏了我金国
威风?折损四五千兵马那还罢了,怎地却伤了我一员监军?”郭药师喏喏连声,不敢置辩。斡离不道:“这雄州弹丸之地,不过两三千兵马,怎地敢抵我大军?此城若攻打费事,我们还能进兵中原吗?你让本帅打这城池你看。我本当斩你问罪,却怕塞了投降之路。你给我滚回涿州待罪。”郭药师拾得了性命,叩谢了出去。斡离不便下令在易、涿边界八万大军,一齐向雄州进发。
那董平自知斩了金国大将,斡离不必定前来报仇,深沟高垒,昼夜提防。过了两日,探马报道,金兵分东西北三路,向城池合围将来。董平登城眺望,见金兵离城五七里不等,安下了营帐,只看那帐外旗帜,象树林也似,由近而远,直接天脚。四下里鼓声惊走动地,在尘霭之中,看那兵马象蚁群一般活动。城中兵士虽然打过一次胜仗,哪里看见过这般声势,各备面色颓丧,作声不得。董平看在眼里,便悄悄的将田仲唤来,低声道:“田都头你见吗?军士们看到金兵过多,有些着慌。我必须出城一战,以振军心。”田仲道:“钧使卓见,金兵有我四十倍之众,如何可以野战?”董平道:“你不知道东晋以两三万兵,破苻坚百万之众吗?兵不怕少,却看怎地去用,今晚我亲自去劫营一次,你好好守城。“田仲躬身站立,不敢答话。董平道:“你要省得,唯其是敌众我寡,死守不得。我也看过来,金营东北角上,帐稀篷少,我便带几百马军向那里冲去。如若他们全营不动,我冲撞一回便走。若是他们全营惊扰,我乐得多厮杀一番。”田仲道:“金
人正以骑兵见长,钧使须是斟酌些。”董平道:“我怕不省得此事?只是不恁地振作一番,城里守军,已为金人声势所夺,待他明日来进攻时,恐怕是我军抵御不得。我意己决,今晚约初更左右,我必须出城一行。那时:你可在城里小心防守。”田仲听他如此说了,自不敢阻拦,告退去了。到了黄昏时间,董平挑选了三百名精练骑兵,在校场排列定了,然后站在阵式前叫道:“我看各位,都是个顶天立她的汉子,必定要为国为民作出一回轰轰烈烈的大事业。今天金兵压境,便是我们大干一场的机会。古来勇将要单人独骑在万马营中取上将首级。我等有这三百名铁打金刚,岂抵不了一员猛将?我现在带各位出城,趁盒人夜间放哨将行未行的时候,冲杀一阵。这一阵胜利,我们城里兵士,便知道金兵无用,可以放胆守城,等候救兵。那金兵看我这小小一座城池也攻不下,便不敢进窥中原。是我今天三百另一人担挡了大宋江山的锁钥,却不可小看了自己。今晚月色必好,我换了白甲,骑了白马,在前面厮杀,望你们紧紧随了我来。各位已经饱餐战饭了,且在马上,敬各位三大碗酒,先祝贺各位马到成功。”说毕,便有二三十位亲随,抬了几瓮酒来。便在马前开了泥封,向各人敬上三大碗。骑兵们滚鞍下来,都将酒吃了,再重复上马。于是董平手提双枪,跳上了身边一骑白马。大叫道:“是好汉,这酒不白吃了。我们走!”喊毕,他一马当先,引了三百骑兵,开了城门,放下吊桥,悄悄地向金营扑去。
这时,大半轮新月正与大地残雪上下相映。人马都被银光笼罩了,董平挥动双枪,放开缰绳,向东北角直奔。后面一千二百支马蹄,泼风也似紧紧跟随,犹如一条长龙,飞腾了向金营舞来。直到营寨前,才放了几声号炮,敲着战鼓,大声呐喊,径直冲入。董平看到靠东角营帐外鹿角稀少,便由那里冲去。顷刻之间,使让这条地上孽龙,踏翻了三五十座帐篷,营中兵士,四处跑散。但绕过北面时,却是鹿角树枝堆得有丈来高,列成一大行。董平恐怕绊了马脚,没有深入,勒转马头,依然由原路冲杀回来。那冲散了的金兵,自是拦阻不得。这一个角上,金营大为纷乱。但金兵七儿万人,营寨扎遍了小半个雄州北郊,这一角骚动,更远就更平定些,自受不到纷乱。董平在马上将四散金兵追杀了一阵,见他们向大寨里逃奔,大寨里却成飞蝗似的射出箭来,阻止乱兵冲动。董平料着有备,不敢恋战,依然带了三百骑兵回城,又不曾损伤一人,自是十分高兴。下了马,自上北门箭楼来安歇。不想就在这时,西北风刮着人喊马嘶声,如潮涌一般,向城池逼来。扶了垛口看时。月光下其见一片黑影,长江大河般奔着水浪,向城围拢。冉修匆匆跑来,叉手问道:“金兵已来攻城……”董平拦着道: “我自省得。金兵被我骚扰了一阵,不能忍受,连夜来攻,只是小家子相,不必理他,你自守着东门便是。”冉修见金兵快近城壕,不敢多言,又匆匆退去。
这时,城外号炮连声,金兵亮起千万个火炬,照耀得城外红光遍地,烈焰冲天。城里却早有准备,息了灯火。但见金营步兵环了城壕摆阵,马队都在步兵后,一队接着一队,向东西两面城包抄合围。董平自骑了马,在城墙上团团跑着指挥。金兵不向前时,自不睬他,等他近时,却把飞石打了去。虽是冬日天干,壕中无水,但壕底积雪数尺,金兵下去了,都滑了爬不上来。相持到了天亮,金兵并无寸进。董平看那金兵时,将城墙围了几匝,一点空隙没有。董平不敢懈怠,只是不住的在城上巡逻。身上穿着盔甲,手上拿了兵器,未敢放松。这样到了已牌时分,远远看到金兵外圈步兵,向东行动。董平料着他要攻打东门,便在东城等候。果然,城外一片鼓声,金兵将秫楷捆子,纷纷向壕里掷去,不多时,便有几处深壕,被秫楷填平,那马队踏了秫楷,就冲过壕来。宋军将石子乱向城下抛掷,马队也只是来去乱跑,一壁厢城垛下埋伏百十张弓,向那秫楷堆上射火箭,秫稽着火,绝了渡壕金兵退路,金兵不敢攻城,都南北分窜,宋军在城上,将石子追了打。马队相撞,金兵自损失了千百人。董平以下各人,见了均觉胆壮。
不多时,田仲派人来告急,金人已渡过南门城壕。董平听说,急奔南门。到了那里看时,金兵还是老法,用秫楷填了城壕,有一两干马步兵渡过壕来,马兵来回奔走,向城上放箭。步兵百十一群,支起四五架云梯,向城上靠来。田仲已是先用火箭把秫楷堆烧了,无如金兵过了壕的,却是不退。壕那边金兵营里,鼓声震天震地的响,那金兵恃着人多,前面的被箭石打了,后面的又象蝼蚁结阵般拥上,只管向壕里掷着秫楷。已有两架云梯,靠住了城垛。几十名金兵,便爬上来。董平大吼一声,跳上城垛,将双枪象雨点似搠着,一连搠翻了几十个金兵。城上宋军,见主将如此奋勇,围住另一架云梯劫杀,也都退了。大家方缓过一口气,忽然有兵士报道:“西门已有金兵登城了。”董平跳上身旁的马,便向西门跑击。只见曹良、刘屏督率二三百名宋军,与登城金兵杀成一团。董平喊到;“各位休慌,董平来也。”举起双
枪,杀入人群里。金兵撞着枪尖,象奔堤也似倒去。但是各城垛上,金兵象烂粪上蛆虫般钻动,四处不断地爬上城口。只凭两千多名宋军,如何杀得尽?董平抬头一看,北门城楼,一股烈焰冲天,已是火起。更跃马奔向北门,见箭楼已烧去了半边,金兵在云梯上鱼贯爬过城墙来,如两条毒蛇,接成阵势,向城坡上奔入城内,待要跃马下城,去作巷战,旁边飕的飞来一箭,中了额角,董平在马上向南大喊一声道:“宋江大哥,小弟智穷力竭,不能保守此城,只有一死以报国家了!”说毕,跃马奔到火边,跳下马来,向火里一扑,双枪将从此千古了!
后人有诗叹曰:
权奸误国祸苍生
好汉舍身捍孤城
为保雄州甘蹈火
凛然正气泣鬼神






第二十回 小旋风拍案骂庸官 丑郡马放火烧流寇
雄州城里原只有一千多名新兵,将官除了董平自己,其余都是勉强录用的几个人,如何能经金兵七万之众车轮式的围攻?当董平在北门跳火殉难的时候,东西南三门,也都被金兵攻入,守城的人民和军士,一面后退,一面作战。金兵入得城来,却只管向四处放火,人民分头奔窜,自相践踏。战剩下的几百名宋军,只好挑了火焰稀少所在,突围向南门奔走。这一枝人马的首领,正是都头田仲,靠着地形熟悉,出了城门就选择小路逃走。那几百名残兵,见出了城,各自逃生,田仲只带七骑亲信马队,向东南角奔走。一阵狂奔,约莫有十余里路,在马背上回头看那雄州城时,但见烈焰腾腾,犹如百十条青紫色的毒龙,在天空里飞舞。西北风兀自在后面直奔将来,可想城里火势,停止不得。便在马背上叹了一口气道:“三十年生长的故乡故城,这番却是完也!”正说着,后面一骑马,飞奔将来,马上一人大声叫道:“田都头慢走。”田仲等马行近来看时,正是那易州壮士刘屏。便等着他近来问道:“刘兄单骑,怎地杀出城来?见着董都监吗?”刘屏垂泪道:“好一个壮烈英雄,已是殉难了!当金兵杀上西门对,小弟和曹都头,都已杀得精疲力尽。都监来了一连搠翻百十名金兵,我等也精神振作起来。无奈,都监又奔上了北门厮杀,曹良,冉修便死在乱军里。我身边只剩得百十来名兵士,我想城池是保守不了的,且去维护主将。立刻冲回北门,约莫是二三十步米远,便见都监跳进了火里,那风势正刮得紧,烈焰扑人,无法施救得。且金兵兀自泉水般涌上了城墙,我料着苦战也是无益,便在城墙僻近处向城里滚将下来。随了逃难百姓,由南门冲出。我藏在吊桥下面,等待一骑金兵经过,猛可的冲出,一刀将他砍下,便夺了那人的枪和马。我冒死在人丛里冲将出来。你看我这左腿上,却被金兵搠了一枪。”田仲看时,见他左腿肚已是血渍模糊,将裹腿浸透了。便跳下马来,搀扶刘屏下马,就在人行道枯草地上坐着,把伤口给包扎上了。因问道:“都头现欲何往?”刘屏道:“小可原是想回到中原去,只因钦慕董将军是位英雄,便留在雄州,不想是恁地下场!现落得一枪一马,身上且没半文盘缠,正不知怎地了结?都头意欲到哪里去?”田仲道:“小可大小是雄州一个守土职官,于今失了城池,主将殉难,想朝廷必不知道详细情形,打算奔个附近州郡,把这事申奏朝廷。”刘屏道;"听说城池被围时,都监曾向大名、沧州两处修下告急文书,不想救兵未到,城池便失陷了。沧州是附近最大的州郡,那里都统制便是旧日梁山柴进,与董都监是结义兄弟,投奔那里堆好。”田仲道:“我也正是此意。刘兄何不同向沧州一行?”刘屏道:“小可现今四海无家,却有甚地方去不得?” 说话时,望见雄州城里火焰,阵阵向上飞卷,火势箍发大了。田仲道:“不想雄州恁地了结。董指挥却是用尽了他平生之力。只是历任文武州官,留下恁般一座脆弱的城池交给他,却教他是八臂哪咤,也没法打退这潮涌一般的金兵。”刘屏道:“我看董都监来到雄州时,便有了个与守城共存亡的心事了,休想,偌大中原,哪里去不得,却向这边疆上来?男子汉大丈夫便要恁般做,才不枉天地父母生了我们这副身手。你看这烈焰腾腾里火烟上下卷着,象董都监在天之灵,也在半空里发着怒,我们且向这火焰拜上两拜。”田仲道:“刘兄说的是。”于是二人便在大路上,同向着火焰拜了四拜,然后分别上马,取道向沧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