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水浒

  二人问:“笑什么?”燕青道:“笑你们两位老书呆子,着了道士的迷。他自己没本事,土遁去了,还教你们害怕到这等地步!须知梁山泊忠义堂上,不是人人 只长头颅、不长耳目,让公明哥哥一人专制得去的。公明哥哥顶厉害的手段,不过是金钱笼络,和暗中害人。如今山泊上钱粮支使,有人专管,公用公开。他笼络的 法子已穷,暗中害人,却苦在不能揭明。奉劝两位,从今以后,索性揭开明说,一个是怎样写的,一个是怎样雕的,大吹大擂,把山泊上一百多位兄弟,几万名喽罗 一齐都熏遍了,看他怎样?你道公明哥哥会得杀人么?可知道,新近发生一种比他更为光明正大的力量,在你眼前。你们二位,终日价只是行笔墨磋金石,把来忽略 去罢了。现在特地说明,你可清楚,不要怕!”【眉】以德服人则王,以力服人则霸,以诈术牢笼人者无不失败。癸丑湖口义师声讨袁逆,有金钱,有灵即公道,舆 论可收买,禄位无限,任腹心爪牙之把持,等语,可见袁逆的手段和宋江一样,然而结局未有不失败者。作者于此处唤醒奸雄春梦燕青说得高兴,一抬头,早见个方 巾道袍的人,立在面前,原来地灵星安道全到了。燕青趁势说道:“安先生来得正好,评评我刚才的话错不错。”安道全摸不着头脑,随口答道:“小乙哥说什 么?”燕青道:“安太医,你望、闻、问、切,望不出萧先生害怕的脸色么?连金先生也关心得这样晦气沉沉的?我说就是教他们不要怕。”
  安道全道:“果然说得不错。四肢的伤,有甚要紧;可是一件,尊容上碎石伤痕,须另请高明,我是没法想的。将来就那几点上,白面书生,怕变成麻面书生。 ”【眉】俊俏语说得大家都笑了。安道全本来兼内外科,又懂得伤科,当时如法诊治已毕,同燕青一齐走出。到忠义堂上,只见卢俊义、朱武和众头领,正在大开会 议,刘唐络着手臂,也坐在那里。方知兖州也不甚容易打得。现在节次将下,只是城外忽然添出一支游兵来,被他袭击了好几次,虽不曾得手,却伤了好些伏路兵, 现在才打探出来,是另外一支绿林里豪杰,为首的是铁棒栾廷玉。【眉】正是水尽山穷处,柳暗花明又一村吴军师因还不曾能够知他山寨的确实所在,只传令严备。 前日孔明兄弟已经中他诡计,被擒过去,幸吴军师设法救回。欲知详情若何,且看下回分解。
  李逵失踪,从此粱山上只一百〇五矣。秋风

第七十五回 老英雄立志报前仇 弱书生知机先遁迹
话说刘唐从前敌回来养伤,顺便催运军需器械,报告军情。原来宋江、吴用兵扎高吴桥,离城三十里跨泗水扎营。在进攻之先,又是石秀混进城去。【眉】石秀混进 城去是被捉的伏笔那西门外唐牛儿炒货店,也因兵事,收了搬进城来,【眉】唐牛儿炒贷店也搬进城去,与第七十三回戴、石初入兖州时景况不同恰好和石秀遇着。 石秀知道他虽然贪利,却是安分百姓,便不去惹他。当夜觅了宿处。第二日,已开到官兵二千,统领官是都监王定。随即梁山兵到。王定当日在大名府,吃过梁山兵 马的厉害,不敢不十分把细。当下先发号令,编点居民,十家一甲,如有外来生人,须公同禀报,具下店保,方许留宿。其留宿若干日期,亦须呈明。其客店商旅, 没有店保的,一律押出城外。命令一下,随即派兵士查街,石秀估量不能存身,趁闹里早混出城。官兵来得仓促,城里空地无多,都分驻几个大寺院里。有一个最大 寺院,叫旃檀寺,就权充都监辕门。【眉】萦带第六十五回石秀探得,报知吴用。
  吴用见城兵不出,传令攻城。猛攻一日,不能攻克。王定城上看得分明。次日,领兵出北城挑战,梁山阵上吕方、郭盛跃马迎敌,大战半天。吴用左路兵马,迂 回泗河东岸,直扣南门。号炮三声,冲车云梯,夹着枪箭,猛烈齐上。王定火速抽身,被梁山兵马掩杀在城门边,伤了百余兵士。吴用将城围定,连攻五日。林冲、 杨志、刘唐当北门扎营,只防城内。不防夜间城外来一支兵,横冲直撞,劫进营来。三位头领连忙迎敌,来兵便退。追将去时,一支人马,倒从营中杀出。此时吴用 接应兵到,来兵内外呼应,向北方退去。【眉】双方作战情形活现在纸上,知作者于韬略寝馈深矣人马虽然不多,可是非常骁勇,众头领不敢远追。次早,吴用遣人 哨探,不得踪迹,和宋江全军退屯嵫阳山。王定见贼兵已去,传令暂开城门,由人民去砍取柴草。
  到了傍午时候,军士拿进两人,一个是长髯大汉,一个是少年后生,两人前后挑柴进城,在街头相遇。大汉一把扭住后生,说是梁山奸细。王定唤来讯问,大汉 咬定后生是梁山拼命三郎石秀,后生却识不得大汉。王定吩咐细搜大汉身上,绝无可疑的东西。后生身上,却搜得火药一包,流星花炮三支。再吩咐将两人柴担挑 进,解开搜检,一担里面搜出两口单刀,那一担里藏着一对流星锤。王定便问大汉:“你怎么知道是石秀?”大汉仰天长叹道:“王将军!你知道祝家庄苦战【眉】 “祝家庄苦战”五字省去若干支语的事么?”王定当下明白。喝教把石秀捆了,送下地牢。便请栾师傅,里面坐。栾廷玉听见说出他尊姓来,索性老实不客气,拾起 流星锤,跟王定走进,分宾主坐定。王定问:“好汉!这许多时托身何处?”栾廷玉道:“自从那年庄门失守,落荒走出,觉得茫茫大地,无处容身。偏仓促之中, 还有百余心腹,一同脱走。恰从徂徕山下少息,遇几个不成器小厮,下山要截。吃我一阵杀散,占了山头,暂且住下,等待报仇。日子过久,盘费缺乏。说也渐愧, 不免做些落草的勾当。今年春间,听说官兵剿梁山不动,要先行肃清附近小寇,区区想自已原是良民,何苦同官兵对垒,便把一伙人马,移屯城北甑山。此番贼兵到 来,哨卒零骑,被我截杀不少。【眉】北甑山截杀贼兵、扈成劫营都从栾廷玉口中补叙,此处可悟出作文方法。盖用兵有正有反,作文亦然,正者文之法,奇者不为 法所缚也。作者邃于武学而能文章,故有此奇文前夜和徒弟扈成去劫贼营,还斩得几十颗首级。”王定道:“怎么扈成也在一起?”栾廷玉道:“说也可怜,他家破 人亡,就桑林自缢,恰被区区遇见。前事不谈,入伙也还得力。前夜他带二百人,罩了梁山泊喽罗的衣甲,伏在贼营附近。弟去劫营时,他从内杀出,虽不曾大破贼 兵,也叫贼彻夜不安,到底退去。但是此贼惯用里应外合之计,料想他的退兵,一面是要对付外来人马,一面便抽空混入进城,所以小弟把人马交与扈成统带,自己 赶进城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果然遇着此贼。只是恐怕还有余党,须得严行提防才妥!”王定称是。就此留栾廷玉相帮料理军务。
  入晚,梁山兵马又到,彻夜攻打,直到天明,方才少定。王、栾两人从城头回到辕门。王定早见蔡九知府惊惶失色,在那里等候,忙问:“太守有何要紧公 事?”只见蔡九回头一望,左右两个亲随,把文武两印齐齐捧上,便着地一揖道:“仰仗,仰仗!”王定忙问:“此事怎讲?”蔡九从袖中探出一张纸来,给他看 时,正是制置使批准给假三月的公事。【眉】无可奈何请假了事,是官场惯例,可耻王定这才省悟,只为蔡太师面上,不好讥诮,勉强答道:“太守此刻就卸了事, 也自出不得城,你不听四边喊杀之声吗?”蔡九道:“原是兄弟平生,只知文墨,不曾临过阵。听这般喊声,心神甚是不安。幸亏在两个月前饥民闹事之时,已作准 备,只是护理委员不曾来到,所以不好离任。将军麾下,【夹】叫起将军来,可见情急尽有健儿,要能护送兄弟突围而出,兄弟完此七尺之躯,归见家父,决不忘此 大恩。”王定看他神情,又好气,又好笑,端茶送客,他也不觉。【眉】纨绔子弟袭了父兄之余荫者,读此段文亦有所感否?没得法,只好请少坐自便,退入办公室 来。室本在大殿的东偏,和会客处毗连,是用竹席隔开的。恰好栾廷玉一人端坐在内,王定招手,同到大殿后边松树下一块大石上坐下,问道:“刚才太守的话,足 下可通统听清了?”栾廷玉笑道:“听了如何?”王定道:“小弟替足下想,绿林中非久长之所,难得这个机会,保护他出去,倒是进身之路,不可错过!”栾廷玉 道:“小弟一人,死生付之度外,突围而出,料想不难;只是保着一个比妇女小儿还不如的人,经过千军万马中,实非易事。”王定道:“英雄豪杰,须为其难。此 人虽算不得,但足下此时舍此并无他路。倘不得官家承认,又结怨草寇,岂不两面夹攻?我们初次相遇,交浅言深,可是全为足下设想!”栾廷玉踌躇了一会, 道:“既如此,小弟只好努力试试看。只是要去,便是今晚。请都监遴选十个精干军士,一面将文武两印接过来,让他好脱身罢。”王定见栾廷玉意思活动,走出去 经老实不客气,当众接过印来,叮嘱蔡九结束停当,黄昏来听消息。
  梁山泊人马攻城池,这一日时宽时紧。【夹】不得内线消息,有疑心故直到黄昏前后,蔡九果然又来,王定先替栾廷玉吹嘘一番,蔡九十分钦慕。【夹】逃命要 紧的缘故栾廷玉道:“小可蒙王都监吩咐伴送太守出去,这件事端的危险,小可也不知出得去出不去,只有三件,要求太守原谅:第一件,是一切行动,都由小可作 主;第二件,只能保太守一人;第三件,昨日捉得的贼人带着,临时有用。三件如能允许,就此趁贼人传餐时候出去。”蔡九道:“好!好!一切依你,【眉】岂只 三件能够允许,就是三十件、三百件,也要承认,活命要紧小弟原是新任,还不曾接家眷,只纳两个小妾在此,【夹】浮薄少年,自己画供随后来带,也无不可。” 当夜饱餐已毕,王定传令牢里提出石秀,四马攒蹄,捆得紧紧。栾廷玉把来搁在鞍上,一手横着钢刀。蔡九一匹马,紧随在后。后面骑兵,鱼贯而出。
  出得北城,只见远处疏疏的几星灯火,隐约可见。十余骑都遵栾廷玉约束,走得极慢。路两边夹着水田,黑夜望去,平铺一白,似雪地般。蔡九在马上,只觉尖 风戳面,眼前不辨东西南北,把定丝缰,由他高低快慢。约莫走了一个更次,灯火渐渐分明。蔡九心想贼营不远,又不便问得。忽然左首现出一大块乌浓浓的黑影 来。栾廷玉早跳下马。蔡九和兵士听招呼一齐下来。各牵各马,向浓黑地方进去。原是一座大大树林,十几人在里面前磕后碰,脚下又是树根乱绊。蔡九到此,性命 要紧,也顾不得吃力。又将近走一个更次,将近出林。栾廷玉道:“一齐上马罢!此处贼人防备最是薄弱,趁马力有余,快些冲锋。”兵士们举起兵器,脚下只一 夹,十几匹马飞冲过来。大路上原有几个伏路贼兵,只凝神照顾前面,不防侧面马到。刚喝问:“口号!”马头早已撞上,东倒西歪,连排跌倒,这一气使足马力, 一趟子便二十里。到一桥边,蔡九紧抱雕鞍,幸喜不曾落下。天色已是微明,栾廷玉回头看见蔡九在马上发抖,问道:“太守冷么?”蔡九努力答【夹】努力可笑 道:“不,不。”栾廷玉道:“太守放心!出了贼围了。”话未了,后面马蹄声呐喊声,追赶上来。栾廷玉道:“不用惊惶,我已有预备在此。”吩咐兵士:“你们 送太守到甑山南面,转西坡,自然会遇见人。徜若盘问,只说奉栾头领命令,护送兖州府尊到此,头领停一刻便到,口号是‘荡寇’二字。仔细着!”十骑拥蔡九自 去。【眉】护送蔡九用笔周匝,任他自去,直截了当栾廷玉立马桥上,把石秀高高擎起,大喝道:“省事的鼠贼,敢来纳死,便先宰了你这忘八羔子!”来将正是赛 仁贵郭盛,见此情形,大吃一惊。石秀却开口叫道:“兄弟们!不要顾我,我失陷在人手里,你杀上来替我报仇罢!”郭盛听出石秀声音,看栾廷玉刀口,正在石秀 颈上一圈划来划去,不敢卤莽上前,勒住马,高叫:“来将通名。”栾廷玉笑道:“梁山贼辈,你要知道爷的大名,叫这羔子说罢。”刀背就在石秀身上乱敲。郭盛 忍不住,纵马直上,一戟猛地刺来,早见栾廷玉按住刀,双手提起石秀,迎画戟一架。郭盛急收回画戟,退下桥去。想手下人马虽多,无奈一时不好掩杀,正待叫部 下识得水性的.先凫水过去,截住桥那一端。猛听桥上又是一声喝,栾廷玉已飞马下桥,手里运劲只一摔,把石秀直抛上郭盛马头,道:“无用烂贼,还你罢!”
  郭盛不敢用兵器招架,措手不及,撞个满怀,几乎连自己也要落马。【眉】栾廷玉捉住石秀,仍从栾手夺回石秀,奋笔直书,一气奔放,在笨手写来至少要多二 三十字急忙接住,拔出腰刀,把石秀身上绳子割断,已是四肢麻木,好半天才挣扎起来。遍体都被刀背敲得鳞伤,头颈四围,皮肉全行割开,好似绕根红绳一般。 【夹】辱石秀是一种报仇法,比杀他还快心再看桥上的栾廷玉,早已趁空脱身。郭盛率众待过桥再追时,又听见桥那边山里,隐隐有好几处吹号之声。【夹】栾廷玉 的布置恰好吕方、周通也到,大家商量,前面恐有埋伏,无意中救了石秀回去,也算得了。便一齐掉转马头,回向本营。
  却听见呐喊之声,和枪炮连珠声响,端的十分紧急。将近城边,已望见城上竖了“替天行道”的大旗。【眉】“替天行道”旗帜高竖,兖州城得矣,只用呐喊之 声和“枪炮连珠声”二语,将苦战状况写出。高手作文能以少许胜人多许.可于此见之城里兀自巷战未休,三将赶进城来,城中官兵,已有一大半跟统将夺门而去, 少数的各街头巷尾一场混战,死的死,逃的逃,投降的也有上百人。宋江、吴用到知府衙署驻马,计算各位头领,两次入城,探得消息,被擒受苦,失口不招,是石 秀的功劳。跟石秀混进城中,暗暗在水关底下,用小船火药炸开水关,是杨雄、王英的功劳。奋勇先登,占住城头,是武松、鲁达的功劳。进城以后,搜杀残兵,肃 清街市,是林冲、杨志、李应的功劳。救回石秀,是郭盛、吕方、周通的功劳。镇压军士,破城之际,不扰百姓,是裴宣的功劳。刘唐攻城受伤,先回山泊养病,也 算有功。【眉】诸将叙功,文笔整饬而有变化孔亮、孔明,前日攻城未下,夜半遇敌劫营,不奉将令,私自追赶,致落陷坑被擒,幸接应兵到随即救回,功罪两抵。 【夹】又是徒弟出丑杨志因追王定不获,自请免除功绩,【夹】微意吴用不许。这晚,吴用传令:武松、杨志轮流领五百兵士,巡查各处,以备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