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外史

你道则天哪里再可以睡下,此时的神气,格外十分的健旺,勉强歇了一刻,依旧穿衣起身。
午饭已毕,鬼混了一遭,不觉天又暮黑,因为,情人有约,也就连忙归房,不到人静之时,果然怀义和尚突门而入。
则天迎着,携手进了销金之帐。两人这一番恩爱,极其绸缪。芜蓉金桔,颠倒鸾风之肢。荳蔻樱桃,反复鸳鸯之背。直待一滴杨枝水,倾人红莲两瓣。
枕上则天问怀义道:“你究竟如何这大的本领,虽无道来去无踪,却也是能夜行自若。”怀义本是一个粗而且蠢的和尚,及此时倒也会温柔。当下听则天问他,便伏伏贴贴的说道:“小僧自幼就练习飞墙走壁功夫,不但这矮檐屋宇,可以一跃而不由户,就是那三五丈的城墙,我也不用吹灰之力,便可以过去了。”则天道:“果然昨天你还胆子大呢,来到此地不怕被人看见了吗?”怀义道:“采花的人,没有胆量,就能行事么?”则天道:“你昨天晚上情形,我倒要你说说看。”怀义道:“昨天晚上,你师傅还未回来的时节,我就从庙里来至这边,初一看时,你们大家在禅堂里谈天,不到一刻,你师傅在外敲门,你还是坐在那边不动,我心中十分着急,后来你同你师傅说了一会,我因立得太远,也听不见你们所说的是什么。待你话说完,忽见你手持灯台,背身**娜娜的往西首房里去,我那时已经明白,我也就飞身走至檐口,用了个燕子倒吃水的架落,身体变进窗前一望,却满窗糊的都是白纸,内有灯光,倒望不出你所以,我马上即用了舌头,将窗纸了一个小洞,正看见你关门垂帐,解带宽衣,露出雪白的身躯,真个可人如玉。两只大腿,如八月里鸭子一般,又肥又嫩。登时我心猿意马,实在难忍,就想扭开窗扇,撺入里面。忽又自己想道,我这强盗的形势,不要惊坏了她,她喊叫起来,反为不美,不如候她息灯安睡,再行进来,方保万无一失。所以,直候到你吹息了灯。然而你在铺上,不知为什么又哼声叹气,翻来掉去的睡不实在,好容易许久许久,这才不见你的声息,我遂轻轻的扭开窗扇,蹿身来在里面,松了裤子,掀帐登榻。哪晓得,你是一个知趣的人儿,听我播弄,我就单枪匹马上,进了三关,你那处还闭着眼睛,或迎或送,我暗道造化造化,巧巧遇着这个好人。”
则天听到此处,心中释开一个老大的疑团,暗道:“以讹化讹,真是叫做错中错咧,这一个姻缘,再奇也没有了。我梦中被那姓张的假作云情,他替我解衣宽带,谁知就是和尚的行为,真作雨意。”
则天想到这里,欲火腾炎,上面咬咬牙齿,下面夹夹腿浜,一手在被里抓住和尚的主脑,说道:“你的福分不浅。”怀义正如蛙怒,又使了个编鱼晒背的式子,两入就车起水来。
一阵狂风,梨花已经满地。双双遂无声无息的睡至日出星零,怀义怕被寺中众尼知觉早已蹿出天台,复往红尘愁苦地去了。
自此一连几日,那张易这、张昌宗二人,实在也妃念武则天不过。这日两人偕行,一路又进到妙高寺里,真果意想一亲芳质,偏偏老尼上前接着,应酬了一番。良久不见则天的影子,二人正在疑疑惑惑,突见西边走来一尼,头上白如雪梨,身穿月色布袄,袖着斜棋纹式,足下金莲,着双浅口黄绫板缎的鞋子。
易之眼睛把她一膘,随后昌宗也是如此。那尼接连得了两个照会,因为背着老尼的面,也就笑且眉梢,满面春容,现了一现。易之、昌宗魂消魄散,身体顿如软了一般。暗道:“武氏真个国色,无如老尼在旁,讨厌不过,鹊桥难渡,况且织女牛郎又是无期。”
三人心中,恨不得同成好事,则天忽来至前面,身子挨了一挨,想就随便坐地,实在又舍不得二张,思想梦境,越发难过。正是:
花能解语反多事,石不能言亦可人。
要知禅堂里毕竟如何情形,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王皇后妙高寺拈香 武则天荣华宫复进
话说当时武则天实在难过得很,便不问好歹,往那边坐下。老尼看此情形,也觉诧异,惟因她未到犯过什么奸情,于是自解道:“春月秋花,怎不恼人?况又是青年时代,正在难守难捱的关头。”想到此地忽然得了一个法儿,就向则天说道:“几日你未念经,今日人已清爽点,何不去佛前补着,否则地狱里补经所,罪也难受。”则天突听此言,倒以为真,便放下二张的念头,起身就走。这里二张已知老尼的用意。易之想到:今天不如且去,改日再来,好在武氏总在寺里,插翅也难飞掉。想罢就向昌宗道:“我们走吧。”昌宗起身道:“好。”老尼又假殷勤一回,顿将二张送出门外。
武则天在经堂里补了一些佛经,究竟心中不定,依然跑到禅堂内来,举目一看,意中人已去如黄鹤。则天登时停了步,将老尼地狱之话一想,连唾了几口,暗骂道:“老不死的东西,没要骗我,我只看见活人受罪,哪里看见死人披枷咧。”说时转身人内,到了自己房里,无情无绪的呆慕二张,居然音沉海底。
一连几日,并不见二张来到,隔久也就罢了。幸喜怀义和尚,不时往来往来,寺中尼僧倒也一个不晓。从此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整整己过了四年,直到永徽癸丑五月间。
这日却是太宗的忌辰,则天记得清楚,一早起身,触动旧情,暗暗抛了几点眼泪,又叹道:“也算我武氏命薄,老皇宴驾;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并无一人出宫,那长孙老贱人,不知同我是甚冤家,独独把我遣发于外。假如不因这事,此时我武氏,受新皇帝的恩宠,倒不知怎样的尊贵咧。”一人便坐在房中痴想,忽听外面沸沸扬扬,来了无数的侍卫太监,呼道:“当家的尼僧在哪里?皇后娘娘因老皇忌日,来到庙中拈香,赶快出去接驾,御辇已去此不远了。”老尼一听,连忙传集众尼,换了祖衣,分班迎出,武则天也在其内。果然离寺不到一箭之路,远远看见前导对子,立仗马已经到来,那一众御林兵就同乌鸦似的,黄罗盖下,一乘御风辇,款款前进。老尼引众尼由寺门起一条边匍匐在地,就同满地的黄衣包一般。候着风辇就进,便报道:“妙高寺尼僧普慧率领法徒超凡等,迎接圣母御驾,愿圣母万岁万万岁。”报名已毕,御辇已进寺中,普慧又率领众尼里进,到了佛殿之前,齐敦法器。钟响鼓应,鼓响磐敲,佛前佛烛光辉普照大千世界,炉中香烟缀绕,顿现七十二莲花。
这里皇后拈香已毕,升了宝座,一个个皆报名呈上,三呼见驾。末后武则天进前,皇后忙开动贵口问道:“超凡,你可是那年出宫的武才人吗?”则天头叩道:“臣尼正是。”皇后道:“你不记念宫中否?”则天见问,垂泪道:“昔蒙先皇恩宠,岂有不记念之理。”皇后道:“你既如此,还愿意随我进宫么?”则天这人本来伶俐异常,听了这话,随即就谢了圣恩,略无辗转。当下皇后的御辇也就出了妙高寺,武则天随着,一同往宫里去了。
看官,皇后拈香就拈香,突然要把武氏带回宫去,这是一个什么缘故?试问太宗的忌日,高宗的皇后要至妙高寺拈香,这又是什么用意?原来她拈香是假的,要取武则天回宫是真的。只因长孙太后从前打发则天出宫的日子,除去几名太监,以及长孙无忌、王皇后晓得,余者无人知道。
高宗御极之后,第一件的事,就下了一个圣旨,诏立武才人为贵妃,不料这个上谕,直即没处去送。宫中并无这人,传谕的太监无法,只得到总管处查点嫔妃的名册,方知奉懿旨已驱逐出宫,就此直言复旨。高宗知母后所为,也叫没法可想。但高宗正在英年,极其贪色,既然召不到武氏,因此另外物色。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之中,拣来拣去,惟有萧氏,稍当上意。既幸之后,册为淑妃,但这萧淑妃生性骄傲,却无一点才学,仗着自己得宠,便处处藐视正宫娘娘王皇后。你道一个堂堂的王皇后,哪里肯服?却也无可奈何。兼之高宗自宠萧妃之后,非逢大典,不进昭仪。王皇后冷落不过。
一日高宗因籍田大礼,回銮来到正宫,王后接驾,当晚留宴,宴上王皇后从容镰道:“陛下身为天子,眼界宜高,试问当今之世,舍萧淑妃之外,可有第二美女否?”高宗笑道:“较萧淑妃美的虽有,无如我却不曾看见。如今这有一人,若能到来,这萧姬便相形失色,怎奈渺若天涯,全无消息。”说罢便长叹一声。皇后此时,心中已猜了个九不离十,暗道:“他还是如此,有了有了,我何不就这样咧。”正是:
白浪滔天风波险,从此钓出是非来。
要知王皇后究竟是甚主意,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含醋意萧淑妃恃宠 因酒醉骚天子获珍
话说王皇后其时想着:“高宗一定不是思别人,就是思那武氏则天,所幸长孙太后已崩,无人阻挡,我何不将她悄悄取回宫中?偏教这萧贱人失宠,方泄我心头之恨。”主意想定,所以趁着太宗忌日斋期中,诈称烧香出宫,就特为到妙高寺将武则天取回,暗藏在昭仪下室里面,代她蓄发修容。不到一年,那武则天果然云鬓蓬松,妖艳如故。
直到第二年正月元宵佳节,王皇后想得一法,在昭仪宫大设彩灯,庆贺佳节,便留高宗夜宴,但是高宗虽宠萧妃,就与皇后,到底有点结发夫妻之情。当时见皇后留宴,虽说冷落了萧妃,却还要勉强装些情面,因此就许允在宫,及至开宴,王皇后手奉一杯御酒道:“臣妻自奉箕帚,备位正宫,自知身弱色衰,强颜自愧。然究以陛下眼界中只以萧妃为美,终属有些不服,因此暗中搜索,幸陛下洪福,果然觅得一女。照臣妾看来,此女远过萧妃何止百倍,不知陛下可愿进览否?”高宗说道:“可是真么?朕有些不信。”王皇后道:“陛下之前,臣妾何敢见谎?”随即便嘱咐侍宴的宫人道:“你们去到下室里,将那留养的女子传来见驾。”宫娥答应一声,随即传旨,书中这也不在话下。
却说武则天,自从王皇后借着拈香把她带进宫里,她承应皇后,虽亲生的女儿都没她这样孝顺。王皇后焉知她包藏祸心,以为她真是贤德,暗道:自己必然添了一个助背,不怕萧贱人不低头失宠。便无事的时候,‘总同则天说说这里,讲讲那里。
这日昭仪宫皇上准许留宴,王皇后心中欢喜,亲自跑到下室,招呼则天预备。则天得了这个消息,自然洗洗薰薰,点脂敷粉,打扮得千媚百娇,专待召见。到得晚来,宫中上下皆有赐宴,各人吃酒的吃酒,看灯的看灯,好不热闹,独则天反转添了一件心事,暗道:“我武氏一身成败,就在倾刻,若有人来召我见驾,一见龙颜,总有万一之望,但又怕好事多磨,不得顺心,那就不知怎样了。”此时心中或而想想太宗,或而想想高宗,又或而想到怀义和尚并那张姓两少年,真个心绪如麻,辗转无定。见宫婢等酒宴已散,莲满已至亥正,便叹了一口气,暗道:“到此时毫无消息,一定是石沉大海了。”当时懒懒的就想卸了宫装,忽又想道:“且慢,皇后就要进言,也不能一见万岁就说这话,或者还未得间,也末可知。”则天想罢,突见外面一个宫娥,提了一盏宫灯走进下室,高喊道:“列位公爷,那留养的女子在何处呢?皇娘有旨,着她随我去见驾。”此时管下室的几名太监恰巧都出外看灯去了,只剩得一个老年的守门,他听富娥一说,耳朵本聋,就牵七拉八的,又模不着头尾,只是浑猜。武则天在旁早已得知,深怕误坏大事,忙走出应道:“那位姐姐奉旨传留养女子,在
下等候已许久了。”那宫娥举起宫灯,略为照了一照,暗暗咋舌,想道:“世间那有这样美女?据我看起来,她仿佛同那年老皇上幸的武才人倒也差不多呢。”就此便道:“原来这位就是新贵人,只得告罪领道了。”于是宫娥在前,则天在后,逶逶迤迤直奔昭仪宫而来。则天走至内宫阈旁,直见里面凤烛高烧,一切陈设较长孙后时大不相同,暗道:“果真人生终为民家女也就罢了,若得陪伴君王,必要到这个地步,方不负一生之遭际。”
书中不言则天在宫中思量,且说高宗在御宴上听宫婢回奏留养女子已经召来,以为她也不过是民间稍有姿色的尤物,未必果当联意。此时高宗已有三分酒意,便说道:“代联传她进来。”宫娥走至宫门也就传旨,武则天听说,忙走道丹墀跪下,奏道;“愿皇上皇后万万岁,民女见驾。”看官,你道则天因何来见高宗,不称武氏,反称民女,这是个什么用意呢7只因自家已受先皇才人册命,若明说武氏,深伯高宗当众人耳目,须避聚尘之嫌,又生枝节,甚为不美。即此一端,这武则天的谋略已可概见。
闲话扫开,但是高宗初次的猜度,以为是寻常女子,并不注重,及至看她步上丹樨,那身材之娜,口齿之清脆,觉到就有些出色惊奇,及至就近一望,她面貌逼真像那武才人,然而总有两分料不得,心中便浑挥的度量一度量,又仔细给她一瞧,暗道造化,心中实在欢喜得如获至宝一般。转身向王皇后呵腰屈背的打了几个恭。王皇后晓得他有了酒意,忙奏道:“陛下莫谢臣妾,倒要试问怎样安排此人。”正是:
练就宝剑贻烈士,买得姻脂赠美人。
要知高宗毕竟怎样安排武则天,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采办花灯鱼尘雁香 共叙离别海烂万枯
话说高宗皇帝听王皇后说过,便答道:“且慢安排,先传她进来待宴。”则天当下忙谢了恩,慢移莲步,轻摆柳腰,走至宴前,见了高宗。那一种情形觉得又欢喜、又悲惨、又怜爱、又怨恨,是百媚横生,千娇立现。登时高宗被她迷得简直是骨软酥麻,如痴了一般,也不问别后情形,只得胡乱进餐,催着散宴,便咐宫人送则天到翠华宫候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