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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浦潮
应科长笑道:“完了,什么新式旧式,你把自己的护卫,打扮得神气活现。手下的兵士,都同化子的爹爹一般,还要夸什么口呢。”刘队长道:“呸,你眼睛不曾张开么?这种服式,难道还不好。”说着,便把炕桌上那套戏衣,给应科长观看。应科长笑道:“你疯了,这不是施公案内朱光祖穿的么?怎说是军衣?”刘队长道:“这便是我们敢死队新式军衣。”应科长知道刘队长脾气不好,连都督也有些怕他,不敢和他多辩,便道:“果然很好。”刘队长听了笑道:“小应果然有眼力,方才都督也说式样不错,而且昨日我着人写了封信,送到报馆中去,今天报上也说十分壮观呢。”
应科长笑了一笑,便把侦探访得有宗社党在城内匿迹之说,告知都督。都督大惊道:“既有宗社党,一定还有兵队同来,我们非得调大队人马去捉拿不可。”刘队长听了,便自告奋勇。应科长道:“倘若一调兵马,恐他们得了消息,先事逃走,反为不美。我看还是先带几个人去探看动静,倘若那边人多势众,我们再调军队不迟。”都督听说,还有些犹豫。刘队长插口道:“小应的话儿,果然有理。倘若我们人马去得多了,他拚着一死,向我们抛一个炸弹,岂非大大的不值得么,还是给他个冷不防为妙。”
刘队长这句话不打紧,却把应科长吓得一跳。暗想:我却不曾料及这一着。倘若真的抛出炸弹来,可就糟了。都督也以刘队长之言为然,便命应科长先去探看,须要小心为是。应科长领命出了会客室,已不似来时那般高兴,满肚子记挂着炸弹。回到谍报科,见自己四个伙计,都已结束停当,预备出发。应科长道:“今儿不比往日,我们须带手枪才好。”众人道:“我们早预备下了。”应科长听说,平添了几分壮气,自己也拣两把新式勃郎宁手枪藏好,才命报信的那个侦探引路,直向宗社党处而来。走了一程,那侦探止步道:“到了。”
应科长抬头一看,不觉呆了一呆,暗想这不是以前在道台衙门做文案的何铁珊家里么?何铁珊这人,在日论不定要做宗社党,因他结交的都是些官场中人物。然而他已亡故多年,家中只有一妻二女,听说长女也出阁了,两个女流料想做不了宗社党,莫非铁珊生前的朋友,借他家作为机关,亦未可知。想罢,便命侦探上前叩门。不一会,有个扬州口音的娘姨出来开门。应科长此时,不怕炸弹,奋勇当先,领着众人一拥而入。那娘姨拦阻不住,惊得什呢什呢的怪叫。何铁珊的女儿兰因,正坐在客堂中做绒线衫,见外面闯进五六个面生男子,心中十分惊异。又见为首一人,生得尖头小脑,衣服华丽,像是个上等人模样,即便迎上前道:“你们找谁?”应科长道:“我奉都督之命,至此搜寻宗社党。”
兰因听了,不懂这宗社党是什么东西,顿时大惊失色道:“我们这里没有宗社党呢。”说着,便向楼上高叫了两声妈妈。忽听楼上脚凌乱,还有凳子倒地的声响。应科长是何等人物,听声音有些蹊跷,料定侦探的报告不为无因,当下喝令众人上楼搜拿。兰因慌了,拖住应科长,不放他上去,究竟女孩子力小,被应科长轻轻一推,早跌了个仰面朝天,及至挣起来时,应科长已站在楼上房门外面,那房门紧紧闭着,被他们打得震天价响,里面的人益发没了主意。隔有一顿饭工夫,才开了门。应科长命众人守在门外,众人都执着手枪,如临大敌。应科长一脚跨进房内,见何铁珊的妻子徐氏,立在床前,索索乱抖,面色都吓黄了,衬着浓浓的一脸粉,青森森十分可怕。应科长四顾不见外人,心中颇觉奇怪,暗想方才明明听得楼上有男子脚步声响,为何此时不见男人踪迹。看这里只有一扇门,料他跑不了,一定还躲在房内。当下便向徐氏道:“我等奉都督之命,至此捉拿宗社党,你把他们藏在那里?快快说来,免遭连累。”
徐氏战战兢兢的道:“我家并没有宗社党,你们大约弄错人家了。”应科长道:“胡说,我们探访确实,岂有舛误之理。”徐氏听说,愈形慌张。应科长更为疑惑,用手向门外一招,那四个伙伴同侦探便一拥而进。徐氏见了,惊得动弹不得。应科长下令搜寻,众人顿时翻箱倒箧的大搜特搜,虽然不曾搜出宗社党的踪迹,却搜出两箱宗社党的凭据来。那两只箱子内,满满的装着宗社党所穿的衣服,还有貂皮外套,玄狐外套,天马皮外套,草上霜箭衣等类,足值五六千银子。应科长看得眼都红了,喝道:“这些衣服不是宗社党的是谁的?”便命众人抬去见都督。徐氏慌了,奔到房门口,拦住了去路道:“这都是我丈夫遗下的衣服,你们是那里来的流氓,借端白昼抢劫,还当了得。”口内虽然这般说,却不敢呼唤。应科长一眼看见徐氏走开处,床下露出一幅衣角,不觉喜出望外,也不与徐氏答话,抢步上前,抓了那幅衣角,轻轻一拖,顺手拖出一个宗社党来。
这人一露面,不但徐氏惊得面如土色,连应科长也做声不得。那人年在二十以外,面如冠玉,衣服华丽,却蒙着一脸的尘士,满身蛛网,见了应科长,羞得面红耳赤,低头不语。应科长认得此人,乃是都督府中一名科员,平日颇得都督信用,不料今天却在这里相见,看他的狼狈模样,心中已有几分明白,便道:“你缘何到此?”那人道:“这里乃是我亲戚家里,方才我只恐盗劫,故而躲避,原来是你来捉宗社党的,我却不曾看见有什么宗社党呢。”应科长道:“你既不是宗社党,快些走罢。倘被都督知道,你可免不了嫌疑咧。”那人听说,抱头鼠窜去了。应科长问那侦探道:“你这消息,从何处探来?”那侦探道:“是都督府王科长的报告。”
应科长听说,恍然大悟,知道王科长与那人意见不合,所以借我来作弄他的,用计果然很毒。我虽作了他的傀儡,却不能就此下场,况且放着这两箱细毛皮衣,也未便轻易饶过,便大声对徐氏道:“你家窝藏这种满清官服,罪名已是不小,倘若好好的让我们带去见都督,大不了充公了事。如其故意抗拒,那时准得个枪毙的罪名。”说罢,便令众人带回去。众人吆喝一声,抬起那两只衣箱便走。可怜徐氏到头还不知宗社党是些什么,只道都督派他们来捉拿床底下那人的,目今事已败露,只得眼睁睁看着这班人,抬了两箱衣服,吆吆喝喝的奔出大门而去。正是:方喜嘉宾同入幕,谁知大盗不操戈。欲知后事,请阅下文。
第四回聚餐会竭力争口腹检方书拚命省铜钱
当下兰因也气嚅吁吁奔上楼来,问她娘道:“这班人究竟为着何事?”徐氏因问,这些强盗死出去了没有?兰因回说早走了,徐氏听了,不禁放声大哭。兰因劝道:“母亲且不必悲伤,方才他们抬去两口皮箱,箱内装的究竟是不是宗社党呢?”徐氏道:“呸,你道宗社党是些什么?这宗社党便是说的他呢。”兰因道:“不见得罢,他们既来捉他,为什么又放他逃走呢?”徐氏听说,猛然想起方才他们问答的话,果然宗社党不像是个人,若是个人,为什么要开箱搜寻呢?便道:“宗社党莫非是你父亲遗下的几套细毛皮衣服么?我没听得衣服有这种混名,而且藏这衣服的,也未必见得犯罪。我家隔壁衣庄内,不是明目张胆的挂着宗社党出卖么?从未见有人拿去充公,为什么把我家的宗社党都拿了去呢?”兰因惊道:“那件紫貂皮外套,可被他们拿去了不曾?”徐氏道:“还留给你呢!”
兰因听说,不觉流泪满面道:“那件紫貂皮外套,去年我要改做皮袄,你霸着不许,如今一古脑儿被他们拿去,如何是好?爹爹死后,遣下二万多银子衣服,一大半被你送给了心爱的人,剩下的又被强盗算计去了,我做女儿的一些光也不曾沾得,我好命苦也。”说着,便呜呜咽咽的哭了。徐氏道:“你又哭什么呢?我们丢了这许多东西,一定要想个法子弄回来才好,难道白听他们拿去受用不成!”兰因道:“说什么弄回来,我们母女二人,谁能够出头露面的去找脚路。便是找到了脚路,又向谁去要呢?”徐氏道:“我等虽是女流,还有亲家公呢。他在外边交游很广,须得请他来商议商议,才是道理。倘若我哭罢了你哭,你哭罢了又是我哭,那就没得了局咧。”
兰因听了,才止住悲声,徐氏便命娘姨快去请亲翁来。列位,你道徐氏的亲翁是谁?说出来大约看官们还有些认识,此人姓陈名浩然,乃是陈光裕的父亲。原来徐氏便是光裕的岳母,兰因便是他亡妻之妹。光裕临走时,原着人来请他丈母小姨同去的。无如徐氏一心恋着家中房屋,没人照顾,因此回却不去,不料今天果然出了这个乱子。陈浩然得信,即命老仆留心门户,自己急忙到了何家。徐氏接见,劈头一句便问宗社党是什么东西?浩然倒被他问住了,隔了一回才道:“这宗社党便是帮着大清皇帝,反对革命党的人,你们问他则甚?”
徐氏听说,对兰因点了点头,便把方才来了一群人,闯进楼上房内,说是都督派来捉宗社党的,宗社党没有拿到,却把两箱贵重衣服拿去等情,一一告知浩然。惟有那床底下捉出宗社党一事,却一句也不曾提及。浩然听说,怫然道:“都督者,人民之表率也。今纵令手下人如此猖狂,还当了得。你们不必惊慌,待我到会里去与会长说了,开一个特别大会,即刻发电到南京临时政府,不怕这都督不走他娘的路。”徐氏听了忙道:“这个使不得。此事并非都督之过,全是一班手下人惹出来的祸,你若把都督参了,岂不冤枉了好人么!况且我等只求取回原物,已是心满意足,又何必惊天动地的打电报给南京政府呢。”
浩然叹道:“话呢,原是不错。常言道:瞒上不瞒下。大约是一班手下人弄的鬼,都督也未必知道此事,我也不必伤这阴,待我亲自见都督,把此事缘由告诉他,令他把这班狐假虎威的手下人,重重警戒一下子,再追他原物便了。”徐氏大喜道:“若能如此,真是再好也没有,全仗亲翁大力。”
浩然谦逊了一会,辞别何家母女,直奔都督府而来。走到都督府前,只见四个黄衣兵士,荷枪植立门外,枪头上都插着刺刀,明晃晃的耀眼。浩然见了,有些害怕,探头朝里面一望,见二门外还站八名兵卒,八捍枪在两旁搭好架子。浩然自觉气绥,不敢进去。那守门的兵士,见他探头探脑,便喝问做什么的。浩然道:“我找人呢。”说着,便整一整衣服,大着胆子走进了头门。那二门口八个兵士,却谈笑自若,并不管他。浩然走过二门,又见第三道门外,除八名守卒之外,还有一名军官。浩然知道都督府的门禁,进了大门,那二门三门,都可自由出入的,便放胆走去。谁知才走到门口,便被那些守门兵卒吆喝一声,吓得浩然魂不附体,回身便走。那时恰巧外面走进一人,认得浩然,高声道:“陈先生哪里来?”
浩然见是自己的门生王守一,便道:“原来你也在这里。我有一件小事,意欲谒见都督,不料守门的不让我进去。”守一道:“正是呢,都督因外间刺客甚多,所以不轻易见客,先生此时,若无甚紧要公干,请到我们办公处坐一会罢。”浩然随着守一走到一处,见门外挂着军需科三字一块粉牌,守一引浩然进内坐下,亲自奉了一杯茶。浩然见这公事房内,共有四五个人,都在结算账目,十分忙碌。又听得有人念着眼镜费七百八十六元,应酬费一千五百六十八元。浩然在肚内暗想:这许多眼镜,不知谁戴的?那应酬费又不知请什么客?守一对浩然道:“我们军需科,执掌全军财政,出纳报消。近来有一班商民人等,纷纷助饷,累得我们昼夜不得空暇。其实这小小数目,济得甚事。他们郑重其事的送来一票,还不够我们都督请一次客呢。”
浩然道:“这也是他们各人的热心,所谓马载千钧,蚁驼一粟,各尽各的力量罢咧。”守一道:“方才你说有一件事,须要面见都督,不知是什么事?”浩然便把何家的事,约略说了一遍。守一道:“我看你还是不去见都督的好。这事大约是谍报科应科长办的,应科长与都督十分投机,你若冒冒失失见了都督,不但衣箱不能索回,论不定还得个大大的过失呢。”浩然道:“这便如何是好?”守一道:“据我的意思,还是与应科长情商为妙。”浩然道:“我与应科长素昧生平,如何能情商呢?”守一道:“你若依我的话,那应科长面前的说话,都由我代劳便了。”浩然大喜,催着守一快去。守一去了一会,回来道:“应科长承认箱子果然有的,不过他奉命而去,须得呈都督验明,再行发还,你隔两日再来一次罢。”
浩然谢了守一,回到何家,向徐氏道:“都督已见过,衣箱乃是谍报科应科长拿去的,须待验看明白,再行发还,你们不必担扰,隔两天包在我身上取回便了。”徐氏听说,十分欢喜。隔了两天,浩然又到都督府去了一遭,谁知仍不曾验过,次日又跑了一趟空,一连三天,毫无消息,不由得何家母女又起恐慌,逼着浩然设法。到了第四天,浩然从都督府回来,果然押着两部黄包车,每车拖着一只皮箱,箱上还粘有都督府的封条。徐氏见是原物,好生欢喜,即命人抬进里面,问浩然怎样取回来的?浩然道:“我今天见了都督,他还说不曾验过,我便发作了几句,末后我说,你今天若不还我衣箱,我一定要电致南京临时政府。他一闻此言,顿时着了忙,即刻差人向谍报科讨出这两只箱子,当面验过,加上封条,给我带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