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公案

  义律看罢,好似当头浇了一勺冷水,就此对于林公的命令不敢不遵,马上转知伶仃洋面各趸船,驶出老万山回国的,先后共有七艘,以外尚有几艘,有因船身已坏,须待修理完竣,方可启碇;有的破坏过甚,经不起海洋风浪,廉价售去,人搭他船回国。义律照实禀复。林公又派员复查,所报尚属实情,只好稍宽时日,仍分饬水师认真逡巡洋面,严加防范。
  惟夷商对于具结一事,久不遵办,一再严催,始接到义律复禀称:本国与天朝贸易,恭蒙大皇帝怀柔,历有二百余年,仰望先教以禁令,而后实行。因本国地方较远,必须宽以期限;凡属印度港脚船,给予五月期限,英吉利船,给予十月期限。然后厉行新例,则各商皆知有此例,来粤时自必遵行。现在要各商出具永不贩卖切结,各商都不愿意,倘不能不取结,该商人等惟有启碇回国。
  林公阅禀,正在筹思处置良策,忽然接到军机大臣字寄,内开:奉上谕饬查港脚夷商查顿下落。该夷来粤贸易多年,所有趸船鸦片,多数是其经营,实为奸夷巨魁。据邓廷桢奏称,该夷因稽查严密,于去年冬请牌下澳,现在谅已开行,但该夷盘踞既久,党羽必多,现在各趸船尚未回帆,所存烟泥,岂肯即行抛弃,难保不别肆诡谋。着林则徐严密访查,该夷查顿是否实已下澳开行?确于何日启碇?如尚逗留,着即严行驱逐,据实复奏。林公接奉此旨,一面咨行粤海关监督豫坤转谕洋商伍绍荣等,密查禀复;一面札澳门同知转谕在澳西洋夷目委利多查明查顿附搭何船于何日由澳开行回国,据实禀复。一面又密派史林恩改装前往澳门密访。旋据澳门同知蒋立昂禀复,查顿确于上年十二月十六日,由澳港附搭脚船回国;又据豫坤后报相同,查顿回国,已无疑义。惟据史林恩回辕面禀,查顿虽去,党羽留省的甚多,如义和行的央顿,即系查顿的胞弟。又有英子地臣,三子地臣,皆系查顿的外甥。还有替他管账的子地信,也在该行居住;并查悉此次趸船缴出的烟土,十之六七是查顿存贮的。林公固知查顿为贩烟祸首,趁此机会,必须将他根枝掘尽,使他永远不敢再来。于是会同邓廷桢、豫坤严谕义和行主,驱逐央顿、英子地臣、三子地臣、子地信等四人,押交粤海关,搭船归国。更有著名贩土夷商颠地,一并驱逐出境。然后把办理情形,具折奏复。
  且说查顿从鸦片贸易里面获利达一百多万,此次损失,约有三十多万,自己虽然回转伦敦,仍留胞弟司账居粤,还想设法贩运。及见央顿等一体被逐回国,才知道事情闹大了,无可设法。但是平白地将大好利源丢去,心中终觉不甘。他本和颠地是至友,素知他和外相巴马斯统有些亲戚关系,且二人甚为要好,便和颠地秘密商量,托他去运动外相,怂恿英王,与中国办交涉,强硬对付,须用兵力作后盾,要求中国政府将被毁烟土二万数千箱,如数照价赔偿,约计可得二千四百万元之谱。各商人只要收回六百万元血本,其余一千八百余万元,悉数报效外相及军饷。又允许颠地,如其事成之后,另提一百万元,作为酬劳。二人几经商议,颠地因有此一笔绝大酬劳,自然不肯放弃,便向外相一再恳求。外相巴马斯统起初以为鸦片一物,究系毒品,中国严禁没收,也出于情理之中,况英王早已声明英政府不能袒护不法商人,故不敢在英王跟前建议,便向颠地婉言谢绝。颠地也无可奈何,废然而返。
  不料事有凑巧,隔不多时,香港地方发生一件英人残杀中国乡民林维喜案件,当由主务监督义律办理,判决主犯罚金一千两,以作抚恤,并处监禁二年之罪。群情不服。中国官吏也以为处罪太轻,由粤督邓廷桢专折奏明皇上。旋奉谕旨,着他合同钦差大臣,严正交涉。邓督即和林公商定办法,会衔布告,表示反对,并断绝香港、澳门、广东等处的英人食物。凡英人雇用之司账、通事、大司务、西崽等,限三日内一律自动辞歇,否则拘案法办。并传谕中西餐馆及茶食店、点心店、水果店,概不准与英人交易。
  义律本则与林公夙仇未解,他就一面飞禀英政府,请派军船来华,保护商人;一面提出抗议书,亲往九龙官署抗议。等侯六七小时,不曾见着中国官吏,义律大怒,回去发出布告,竟欲以武力对付。幸经他国商人劝阻。林公得悉义律态度强硬,谅必恃有武力作后盾,即与邓督商议,一面向义律提出要求,速将杀死林维喜的凶首交出,并限在黄埔的夷船,于三日内一律退出;一面扩充武备,于虎门外排下炮位,预料战机迫在眉睫,修筑炮台,不容稍缓。当即会同提督关天培乘坐兵船,至虎门察看形势。
  原来邓督早知英国早晚用武力对付,虎门设立炮台早经奏准,派委妥员雇工安设,此时刚正竣工。那虎门口为粤海口路咽喉,为夷船来粤必经之地,当下林公船抵虎门,同关提督并立船头,手提望远镜,四面了望,只见重重门户,险要天成,自伶仃大洋过龙穴而北,有两山斜耸,东边叫沙角,西边叫大角,欲入内洋,必从两山中间经过,此为第一重门户;进口约七里,又有一山,屹立中央,名叫横档,前面有一巨石,名叫饭萝排,再前进有一小山,名叫下横档。海道至此,分为两支,右面一支多暗沙,左面一支以武山为岸,武山俗称南山,山前水势极深,为夷船出入必由之路,此为第二重门户;由横档前进五里,便是大虎山,靠西为小虎山,再西则为狮子洋,便是由黄埔到省的要路,此为第三重门户;以外山岛杂出,港口纷歧,皆夷船出入的要津。当由关天培指明:“横档、南山两处,本有炮台,建自康熙五十六年,形势稍狭;嘉庆五年,于沙角添筑炮台一座,至二十年又于南山炮台的西北,添筑镇远炮台一座,各安炮位四十座;嗣后大虎山、大角山各添设炮台一座。兄弟自十四年冬到粤,驱逐夷人律劳卑出口之后,与前任卢制军商议,因大角、沙角两炮台,中间隔开海面一千数百丈,两边炮火均难得力,只可作为了望之用。惟南山、镇远、横档等三处炮台,形如品字,中隔水面,只有三百多丈,炮大可期得力。所惜南山炮台地势过高,炮子容易冒过船顶,墙垛亦嫌单薄,当时即同卢前督会折奏准,将各炮台重行修建合用,添置七八千斤大炮,分别安配,并于横档背面山麓,及对面芦湾山脚,续添永安、筑固两炮台,安炮三四十门不等,这是此间炮台的沿革。”林公问道:“现在新添设的,又在哪里?可曾竣工否?”
  要知关提督如何回答,且待下回分解。
  
第52回义律霸阻夷船入口 英皇怒派军舰示威
  且说虎门口的炮台之外,又有排链,都是由提督关天培经手安设的,所以林公和他一路查察,并向他问起排链安设停当没有?要知炮台,未至决裂时候,不曾奉到上谕,准予武力对付,不能够擅自向夷船开炮轰击,所以要兼设排链,随时可以封锁海口,使夷船不能任意出入。当下关天培答道:“说起排链,在五年前就同卢制军筹议安设于横档山前海口面较狭的所在,创造粗大铁链,安根于两岸,铁链下端承以木排,木排两端紧系锚缆,无事时开放,任舟船自由出入,有事则横截中流,使船只不能通行,防堵极为便捷。当时因经费缺乏,未及办理。直到十八年夏间,有英吉利夷目马他伦率巡船三只,窥探虎门,及见海口布置严密,便即畏惧退去。时在邓制军任内,即与兄弟会折奏准,添设铁链木排,由兄弟到此详细察看。威远、镇远、横档等各炮台之前,海面较狭,安设两道排链,足资堵截。惟威远、镇远两炮台,虽同在武山脚下,相距尚有一里之外,既较排链,横截中流,炮台更宜联络,故又于威远、镇远中间添建大炮台一座,安放大炮六十门,以护排链,工程才告结束,即请大人查察验收。”
  林公就令移舟至武山、横山档一带查看,这是第二重门户,最关紧要,即派员乘坐舢舨,丈量该处海面,自西北至东南,横宽二百七十丈至三百三十丈不等;查看排链两道,西北皆安根于武山脚下,东南则第一道安根于饭萝排巨石;第二道安根于横档山脚,俱各凿深石槽,用八千斤重的废炮,横安槽底,外加粗铁箍四道,上扣铁链四条,合并为一,中间纽合,两头贯以大铁链八条,用大铁锁接扣两边,以便开合。木排则用大木截齐四丈五尺,合四根为一小排,穿以横木两道,联成四小排为一大排,约宽一丈六尺,夹以横木六道,钳以铁箍三十道。第一道安设三十六道大排,大铁链三百九丈零;第二道安设四十四道大排,大铁链三百七十二丈;两道排链相去约九十丈,工程坚固非常。有管排链把总两员,带着一百二十名水兵,乘划船前来跪接。原来这两道排链,关天培花费了一个月功夫,才告成功。
  林公验过排链,又同关天培赴各炮台验看,只见新建炮台,俯临排链,正成扼吭之势,台墙钉桩砌石,炮洞用三合土筑成,安炮六十门。后围石墙九十丈,高出山颠。军装药库、兵房望楼等正在日夜赶筑。再查旧有各炮台,也经关天培一律拆修改建,高低合度,工程坚固异常。林公遂向天培奖励一番,方才启节回省,与天培会衔奏复。
  不料这里海防设备完密,隔不多时,英政府竟然派遣海军船长叶其斯密司,率军船两艘抵粤,向林钦差提出严重交涉。
  你道上次英王训令义律,声称不袒护不法商人,现在何以又化柔为刚,竟冒然派遣军舰来粤呢?此中原因,甚为复杂,一因颠地受了查顿的嘱托,欲赚一笔大酬劳,常去怂恿外相,求他向英政府建议,叫中国赔偿鸦片损失;二因义律以林维喜被害一案,处理失当,受了中国官厅的威胁,怀恨在心,故捏词谎报本国政府,请派兵船到华保护商民,危言耸听,说得格外厉害。本来英王很明事理,不愿轻启衅端。但一个主意虽打定,总经不起外力的诱迫。英王左右,固有外相巴马斯统的絮聒,更兼有利可图;外面又有义律的怂恿,又关国体;内外交攻,把英王弄得失了神智,故才有派兵来华之举。
  且说当时林公回省以后,隔不多时又有夷商新船到粤。林公因恐后有夹带鸦片,故一面奏请颁定夷人贩土治罪专条,一面令洋商通事,传谕新来各夷船,须遵守现办章程。船内无鸦片的,进口报验,有鸦片的,自首呈缴,免于治罪,并许验明进口;若身省不敢报验,着即扬帆归去,亦免穷追。传谕去后,各国夷船陆续进口报验的共十七只,经海关验明,均无鸦片,准予进舱贸易;不进口而退去的,亦有三只。旋有英吉利所属港脚货船多只开到,其中也有不带鸦片的,正拟进口报验,不料被义律一律阻止,移泊虎门口外的尖沙嘴一带。义律身为主务监督,本有权约束众夷,各夷船奉到他的命令,自然不敢不从。义律亦在此时溜到澳门,当即递呈一禀至行辕。林公拆阅,大意谓:因为违禁贩卖一弊,误及正经贸易,始累商人家业,其害甚重,亟须设法早除此弊;如准派委员来澳,会同妥议章程,则违禁贩卖之弊,可冀永远除绝。
  林公只道他真心除弊,大加批奖,并会委佛山同知刘开域前赴澳门与他会议,并将奏准颁赏的茶叶一千六百箱,发往给赏。上次给赏的茶叶,是由林公等捐廉购置,这次是由皇上恩赏的。不料刘开域尚未到澳,义律又递一禀,大意谓:本国船只进埔,须候到本国王批谕,方可明白转饬。
  倘蒙格外施恩,令在澳门装货,威戴靡既。
  林公接阅以后,方知前禀妥议章程一语乃是别蓄奸谋。他早知澳门孤峙海隅,实可周通内地,惟西洋夷人,准在该处设贸易额船二十五只,起卸货物,不纳官税。此例始自明代,英夷惟利是图,妄想破例效尤,此端一开,粤海关几同虚设;并且嘉庆年间鸦片流毒,即由澳门囤积开始,以后年盛一年,直到道光二年,始将囤所撤除,改用趸船囤积。现在驱逐趸船,回复澳门囤所,简直是驱虎进狼。想到这里,就在来禀后严加批斥,并指破他的奸谋。
  义律接到批谕,见诡计不行,恼羞成怒,委员刘开域到澳拜访时候,他藐视异常,毫无礼貌。及问他拟定章程没有,他竟答称:林钦差不准在澳门装货,有何章程可议。连带赏给的茶叶也不收。刘开域受了这一番鸟气,只好回省禀复。林公对之一笑,所有缴清鸦片的奸夷趸船,尚有逗留未去,另派委员协同西洋安分夷目驱逐,苦了新到的英夷货船,已有三十二只之多,多数装轻洋布、棉花等来作正当贸易,亟图进口开舱卸货,现在被义律一人把持阻挠,不能进口,都停泊在尖沙嘴一带。而且广东天气酷热,洋布、棉花俱已受坏,暗中也受了不少的损失,口中虽然不言,心中的怨恨谁也是免不了的。还有几只夹带鸦片的港脚船,就在尖沙嘴私放舢舨,装载鸦片,潜赴偏僻口岸,以木片为招幌,写明每只大土廉售洋若干,随潮流入海口。自有人贪便宜争取购买。这班奸夷占据尖沙嘴为巢穴,时常酗酒滋事,无所不为,就是从前民人林维喜被英夷行凶殴毙,也多是这不法夷商所干下的。他们自从闯下人命,林公知会义律不得要领。封锁海口,不准夷商船只开入。在正当夷商,既不贩运毒品,又不夹带鸦片,停泊在洋面之上,不能起卸货物,固然受到损失。但是那些贩卖毒品的夷船,以及夹带鸦片的船只,在从前时候,必须开进虎门,方能起卸货。他们入口,必经查验,如今皆不能开进虎门口子,都寄泊在伶仃洋尖沙嘴等洋面;例不能开舱验货,皆算未入口的夷船,由各夷商将夹带私货,自行放舢舨出去兜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