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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乃武与小白菜
镇上的绅士,出头主持,捐款的捐款,出力的出力,预备赛会应用物件的预备,炼台阁高跷等工夫的炼工夫。忙一个不亦乐乎,早有人传播出去,仓前镇这一年,举行这么一个大盂兰会,自有兴致的人,四处赶来看会。会期是七月底的一天。不到二十五六日的光景,四处来看会的人,已不知有了多少。仓前镇上,家家门首,都搭起了看会高台,准备赛会过时,可以坐在看台上细细观看。又怕街上的看客挤到家中,岂不把看台挤毁,又各在门首,拦起了挡木,来看会的人有的宿在亲戚人家,有的临时租了人家的房屋居祝镇上所有的几处小小客店,都早挤得水泄不通。又有几个投机的人,临时备下客店,专招看会的人居宿。饭店酒铺,终日座无空隙。说不尽的形形色色,热闹非常。这一次的盂兰会,直预备到二十六的一天,方才就绪。
看会的人,早把一个仓前小镇,挤一个人山人海。自有会中人出来维持秩序,又先期到外面来量地步,看形势,只因会中台阁高跷很多,怕不够地步通过。一切就绪,差不多已将到会期,看会人都伸长着头颈,只待七月底的一天,看这个盛极一时的盂兰大会。
却说到仓前镇来看会的人之中,有一个姓刘名子和,年方二十五岁,乃是馀杭知县刘锡彤的儿子。刘锡彤年过半百,只有子和一个儿子,因此把子和爱如夜明宝珠一般。刘锡彤是维扬人氏,年轻时也是个浮滑少年,家中并不富有,不过是个中人之产。娶妻之后,得了一大注的妻财,登时暴发,抖将起来。
只因这位刘太太,母家姓林,同刘锡彤同籍,父亲是个维扬富翁,膝下无儿,所生一个女儿,嫁给刘锡彤。刘太太别的不懂,对于帮夫运三字,却熟悉非凡,到了刘家之后,尽把家中值钱的东西,向着夫家摆去,帮着丈夫刘锡彤发财。好得刘太太既没有弟兄,自然没人同他争夺。刘太太的父母,一则爱女儿心切,连带爱子妇婿。二则自己并无儿子,将来百年之后,只是继承一个族中子弟,承续香烟而已。自己有这么大的数百家私,终久要给别人,不如给了女儿,究属是自己的亲骨血。而且女婿也有半子之份,比了承继过来的儿子,总亲热一些。便尽着女儿搬运,只要女儿开口,没有不应之理。嫁给刘锡彤的时候,老夫妇怕女儿嫌夫家贫困,不能称心如意,早允许把存在钱庄金号大商家的存款,由女儿带一半到夫家,已足足的有了七、八十万。其余妆奁手饰,自然是丰富极顶。只是压箱底用的金条,已用了五百两。金叶金器,也有五百余两。手饰中的珠项件珠花等件,珠子粒粒有黄豆大校这并不是作书的有意相凑,却是的确的事情。刘太太因了杨乃武的案子,所用去贿赂,足有数十万光景。这都是刘太太母家的产业,大都谈杨乃武奇案的人,都能知道。
闲话少说,且归正传。刘太太出嫁的时候,带去的财产,差不多已将百万,无论何人,总可以满足他的欲望的了。可是刘太太到了临时上花轿时,还是一百二十个不愿意,在闺房中只是痛哭,不肯上轿,把个老太爷急得手足无措,怕错过了吉时,将来夫妇不能和睦。自己只有这一个女儿,怎生舍得。总得夫妇之间,相敬如宾,女儿过去称心如意,方好放下心肠。
这一次的所以配一个中人资产的刘锡彤,也因了要使女儿快活舒适。刘家上无尊长,一进门就是当家太太。又加着女儿带去了七、八十万家私,自然有财必有势,谁敢不服,岂不是女儿过去,仍如在家中一般。而且女儿的脾气,在家中娇养已惯,决不能受人管束。有翁姑的人家,万万不成,因此配给刘家。
如今不要错过了吉时,冲犯了喜煞,夫妇闺房之内,时起勃谿,终日吵闹,岂不是反害了女儿了呢。因而愁眉不展,还是老太太明白,知道女儿的不肯上轿,决不是不愿意出阁嫁给刘锡彤,内中必有一个缘由。忙走到闺房之内,悄悄的向着女儿问道:"宝贝女儿,怎地你还不称心呢?你爸爸嫁你,也把一半家财交给了你咧,只因刘家没钱,才这般的给你带去,我同你配刘家这头亲事,也为的是你。刘家一无尊长,二无弟兄,你一进了门,即是个当家太太,做现成主母。又加着你带去了这般多的家财,财多势厚,有谁敢不服你的调度。便是女婿平空添了七八十万家产,都是因了娶着你这般一个好老婆而来。自然那里敢违背你一言半语,怕不当你做玉皇大帝看待。这样的家庭,嫁过去再舒服也没有的了。所以我拣了刘家,把你配了。他家虽穷困一些,好得我们有的是钱,还怕着什么来,怎地你只是的哭,不肯上轿,不要错过了喜时,可不是顽的,你究竟是什么不如意呢?快说给做娘的知道。只是做娘的可以办到,无有不应许你的,还少什么东西,只要是家中有的,也没有不肯给你带去的呀。”
宝贝女儿听了母亲说了这一大篇安慰的言语,问她因了什么不肯上轿,方把一块绢帕,拭干了眼泪,徐徐的道:“不是女儿不愿意嫁给刘家,这是母亲作主的事情,做女儿的怎能违背。可是女儿嫁了过去,钱虽不算多,也总算有一些了,势却一些也没有,可不是就得受人家的欺侮了吗?”老太太听了,以为女儿的不愿上轿,因了刘家无财无势,嫁了过去,有了七八十万财,自然再不能说是没有的了,势却依然无着,所以不愿,便不由得笑道:“女儿,你什么聪明一世,朦胧一时起来了呢?有了钱不是可以去捐上个官做,岂不是有了势了。如今女婿虽没有势力,只须你过了门之后,取三、五万银子,替女婿捐一个现任官员,便不是有财有势了吗?”老太太心中,以为这般的一开导女儿,自然不再哭泣。欢天喜地的出去上轿,谁知这位小姐,所得老太太的一番言语,点头说道:“正是呢,女儿也因了过去之后,必须捐一个官做,方心中发愁咧。”老太太听得女儿说是也因了要捐官才在那里发愁,不禁一呆道:"你不是方才说要女婿有财有势呀,捐了官便可以有财有势,那是最妙的事情了,怎说为了要捐官才发愁了呢?”刘太太见母亲听了自己的言语,奇怪起来。倒不觉微微一笑,又点着头道:“谁没不是呢。母亲你怎地还不明白,你想要做官有势,自然要捐一个大官方好,捐大官岂不是要多化一些钱了。女儿所带过去的一些,虽不算少,究属也不能说多,万一捐官的时候,化钱一多,带过去的现钱不够,不是要把珠宝金子等去折变了吗,那些折变珠宝金子的当店,那一家不要赚钱生利,到了那时,女儿自己没有这么一家赚钱生利的店家,这个亏,不是吃得大了,岂不使女儿因了捐官发愁呢?”老太太听毕了女儿一大篇的发愁缘由,早倒抽了一口凉气,方是明白女儿的不愿上轿,只为了再要一家当店,这些赠嫁的七八十万家私,还没有趁女儿的心愿,不禁暗暗佩服女儿的见识远大,还没嫁到刘家,已在那里替女婿不吃大亏,这般看来,女儿没有一家当店赠嫁过去,决不肯轻易上轿,人家嫁女儿不肯上轿,都是嫌着干宅的聘礼不好,自己女儿出嫁,却一味的帮着女婿挣家产。
好得自己老夫妇二人,并无儿子,只有这个女儿,倘是不给女儿带去,将来仍不免被他人得去,究竟女儿是自己的亲骨血,来得亲近,不如应许了女儿,讨她欢喜,便笑着道:“我道是什么大事,原来是这么一些些的事情,为何不早说呢,你怕将来吃亏,这个容易,只须把你爸爸开的当店,带一家过去,可不是就不吃了亏了呢。我去向你爸爸说吧。”
刘太太的父亲,自然是无可无不可的,只要女儿不错过吉时,嫁了过去,小夫妇和好,别说是一家当店,便是把自己所有的店家一齐变了姓刘,也是愿意。这般一来,刘锡彤又平空添了一家十余万两银子本钱的当店,刘太太才欢欢喜喜的嫁给了刘锡彤,刘锡彤平空得了这么多的妻财,心中得意,自不必说,因了妻子手中有百万家私,怎敢有半点违反、自然言听计从,刘太太说东,刘锡彤不敢说西,刘家一切的事情,都由着刘太太作主。家中婢仆有的是刘太太赠嫁过来,当然唯刘太太命是听,其余刘家原有的仆人,同了新雇过门的婢仆,知道刘太太是个大财主,不论什么事情,都由刘太太手中发放,那一个敢不奉承听从。便是刘锡彤自己知道所过的快活日子,都仗着妻子的家私而来,也不敢不听妻子的指挥。又加着刘太太自幼在家中,度惯如意日子,娇养已惯,稍不称心,即大呼大骂,好得刘锡彤却是奴隶生性,只要日子过得快活,一切都肯,对于这种妆台奴隶,越发心甘情愿,终日侍候着太太,讨太太欢喜,因此把个刘太太,捧上了三十三天。家中一概事务,不要说是内里一切,便是刘锡彤到外去的事情,也非得太太应许,不能乱走一步。刘锡彤起初,因了妻子是个财主,要讨他欢喜,自己方可度得快活日子,自不免事事请示,讨妻子的欢心。渐渐地把刘太太的气焰,步步高升,自己的主义,件件压低,到了后来,竟把妻子真个视若玉皇大帝,不敢稍有违背。无论是外面家内的事务,刘太太说怎么办理,便得怎么办理,刘锡彤那里敢说半个不字。都是由刘太太发令,刘锡彤如捧着圣旨般的前去承办,在扬州一地,那一个不知道刘锡彤是个挂名主人,惧内大王,刘太太大权在握,一呼百诺,好不称心如意。
可是刘太太到了这个地步,心中还有一件事情,放心不下,心中觉得不快。只因刘太太嫁到刘家,虽是带着七八十万家产,一家典当,只是母家还有一大半的家财,留在家中,没有带到刘家。自己父母年纪已老,将来百年之后,若是自己不赶紧设法把剩下的家私,搬到刘家,岂不是白白便宜了继承的兄弟,而且自己父母应嗣的儿子,是族中很穷的一房,自己从小便瞧不起这穷小子,如何愿意,非得趁着父母未死之时,全部搬运过来,方趁了心头之愿。想定主义,即天天借着探望记念父母,到自己家中,计算这一大半的家财,刘太太的父母,对于这个女儿向来钟爱非凡,临嫁的一天,还被女儿两点清泪,哭掉了一家典当。自古道美人一笑值千金,刘太太的一哭,竟值了十余万金。老夫妇两对这个宝贝女儿,可算是疼爱得到至矣尽矣。
如今见女儿嫁了刘锡彤,小夫妇恩恩爱爱,女儿的气势,高长无比,心中自甚欢乐。女儿见仍旧想到老夫妇俩,不忘孝道,朝夕同着女婿,承欢膝下,觉得总算没白疼了女儿。那里知道女儿女婿的到来,乃是探望这一大半的家私,老夫妇二人心中一欢喜,越发的疼爱起女儿来,连着女婿刘锡彤,也一同疼爱起来,只要女儿开口,没有不应之理。好得老夫妇俩也抱了情愿传给女儿女婿,不愿传给不是亲骨血的嗣子的想法。事有凑巧,这个应嗣的族子年纪尚只有八九岁光景,人事不知,他的父亲却是个古道正气的秀才,家中虽贫,绝不到外面来借贷一两半钱,只仗了教读过那清苦生涯,明知道自己儿子应嗣给刘太太的父亲,有着百万家私,倘是不加顾问,不免被刘太太夺去。可是此时,读书人只尚气节,不以金钱为重,不肯自坠志气,倒便宜了个刘锡彤。欲知刘太太究竟得到家财没有,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贫儿暴富纳粟走邪途 贪夫殉财具呈持正义
话说刘太太怕自己父母百年之后,所剩下来的大半家私,便宜了继承过来的兄弟,忙打定了主义,要设法把家产运到刘家。因此同了刘锡彤二人,天天在老夫妇俩落打浑,千方百计,哄骗得老夫妇俩快活,可以把家财容容易易的骗到手中。刘太太的父母,那里知道自己女儿不是记念亲爷亲娘,才天天来承欢膝下,乃是为着自己未曾给女儿带去的大半家财。只道是女儿女婿对于自己,十分孝顺,因知道自己没有亲生儿子,怕着寂寞,天天到来同自己解闷,越发的把女儿爱得如掌上明珠。
带着女婿刘锡彤,也视而亲生儿子一般,只要女儿女婿开口,要自己所有的东西,没一件不立即应诺。好得没有亲生儿子,给了女儿,总算是自己骨血。刘太太趁此时机,即同刘锡彤二人,今天要珠宝明天要现银,尽是把老夫妇俩所有家财,向刘家搬运,到了后来,老夫妇俩越发免得劳心劳力,把自己所有家产,一应帐目,都交给了女儿掌管。渐渐的刘锡彤的产业,一天一天的多将起来,虽也有几个族中的人,看了不平,可是刘太太是亲生女儿,女儿到母家去侍奉父母,明正言顺,谁也不能说一句闲话,应嗣的嗣子方面,不出来说话,旁人越是不该出来问讯。
又过了三四个年头,老夫妇二人相继去世,刘太太这时自然不再客气,把父母所有的产业,全部运到刘家,总算还怕族中说话,住的一所房屋,并没改作刘姓,直到继承的儿女继承进去,已是一无所有的了,偌大的一分产业,亏得刘太太的满腹经纶,方被刘锡彤完全享受。自此之后,刘太太对于娘家,即断绝往来,不通信使。刘锡彤自娶了妻子,先得百万妻财,又平白发了这一大宗的横财,成了维扬地方数一数二的富翁,心满意足,自不必说。只是对刘太太越发要头低三寸。只为所有家财,完全由刘太太一人之力到手。刘太太得了父母的遗产之后,一件心事算是放了下去。所有的经济权,当然是由刘太太操手,只是刘太太心中,又觉得有一件事情,还不能称心。
只因这时的刘锡彤财固然是有了,势却依然没有。一个人须得有财有势,方能称心如意,办事得心应手。刘太太在嫁刘锡彤的时候,不是早已说过,须得使刘锡彤有财有势,方了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