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首页
- 集藏
- 小说
- 明珠缘
明珠缘
此情不老。一娘道你这样青春年少。愁没有好女儿匹配。只是我跟着那厌物。几时才得有出头的日子。若得此生重会。死也甘心。你此去须要保重身子。不要为我伤感坏了。谁人知你疼热。云卿道我如今做戏也非善策。明日跟大爷上京。只望他中了。我也要上个前程。就有几年在京里祝你若有情。可到京里来相会。又哭了半日。云卿道我到下处走走就来。一娘道我也要到里面去辞别。二人起身。一娘走进来向老太太太太磕了头。又向王奶奶磕下头去。王奶奶扯起来道。为何行此大礼。
一娘道小的一向蒙老太太太太奶奶抬举。感恩不荆明日要往南去。今特来辞谢。王奶奶道可是作怪。好好的住着罢了。
又去怎的。一娘道丈夫见生意淡泊。要往南去赶趁。王奶奶道就没生意。难到我家养不起你。别处去也只吃得一碗饭。一娘道多谢奶奶美意。叫做梁园虽好。终非久恋之乡。
我就去也去不远。异日再来服侍。王奶奶叫丫头摆茶与一娘吃。众女眷都赠他银钱衣食。王奶奶另是五两银子并花翠等物。看看日晚。公子也回来了。一娘到书房来。却好吴益之不在此。就是他们三人。公子道你要往何处去。一娘道打算往南边去。公子道昨有人自南来。说南边大水。米麦甚贵。徐州一带都淹没了。如何去得。不如往东三府去好。泰安州我有个同年姓白。他也是个四海的人。如今丁忧在家。与我至厚。我写封书子与你去投他。他自看顾你等。我出京时便着人来带你一同下来。一娘道大爷如此费心。真是杀身难报。小厮摆下酒来。
公子举杯递与一娘道。淡酒一杯。聊壮行色。愿你前途保重。
异日早早相逢。一娘接了放下。也斟了一杯回奉公子。就跪下拜谢道。小的两人。承大爷厚恩。今生恐无可报答。只好来生作犬马补报罢。今日一别。不知可有相见之日。云卿在爷身边。
望爷抬举他。若得个前程。也是在爷门下的体面。公子道不劳费心。这是我身上的事。一娘又斟了一杯。双手奉与云卿。才叫了一声哥。就哽咽住了。泼梭梭泪如泉涌。说不出话来。泪都滴在杯内。二人抱住放声大哭。
公子也两泪交流。劝住了。重又斟酒。他二人那里吃得下去。
两人你相我我相你。眼泪汪汪。相了一会。复又大哭起来。
连旁边服侍的人都垂下泪来。足足捱到二更时。点水也未曾下咽。一娘没奈何。只得硬着心肠。起身作别。公子向袖中取出一包银子来。说道这是薄仪十两。权为路费。明年务必来过夏。一娘道用得大爷的还少哩。又蒙厚踢。复又叩头谢了。
云卿也是十两。放在他袖内。又向手上解下一个金牌子来道。
这是我自小儿带的。与你系着。他日相会。以此为证。就连绳子扣在他手上。重又抱头大哭一常三人携手出门。公子挥泪道。前途保重。叫贻安掌灯送你去。将别时好难分手。正是世上万般哀苦事。无过生死与别离。有诗道得好:悲莫悲兮生别离。登山临水送将归。
长堤无限新栽柳。不见扬花扑面飞。
一娘回到下处。早己三更将荆收拾了—会。天将亮了。
丑驴雇了车子。装上行李。辞了店家上车。只见贻安拿了两封书子。并礼物来道。这是送白爷的。又取出件潞绸羊皮小袄。
一床小抱被道。这是大娘怕你冷。送你穿的。被儿送你包孩子的。又是一袋炒米并糕饼。叫你路上保重。明年等你过夏哩。
一娘道难为哥。烦你禀上奶奶。等我回来再叩谢罢。说毕抱着辰生。驱车奔大路而行。只见:憔悴形容。凄凉情绪。驱车人上长亭路。柔肠如线系多情。
不言不语恹恹的。眉上闲愁。暗中心事。音书难倩鳞鸿寄。残阳疏柳带寒鸦。看来总是伤心处。
一娘在路凄凄惨惨。不饭不茶。常是两泪交流。没好气。
寻事与丑驴吵闹。上路非止一日。只见前面尽是山路。虽是小春天气。到底北方寒冷。是日北风大作。一娘穿上皮袄。
用小被儿将孩子包紧了。又将行李内毡毯与大小厮孝儿披着。
看看傍午。忽然飞飞飘下一天大雪来。但见:彤云密布。惨雾重遮。彤云密布。朔风凛凛号空。惨雾重遮。大雪纷纷盖地。须臾积粉。顷刻成盐。飘飘荡荡剪鹅毛。
渐渐潇潇裁蝶翅。灞桥渔叟挂蓑衣。茅舍野翁煨□?w。客子难沽酒。家童苦觅梅。寒威难棹剡溪船。冷气直穿东郭屐。千山飞鸟尽潜踪。万径行人都绝影。
那雪渐渐一阵大似一阵。下个不止。顷刻间积有数寸。
车子推不上。车夫道离火楼铺还有二十里。没有宿头怎么好。心中甚是着忙。丑驴叫道好了。你看那树林子不是个人家么。车夫道那不是正路。就从这斜路去近些。车夫推车下坡。
不多时到了一所庄院前住下。但见:
乱竹堆琼。苍松挂玉。数层茅屋尽铺银。一带疏篱俱饰粉。
冰凝檐角。浑如玉笱班联。冻合溪桥。一似晶盘灼燥。树底欣烟犹湿。田间平路皆漫。狺狺小犬吠柴门。
阵阵?J乌啼古树。
那丑驴先走到柴门下。只见疏篱开处。走出一个老者来。
那老者头戴深檐暖帽。身穿青布羊裘。脚穿八搭翁鞋。手拄过头滕杖。问道做甚么的。丑驴道小人是行路的。因雪大难走。
投不着宿头。告借一宿。老者见他有家眷。便道请进来。丑驴扶一娘下了车。抱着孩子走到堂前。与众女眷见了礼。妈妈问道大嫂从何处来。一娘道自临清来的。要往泰安州去。妈妈取了热汤来。一娘吃了。请到前面客房里坐下。妈妈见一娘寒冷。
家去取出些木柴来烧火。丑驴孝儿都来烘衣服。到晚送出四碗小米子饭。一碗菜汤来道。随便晚饭。请些儿。一她道借宿已是吵闹。怎敢相扰。妈妈道仓卒无肴。请用些。说毕去了。一娘吃了两口汤。没盐没油的不好吃。他平日在王府里吃惯了好的。再加心绪不佳。这样粗糙之物。怎能下咽。只得向主人家借了个罐子。在火上敦起些滚汤。泡些炒米吃了。打开行李。
带着孩子和衣而卧。
孝儿同丑驴也睡了。一娘想道这样雪天。他们定是红炉暖阁的赏雪。那晓得我在此受这凄凉。又不好哭。只得泪汪汪的。
睡至五更。觉得头疼脑闷。身体困倦。被车夫催了起身。
没奈何只得起来。别了主人上车。是日天气虽睛。怎禁得北风如箭。寒气如刀。到傍午才抵火楼铺客店。拣了一间房歇下。
一娘熬不得。裹着被睡了。丑驴取了馍馍来叫一娘吃。
叫了几声不应。走来模模。浑身如炭炙的一般。少顷又发起战来。连床都摇得响。这病声方谓之疟疾。北边叫做摆子。
这个病急切难得脱体。怎见得他的狠处。但见:头如斧劈。身似笼蒸。冷来如坐冰山。热时若临火窟。浑身颤抖。太行山也自根遥满口焦枯。黄河水恨难吸荆少陵诗句也难驱。扁鹊神功须束手。
一娘这玻因心中郁结。连日未曾吃饭。又受了风寒外感。
酿成此症。十分沉重。丑驴只得打发了车钱。一住两个月。还未得好。丑驴身边盘费俱荆只得瞒着一娘。拿衣服去当。被一娘看见。说道不要当。旁边取过拜匣来。拿出一两散碎银子与他道。我想口鲜鱼汤吃。不知可有。丑驴道等我去寻看。店家听见道。我们这里平日鲜鱼甚少。况如今冻了河。那里去寻。
我家到有些虾米。且做些汤与大嫂吃。少刻店家婆做了汤送来。
一娘吃了两口。觉得有些香味。就泡了半盅大米饭吃了。那知那疟疾竟止了。对店家婆谢道。两个月没有尝一颗米。今日承赐汤吃了些。才知道饭香。店家婆道胃气开就好了。那丑驴拿着银子上街。见人看纸牌。他就挨在旁边说长论短。一个道你既会说。何不下来斗斗。丑驴真个也下来看。起初赢了百十文钱。买酒请了众人。此后遂逐日去斗。身边银子输尽了。要去攀本。又怕老婆骂。想道老婆拜匣沉重。必有私房。便去寻了把掭子。等老婆睡熟了。掭开了锁。见匣中有许多银包。起初也不料有这些。拣了一封多的袖了。正是王公子送的十两盘缠。
复好好锁起。次日催带到街上去斗牌。大酒大食的请人。老婆的茶饭全然不管。吃醉了回来。一娘问着。他反大睁着眼乱赖。
一娘也没气力理他。若要吃时。自己买些吃。却也不料他偷银子。看看冬尽春来。又早是二月天气。雇了车子上路。丑驴银子也用尽了。正是日暖花香。与那冷天不同。一日上路行了有三十多里。到一带平坦大道上。两边都是深涧。四无人烟之地。
忽听得嗖的一声。一枝匏头箭射来。车夫道不好。响马来了。
一娘抱着孩子下车。蹲在路旁。只是发抖。只见远远两个强盗放马冲来。但见:一个青脸獠牙欺太岁。—个黄须赤发赛丧门。一个眼放金光如电掣。一个口中叱咤似雷鸣。一个满面威风尝凛凛。一个浑身杀气自陵陵。一个手中执定三尖刃。
一个肩上横担扌乞搭?a。
那两个响马跑到车前。跳下马劫掠财物。丑驴伏在车上。
被强盗一脚踢翻。将细软装在马上。粗重的都丢在涧里。丑驴见了舍不得。叫道大王用不着的还留与我罢。可惜丢了。那强盗将丑驴衣服剥下。用条绳捆了。又来剥一娘的衣服。撤起脸罩。见他生得标志。就没有剥。收拾停当。把一娘抱了上马。
一娘哭着乱推。那强盗紧紧夹着。莫想挣得动。车夫并孝儿不知跑向何处去了。丑驴高声叫喊。强盗大怒。下马提起两腿往涧里一掠。扑通一声响。顺水流去。一娘看见。放声大哭。那二盗将马一拍。那马飞也似的去了。
一娘泪眼昏花。也不辨东南西北。不一时到了一所庄院。
强盗抱一娘下马进屋里来。把物件取到里面。打开看时。却无甚值钱的。只拜匣内约有二十多两银子。几件绸绢女衣。二人笑说道。原来竟没有甚么。怎么那样挥洒。枉送了他的命。原来丑驴拿银子在镇上用时。露在二盗眼内。只道他有许多银钱。
谁知没甚么东西。一个道财物虽少。却得到了一件活宝。将衣物收过。便来温存一娘。一娘只是哭。强盗道事已至此。哭也无用。你若好好的顺从我们。便丰衣足食。
管你快活得半世。若是倔强。先把你孩子杀了。再叫你慢慢受罪。劈手将孩子夺去。一娘想道丑驴那个厌物。就在临清住着罢了。却要来寻死。也死得不亏他。只是这孩子是云卿的点骨血。我若是不从。这强盗有甚人心。且暂从他。慢慢的再寻出路。主意定了。就渐渐住了哭。强盗见他心转。便将孩子仍递与他。忙去安排酒菜来请他。百般的奉承。一娘一则怕他们凶恶。二则被他们软缠不过。起初正有些羞涩。后来也就没奈何吃酒顺从了。正是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有诗道得好:驰驱名利向东游。岂料中途遇寇仇。
身陷牢笼何日出。桩桩旧事挂心头。
一娘被二盗缠祝尽意做作。哄得二盗满心欢喜。百依百顺。起初一个出去。一个在家看守。终日有得吃用。顽耍快活。
二盗把他当为至宝。真个是要一奉十。谁知一娘别有一条心。
都是假意奉承。不觉光阴易度。早已过了五六年。
一日二盗都出去了。那住处止他一家。并无邻里。此时正值春天。风日可爱。孩子往外面去玩。一娘连叫他吃饭。都不答应。只得自己到门外来找寻。只见东边一株大树。鸟声清脆。
信步去到树下。那棵大树直挺挺的约有四五丈高。就如伞盖。
见孩子在树边打上面的鸟儿。一娘搀着孩子。四下观看了一会。
只见四围俱是乱山。山上野花娇艳。芳草蒙茸。又见那黄莺对对。紫燕双双。不觉触动了心事。一阵心酸。止不住簌簌泪落。
又在树下坐了一会。搀着孩子来家。见路旁有一所庙。便进庙来看是何神像。只见上面供着一尊红脸黄须三只眼的神像。手执金鞭。威风凛凛。面前有个金字牌位。
上写着王灵官之位。一娘倒身下拜。祷祝道。尊神听者。
我信女侯氏。被二盗杀了丈夫。强占在此。不知何日方得脱难。
恳求尊神暗中保佑。早离此地。拜了出门。正撞见一盗回来。
问道你在此做甚么。一娘道孩子出来顽耍。我来寻他。偶到这庙里来看看。强盗道我们这老爷极有灵验的。你若是触犯了他。
至少要抽你百十哩。一娘道想是个贼菩萨管着你们的。强盗笑道。贼菩萨专一会偷看婆娘。三人同到屋内。强盗少刻又去了。
一会挑着许多海味鸡鹅果酒等物归来。一娘问道买这些东西做甚。强盗道不是买的。是人送的。坐下吃了饭。就将肴馔按排停当。摆上桌。筛过酒来。
一娘道等你哥回来同吃。强盗道他同个朋友往北边去了。
有几日才回来哩。我们落得快活的。二人对酌。强盗道人有善念。天必从之。一娘道怎么。强盗道我久要备桌酒儿与你对酌谈谈。碍着他不便。今日得他去了。正愁没甚肴馔。却好有人送这些东西来。一娘道送礼的如何不送到家里来。强盗道这那里是送我的。他是送别人的。路上遇见我。
将那挑礼的吓走了。就都送与我了。一娘笑道。阿弥陀佛。
这祥善念。多行几个。强盗笑道。一日常行个把儿。二人饮至天晚。乘兴簸弄。颠狂了一夜。次日睡至曰中方起。遂不出门。
终日在家行乐。一连有二十余日。强盗道明日是初一了。
买些香烛来烧烧。一娘道我在路上害病时。曾许下泰山香原。一向未曾还得。近来有些夜梦颠倒。却多买些香烛来。
我还要还愿哩。强盗下山。果然买了许多纸马香烛回来。
一娘向空烧化了一半。对天拜过。藏起一半。等强盗出去。便来庙中烧香祷告。求早脱难。凡遇朔望便来烧香。一夜梦见灵官道。你灾难将满。情人相会有日。只是上公将我脸上搠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