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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缘
                    
                        
如领了敕书的一样。忙送了差官出去。随即唤了管狱的禁子来。 
吩咐去了。次日到衙门升堂时。禁子便来递犯官周顺昌周宗建昨夜身故的病呈。许显纯看了。便叫写本具奏。过了两日。 
才发下来。发出尸首。周御史还是全尸。只是压扁了。周吏部身无完肤。皮肉皆腐。面目难辨。止有须发根根直竖。凛凛犹有生气。许贼奉忠贤之命。一夜摆布死了两人。此时两家的家人。草草具棺收殓。时人有诗吊二公道:慷慨成仁正气宽。直声犹自振朝端。 
清风两邑沾恩泽。友谊千秋见肺肝。 
血染阂扉应化碧。心悬北阙尚存丹。 
谁将彩笔书彤史。矫娇西州泪共弹。 
二公殁后。仅存李黄二御史在狱。二人也自分必死。却快然自得。李公道昔日黄霸被陷在狱。从夏侯胜授春秋。 
苏长公读书赋诗不辏我朝胡忠宪年八十被杖在狱。尚咏治狱八景。古人意气高尚如此。我辈何妨相与谈论。访前辈之高踪。为后人谈柄。况对着这一庭荒草。四壁蛩声。也难禁此寂寞。两人带着刑具。指天画地。或时商略古事。或时痛惜时贤。或时慷慨悲歌。怕国事日非。或于愁中带笑。或时掩面流涕。虽有禁卒在外伺察。知他是临死之人。与他做甚对头。有那等好事的却来看。只见他们笑一回。哭一回。只道他们思家。或是畏刑。不得不强勉排遣。都不理会他们。哪知他们何曾有一念在自己身家性命上。及至追比时。每比一次。李御史只喊皇祖列宗在天之灵。鉴我微忱。那些行杖的都惊骇。不知何故。 
依限追比。怎肯稍轻。到后来也就支撑不来。 
二人自料死期将近。李公想道一身虽为国而亡。了无遗憾。 
只是亲老子幼。岂可死无一言。遂于身上扯下一块布来。 
啮指出血。写下一幅遗嘱。藏于裤腰内。大略总是训子俭以惜福。让以守身。孝以事亲。公以承家。临终时又溅血题诗于狱壁曰:十年未敢负君恩。一片丹心许独醒。 
唯有亲恩无可报。生生愿诵法华经。 
又曰 
丝丝修省业因微。假息余闲有梦归。 
灯火满堂明月夜。佛前合掌着缁衣。 
李公殁了。黄公抚尸痛哭道。兄今先见祖宗于地下。弟亦相继而来。倘英灵有知。早得相从。共斥奸邪。当作厉鬼以击贼。言罢哽咽失声。死而复□者再。及到命下发尸时。 
黄公又对那发尸的人道。此忠臣之尸也。愿从容无致损坏。 
又大哭。作诗一首。以送之云: 
手抚忠躯泪雨流。棘林寂寞更谁俦。 
独怜今日身相送。他日遗骸孰与收。 
发出遗尸。家人代他沐浴更衣。拾得遗书。知是他临终之言。为他珍重收藏。收殓毕。寄停僧寺。将血书星夜带回。 
父母妻子捧书痛哭。人皆知他视死如归。临终不乱。都叹息不已。后来黄御史-人独坐狱中。郁闷无聊。又遭过几番追比。也是死于狱中。正是:自知身死名难死。谁料人亡己也亡。相会九泉还共笑。好将忠荩诉先皇。 
许显纯也题个犯官身故的本。着家属领尸殡殓。再说拿周巡抚起元的官校。见苏州的人吃了亏。又怕福建效尤。故不敢经由州县。止由海迂道进京。故迟了些日子。一到京。官校就投了文。许显纯叫下了软监。就将参本上道他侵挪十余万钱粮的卷案做成。次日升堂。少不得恶狠狠的夹打-番。 
也不容他分辨。道他将太安池三府协济鼓铸的钱粮十二万。 
侵匿入己。强坐在他身上。也不行文到苏州查勘开消过多少。竟自照参疏上题个拷问过的本。一面逢卯追比。一面行文原籍地方官严追。周巡抚虽历任多年。家中纵有些须。 
怎得有如许。自陶朗先熊廷弼之外。也没有似他坐上这许多赃的。怎能免得一死。保得一家。正是:舞凤蟠龙锦作机。征输犹自竭民脂。 
谁知血染圜扉土。化作啼鹃永夜悲。 
魏忠贤数十日内。害了五个忠良。心中大快。想他连兴大狱。料定外边科道不敢有言。况内间又与他合手。当刘一火景在位与韩火广当国时。不敢放手大为。及二公去后。内阁皆是他的私人。故敢横行无忌。把胆越弄大了。心越弄狠了。手越弄滑了。终日只想害人。就如石勒一日不杀人。心中便郁郁不乐。一日与那班奸党商议道。杨涟等俱是为受了熊廷弼的银子。 
才问罪的。岂有熊廷弼倒安然无恙。死者亦难心服。傅应星道此不过藉端陷害众人。原未实有其事。杨左等被诬屈死。已伤天地之和。今再以此害熊廷弼。所谓一之已甚,岂可再乎。欲服人心,须存天理。倪文焕道表兄此论甚迂。当今之世。讲甚天理,只是狠的。连天也怕。田吉道要杀他何难。向忠贤耳边道。只须如此如此。便万全无弊了。 
忠贤听见大喜。随即叫人下帖请内阁众位老爷明日吃酒。次日大开筵席。只见:陆穷?k薮水穷川。锦簇花攒色色鲜。 
象管鸾笙和宝瑟。吴姬越女捧华筵。 
午后四阁老齐到。忠贤出来迎接。安席坐下。说不尽品物之丰。仪文之盛。换席时。各人起身更衣闲话。忠贤道有一事请教诸位先生。当日杨涟顾大章魏大中等招出。得了熊廷弼赃银四万。代为卸罪。今三人皆已伏法。而熊廷弼乃罪之魁首。 
何以独免。恐不足以服三人之心。顾相公道熊廷弼已有定罪。 
纵有此事。已罪无可加。忠贤道罪虽不再加。也该速决。沈相公道罪已拟定。谅无脱理。伏法自有其时。若遽然即处。一则恐防同坐者不便。再则似非圣朝宽大之政。 
忠贤道二位先生俱是南人。故尔相善。复对冯相公道。曾记昔日他待尊翁不情甚矣。先生岂竟忘之耶。冯铨道赃证既明。 
何患无辞。众人俱各唯唯。席散后忠贤即矫旨道。熊廷弼临阵脱逃。失守城池。罪已难逭,犹敢公行贿赂。冀脱罪愆。国法安在。著内阁议覆。这分明是把个担子与内阁担。 
且挟以不得不杀之势。故预先把话挑动了冯铨。旨意一下。 
一则众宰相不敢违他之意。二则冯铨要报父仇。必假公济私。眼见得熊经略断无生理了。这熊经略原以进士起家。后仕至辽东巡按。号令严明。军民畏服。就是一带属夷。也无不想望其丰采。每临一处。事毕便单身匹马出来。看山川之险阻。 
就是逼近外地。他也要去。且一些护卫不带。只马前著一人手执白牌。上书巡按熊三字。那辽东都畏其威服其胆。倒十分恭敬迎接他。把个辽东地方西起宁远。东至开原。 
没一处不看遍了。后因王巡抚失陷广宁。兵部本意主战。 
恐于己不利。便把经略本按祝只等王化贞本到。兵部也上一本说熊廷弼按兵不救。逃回关中。将放人逃兵功劳搁起。都是一班奸党无风起浪。不日本下道。王化贞熊廷弼惧著拿问。竟与王化贞同问了罪。坐在监中。可见公道何在。大抵熊经略之死。不在失守屯卫。而在摆仪从出大明门之时。便种下祸根了。 
再者与兵部王巡抚等争守战,已造下一个死局。魏忠贤以熊杨两经略为名。杀了杨左诸人。又想到为他请托的倒死了。他失守封疆。又添上个钻刺的名目。如何还留得他。况他又是楚人。 
正与杨涟同乡。更容不得。若只论失守封疆。杨王都该同斩。 
若论行贿。杨熊也难都留。只得把个题目放在阁下。又先激恼了冯铨,暗报父仇。旨到阁下。冯铨只得另寻出个枝叶来。说他在监常与犯事的刘中书相与。常将辨揭与他看。捏出这个名色来说他钻刺请托。先将刘中书杀了。又捏造几句忏语道。他名应妖书。票旨出来。将他枭首。传示九边。命下之日。差官监斩。此时熊经略在监中。一些不知。忽一日清晨。只见一人来监中道。堂上请熊爷。熊公觉得古怪。遂从容梳洗。穿了衣服。取出一个辨冤本。随著那人到大堂上来。只见个主事穿了吉服。坐在旁边道。熊老先生。奉旨著送老先生到西市去。熊公道罪人失守封疆。久已应死。何必另寻题目。只是有一本。 
求大人代罪人上一上。死也瞑目。那主事道。老先生事已至此。 
上本也没用了。熊公道今日既无人为我伸冤。后来自有人为我辨明。所恨者如孟明不能复崤函之仇。终被失守之名耳。言毕长叹数声。向北拜辞了皇上。又转身向南拜谢了先人。从容解衣就缚。两手绑好了。拿过酒饭来。熊公叫拿去。绝不沾唇。 
两边代他插上花犯由牌。上标了斩字。押到西市。旨意一到。 
炮声响处。刽子手刀起首落。只见天昏地暗。日色无光。阴风四起。黄雾迷天。见者心伤。行人抱屈。监斩官叫取过桶来。 
盛了首级。传示九边。可怜一个熊经略。当沈阳陷没时。挺身往守。亲冒矢石。屡建奇勋。躬亲上本。筑就沈阳城。反至一身不保。竟死于阉贼之手。后人有诗吊之曰:冤起东林日。株连尽正人。 
祸奇缘极宠。功大不谋身。 
骨散要离日。魂随杜宇春。 
有家归不得。洒泪控枫宸。 
这才是汉家已见条侯死。宋室谁明武穆冤。毕竟不知杀了熊芝冈后。又有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 
魏忠贤屈杀刘知府傅应星忿击张金吾 
诗曰 
天乎至此欲如何。匝地弥空尽网罗。 
已见谗言诛道济。还将文字锢东坡。 
昏昏白日浑无色。湛湛清泉亦作波。 
好趁一桴浮海去。海门东畔有?k阿。 
话说魏忠贤用计激恼冯铨。杀了熊经略。有怜他的道。 
他有全辽之功。不能保其首领。也有惜他的道。只因他恃才傲物。以致遭此奇祸。又有的道。一样失守封疆。何以独杀他一个。还是借杨副都累他的。其时就有个刘铎。现任扬州知府。是个清廉耿介之人。当日曾做过刑部司官的。知道此事的原委。及今阅朝报。见熊公被害。心中甚是不平。叹息道若论失守封疆,先是杨镐短谋丧师。后来王化贞失陷广宁。熊廷弼弃师而逃。死则该三人同死。若论熊廷弼也还是个有用之人。 
他有存辽之功。何以独杀他一个。还要传首九边。正是硗硗者易缺。以后边庭有事。谁肯出力。于是愤愤不已。 
遂作诗□之。自己吟咏了几遍。正在书房里读诗。忽宅门上传进帖来道。有个京里下来的僧人了明求见。这僧人颇通文墨。是刘公在京相好的。刘公正要访京中之事。便叫请到穿堂来会。相见过坐下。了明送了些礼物。刘公收了两色。留他吃饭。问及京中近日的光景。了明道幸喜老爷升出来。 
如今京中一发不成事体了。只弄得不敢提一个魏字儿。就是各衙门的老爷们。除在魏爷门下的。没人敢去访他。其余的也不敢轻送人一分礼。轻收人一文钱。轻收发一封书子。整日的只有在家静坐。若有公会酒席。只一两杯便散。恐酒后不谨。 
有错误处。连私会都断绝了。就是同衙门的人。也不敢多说话。 
惟恐一时触著忌讳。俱各存神。受无限的拘束。 
科道衙门都箝口结舌。不敢轻言。刘公叹息道。这还成个世界么。若我在里边。真一日也难过。吃了饭送了明出去。迟了两三日来辞行。送了他几十两程仪,几色土仪。内中有一柄真金扇子。上写着一首诗。后书自己名字。那诗不是别的诗。 
就是前日□熊经略的。那首诗大意总是悲他的功名不终。为奸臣所害。别后就都两忘了。那了明回到京师。常把这扇子拿在手中。见得他与现任官相交。这也是僧家之故态。偶然一日有个施主周老三来请了明念经。了明备了几样素菜留他吃酒。恰把扇子放在桌上。周老三拿起扇子打开看了道。好扇子。这刘铎是谁。字倒写得好哩。了明道是扬州知府。先做过刑部员外的。与我相好。这诗就是他□熊经略的。周老三道扬州是个花锦地方。有多少抽丰的。了明道果是好地方在天下里繁华无比。 
他也送了我几十金。周老三道。刘爷好清哩。了明道他是一清如水。一文不爱。他若肯要个把。一年就不丑了。饮了半日。 
周老三把扇子扇着作别而去。就忘记还了明。走到半路。热起来。就把扇子从袖内拿出来扇。路上遇见一个表弟。叫做陈情。 
是锦衣卫杨寰的长班。站住谈心。陈情道哥好华扇,周老三道不是我的。是了明和尚的。才留我吃酒。我就扇了来。陈情拿过来看道。字倒写得好。周老三道这是扬州刘知府□熊经略的诗。了明去打抽丰。他写了送他的。陈情看了。忽然笑道。 
哥呀。恭喜你造化到了。包你有顶纱帽戴。我领你去见我们杨爷。定有个百户之职。周老三道怎么说。陈情道熊经略是东厂魏爷所恼的人。才杀他的。今刘知府做诗□他。竟是与魏爷作对了。我同你去出首他。包你有顶纱帽戴。周老三道没要紧的事。何苦去害入。我不去。把扇子还我罢。陈情拿住不放道,如今由不得你了。你若不去。我就去出首了。连你也不得好。周老三没奈何。只得跟着他竟到杨指挥私宅来。陈情进去请了杨寰出来。将扇子呈上。说了缘由。杨寰大喜道好。会办事。你我都有场富贵的。即把陈情做首告第一个。周老三倒是第二。竟到魏监私宅。先见了掌家说过。 
伺候了半日。才见魏监出来。杨寰叩过头。呈上诗扇。道其详细。忠贤看了。却不认得草字。叫过侧首一个善书的掌家来。读与他听。却不懂诗中的意味。便道难为你。咱赏你一功就是了。陈情赏他个百户。周老三赏他个校尉。两人欢天喜地的叩谢而去。次日了明来周家念经。问他要扇子。周老三道咱已送到魏爷处了。魏爷还要来寻你哩。了明听了。吓得魂不附体。他又把陈情找了来。两人商议定了吓他。把他的衣钵诈得罄净。才放他逃走。这里魏忠贤便叫李永贞等来商议。倪文焕将诗一一解说与魏监听。永贞道这也无凭。 
知道可是他的笔迹。傅应星道前日杀熊廷弼也是莫须有之事。今若再以文字罪人。不独此事难凭。即朝廷亦无此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