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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缘
张惺道家叔暂到临清算账。不久就来。小陆道怎奈有好客没好主。张惺叫小厮去取桌盒酒来。进忠道初识荆怎好叨扰。
独眼龙道朋友原是从初相识起。何必拘礼。少刻取了果盒来摆在上面。独眼龙道酒还未到。且手谈片刻何如。尔耕道也好。遂铺下毡条。刘魏张三人掷五子朱窝。进忠道还是头家管彩。还是各人自会。张惺道头家没多食水。各人自备罢。
掷至过午。进忠赢了八百两。刘天连头输了五百余两。
张惺输了四百两。吃过饭。田尔耕代天下常掷到三更。代他把输的都打在张惺身上。还赢起二百余两来。进忠共赢了九百余两。张惺连头共输一千三百两。进忠道且歇歇再来。
揭了账。进忠道取天平来。张惺道我没有带银子来。明日奉还。进忠道兄先原说过是现的。张惺道就是明日也不为迟。
难道骗你不成。尔耕道老兄这话就差了。魏兄带了现银子在此。况又是兄说现的。怎又要到明日。张惺道偏要到明日怎么。站起身来就要走。进忠一把抓住道。兑了银子再走。张惺道半夜里银子从何而来。你这人好小器。几两银子甚要紧。
就这样急。进忠道你该人银子不还。到说我小器。你赖人银子。反是大方。张惺道偏不还你怎样我。进忠道你若没银子还我。把筋打断你的。张惺急了。跳起来。进忠抢上前一把揪祝拉在壁上捻起拳来要打。众人上前劝开。独眼龙道我们的头钱宽两日罢。二位相公的多少先还些。杀杀火气。余下的就到明日何如。张惺道连你也来乱缠。我原是出来拜客的。因小陆约我来吃新茶。并没有打点来掷钱。我有银子不把他。难道认真赖他的哩。小陆道张相公为人最直。每次都是分文不欠的。
就到明日也罢。进忠定不肯。说道既如此。
就总在这里宿。等明日取了银子来。再回去何如。张惺道我不能在此宿。进忠道我也决不放你去。枉说白话。张惺被他缠得没法。终是个小官儿不曾受过人气的。便说道也罢。我有个道理。我有庄田。现在刘兄田腹子内。我竟写个押抵帖子与你。明日兑银子来取赎何如。进忠不肯。刘天道既魏兄不肯押抵。竟把田暂写在我名下。我保你的银子何如。进忠方肯。
独眼龙忙取了纸笔。张惺写了抵约。连头钱共写了一千三百五十两。众人押了字。进忠道不要写我名字。尔耕道这也是个意思儿。就不写兄也罢了。天倒写个欠帖与迸忠。两下收了。
才放张惺出门。三人就在独眼龙家宿了。次日天要回去。进忠道他今日交银子。怎么倒回去。尔耕道田在刘兄田腹子内。
刘兄久要图他的。不得到手。今日却却的在他网里。
我们且回去。他要田自然到他庄上来取赎。那时再纳些利钱。
不怕他飞上天去。进忠心虽不悦。却又不好言语。只得一同回去。吩咐独眼龙道。他若来时务必同他到庄上来。又留下个小厮来探信。三人同到刘家庄上。等了一日。也不见来。进忠觉得眼跳耳热。心中不耐烦。想道莫不是家中有甚事故。
遂托言有玻要回家去。取了礼物。别了田刘二人上马回家。
家中安然无恙。如玉迎着问道。礼送了么。进忠道送了。
没有全收。如玉欢喜。置酒共酌道。这才是全始全终的。你几时往南去。进忠道稍停两日再处。夫妻一夜欢娱不题。再言田刘二人又等了一日。不见回信。到第三日。饭后无事。二人到庄前闲步。看庄上人割麦。只见远远的一簇人飞奔庄上来。
及到面前看时。乃是几个穿青衣的。走近来一条索子将田尔耕锁起来。天忙问道为甚事。后面人都到了。见小厮铁绳锁着。靠着手。哭啼啼说道。张家的叔子回来了。知道他输了钱。将田拉出。到州里告了。将小的并小陆等四人都拿去。各打了二十板。供出爷与田爷来。故押了来拿人。要追张家的纸约。天听了转身就要走。众差人阻住道。去不得。要回去见官哩。因他是宦家子弟。父亲现做官。故不好锁他。天道我不走。家去换了衣服同你们去。众人才放他进去。取了二十两银子。打发众差人。换了衣服。同往州里来。适知州升堂。押了田尔耕上去。不由分说。打了二十大板。天看他父亲面上。
免其责罚。家人代打二十。追出抵约来看。知州大怒道。岂有一夜就赢他一千三百余两之理。这自然是你们一起光棍合手赢他的。可恨。众人又禀出魏进忠来。知州道抵约上并没有个姓魏的名字。仍敢乱攀平人。又打了二十个掌嘴。原赃着落在各人名下。追出入官。众人收监。俟赃完日定罪。原来这知州与张惺是同乡。十分用情。那几个破落户没取用。只苦了田尔耕吃苦打了几次。要追出四百两赃银。
仍解回原籍。正是惯使机心成陷阱。难逃天网入牢笼。毕竟不知田尔耕怎生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傅如玉义激劝夫魏进忠他乡遇妹
诗曰
祸患从来各乘机。得便宜处失便宜。
知心惟有杯中酒。破梦无如局上棋。
逆耳忠言真药石。媚人软语是妖魑。
苍苍自有成规在。莫羡聪明莫笑痴。
话说田尔耕坐了几日监。打了几次比较。哀求召保出来变产完赃。才释放回来。竟到刘家庄来。门上已知来意。便回他大爷不在家。尔耕坐在厅上发话道。我本不认得什么小张。你家要谋他的田产。才请我做合手。如今犯了事。就都推在我身上。代你家坐牢打板子。如今也说不得了。只是这些赃银。也该代我处处。难道推不在家就罢了么。遂睡在一张凉塌床上喊叫。那刘天哪里肯出来。随他叫罢。没人理他。
等到日中急了。提起桌椅家伙就打。天的母亲听不过。
叫个丫头出来问道。少你甚么钱。这等放泼。有话须等大爷回来再讲。尔耕道你家没人。难道都死尽了。没得男人。拿婆娘丫头来睡。那丫头听见这话。飞跑家去了。尔耕闹至晚。
便碰头要寻死。刘家女眷才慌了。从后门出去。着人央了几个老年的庄邻来解劝道。实在刘大爷因为官司到东庄去。至今未回。等一二日他家来。少不得代兄作法。尔耕口里夹七带八的话说出来。人都听不得。一个老者道。你都是空费力。你们原从好上起。如今事坏了。他家怎说得没事的话。他如今不在家。我老汉保他。定叫他处几两银子与你完官。你且请回。
尔耕道几两银够干甚事。四百两都要在他身上哩。老者道也好处。等他来家再讲。尔耕也没奈何。只得气吁吁的坐着。刘家取出酒饭来与他吃了。众人做好做歹的撮他出来。
尔耕道既是众位吩咐。竟尊命拜托。他若不代我完。则我与他不得开交。再来罢。与众人拱手而别。尔耕也还指望天助他。故留一着。慢慢的走到自己庄上宿了。次日清晨来会进忠。傅家还未开门。尔耕等了一会。才开门进来。又过了一会。
进忠才出来。问道张家银子有了么。尔耕道还说银子。
你只看我的屁股。遂掀起裤子来。只见两腿肉都打去了。
进忠惊问道。这是怎么说。尔耕把前事说了一遍。进忠道也是你们自作自受。前日我说要他现的好。就不全也还得他一半。
不致有今日。老刘却要谋他的田产。这也是天理。难道老刘就不贴你几两么。尔耕道昨日到他家去。他推不在家。被我打闹了一常官限明日要完一半。没奈何特来求兄挪借百金。
容日卖田奉还。进忠道哪得许多。况这事又不是我惹出来的。
你还去寻刘兄去。我也只好贴补你些须。尔耕道连你也说这没气力的话。赢了银子可肯不要。进忠道我是公平正道赢的。
你们要图谋他的田。反把我的事弄坏了。倒说我不是。尔耕无言可答。说道如今长话短话都不必说了。只求多赐些罢。
就是兄的盛情了。进忠道我送你三十两。也不必说还了。
尔耕道随仁兄尊意再添些。进忠被他缠得没法。只得又允他二十两。留他吃了饭。进来开箱子拿元宝。如玉问道你拿银子做甚么。进忠将尔耕的事说知。如玉也不言语。向窗下梳头。
进忠取出银子就走。箱子忘记锁来。到前面将银子与他。
送出庄前。尔耕道会见老刘时。相烦代我说说。进忠道你也难尽靠他。拱手而别。进忠回到房内不见如玉。走到丈母房里看。
又不在。问丫头时。说睡在床上哭哩。进忠忙进房掀开帐子。
见如玉和衣朝里睡着。进忠摇他一遥问道你睡怎的。如玉也不理他。进忠双手搂祝才去温存他。如玉猛然—个虎翻身。把进忠掀了一跌。爬起来坐在床沿上。忙陪笑脸说道。
你为何这等着恼。如玉骂道。你真是个禽兽不成人。我说你跟着田家畜生。断做不出好事来。那畜生在京里跟石兵部同沈惟敬通番卖国。送了沈惟敬一家性命。连石兵部也死在他手里。他才逃到这里。如今又来弄到我们了。他与你何亲何故。
今日来借三十。明日来借五十。你就是个有钱的王百万。
你的银子是哪里来的。你自己坏了良心。昧下官钱来把别人去挥洒。是何缘故。我前日再三劝你不要昧心。把礼送了去。
你听信着那畜生撮弄。就不去了。还哄我说没有全收。可可的都送与他了。进忠道送过了。谁说没有送。如玉从床里面取出一封文书来。抛到他脸上道。你瞎了。不认得字罢了。难道我也瞎了。这不是去年八月的批文。汪中书不收礼罢了。难道连文书也不收。你当初救我时。因见你还有些义气才嫁你的。
原来你是个狼心狗肺之徒。也是我有眼无珠。失身匪人。
他文书上是一千二百两银子。如今在哪里。刘家欠你甚么银子。就是九百两。明是穿起鼻子来弄你的。你输了是现的。
你赢了就将田产准折。还管田产归他们。只写张空欠票哄你。
及至弄坏了事。又来措借你的银子完官。就是三岁孩子也有几分知识。你就狗脂涂满了心了。一头骂一头哭。骂得进忠一声儿也不敢言语。丈母听得。走来劝解女儿。如玉也不理他。
婆子坐了一会。对进忠道。贤婿你也莫怪他说。只是那田家畜生。本是个不学好的人。你也要防备他。又坐了—会出去。
如玉整整睡了一日。水米也不沾唇。到晚来进忠上床。又絮聒起来。进忠温存了半夜。才略住口。进忠道好姐姐。你看往日之情。将就些罢。如玉道你这样人有甚情意。你一个生身之母。寄食在人家。也不知受人多少眉眼。眼巴巴的倚门而望。
离此不过儿百里路。也不去看看。就连提也不提。进忠道好姐姐说得是。我到秋凉些便去接他来。如玉道早去接来。
也好早晚服侍。尽一点人子之心。进忠渐渐温存和洽。未免用着和事老人央浼。方才停妥。事毕后。犹自假惺惺的叹气。
进忠一连十数日不敢出门。终日只在庄上看人栽秧。有诗赞如玉的好处道:法语之言当面从。妇人真有丈夫风。
进忠若守妻孥戒。永保天年作富翁。
话说田尔耕先完了一百两官限。讨保在外。正是官无三日紧。就松下去了。依旧又来与进忠等在一处。见进忠还有银子。
便逐日来引诱他进京去上前程。进忠本是一头水的人。
又被他惑动了。却又不好对妻子直言。只得慢慢的引话来说。
后才归到自己身上。如玉道我劝你歇歇罢。有银子置些田产。
安居乐业的好。这又是那畜生来哄你。要骗你银子。你若跟他去。连性命都难保。进忠便再不敢提了。尔耕见诱他不动。
只得又来勾他赌钱。写张假纸来借银子。如玉执定不肯。
他也没法了。因恨刘家不肯助他。又去闹了几次。总未曾回家来。尔耕气极了。长在人前酒后攻伐他家阴私之事。天耐不得。反同张家合手送他到州里打了四十。下监追赃。把庄房田产都卖尽了也不够。又打了四十递解回籍。又来进忠处求助。
只得又送他几两盘缠而去。刘天只因一时小忿。酿成后日灭门之灾。正是:交道须当远匪人。圣贤垂戒语谆谆。
只因小忿倾狐党。屈陷山东十万民。
自田尔耕去后。进忠恶刘天奸险。也不与他来往。只在家中管理田产。夫妻欢乐。一日有个州中亲戚来。傅家置酒相待。那人亲自临清来的。说道北路麦种刻下涌贵。若是这里装到临清去卖。除盘缠外还可有五六分利息哩。傅婆婆道我还有两仓麦。装了去卖到好哩。进忠听见。次日等那人去了。便对丈母妻子商议。要装麦到临清去卖。便船接母亲来。婆子应允。
如玉道你几时回来。进忠道多则三个月。少则两月。如玉道你须早去早回。恐我要分娩。进忠道知道。来得快。即日雇船盘麦。共有二千石。进忠又买上一千石。装了六只船。收拾齐备。
别了丈母妻子上船。竟往临清来。一路早行夜宿。不一日到了临清关口。挽船报税。投了行家。卸下行李。主人家道半月前果然腾贵。连日价平了些。次日就有人来议价看麦。五六日间都发完了。进忠乘闲访问王府住处。行主人道在南门内大街。
进忠便取了一个宋江州的手卷。一件古铜花觚。都是鲁太监送礼之物。走进南门大街到州前转弯。往西去不远。只见两边玉石雕花牌楼。
一边写的是两京会计。一边是一代铨衡。中间三间朝南一座虎座门楼。两边八字高墙。门前人烟凑集。进忠不敢上前。
先走到对门一个手帕铺问道。老哥。借问声王府里有什么事。
店家道王老爷新升了浙江巡抚。这都是浙江差来接头的。进忠道惊动。拱拱手别了。走到州前买了两个六红手本。央个代书写了。来到门首向门公拱拱手道。爷借重回声。我原是吏科里长班魏进忠。当日服侍过老爷的。今有要事来见。烦爷回一声。
那管门的将手本往地一丢道。不得闲哩。进忠低头拾起来。忙陪笑脸道。爷哪里不是方便处。我也是老爷府中旧人。拜烦禀声罢。说时忙取出五钱银子递与门公道。权代一茶。门上接过道。等一等汇报罢。进忠道我有紧要事求见。门上道你若等得就略坐坐。若等不得。明日再来。进忠没奈何。只得又与了他三钱。那人才把手本拿进去。进忠跟他进来。见二门楼上横着个金字匾。写着世掌丝纶。进去又过了仪门。才到大厅。那人进东边耳门里去了。进忠站在厅前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