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首页
- 集藏
- 小说
- 明代宫闱史
明代宫闱史
黄昏人静,飞萤入帐,阶下虫声唧唧,风吹落叶萧萧,一种寂寞孤凄的景象,真令人悲从中来。何况桓妃又是个失宠的贵妃,昔日繁华,转眼犹如尘梦。悲咽抑郁,渐渐地染成了一病,竟死在景寒宫中了。景帝听得桓妃死了,回忆前情,命依贵妃礼安葬。那两个侍奉的老宫女晦气,做了桓妃的殉葬品,一丘荒冢旁,替她多了两个女伴,想桓妃死的孤魂倒不至于寂寞的了。
自桓妃贬死,六宫的嫔妃谁不心惊胆战,人人有朝不保暮的概况。琼妃也恃着宠幸,愈发施弄威权,宫女等稍有违逆,即令下杖,可怜一般红粉娇娃,枉死的也正不知多少。那琼妃毫不在意,而且逐渐霸到汪皇后的头上去,汪皇后的为人也是个狡谲诈伪的能手,只准她去制服别人,岂肯她被人制呢?起初琼妃进宫,尚按着礼节到朔望去朝皇后,后来圣宠日隆,琼妃便夜郎自大,竟不把汪后放在眼里了。汪后是何等乖觉,她觑知琼妃获宠,势焰方张,自己不便去捋虎须。所以琼妃胆也越肆,不但朔望不朝,并佳节元旦也不去向汪后行礼了。汪后却打定主意,只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做前提,自己顾自己,她做她的贵妃,我为我的皇后,倒也相安无事。
谁知那不守本分的纪妃,是愁太平巴有事的一类人物。她心里和汪后不睦,自知势力薄弱,就暗下来撺掇琼妃,设法弄倒汪后。琼妃其时欲心渐炽,满心想坐那中宫的位置,恨那汪后没甚坏处捉着,不好在景帝面前进言。现见纪妃和自己一路,当她是唯一的帮手。于是两人日夜密议,要把汪后推翻,琼妃便掌正印,纪妃做嫔之长。她们自己支配好了,便贿通了总监廖恒、司衣监项吉,叫他们觑见皇后的间隙,得着了消息即来报知琼妃。琼妃便召纪妃商议,四个人在那里暗算着汪后,汪后连做梦也想不到的。
一天事有凑巧,正值汪后的幼弟云生随着彤史内监何富,进宫翱游各处。仍明宫的规例,外戚不奉宣召是不准进宫的。
从前太祖的时候,国舅吴桢曾杀过一回宫眷,太祖恨极了,在祖训里面载着:“凡是外戚,须皇帝有谕旨方许进宫,如系皇后的懿旨,也须有皇帝御宝为证,不然作引奸入宫论。”云生因认识何富,欲进宫去探望他的姊姊,却又碍着规例。经何富替他设法,好在云生是个未冠的童子,就命他装成宫女的模样跟随何富进宫。汪后接着云生,姊弟相见,自然十分亲热,讲了些闲话,云生要求往各宫游览,汪后仍令何富导引,太监和宫女同行原是常有的事,但云生究属改扮的,形色上到底有些两样,恰恰被司衣监项吉遇见,瞧出了云生的形迹,便问何富:“这宫人是哪一宫的?”
何富心虚,被他一口就问住,呐呐地答不出话来,项吉越是疑心,忙去报知总监廖恒,廖恒立即派了内监两名,把何富和云生扣留起来,一面差内监去飞报琼妃,琼妃借此奏陈景帝,谓汪后私引男子进宫,加上些不好听的话,说得景帝果然大怒,命提云生、何富亲自勘鞫,云生供是汪后的幼弟,改装宫女是实。何富也承认引导是奉汪后的懿旨,把一场祸事却推在汪后一个人的身上。景帝见云生是外戚,有心要宽宥他,偏是琼妃在旁怂恿,景帝又复怒气勃勃,随即下谕,云生遣戍,何富腰折,琼妃竟代景帝在云生的名下判了一个斩字,可怜云生一条小性命,就此保不住了。
第二天早朝,大约又是琼妃的鬼戏,景帝突然提出废黜汪后的事来,廷臣如于谦、王直、杨善、李实等,纷纷交章谏阻,景帝格于众议,也只得暂时搁起。及至到了明年的春二月里,正百花齐放,万紫千红的时候,琼妃居然生下一个太子来了。
景帝这一喜非同小可,朝中连日大张庆筵,景帝亲祀宗庙,赐名见济。琼妃自生太子后,威权愈大,圣眷也益隆,景帝便下旨废去汪后,立琼妃杭氏为皇后,虽有群臣苦谏,景帝只是不听。
兵部尚书于谦侍景帝夜宴,突然垂泪,景帝诧异道:“卿有什么心事吗?”于谦顿首奏道:“汪皇后未有失德之处,今陛下无故废立,愚臣蒙圣恩位列六卿,将来史笔直书,必詈愚臣等不能规君于正,转导君于恶,后世恐被唾骂,以是很觉自愧,不禁垂泪,幸陛下恕。”景帝听了于谦的讽谏,沉吟半晌,毅然决然地道:“朕意早决了,卿且勿多言。”于是实行把汪后废去,正式册立杭氏琼妃不提。
再说上皇英宗在伯颜的营中,那乜先常派人行刺,终不曾得手,也是上皇命不该绝,一半是伯颜保护得周密,令奸人计不得逞。上皇以哈铭是蒙人,命他致意伯颜的夫人哈喇,劝伯颜早送上皇还国。哈喇就拿话激伯颜道:“乜先虽与你和好,但他却对左右说:‘伯颜敢送上皇回都,俺必不使他成功。’”伯颜听了大怒道:“乜先料我不敢,咱偏要这样做,自明天起,咱便亲送上皇回国去。”是年八月,伯颜即大张筵宴给上皇饯别,哈铭、袁彬、吴童官、王真等都欢欣鼓舞。伯颜又亲与上皇把盏,令那六名番女出来,歌舞侑酒。上皇见回国有日,也开怀畅饮。
酒阑席散,伯颜就点起五千名健卒,着邓靓、布靳为先锋,小伯颜居中锋,伯颜自己督队,上皇的车驾列在中间,一路上旌旗招展,戈戟森严,直向居庸关进发。有一天,经过苏武庙,将至黑松林地方,天色已晚了下来,伯颜传令,人马暂时扎营。这天的晚上,伯颜又和上皇痛饮,并拔剑起舞,亲唱骊歌一曲,伯颜歌来,声韵凄怆,上皇也不由地下泪,酒罢安寝。
一宿无话。明日破晓,伯颜令军士造饭已毕,拔队齐起,正行之间,忽听得弓弦响处,飕的一箭飞来,恰巧中伯颜的咽喉。伯颜翻身落马,兵士就此鸟乱起来。上皇大惊,待要跳下车来逃命,只见哈铭骤马至驾前,喘息着道:“贼兵来追,咱们快往野狐岭躲避吧!”说毕挽了上皇的车驾飞奔上岭。不知是哪路人马追来,再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骏马游街徐梦兰吐气紫微入室李太岁扬威
却说哈铭和小校拖着上皇的车驾避入野狐岭。不到一会,袁彬、王真、吴童官等也陆续上来,大家登岭遥望,但见旗帜蔽天,人马汹涌,正是乜先的军马。上皇惊得面如土色,回顾哈铭道:“现在伯颜已死,乜先又来,这却如何抵御?”哈铭未曾回答,早见小伯颜领着布靳、邓靓两将飞马杀出,大叫:“乜先还俺的爸爸来!”乜先挺刃骂道:“乳臭小子,你老子一世英雄,尚死在俺手里,似你这般小孩子莫来送死,快回去安守本分,俺念手足情饶你的狗命”乜先话还未毕,小伯颜的马快,转眼已跑到乜先面前,恶狠狠地一刀劈去,乜先忙挥刀架住,小伯颜用力过猛,乜先的虎口几乎震开,身体坐在马上乱晃,赛坡在旁也仗刀来迎。这里布靳、邓靓两将并上,五个人五骑马风车般地团团打战。小伯颜的一口三尖两刃刀更使得神出鬼没,看他一手把刀舞得水泄不透,左手却潜去腰里抽出一枝竹节钢鞭来,扬鞭只是一下,打得那赛坡大喊一声,弃了刀伏鞍败走。
布靳不舍,紧紧地追去,看看赶上,不提防赛坡暗暗抽箭在手,就鞍上取下雕弓拈手搭箭,觑得亲切,向布靳一箭射来,布靳只当他受伤甚重,不曾提防他放冷箭,待矢到眼前要想闪躲已是不及,哎呀的一声中箭落马。赛坡见了大喜,便兜转马头,跳下坐骑,拔刀来取布靳的首级。正俯身下去,猛见布靳从地上直跃起来,随手一刀刺入赛坡的前胸,刀锋直透后心,布靳才翻身栽倒。原来布靳中的是毒药箭,为塞外交战品中唯一的利器。这箭如着在人身上,立时见血封喉的。不知布靳怎么会死而再起刺中赛坡,赛坡忍痛割下布靳的头颅,自己也忍不住扑地倒下。
乜先前见赛坡中了小伯颜一鞭,也无心恋战,便策马落荒而逃,邓靓加鞭欲赶,小伯颜道:“布靳还不见回来,俺们就穷寇莫追吧!”邓靓真个不追,只把乜先的余众大杀一阵,其它都说愿降。小伯颜和邓靓收了人马,却失了布靳,慌得小伯颜要亲自去寻,邓靓再三地阻拦。忽听小校来报,布靳与一敌将,并死在草坡下,那首级还在敌将手里。有追去的马弁,把布靳中箭落骑刺杀敌将的话,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小伯颜顿足大哭道:“布靳是俺父亲部下四杰之一,今初次领兵就折丧了一个,叫俺有甚面目对得住诸将,俺不如也随布将军去吧!”
说毕拔剑自刎,吓得邓靓忙扳住宝剑道:“为将难免阵上亡,布将军战死是替国宣劳,又不是小爵爷害他的。王爷新丧,小爵王要再有长短,是令王爷成了一场空,那更觉对不起祖宗了。
”
小伯颜听说,慨然说道:“俺没邓将军提醒,几乎误了大事。”当下便令小校把敌将的尸首拖过来,小伯颜亲自动手,先一剑砍下赛坡的头颅,又挖出心肝五脏,设了香案。小伯颜奉着布靳的灵位,叩首致祭。祭罢放声大哭,将士都为下泪。
一面又命备了上等棺木,依汉族的礼节葬殓。诸将见小伯颜待人仁厚,个个心上感激,此后每逢到了出兵,人人争先冲锋,奋不顾身地去效死。那都是小伯颜善于用人,和老伯颜可算得是父子,所以终成大事。
那时小伯颜见各事料理妥当,领了邓靓往谒上皇,哭拜在地,将老伯颜被乜先暗算,并布靳阵亡,杀败乜先的话细细奏陈,上皇安慰小伯颜道:“你父为朕尽力,尤见忠诚,朕得安然还都,必定重重地酬谢。”小伯颜听了转悲为喜,忙叩谢了上皇,即传令护驾起行。这时太监喜宁从乜先军中逃回,上皇想起他的前恨,假意以好言抚尉,令先赍书入报景帝和胡太后,书中暗记着喜宁的罪恶。喜宁到了京师,捧书入朝,景帝读了上皇的手牍,入白胡太后,即下谕朝林院侍读商辂,太常寺卿许逐荣,侍郎高毂、御史王文、大学士高颜等赴居庸关迎驾。
一面又将太监喜宁磔死市曹,喜宁自谓赍书有功,大叫无罪,监斩官马雄叱道:“没有你怂恿乜先,上皇早就归国了,还说无罪吗?”喜宁才低首受戮。
光阴如箭,不日上皇的车驾到京,仪仗护卫因景帝不许辅张,故此很是简单。其时景帝闻报,亲自出城十里相迎。上皇忙下车,见了景帝握手流泪,景帝心里自觉惭愧,不由地也垂下泪来。其余胡太后以下,钱皇后、慧妃、瓛妃、瑞妃、钱、马两贵人以及文武大臣等,无不伏地痛哭。上皇也挥泪安慰。
景帝便推让帝位,上皇哪里肯答应,只令众大臣起去,自己奉了胡太后,领了钱皇后、慧妃、贵人等等竟回南宫居住。
这所南宫,本在东华门外,还是从前建文帝时的行宫。上皇既已归国,便大赦天下,又亲下谕旨,封小伯颜为瓦刺部都督。当日随同去塞北的蒙人侍卫哈铭,擢为殿前都指挥。袁彬断去一臂,晋爵武进候,吴童官和内史王真均加伯爵。又命特开恩科,征取人材。是年正逢大考,各地会试的举子纷纷进京,因为这科场上面就弄出事来,酿成上皇和景帝大家起了猜忌之嫌,以是发生出后来夺门复辟的怪剧,那是后话不提。
再说浙江的定海县中,有个秀才叫徐梦兰,平日为人很不安分,专好教唆讼事,他就于中取利。定海一县的人没有哪个不晓得徐梦兰的,人家怕他的一枝笔头厉害,绰号称他为徐老虎。梦兰也自恃才学,越发舞文弄墨,凡新任的知县到来,须先去拜望梦兰才得相安无事。但梦兰如有什么讼事来署中委托,不论是非,至少要给他占着三分面子,倘若得罪了梦兰时,他便想出促狭法儿来,使得知县为难。再不然寻些疑案子出来,弄到你连官也做不成了。那徐梦兰在定海县里独霸一方,渐渐把他的名儿传扬开去,一班做官的也都知道了,有到定海做知县的,将拜望徐梦兰的事看得和圣庙拈香一样地重要,深怕获罪这位徐老虎,那官就做不安稳了,不得不向他低头三尺。
浙江的巡抚杨朝荣素闻徐梦兰的才名,尝遣人致聘他为幕宾,梦兰拒绝道:“我要做官时,皇帝来请我才去,若论做幕宾,我却嫌杨巡抚的官职还小,他署中恐容我不下呢!”使者把徐梦兰的话据直回复了杨抚台,气得个杨朝荣须儿根竖起,拍案大怒道:“俺当徐梦兰是个才子,所以不惜降尊前去邀请,那里晓得是一个狂生,俺要他来署中,竟学刘四骂座吗?”这时有和徐梦兰不睦的胥吏,或是吃过梦兰苦头的致任官僚,乘间在杨抚台面前讲徐梦兰的坏话,说他包揽诉讼,唆人斗殴,盗卖公产,迫良为娼等种种劣迹一齐搬出来。杨抚台听了,越觉忿怒,恨不得把徐梦兰逮捕到省,当场痛责他一番以出诽谤自己的恶气。
事有凑巧,恰有个济宁人叫俞印的,号叫五刚,奉宪谕分发定海。俞五刚做知县,这次已第七任了,为人干练明察,善于断狱,官声也极好,本应早升知州,奈他生性刚愎,不肯奉承上司,做了二十多年的官仍然这样调来调去,依旧是个县尹。
这一番往宰定海,还是布政使袁尚保举他的。杨抚台知他做官清廉,等俞五刚到署中谢委的时候,便把徐梦兰的事嘱咐他,叫他获得徐梦兰的赃证后切勿留情,只管按律惩办。
俞五刚辞出抚署,即日起身到任,他进县署的第一天,胥吏私下照知俞五刚,命他循着前任的规例先去拜会徐梦兰。俞五刚不听犹可,一闻得徐梦兰三字,不禁勃然大怒道:“俺官职虽卑却是受朝廷之命,只知安民治案,不知什么的缙绅。况这徐梦兰是一种破书党的余孽,俺身为父母官倒去拜望一个秀才不成。”胥吏等见五刚言语倔强,知道他不曾尝着徐梦兰的辣手,未必肯心愿尽服。又是事不干己的,何必同本官争执,于是大家冷笑退去。俞五刚见了这样的情形,料想胥吏们都和徐梦兰通声气的,候着他一个错处,须先打他一个下马威。五刚似这般打算,徐梦兰那里已有差役前去报知。梦兰坐在家中,专等俞五刚来拜会他。谁知一天不到,第二天又不来,三天过去了,还是影踪没有。那时定海县中,徐老虎是打出天下的,新知县到任须要先谒徐梦兰的,现在一个姓俞的知县竟不去睬他,那些好事的人当面讥笑徐梦兰,说他逢着对头,绰号徐老虎,可碰着打虎的来了。梦兰听了他们的含讪带讽,心里如何不气,就拿俞五刚恨得牙痒痒地,说他看轻自己,早晚要叫他尝尝徐老虎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