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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宫闱史
有一天,太祖恰巧单身出外,遇着一个老头儿在那里讲着太祖的历史,还呼太祖的小名老四,太祖怒他不敬,把那老头儿的家族亲戚邻人都捕来杀了,无辜株连的又是四百多人。
于是应天的百姓人人知道太祖要出来私访,吓得他们连朱字也不敢说了。那时东华门外,有一个卖牛尾汤的王老头,他每天晚上终把担儿挑出来,摆在那里售卖。一天,他停摊在那里,有个中年男子来吃他的牛尾汤,吃完之后,摸摸袋里竟然不带一文。那中年男子笑着对王老头说道:“今天不曾带得钱,改日补给你吧!”王老头见他紫衣碧苏,相貌不凡,谅系是官家子弟,忙连说:“不打紧的,爷只管自去就是了。”
谁知第二天,那中年男子又来了,吃好汤不给钱,只问王老头姓名,今年多大年纪,家里有什么。王老头答道:“小老儿姓王,人家都称我王老头,现已七十六岁了,家中并没子女,只有一个老妻。”那中年男子道:“你只有夫妇两个,何必这般地巴结,许大年纪还要天天做买卖。”王老头说道:“小老头想赚几个钱下来,买块土地,便将来老骨头有归宿。”中年男子听了,向王老头点头笑了笑去了。王老头也不向他要钱。
过了四五天,那中年男子又来了,把一碗牛尾汤吃完,从衣袋里掏出两张纸头递给王老头道:“一张是还你的汤钱,一张是送与你的。”王老头不知上面是多少钱数,只谢了声,望着袋里一塞。那中年男子自去,从此就不见他再来了。
王老头心里很是狐疑,将两张纸儿叫人看时,一张写着内务部支银五百两,一张是紫金山下划地十亩,着该处地方官办理,末脚盖着鲜红的朱印,是“皇帝宝玺”四个大篆。看的人大惊道:“这是皇帝的上谕,你从哪里得来的?”王老头见说,也吓得发起颤来。慌忙奔到家里和老妻连夜逃避。东华门外从此没有卖牛尾汤王老头的踪迹了。不过经这件事传扬开来,太祖微行的消息,到处都传遍了,大臣和李善长等纷纷交章入谏。
太祖也怕晓得人多了,被人暗算,只得渐渐地敛迹起来。但太祖不便出外,自然只有距在宫里,和瑜妃、惠妃等厮混了。
这样一天天地过去,未免得厌烦了。恰巧这时惠妃翠娥的妹子翠英从杭州来探望她的姊姊。明宫里规例,外戚非奉召不得入宫。惠妃便告诉了太祖,把翠英宣召进宫。她们姊妹相逢,各诉着离衷,十分亲热。到了晚上,惠妃便留她妹子住在仁和宫中。又怕皇帝来打扰,吩咐了宫女,将宫门的竹帘放下,宫门外摆上一盆月季花儿。皇帝瞧见就不进宫来了。这个暗号还是汉朝的宫闱中传下来的。凡嫔妃们月事转的当儿,皇帝来临幸时不便忤旨,只拿一盆月季花摆在宫门前。皇帝看了,晓得那妃子正月满鸿沟,不能行事,便不来临幸了。明宫里也袭着这规儿,所以惠妃令放月季花在门前,算是拒绝皇帝的意思。
这天晚上,果然被惠妃瞒过,太祖经过仁和宫时不曾进去。至于白天,却不能让皇帝不进来。
明日早晨,太祖有心要看惠妃的妹子,待退了朝,便踱到仁和宫来。其时惠妃和她妹子翠英还在那里梳头,翠英想要走避已是来不及了。直羞得她满面通红,低垂着粉颈抬不起头来。
太祖微笑着坐在一旁,瞧她姊妹两人梳。翠英一时慌忙了手脚,把一朵榴花掉到地上,正落在太祖的脚边。太祖便去拾了起来,轻轻地替翠英簪在髻边。这一下子,弄得翠英益觉害羞,几乎无地自容,泪盈盈地要哭出来了。她忙着草草挽髻,三脚两步地逃入后宫。惠妃睨着太祖道:“她是个乡间小女儿,不惯和男人们亲近的,皇上今天这样地迫着她,下次就吓得不敢进宫来了。”太祖笑道:“俺哪去迫她,因瞧她虽是乡间女儿,倒要比你有趣得多呢!”惠妃见说,知道太祖是不怀好意的,便也看了太祖一眼,微笑着不做声了。
太祖默坐了一会,见翠英不肯出来,自己很觉无味,只和惠妃空讲了几句,慢慢地踱出宫去了。那天翠英真个不敢住在宫里,连夜同她姊姊说明了,令官监挽着一乘板舆,把翠英送回府中。原来吴祯自太平调回京里,太祖登极封了侯爵,加了大将衔。又因他大妹子翠娥做了惠妃,吴祯已是国舅了。太祖便替他在应天建了国舅府,命吴祯把家属接来居住。
吴祯是父母双亡,只接了他舅父和二妹翠英伴他的妻子住着。从此他们兄妹手足常常可以叙谈,骨肉团圆十分快乐。吴祯的妻子本是个蒙古人,是淮扬都司帖勃阑的妹子,生得沉鱼落雁,有十二分的姿色。淮扬被张士诚占领,帖勃阑尽忠,妻子祖姑儿氏殉节,剩下妹子帖兰伶仃无依,逃难到了龙兴,给吴祯的部下获住了,献与吴祯,吴祯见她美丽,想自己还不曾有妻子,便和帖兰做了夫妇,他们两人的爱情很为浓厚。况吴祯青年得志,膺着荣封,又做着国戚,天天拥着一个娇妻,真是享不尽的艳福。似这种光阴,怕南面王都及他不来呢。
闲文少叙,那天翠英似逃难般出了仁和宫,回到国舅府中,他哥哥吴祯出游还没有回来,翠英便和她嫂子帖兰闲谈着。不一刻,吴祯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见她妹子回来,也随口问了些宫中情形,翠英胡乱答了几句,却把太祖替她簪花吓得逃走出宫的事瞒落了。过了半个多月,正是七月七日,俗传是双星聚会的七巧日。仁和宫的惠妃又打发了宫监,打了乘软轿来迎她妹子翠英进宫去赏花乞巧。翠英要待推说不去,转是吴祯来劝道:“咱们虽说是自己姐妹,大妹子究竟是位贵妃,怎么可以违拗呢?二妹子还是去走遭的好。”翠英没法,只得乘了软轿,由内监们直抬入宫来。
翠英坐在轿里,见他们抬着自己仍进那端门,从边廊的甬道上,弯弯曲曲地走着,半晌还不见停轿。翠英这次进宫,不过是第二转,一时也分不出那东西南北。又过了一会,经过了几十重的门户,到了一个所在,轿子才渐渐走得慢了。走不上百步,轿子停住,便有三四个宫女过来打起轿帘,扶了翠英下轿。两个宫女在前引路,领翠英到了个竹轩里,只见四周都是修篁,照得轩中的器物也变了碧色了。
走进轩门,是个极猜致的客室,几案整洁,壁间悬着名人书画,书架上满堆着玉简古籍,旁边是个月洞门。宫女领翠英进了月洞,见那室中的陈设比较那客室越发精致了。琴棋书画,无不具备,案上的古玩都是自己所不经见的。真是满目琳琅,令人眼也花了。靠月洞门的左侧,设着一只小榻儿,罗帐锦褥华丽非凡。正中的圆桌上,摆着杯盘果品,那宫女请翠英坐在榻上,一个宫女早倒上一杯豆蔻茶来。翠英接着,喝了一口,觉得凉震齿颊,香溢眉宇,味儿地甘芳自不消说了。翠英一头吃着茶,便问那递茶的宫女道:“惠娘娘怎么不来?”那宫女答道:“惠娘娘方侍候着圣驾在那里饮宴,只叮嘱我们陪吴小姐少待一下,等皇上起驾,惠娘娘就可脱身来和小姐叙晤了。
”翠英点点头也就不多说了。
到了午晌,宫女们送膳进来,翠英胡乱吃了些,等着她姐姐不至,心里焦躁起来,便走出了竹轩,望四处玩了一转。轩外却是个很大的花园,这时是夏末秋初,没甚可玩的花草,只是阴浓碧树掩盖了一带粉墙,凉风阵阵地吹来,真叫人胸襟为畅了。翠英游览了几处亭轩,看看天色晚了下来,于是回到竹轩中,见那顶圆桌上已排上酒筵,四个宫女很整齐地立在一旁,瞧见翠英进来,都微笑着相迎。翠英因她姊仍没有到,心上早有点不耐烦了,正要动问,忽见月洞门的右侧小门徐徐地开了,环佩声丁冬,盈盈地走进一个美人来,翠英还当是她姊姊,忙起身相迎,再瞧时却是不认识的,不禁怔了一怔,那美人微笑道:“吴小姐寂寞煞了吗?”翠英不及回答,那美人又道:“惠娘娘给皇上缠住了,看来今天是没工夫来的了,所以叫我来伴着吴小姐,请用了晚膳,那时送吴小姐回府就是了。”翠英听得她姊姊没空儿,连晚饭也不要吃了,便欲令她们打轿回去。
那美人格格地笑道:“吴小姐且莫心急,既然来了,终须进晚膳去,况我是奉了娘娘的命来侍候小姐的,倘小姐此刻就回了府,惠娘娘见责起来,叫我怎样回复呢?”翠英见她说得婉转有理,只得应许下来。那美人便邀翠英入席,两人对面坐了,宫女们斟了酒,那美人便殷勤劝饮。
翠英觉情不可却,勉喱饮了几杯,那美人只顾一杯杯相敬,自己也陪着吃酒,看她的酒量很宏。翠英看看已有了醉意,有些支持不住起来。美人才吩咐宫人添上饭来,翠英这时多喝了几杯,不免头昏眼花了,哪里还吃得下饭呢。美人亲自来扶着翠英到那小榻上躺下。一面令宫人收去杯盘,一头附在翠英的耳边低低说道:“吴小姐暂时安息一会,我就去打了轿来。”
翠英微微点点头,那美人竟自去了。翠英睡在榻上,渐渐地沉沉人梦。
她睡得正酣,忽然给宫中的更漏惊醒。睁眼瞧时,案上烛光转明,宫女们一个也不见了,自己的身边似有人卧着。翠英矇眬中辨认出那人紫衣金带是个男子装束,不由得吓得直跳起来。只苦四肢软绵绵地一丝气力也没有,挣扎了好半天,休想动得分毫,额上弄得香汗淫淫,胸口娇喘吁吁,双足不住地上下乱颠。那紫衣的男人已翻过身来,轻轻按住了翠英的前胸,和声悦气地说道:“吴小姐不要心焦,你姐姐也快来了。”翠英忙推开了他的手,细辨声音笑貌,分明是那位皇帝姐夫。便咬着银牙骂道:“翠娥惠妃这贱婢卖我吗?你设这种圈套,可把我害死了。”说罢就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朱太祖见翠英哭了,转把好话安慰她道:“吴小姐不要错怪了你的姐姐,这件事都是俺的计划,和你姐姐是毫不相干的。
”翠英这时气愤极了,也不管什么皇帝不皇帝,竟含着满脸地娇嗔大声说道:“你们用了这种鬼计,要想把我怎么样呢?”
太祖见问,带着笑道:“并不是把小姐怎么样,实在爱你长得俊俏不过,几乎想死了俺,所以才将小姐赚进宫来。如其小姐肯一心嫁给俺的,俺决不亏负小姐。你瞧你的姐姐,现在封了惠妃,居在仁和宫里,伏侍有宫女内监,进出是凤舆安车,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绸缎绫罗,唤一声一呼百诺,一举步前护后拥,多么荣耀威风。那些宦家的女儿,谁不愿嫁俺做嫔妃,俺却一个也瞧不上眼,只是爱着小姐,不知道小姐的心上怎样?”大凡女子心理是没有不爱虚荣的,翠英出身是小家碧玉,她平时闻得自己的姐姐做了皇帝的贵妃,心中未尝不暗暗羡慕,及至进宫和那姐姐相晤时,见她满头的珠光宝气,遍体绣服锦衣,不觉自惭形秽了,艳羡的念头越加高了一层。此刻听了太祖的一番话,芳心不由得一劝,又经太祖小姐长、小姐短的,把个翠英早叫得心软下来。太祖见翠英默默不语,知她意已打动,便格外做出温柔的样子,百般地趋奉翠英。说得翠英眉开眼笑,把粉颈一扭道:“我姊姊封了惠妃,我却没得封了。
”太祖笑道:“封号多着呢!俺宫里的妃子谁也及不上你那样美丽,俺就封你做了吴美人吧!”翠英很觉喜欢,这才在枕上叩头谢恩。两人说说笑笑,双双同人好梦。
明天起来,太祖命吴美人居了长春宫。又谕知吴祯,说册封翠英做了美人,吴祯即进宫谢恩。太祖自有了吴美人,天天宿在长春宫里,把宁妃、瑜妃、惠妃,一古脑儿丢在脑后。宁妃和瑜妃倒还不过如是,独那惠妃见太祖专宠着她的妹子,一缕的酸气自丹田直冲到脑门。一天惠妃真有些忍不住了,乘着太祖还没有退朝,竟赶到长春宫来大闹。要知惠妃闹得怎样,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宫廷祸兴胭脂劫宰府奇谋肱股诛
却说惠妃因自己的妹子吴美人专宠,心里十分气愤,几次要赶到长春宫来和她妹子拚命,都给一班宫女们劝慰住了。有一次上,她万万忍耐不住,又摩拳擦掌地要往长春宫去,口里连呼着备车,经旁边的宫人劝道:“娘娘还是忍气些的好,现在吴美人正在得宠的当儿,虽然是自己的姊妹,不幸她变下脸来,有皇上在那里帮护着她,不是要弄出乱子来吗?那时反悔之不及了。”惠妃听了宫女的话,倒也很为有理,只得忍住了一口气,暗底下却召吴祯进宫来,把翠英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又将翠英恃娇专宠的行为也说给吴祯听,并说翠英欺负自己,眼孔里竟没有她姊姊了。说罢,眼圈一红,早扑簌簌地流下泪来。
吴祯一面安慰着,一面说:“娘娘不要过于伤心,须保重自己玉体,这件事只消嫂子进宫来,向吴美人那里劝说一番,或者得她的回心转意也未可知。”惠妃点头答应。吴祯退出宫去,便和他的妻子米耐帖兰说了,命她进宫来替惠妃姊妹调解。
帖兰允许了,吴祯就假托着惠妃宣召他妻子进宫来,打起一乘软轿把帖兰送进宫去。谁知帖兰这一去竟杳无消息,老给他一个不出来。吴祯在外等得好不心焦。看看已七八天过去,仍不见帖兰出宫,吴祯急得抓耳揉腮,自己寻思道:“莫不成她们姑嫂要好,把帖兰留着吗?”要待到宫中去打听,却格着外戚不奉宣召不许进宫的规例,不便进去。这样一天天地过去,转眼一月多了,帖兰仍不出来。吴祯没法,亲自候在宁安门外,向那些内监们探问,都说不曾知道。
恰巧一天有个小监出来,吴祯忙上去看时,认得是常常到自己家里来送御赐物的,因招呼他道:“小哥哪里去?”那小监回过头来,认得是国舅吴祯,便答道:“皇上命咱到国公府里送人参去。爷在这里做什么?”吴祯见问,就悄悄地拉他到僻处,掏出一包碎银递给那小监道:“这点儿小意思,给小哥买些果饵吃。”那小监平日不大弄得到钱的,见吴祯送银子与他,不禁眉花眼笑地说道:“咱不曾有什么功绩,怎好受爷的赏赐。”吴祯也笑道:“那是笑话了,你只管收了,我还有事拜托你呢。”那小监收了银子,很高兴地问道:“爷有什么事咱就立刻去干。”吴祯说道:“没有别的,我就问你一句话,我们那位国舅夫人,现在宫中做些什么?”那小监听了,不觉怔了半晌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