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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宫闱史
这六员勇将中,除了耿炳文是耿再成的族兄,郭兴是郭英的兄弟外,邓愈、华云龙、常遇春、吕怀玉等四人,系闻名来归,都具有万夫之勇。邓愈更兼文武全材,他是和州人,将来也是明朝开国的功臣,又有文士如龙泉人章溢、丽水人叶琛、浦江人宋濂、处州人刘基,这几位号为浙东四大儒,又称作四贤。那时章溢、叶琛等见群雄四起,天下大乱,便攘臂奋然道:“大丈夫要辅助明主建功立业,目下是其时了。”于是两个人游历各处,要想择主而事,而在路上却碰着了宋濂和刘基,也抱着投笔从戎的志愿。四个人聚在一起,说说谈谈,互慕着文名,当然十分投机。大家议论了一番,觉得徐寿辉、方国珍、张士诚等一班人都不是成大事的,闻得濠州朱元璋自起义以来,仁慈爱民,礼贤下士,知道是个真主,就星夜来投奔元璋。
但四人之中,刘基更是出类拔萃。宋濂、章溢、叶琛等三人也个个是满腹经纶,才堪济世,学足安邦。
单讲那个刘基,字伯温,祖居在处州的琅玕乡。他在十七岁上已中了进士,可算得无书不读,博古通今。浙东的四贤,要推刘基文名最盛。他新中进士的时候,年未弱冠,不免睥睨一切,骄气凌人。和他结交的一般宿儒,都佩服着他的学问,所谓后生可畏,自然让他三分,那刘基便觉得不可一世了。
一天是三月三的上巳日,刘基也效着那古人,往郊外去踏青,顺便去游览灵岩。那灵岩的地方,离琅玕约有二十多里,那里山青水秀,碧树成荫。又值春气融融、百卉争妍的当儿,但见遍地山花照眼,绿波涟漪,云影婆裟,花香馥郁,流泉玲琮。行人到了这里,真要疑是身入了画中哩。刘基也爱灵岩的风景清幽,一时贪玩山色,徘徊了一会,已是倦鸟归林红日西沉了。灵岩本是处州著名的胜地,春秋佳日,士大夫提酒登临、凭吊古迹的很是不少。刘基见游人纷纷散去,才觉得时候已晚,只得舍了佳景,慢慢地走回去。可是走不上十里,天便昏黑下来,幸得微月在东,略略辨得出路途。刘基因归意匆匆,却错走了一程,举头四望,见一片的荒地,青冢累累,鬼火磷磷,不由得心慌起来。正在遑急时,远远瞧见人家的住屋,那灯光从门隙里射了出来。刘基这时好似得着了救星,三脚两步地向那所房屋走去。到了面前,就月光下看去,却是竹篱茅舍,双掩柴扉。听得里面磨声鹿鹿,灯光便自柴扉中吐出。
刘基待上前叩门,忽听屋内有人问道:“外面来的可是刘伯温吗?”伯温见问,不觉吃了一惊,忙回答道:“在下正是刘伯温,不识高士怎样知道的?”说犹未了,柴扉呀地开了,走出一个老儿来,笑着说道:“我在十年前已经算定了,相候已多时了。”说罢,仰天大笑,弄得个聪明绝世的刘伯温,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那老儿便迎伯温进了草堂,早有小童献上茶来。老儿让伯温坐下,伯温一面接花,便躬身道:“敢问仙丈高姓雅号,何以晓得贱名?”那老儿笑道:“山野村夫,与草木同腐,本不必有姓名,不比相公,少年名书金榜,谁还不知我们处州有位刘伯温呢?”老儿说时,形色十分谦慕,打动了伯温好胜之心,脸上便露出骄矜的颜色来,口里谦逊道:“承仙丈的谬奖了。”老儿笑道:“今天贤者下临敝庐,也可算得蓬荜生辉。”伯温道:“这是仙丈的推崇,但小可此刻因贪游灵岩,回去天晚,误了路程,日暮途穷,要求仙丈这里打扰一宵,未知仙丈可能见容?”那老儿大笑道:“我刚说相候多时了,正希望相公的大驾见顾呢。”
伯温见老儿说话迷离惝恍,方待要问个明白,不曾启口,那老儿却继续说道:“刘相公才广学博,方才从灵岩回来,那灵岩的古迹里面,有一座蝴蝶冢,不晓得它建自什么年分?是怎么一回事?老汉怀疑已十多年了,万祈指教。”伯温听了,一时回答不出,嗫嚅了半晌,勉强说道:“那蝴蝶冢小可也尝听人说过,有的谓是庄子的化身,其实这一类古迹遗事,谁也不能证实它,无非是前朝好事文人弄的玄虚罢了。”那老儿见说,不禁正色道:“这是什么话,只怕未必如尊意所说呢!”
伯温那时知道老儿有心难他,便寻思道:“等我反难他,看他怎样。”想着忙拱手道:“依仙丈所论,谅来定有根据,敢请见示。”那老儿仰着脖子,微绷道:“讲起那蝴蝶冢来,老汉倒略知一二。什么庄子化身,都是一种推测之辞,况那冢的年代,也不至于这般久远。考这蝴蝶冢由来,是唐天宝年间,宫廷之乱,廷臣梁诗祯株连被诛。诗祯的爱姬蝶奴,也服毒身殉,她死后遗书,自述是本城人,指名要葬在灵岩下。诗祯的家属敬她贞烈,真个运柩回来,替她瘗在岩下,成了她的志愿。那冢的面前,镌着一块碑道:烈姬蝶儿之墓。后人因碑淹没,误传为蝴蝶冢。老汉记得那蝶儿冢墓碑的后背,还镌着一首歌词,很觉哀艳。老汉听人谈着,也就把它记在心上。想当日定也传诵一时呢。”说罢,便念那首歌辞道:禁阙变万炽,强弱自残折。意气许与分君臣,忠心欲奋秋阳烈。摧躯抉股同死君,轰轰义烈薄天云。后人重死不重节,暮楚朝秦何纷纷。蝶儿感恩乃至尔,吁嗟,万云不如斯灵岩,山高江水寒,孤冢茫茫历万劫!魂兮不灭,翩翩落花飞蝴蝶。
草青膏,山冷冷,犹见山头流水碧。
那老儿念罢,瞧着伯温大笑道:“这不算是最近的事迹,相公却不曾弄得清楚,休说是三坟五典,八索九丘了。”说着又一阵地狂笑。伯温自觉惭愧,那脸上不禁红了起来,当下便起身向那老儿谢过。
那老儿捋着银髯微笑道:“孺子可教,老汉和你说明了吧!
”于是,那老儿自己说是叫作胡光星。还对伯温说:“十九年前,曾替人点过龙穴,现今国家将大乱,真主已出。要想选择一两个人材,传授自己的衣钵。所以我待此十年,终遇不着有根器的人。”那胡光星一头说,去里面取出一册书来,递给伯温道:“老汉行将就木,留着也没有用。今天和你相逢,也是前世有缘,你拿去勤习,不难做辅弼良臣。”伯温听说,接书随手翻了一遍,见书中六韬三略,行军布阵,定乱治国的道理,无不齐备。伯温大喜,忙收了书向胡光星拜谢,并称他做了老师。伯温又问真主在什么地方。胡光星答道:“今日已晚,明天自然告诉你。”伯温称谢,这一夜就在草堂中宿歇。伯温因心上有事,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远远的村鸡初唱,伯温正朦胧睡去,忽听胡光星大呼道:“皇帝来了!”伯温大惊。要知皇帝来也不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采石矶前擒敌将兰陵城下败雄酋
却说刘伯温听得胡光星说皇帝来了,便从睡梦中惊醒,慌忙披衣起身,手忙脚乱地走了出来。只见草堂外面静悄悄的,并没有什么皇帝。不觉很诧异地问道:“皇帝在哪里?”光星指着门隙里的阳光说道:“那不是皇帝吗?”伯温见说,只当他是闹玩笑,便点了点头。胡光星也不再说,只催着伯温快走。
伯温便辞了光星走出茅舍,光星却嘱咐道:“今日一别,有缘的五年后再见。”伯温说道:“我师将往何处?”光星叹口气道:“行踪无定,到了那时再谈吧!”后起刘基辅助朱元璋,被陈友谅困住。正在危急的当儿,忽然空中来了三枝袖箭,把敌将射死。小卒拾了那箭来看时,矢上刻着“胡光星”三个字。
伯温吃惊道:“吾师来了。”忙令人去找寻,却不见胡光星的影踪。再一记年月,整整的五年多了。伯温也叹道:“吾师已经到过了,他不愿和我见面,不必强为。”当下望空拜谢了,这是后话不提。
再说刘伯温别了胡光星,回到家里,把那册所授的书尽心学习了三年,也无心去进取功名。这三年里面,居然学得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元朝都督察木儿不花,闻得伯温的才名,尝着人去邀他出山,伯温只是不应。就是徐寿辉和方国珍,也曾致聘伯温,伯温被他们纠缠不过,索性弃家出游去了。伯温一路留心着真主,猛然地想起他师傅胡光星,在茅屋中指着阳光说是皇帝,真皇帝莫非在濠州吗。因濠州古名朝阳今凤阳是也。于是伯温一心往濠州来投奔朱元璋,在路上又遇见了宋濂和章溢、叶琛等,讲起了朱元璋,都说他爱贤如渴,确有人君之度。伯温听了,志意越发坚决了。
刘基等四人到了濠州,朱元璋已出兵走远,由叶琛、章溢来见汤和,汤和忙写了荐书,叫两人去定远晋谒元璋。元璋接着大喜,便亲自写了聘书,备了一份厚礼,令人到濠州来请宋濂和刘基。那宋濂应命往定远,只有刘基却不去。朱元璋知道刘基与别人不同,就命宋濂和胡大海代表着自己来请刘基。第一次上,被刘基拒绝不见,再来又值刘基出去了,恼得胡大海性发,在刘基的门前拍着手大骂起来,慌得宋濂再三地把他劝住了。到了第三天,宋濂和大海又来馆驿见刘基,那大海便大步走上去,将馆驿门打得擂鼓似地。吓得馆童死命地把门拴上,任你打门打得震天价响,只是不开。
胡大海顿时愤不可遏,高声骂道:“那酸骨头是什么东西,便这般地搭着鸟架子,等俺去一把抓他出来!”说罢拔出了腰刀,望门上直砍入去,宋濂忙阻拦道:“主公怎样吩咐着的,你却这样野蛮,把刘先生恼走了,拿什么话去回复主公呢?”
大海见说,才插了腰刀气愤愤地道:“那么你去见他去,俺可等得不耐烦,先要回去了。”宋濂没法,只得由他去,自己便再来见刘基。呈上聘书和礼物并说了来意,刘基说道:“承主公垂青,自当应召。但目下还有些小事儿不曾料理着,烦足下略待几天。”宋濂听了,暗想你倒好放刁,咱们四个人一块儿来的,你偏要人家一请再请,还不肯就起身,却等到几时去,怪不得胡将军要抓你去了。宋濂寻思了半晌道:“朱公闻得你名,十分渴想,急于要和你相见.所以令我几次前来,我已着胡大海将军先回去通知了,怎好再挨延时日,使朱公在那里盼望呢?”刘基见宋濂说得有理,便答应次日起程。
第二天,刘基果同了宋濂到定远来见元璋。既到了定远,元璋听得刘伯温来了,便亲自和徐达、常遇春、李善长、花云、华云龙、邓愈、叶琛、章溢等一班文武将领出城迎接。刘基远远见城中拥出一队人马,旌旗招展,刀枪鲜明,马上的诸将个个威风凛凛,正中的一人生得龙眉凤目,熊腰虎背,器宇不凡,知道是朱元璋亲自出城来了,忙立在道旁,由宋濂上前禀白。
元璋便跳下雕鞍,诸将也纷纷下骑,刘基过来谒见了元璋,只长揖不拜。元璋大喜道:“得刘先生来此,真是三生有幸了。
”刘基也谦让着,元璋叫备过马匹,和刘基并马入城。诸将也上了马,一路护拥着进城。到了定远馆署前下马,元璋邀刘基进了大厅,分宾主坐下。叶琛、宋濂等分坐下首,诸将却旁立在阶下。元璋便说起了诸多仰慕的话,刘基也自谦了一番,两人渐渐讲到了政事,刘基却对答如流,把个朱元璋乐得心花怒放,连连赞叹不绝。这时东廊下走出了胡大海来,瞧着刘基笑道:“主公那样地看重他,俺只当他有三头六臂的,原来也是个穷酸腮子儿,叫他来有甚用处,值得这般恭敬!”这几句话,说得厅上下的文武将领都忍不住笑起来。
元璋勃然变色,大喝道:“你这黑厮懂得甚事,还不给我退出去。”大海见元璋发怒,回身伸了伸舌头,走向外面去了。
那大海恨着刘基在濠州不肯出见,所以元璋和众人出城去接刘基,独大海不去。及至见了刘基是个书生,大海越瞧不起他了,一时忍耐不得,从廊下走出来讥笑他几句。刘基听了大海的话,心里自然不高兴,大海被元璋喝退,也有些不服,这是大海和伯温始终不睦的起点。其时元璋和伯温谈得很是投机,元璋便请教定天下的方略,刘伯温说道:“金陵有王气,取了它作为基础,然后一鼓下西南,天下不难定了。”元璋也笑道:“先生的意思,正和我相同。”说着便命摆上筵席来,和伯温对饮,徐达等诸人便都散去。只有一个沐英随侍元璋的旁边。元璋和伯温直吃到鱼更三跃,共入署后安息。
两人连饮了三天,到了第四日,忽然颖州的刘福通遣了使臣前来,并有诏书封朱元璋做大元帅,徐达、常遇春做了左右都督,得专征伐。那刘福通是什么人?怎样好下诏书呢?当元顺帝至正九年时,有一个栾州人名韩山童的,倡起白莲会,纠那些愚民入会。韩山童本习些左道旁门的邪术,替人符篆治病,很有点小验。无识的乡民奉他做了神佛,百般地崇拜着。这样的—山童的势力渐渐膨胀起来,凡河南江淮一带,徒众已有两三万了。
山童见势日大,便和党徒王显忠、罗文素、刘福通等一班人连夜举义。山童自称是宋代皇裔,建号宋帝。元朝都指挥兀脱帖本儿领兵征剿,一战便擒了山童。刘福通却负山童的儿子林儿逃到河南。那里白莲会的党徒原很不少。福通便号召起来,竟得了四五万人。当时竖起大纛,占了毫州,奉韩林儿做了小明王,国号仍称为宋,建元叫作龙凤。刘福通挟着宋朝的名称,四处去招附着盗寇,凡当时争天下的群雄,都经福通加着封典,一时也有受他的,也有拒绝的,一般草寇归顺他的最多。这时,刘福通的使者到了朱元璋那里,诸将把伪书读了,一齐好笑起来。元璋就把这件事去和刘伯温商议,伯温说道:“主公既和群雄角逐,何必要去依赖他人。”元璋点头道:“这话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