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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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郎君误矣,贞烈之人未有不多情者也。
  ②此所以猝然间哭,果然是你之故也。

  坐了一会,棣华便辞了上楼,仲蔼也要辞去。鹤亭道:
  “不知贤侄住在那里?不嫌简慢,何妨住到这里来。”仲蔼道:
  “此番出京,有人写了封信,介绍住在德昌字号,行李已经搬去了。并且小侄即日就动身到苏州;虽然有了先兄期丧,不便娶亲,也得先见了家岳,定个日子。”说罢,便辞了出来,到德昌取了行李,径到苏州,先入了客栈,按着从前写下的住址去查访。谁知到了那里,已是门是人非了。问了两家邻舍,都说王中书那年回来,不久就死了,才终了七,他妻小便带了女儿到上海招女婿去了。仲蔼暗想:只我便是女婿,他又招甚么女婿?并且热丧里面,那里有招女婿之理?无奈问了几家,都如此说,只得怏怏回到上海,仍住在德昌字号里,终日寡欢。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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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到底还是自责,一“情”字岂足以尽之!
  ②计算到百年后事,真是情到海枯石烂时也。
  ③归结全书也。

  号主归荃书问知情由道:“或者他们没有了男子,到上海投亲,也难说的,何妨登个告白访问呢?”仲蔼依言,登了个访寻王乐天中书眷属的告白,半个月,杳无信息。仲蔼更是不乐,暗想:我数年来,守身如玉,①满望今日成就了婚姻,谁知来迟了,我的表妹不知迁徙到那里去了。归荃书见他终日闷损,不免设法代他解闷。一日,邀了几个朋友,同着仲蔼到妓馆里吃酒消遣。一时灯红酒绿,管弦嘈杂,大家猜拳行令起来。仲蔼仍是毫无情绪。忽然一个妓女丰姿绰约,长裙曳地而来,走到仲蔼右首一个朋友后面坐下。仲蔼定睛一看,不觉冷了半截身子,原来这人和王娟娟十分相像,不过略长了些。那妓女也不住的对仲蔼观看。仲蔼忽然想起小时候和娟娟一起顽笑,到定了亲时,大家背着人常说:“难道将来长大了,还是表兄表妹么?”这句话,是大家常说的。这个人如此相像,我终不信果然是他,待我把这句话提一提看是如何?想罢,等那妓女回脸看自己时,便说道:“难道还是表兄表妹么?”那妓女听了,顿时面红过耳,马上站起来,对那客人说道:“我还要转局去,你等一会来罢。”说罢拔脚便跑。
  仲蔼此时才如冷水浇背一般,顿时两眼昏黑,连人带椅子仰翻在地。众人吃了一大惊,只当他发痧,用痧药乱救了一阵。
  仲蔼道:“我偶然昏晕,并非发痧,这会好了。”归荃书也不知就里,忙把他送回号里去。仲蔼拿自己和哥哥比较,又拿嫂嫂和娟娟比较,觉得造物弄人,未免太甚!浮沉尘海,终无慰情之日。②想到此处,万念皆灰,即定日运了父母兄长灵柩回广东安葬,把挣来万金,分散贫乏亲友,披发入山,不知所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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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只“守身如玉”四字,也足以写尽仲蔼之情。
  ②一部书中,伯和浪荡,娟娟卖淫,岂无可写之处?观其只用虚写,不着一字,而文自明,作者非不能实写之,不欲以此等猥屑污其笔墨也。其视专摹写狎亵之小说,相去为何如也。此所谓情天恨海!


西江月


  精卫不填恨海,女娲未补情天。好姻缘是恶姻缘,说甚牵来一线?底事无情公子,不逢薄幸婵娟。安排颠倒遇颠连,到此真情乃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