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金川


  季直道:“小弟初来,未曾立足寸之功,今愿前往。”军师道:“徐将军愿去,甚好。”季直并不骑马,单拿了一把剑奔出阵来,一直来到官兵营盘挑战。年、岳二公在阵上看见他的相貌,颇为喝采,便问:“何人敢去?”何长庆道:“末将愿往。”岳公道:“一个人断非他的对手。”叫陈国亮、陆景云、瞿德明、何长庆一齐去战,四匹马一齐冲出,四件兵器都向徐季直攻来。季直毫不惊慌,用剑舞起,只见一团白气,团团栾栾,剑影里头的人俱不看见,刀枪剑戟遇着他的剑光,即刻断了两段,不上几个回合,四人兵器全无,只得拨马逃回。

  徐季直并不追赶,大声喊道:“俺剑下不死无名之鬼,你们去罢,我不杀你,你快去叫年赓尧来与俺拼过死活。”年赓尧听见大怒,问左右:“这贼将何人?”各将对说皆不认识。他即绰了一条卷龙枪,飞身上马,来战徐季直。来到近前,只见徐季直却是什么打扮?头扎武松结,结上一个大红绒球,身穿密钮紧身,腰系玉蓝绸带,下着一条黑裤,脚登薄底快靴,长眉横额,双眸炯炯有光,好不威武。徐季直看年大将军时,只见帅字旗下马上一位元帅,头戴宝石顶,拖着双眼翎,身穿黄马褂,下面索一条墨绿战裙,脚登绣花将靴,骑着一匹白马,面长颧高,两道剑眉一直插入天庭,眼光四射,五柳长须,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大喝一声:“贼将何人!快通名姓来。”季直哈哈大笑道:“你也不必问我姓名,我并不与天朝作对,只恨你这厮居心残忍,所以特来取你的首级,以与朝皇城的百姓报仇。”大将军喝道:“你抗拒王师,还敢说不与天朝作对?我看你也是中国人民,何以如此昧良,没了践土食毛之义,看枪罢!”说罢,把枪刺来。季直把剑一押道:“且慢,我对你说:金川作乱,天朝理宜诛讨,但朝皇城的百姓何辜?被你一齐屠戮。我本是中国人,且功名富贵久已不在心上,何暇来管此闲事。你刚才来的将官,我尚不杀他,你便知我不是想建功立业的了。因你这狠心贼狠毒异常,所以我气不过,专来与你作对的。看剑罢!”把剑一提,望年大将军刺去,大将军大怒,把枪一隔,两个就大战起来。战了六七十个回合,季直的剑法渐渐支持不住,又战了三四十个回合,季直把剑虚晃一晃,回头就走。大将军不舍,骤马追来,不料季直一两纵,已逃回本阵。阵上见季直回来,便将枪炮开放,大将军只得回马。看官你想,季直原是剑侠,何以敌不过年公?其中有个缘故,看官谅也明白,不必多赘。

  年大将军到营下马,对众将道:“那贼将本领虽高,气力平常,幸他走得快,不然我当生擒他过来。这厮到底是谁,须叫探子访明为要。”一面与张仁谋、岳将军商议道:“金川驻扎营盘之地虽是险要,但我看煞罗江直通贼营后面,贼人于那处必无防备,计自江面到贼营约有百里光景,我准今晚暗中带兵,从煞罗江抄他后面,岳将军却在前面约定号炮,一齐夹攻,贼营可破矣。”张仁谋道:“此计可行,但元帅不宜亲往,还是委别位将军去罢。”大将军道:“徐季直本领颇高,别将不是他的对手,必须我去方能成功。”便叫人悄悄预备船只。将近黄昏,大将军即带徐元栻、何长庆,并精兵数千名,由煞罗江前去,果然人不知鬼不觉,到了那处江岸。

  其时月色甫上,前望金川后营,只见乱山丛林,都遮隔得看不清楚。大将军分付人马不要声张,缓缓徐行。来到一个树林,大将军疑有伏兵,不敢前进,叫人搜捕,竟半个贼兵也没有,大将军甚喜,放心前进。走到三更时候,离金川后营不上三十里,那处有个山冈,颇觉险峻。在那山冈上一望,看见金川营里灯光似有准备的模样,大将军方才疑讶。不料一声锣响,两边拥出数千贼兵,拦住去路。为头一个步将,手拿宝剑,大叫:“年赓尧休走!”一看,正是日间那将。大将军大怒,挺枪来战,不上数合,觉得贼将的本领迥异前时,且觉一道白光在颈上缠绕。大将军大惊,连忙拨转马头,向原路逃走。所骑的马原是千里名驹,走起来时,好似惊风疾电,不料徐季直的步行也是如飞的一样,看看将近赶上,大将军走到江边,月光之下,见江里并无船只,只得绕江而走。走了一程,那贼将依旧紧追,他心想:千里马原可渡水如平地的,事到危急,不得不一试。便纵辔加鞭,向河里跑去。那江约有五十丈光景,果然那马一跃,已登彼岸。心里刚欢喜未完,那贼将也一跃过江,大叫:“年赓尧,你今日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还不下马受缚,更待何时?”大将军并不答话,暗取弓箭向徐季直射去,刚刚射中徐季直面上,岂知那箭虽是射中,却像射在石上一样,分毫不能射进。再是一箭,仍旧如此,见两箭都丢在地下,大将军大惊道:“今日真真我命休矣。”话犹未了,已被那贼将赶上,飕的一剑,那匹千里马便直竖起来,把大将军一蹶,当即掀在地上。徐季直刚想用剑斩下,只见忽来一道白光,将剑拦住,一人大叫:“季直不得无礼。”季直大惊,定睛一看,原来是他师父罗浮救苦真人。季直见是师父,忙收剑跪接道:“弟子因这厮屠杀全城,所以杀他,师父何故救他?”真人道:“胡说,他是朝廷的名帅,诛戮叛逆是他的职分当然,你焉敢逆天行事,快随我去罢。”正是:

  山穷水尽疑无路,世外真人是救星。

  未知年大将军得救与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徐侠士隐姓埋名 年元帅消雷息电

  话说罗浮救苦真人阻住徐季直,救了年大将军,道:“小徒无礼,我回去自当责罚,大将军切勿见怪。现在你的军队正在受困,快请回原路去救罢。”大将军听见感激,问他姓名,真人已带了季直,头也不回,一直去了。大将军感叹不已。后来季直便住在罗浮山,隐姓埋名,炼成大罗金仙。惠州府一带百姓都感他灵应,立庙祭他,这是后话不题。

  且说大将军遥望对江,果见喊杀连天,官兵渐渐不支,忙即催动坐马跳过江去。只见官兵大败,徐元栻、何长庆都逃到河边,四边找寻船只。后面追兵已来,为首贼将正是朱锦南,舞动双鞭,当着者亡,遇着者死。大将军大怒,大喊一声,挺枪直前。朱锦南乘胜追来,以为年大将军一定被季直杀了,不料当头杀来的,正是大将军,心里一惊,手内双鞭略缓一缓,已被大将军一枪刺死。贼兵见主将已死,纷纷逃回,年大将军也不追赶,将人马停在江边,与何、徐二将商议道:“我们来时船只定被贼人劫去了,我来时看见离此东面有一个小湖,我的船只定在那处,如今不若沿河寻去,再作道理。”何长庆道:“正是。”于是向东沿着煞罗江走去,不上五六里,果见江叉处有一个小湖,里面许多小船,湖口却有贼兵把守。徐元栻大叫一声,舞刀一直杀去。那边贼将却是周必达,见官兵来势凶猛,只得接战,忽然后面何长庆又到,两相夹攻,周必达知难取胜,连忙带着贼兵,退回本营去了。官兵得了船只,即忙下船开驶向大营而来,这且慢表。

  且说年大将军由煞罗江去劫金川之时,正岳将军来劫金川前营之时,做书的因为一枝笔不能兼写两面事,所以如今补叙。原来岳将军当夜叫陈、陆二提督守营,自己率了总兵瞿德明、参将福兴,带了精兵五千,也是静悄悄的来到金川前营。原是约定放炮为号,等了许久,不闻炮声,心中疑惑,两边树林里一声锣响,那洋枪如飞雨的一般打来,岳将军大惊,知有准备,连忙退兵,已折了无数人马。回到营盘,尚未见大将军转回来。张仁谋道:“看来大将军一定有失,快驾船迎上去。”

  刚在整理船只,只见煞罗江上流头无数小船,近岸处大将军首先跳了上岸,满面喜容,叫声惭愧。众将问安毕,问其如何,大将军笑道:“今日虽是失计,却亏得失计,去他一个剑客,一员名将。”便把以上的事提了一回,且道:“吾后来捉着一个贼兵问他,方知这剑客叫徐季直,如今走了,真是吾们的福了。吾度岳将军是一定吃了亏了。”岳将军便把折了人马之事也说了一遍。大将军道:“去了他的徐季直,杀了他的朱锦南,也算胜败相当。”张仁谋道:“总之主帅不宜轻出,万一有失,岂不大大误事。我看这徐季直,我们四个将官也杀他不过,独独战不住元帅,我就料他有奸谋了。幸而大清有福,百灵扶助,不然真真不堪设想了。”大将军道:“军师言之有理,以后某断不轻出了。”

  不说官兵的事。且言金川那边,伏兵战兵将军,又听徐季攀直追年赓尧过江而去,策妄阿拉布坦及胡用十分喜欢,以为今夜大功必成。歇了一回,人报单单年赓尧回转,斩了朱锦南,抢回船只,却不见徐季直回来,大家疑惑不定。后来营后的败兵也是如此说,策妄阿拉布坦道:“徐季直决无失手之理,难道有别样事情?”胡用道:“难道他掉下煞罗江去不成,不然那有不回之理?我看徐季直本是无心扶助我们的,他单单与年赓尧作对,但年赓尧尚在,何以他肯罢手?待来日开仗时,只要捉几个伏路官兵来问问,便知底细。”策妄等闷闷不乐。到了明日,捉着一个探子,胡用便细细问他,方知年赓尧已被徐季直战输,几乎杀了,是被季直的师父救了,连季直也被他师父带去了。策妄与胡用听见,呆了半晌,胡用道:“有如此的事情,真真料想不到!”策妄阿拉布坦道:“难道金川气数当尽,所以有此等不幸的事么?”胡用道:“且慢,待吾再出一计,如计不成,真是天命攸归了。”策元帅问是何计,胡用道:“吾们营之南面是煞罗江,营之北面是小天山,山路平坦,甚易走动,向山南转了一个湾,有一个山谷,名唤瓶子谷,那处地形,外小内大,像瓶子一样,所以有此名目。来日元帅亲自上阵,诱他进去,我却预备下地雷在彼,他那时插翅也飞不去了。”策妄阿拉布坦大喜,叫他依计而行。

  且说大清营内军师张仁谋,这日无事,带了数十名军士,往各处察看地形,见有几十个男妇,都是土人模样,背了包袱,忙忙匆匆向西而走。仁谋看见有些蹊跷,喝一声,叫来盘问盘问,那些男妇听见大清官兵叫他,更加慌忙,愈形逃得快。仁谋分付手下:“与我捉几个来。”军士连忙追上,拉了几个年老的回来。仁谋问道:“你们这些人为何如此奔逃?快快说上来,如有说谎,定当重罚。”那几个老人战兢兢跪在地下道:“将军,我们是避兵逃难的百姓,并无别故。”仁谋喝道:“胡说,吾们大兵到此已经数日,为什么今日才行逃避?”老者见仁谋如此驳诘,不敢言语。仁谋道:“快说,若再说谎,立刻杀死。”军士喝一声虎威,拔出刀来,夹在那老者颈上。

  老者魂不附体道:“我说,我说,我再不说谎了。我们是小天山内的村民,因策元帅在那处瓶子谷内埋藏地雷,想轰杀官兵,因恐连累我们,所以叫我们快快迁往别处,并分付不要声张,恐被官兵知道,泄漏机密。这都是实情,如有虚话,任凭将军剐杀。”仁谋想了一想,又不敢去探,只得又问道:“那处地形是什么样的?”老者指住西北的山说道:“那座山叫小天山,由山脚朝西转一个湾,有一个山谷,名唤瓶子谷。那处的形势,外面谷口是极小的,约有二丈左右来阔,走进去却有一段路宽阔些的山路,就在那处上山,可以直通小天山的后面。将军只管打听,并无谎话。”仁谋道:“既然如此,你们不必害怕,跟我来营,再作理会。”便分付军士带了几个老人回营而去,一五一十对年、岳两公说了一遍。年、岳两公又叫那些老人去盘问了一会,岳公道:“贼人惯用诱敌之计,他若来挑战,我们不与他战就是了。”仁谋道:“岳将军说得有理,某也是如此想。”年公哈哈大笑道:“堂堂天朝却来畏惧小丑么,我自有主张。他若来诱,待我去接战,包管得一胜仗。”张仁谋道:“大将军忘了前车之鉴么?”大将军笑道:“我自有妙计,诸君不必多虑。”立刻叫南国泰到来,分付他备齐升天球一百个,水龙一百只,装满了水,都搁在升天球上面,临时预备应用。便对岳公、张仁谋如此如此的说了一遍。众人称妙计不止。

  隔了数日,黑面金刚策妄阿拉布坦全身装束,插下飞标,仗了大刀,骑着骏马,来到大清营前搦战。大将军听见,连忙装束好了,绰了卷龙枪,上了千里马,出到阵前,大叫:“杀不尽的小寇,还不投降,直待死到临头,悔之晚矣。”黑面金刚大怒,夹马舞刀直冲过来,大将军接住就战。策妄阿拉布坦虽勇,究非年大将军的对手,战了五十几十回合,黑面把刀一按,那马已跳出圈子,不向本营逃去,却从斜里向小天山飞马而去。大将军随后追来,官兵马队也跟着了来,一直追进瓶子谷。黑面金刚大喜,以为此番年赓尧定然休矣。进了山谷,他就飞马往山上而走,大将军也想上山追他,争奈山上石木、枪炮一齐打下,大将军只得将军马略略按住。策妄阿拉布坦走到山顶,放起号炮来,点着地雷,不料白日里一阵大雨,落得山谷里都是水。黑面金刚大惊,仰面看见天上并无片云,日光又明耀非常,心里惊惧起来:“怪不得人说大清气数兴隆,今日果然不错。”看官,那大雨就是升天球落下来的,因为南国泰把球升得极高,所以金川那边看不见,误为真真青天白日落起雨来了。正是:

  兴云施雨计中计,息电消雷能外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