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夷梦海国春秋


  钱、安两将到都带伤朝见,逐细奏明。浮金主问道:“此人如何这般凶狠?二卿俱受重伤,实出意料之外。”道犹未了,

  只见丹墀内黄豹万胜、白豹冯飞、乌豹真第伏着奏道:“微臣

  等五人,素称大勇,今忽遭伤其二,臣等不甘,愿同前去雪耻!”岛主道:“强徒于内地损我猛将,不速擒灭,将为心腹大忧,若入诸岛,国家亦能安枕!今准三卿所请,前去务须小心。寡人另谕威敌侯从西南来,镇邦侯从东北来,会合擒拿,不可纵脱。”

  原来威敌侯即是柏彪,乃双尾虿之父,生来膂力过人,系嬖大夫郎福厚之表兄,讨平小岛,官封今职。那镇邦侯姓烛名医,智勇兼全,更长于国家料敌,为浮金第一流人,世袭镇邦侯爵,现为国相。

  当下万胜等领命谢恩出朝,传令白、乌二营兵士,同往擒贼,留黄营同赤、青二营余兵居守。三天到白骨冈,双尾虿迎接入营,万胜问道:“连日可曾交战?”双尾虿道:“不曾。”玛飞道:“我们来朝会他。”万胜道:“不可,主上令二侯到来合议后再动。”真第道:“镇邦文臣,不守也可,威敌到时即可擒贼。”冯飞道:“逆犯只得一人,我们如许兵将,犹要会齐方能出战,岂不为将来五豹的笑话!我独自擒他!”双尾虿道:“横与将军同去。”冯飞大喜。万胜、真第阻挡不住,二将上骑提兵,直往聚囊山。

  子邮在冈上,望见双尾虿持斧,领着个穿白提挝的大汉,料系白豹,乃迎下山。双尾虿喊道:“强徒,快来纳命!”子邮道:“你又钩什么人到此送死?”冯飞道:“不必胡言!快投首级!”骤马举挝击到。冯飞的挝,原有八十斤重,若系他



  人,这挝就躲了。子邮全不放在心上,轻轻拨开,顺便交还。

  战到十余合,双尾虿见冯飞挝缓,举斧过来。子邮力战二将,斗到酣时,揭去大挝,转照双尾虿面上击下。双尾虿着慌两手横举斧梗迎隔,奈挝力颇重,虎口震裂,斧落地下,转骑便走。

  冯飞回挝,拦腰击来,想挡住子邮;子邮左手接着大挝,即挥盘蛇挝飞击,正中双尾虿腰胯,打下马来。这边冯飞双手夺挝,子邮提定,往还两推,冯飞持不住,放手飞跑。子邮追去,冯飞落荒而走。子邮见双尾虿爬起欲逃,乃舍冯飞,将缰绳扣于挝干,下马插入地中,赶上双尾虿擒拾起,原挝拦入腰内,上骑解下缰绳时,对过救兵已到。子邮且不接战,两腿将骑连夹,飞跑归营。万胜、冯飞、真第俱追到山上,望见谷中有许多兵士,只道系埋伏的,连慌退下。

  万胜报怨冯飞不已,回到塞中,见烛相国已在营内,趋上参见。相国问道:“三位到此,战过几次?”万胜道:“末将等今早方到,冯飞、柏公子同出接战,柏公子被擒。”相国问道:“此人系何处来的,此事从何而起?”万胜道:“末将等奉命擒拿,却不知系何处人,因何事起。”

  相国正欲再问,只见巡军入报,西南有彪军马如飞而来。

  万胜道:“想系威敌侯至也。”乃同冯飞、真第出接,果系柏彪,迎上见礼。同进营来,会过烛相同,问万胜道:“小儿何在?”万胜道:“早晨出战,为强徒所擒。”柏彪大怒道:“这厮敢如此猖狂,叫我如何耐得下!已有几人被擒。”万胜道:“无有。”柏彪愈怒道:“何以单擒我儿?幸喜三位将军无恙!”冯飞道:“末将几乎丧命。”柏彪恨道:“这个囚徒,有几条臂膊?”万胜道:“谷中有伏兵。”柏彪道:“且下战书,明日阵战,看他如何回答。”令书使干卒持去。片时,原书上批有八字道:“如命率二三子听教。”柏彪吩咐准备来朝鏖战。



  却说子邮擒双尾虿回营,见追兵俱上山来。蒋钟、金汤禀道:“敌将无知,已入隘内,请令驱杀。”子邮道:“不可,困兽犹斗,今急蹙之,岂不伤吾手足?谅彼无能久留也。”远望旌旗纷纷退下。须臾报有敌人投书,骠士风迟呈上。子邮展看,是请斗阵,笑道:“彼亦知我有军矣!”乃批书付回,命健士杨善、蒋钟、金汤、金璧,骠士雷先、雷声、风静、风迟、明西、周谷,副士卫定、沈杨、山横、石宗、姚安、崔默道:“敌人来朝斗阵,诸子各要小心。杨善、金汤守山,余者各备糇粮,见敌出营,则作风鸦阵势以往。”众士领命归队。

  次日清晨,白骨冈人马出营,蒋钟等饱食,结束停当,随着缓缓下山。子邮指挥,结成金钱阵,其法用十六队居于四隅,四十八队环成圆阵;骑兵张弩带戈矛排手内,步卒持兵杂于骑隙中;用四车高架一车为台,子邮坐于其上。四军令司立四车内,器用各备,左旗右鼓,前形后势。旗主视,鼓主听,形主守,势主击。健士、骠士、裨士、副士,半在队中应敌,半在车前听令。

  这边柏彪率三将领、五千雄军,直杀过来,冲突不动。见阵势坚固,令分四面环攻,皆莫能入;又分十二阵相与迭攻。

  子邮将令旗一麾,左旗司展动黑旗,右鼓司发擂一通,前形司领阵,亦变作十二阵,迭相应敌,虽然抵敌,使无从入,然亦不能杀退敌军。子邮将令旗三麾,左旗司将青旗招展,右鼓司振铎一声,后势司领骑兵齐向四面发弩,此弩名追风弩,能及三百六十步。今两军逼战,相隔不过数步,凡弩一发,穿透数人,如何抵得住?三面俱败退下去,惟西面柏彪自领之军不退,因平日军令最严,恩养备至,又兼军士甲胄俱是鲨皮漆磁的,挽坚牌,持利刃,弩矢莫能深入,所以不退。

  子邮将令旗四层,左旗司将白旗扑倒,左鼓司鸣角一声,



  质势领阵变作舞蝶,西面阵势分开,雷光率骑涌出。柏彪迎上,金壁将鞭指挥,骑俱列于两旁;柏彪舞刀,带领将士冲入。子邮将令旗一卷,有鼓司鸣金一声,阵势复合,柏彪后兵俱为金壁长戈军截断,不能前进。柏彪回头,见有兵随来,只道阵已破了,发狠向前冲杀。子邮将令旗两卷,骠骑围裹将来,风迟、雷声双枪迎上。柏彪全不在意,风静使戟抢入,柏彪力战三将。

  沈杨见柏彪犹拚命争持,乃斜入抛起五瓣梅花圈,化作五五二十五朵,向柏彪落将下来。柏彪挥刀挑拨,风静一戟刺入肩窝,雷声、风迟双枪齐中两腿,柏彪大叫,坐不住鞍,跌下骑来。

  诸将向前缚起,随进来的兵卒尽遭擒获。子邮将柏彪缚于下坐车上。

  白骨冈前军马望见,报入营内。相国道:“此欲致我而故激我也。”传令:“诸将士不得乱动。”又有报道:“三豹将军俱杀到那边山下去了。”相国登阜而望,见真第等到聚囊山前,子邮亦单骑出阵。冯飞喊道:“快还我威敌侯来,若有半个不字,叫你立刻分肢断体!”子邮也不回话,举挝冲进。冯飞使熊掌拍,万胜使龙须鞭,真第使浑钢纵,齐迎向前。盘战良久,子邮顺挝归开浑钢纵,真第虎口震裂,浑钢纵落下,恰碰伤万胜的马。那马随即倒地,将万胜掀滚下来,腿已受伤。

  冯飞忙来救护,子邮照肩打到,又跌落马。真第拖着浑钢纵拍马而逃,子邮赶上;真第只得回战,子邮钩住浑钢纵道:“不杀你,任你将两个伤将带回。”真第道:“真的么?”子邮道:“大丈夫岂有诳言?”真第乃下骑,将二人扶起,同坐马上,自己率着军士步回白骨冈。雷光等随退入阵。子邮将令旗三麾,诸军解阵,排队唱凯回谷。

  相国看得真切,下视万胜伤微,冯飞臂断,给与灵丹,片时万胜便可按杖行走,冯飞哼声不绝。相国道:“何处降此英



  才,文武兼全,国内无其匹也!擒而不戳,获而放还,其志岂小!”想道:“只有这条计策,庶可转祸为福。”万胜等欣然侧耳。正是:纵子致身遭捆缚,揣情屈已运机谋。

  未知是何计策,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阵情由良相保奇才如确实贤君任骄将

  当下烛相国道:“万胜且坚守白骨冈,断不可出战,待老夫回来再作道理。”万胜禀道:“小将未能久胜此任,敢请示将何在,几时回营?”相国道:“老夫察此人心志出于两端,不在为逆,即欲归国,若系徒勇之夫,定然为逆。今观其进退雍容,顾盼优裕,非莽憨可比。况此事起于柏氏之子,其中委曲,未曾明白。老夫曾经历任火龙邑宰,舒疃乃游过之地,今暗往访,当得其实。”万胜唯唯受命。

  原来浮石、浮金国制,凡选用人才之初,俱系受以宰令,必历二年,然后考核;俾得周知民瘼,且悉卑官疾苦,嗣后上达,不致治理背谬闾阎,以免被蒙狼藉下属。若历宰令,政绩善美,实系循良,五年满后,即可超升。非由宰令进者,不得为宰相庶长。是以烛隐虽系世袭侯爵,亦须由宰令仕进。

  当下化装,出营后行,转过坠钗岭、遗袜坂、氤氲谷、董风集、火龙镇。二天到得舒疃,风景虽殊,山川不异。处处三五叙谈,早知系为用兵事体,行近前来。只见有个老者熟视面孔,又看招牌,问道:“先生可系道号‘知微’么?”相国道:“就系学生。”那人道:“如何招牌上不写大名,失敬,失敬!

  有十几年不到敝瞳了!”相国道:“二十年矣!”老者呼众人看道:“这就系当年代董家起数的先生。”众皆惊喜,团拢来



  道:“我们请决决大事。”

  原来二十年前,烛隐为火龙邑宰,后迁端容令。其时舒疃之东董瞳内,有老者姓董名贤,子名鲜郎,跟随中大夫,娶得媳妇巫氏。董贤将家业付与儿媳管理。忽然家中被盗,来无影,去无踪,媳妇妆奁全空,董贤软囊亦尽。父子情切,报官请缉。

  邑宰问:“家中犹有何人!”董贤禀道:“儿媳外,只有仆男陈壬,仆媳韩氏。”邑宰唤陈壬审问,供道:“小的清早起来,洒扫毕,即挑水、锄园、砍柴、磨麦、舂米,并无闲暇。惟于某日早晨,闻得主母喊叫,惊忙起来,方知失去物件。”邑宰道:“尔说没有暇时,那砍柴就是结连樵子之时,挑水就系约伴水夫之候,此事不问你问谁!可好好供来,免得受苦。”陈壬涕泣,无从供起。邑宰叱声“重夹”,两边公人如虎如狼,将陈壬夹得死而复生,也供不出来。邑宰无法,令捕役于积贼中查访,亦无影响。

  董贤又往上禀,州牧受中大夫之嘱,行文督催。邑宰无策,只得提出陈壬,将失单勒逼承招埋赃寄顿。陈壬无奈,只得供道:“苏合香匣埋于火龙坛大杨树下。”邑宰令人往起,如言取来。彼时大喜,又于狱中提出逼供。陈壬见真取到苏合香,不胜骇异,受逼无措,只得又随口供道:“火锦二端,收于坛西杨柳腹内。”邑宰如言使役,又果起出,愈信陈壬为盗矣。

  计赃,定成腕膝断腕发遣。陈壬有母,年已七十二岁,到牢中细问,陈壬道:“并无此事,今皆如供取到,这是天意了,此冤何处得伸!”其母涕泣,沿路逢人告诉。

  烛隐其时宰端容,为私访到火龙邑,闻老妇人告诉,想道:“许多赃物,迫后两次仅供二件,又各埋各处,真盗断不如此。”记在心中,乃径到董疃来。口中甚渴,见路旁道观门前寂静,只有个老道人坐门限上打盹,烛隐问道:“有茶卖么?”道人



  惊醒,怒道:“这里又不是茶坊,那个卖茶!”烛隐赔笑道:“不必着恼,你请我吃茶,我请你饮酒如何?”道人听见“酒”字,回嗔作喜道:“不要骗我。”烛隐取出个紫贝道:“够不够?”道人接道:“够得很,够得很!”嘴只说,脚下走入观内,取出茶来。又拿酒注交与烛隐道:“我家观主有事,两个道人俱带去了,叫我在门首,毋许走开。”烛隐道:“沽酒我不在行。”道人道:“我去倘或撞见道士,只说系你叫我的,你须要承认。”烛隐道:“这个自然。”道人提注入市。

  烛隐往里步去,转过三清殿,到参堂上,见个老瞎道士坐在上面,听得脚步响,问道:“回来了,陈家说些什么?”烛隐恐声音各异,惹出是非来,转步退出。瞎道士又道:“我和你商量,如何恁般,气也不回一句?闻董家呐厮有势力,看你怎样了!”

  烛隐听得明白,复到外边了望,见那道人左手提酒,右手捧包,兴兴头头走近前来。烛隐道:“难为。”道人道:“多扰。”将包内物件取出摆下,共有十余种;再取旧板热酒,举盏对酌。道人连饮数杯,嘴角要笑到耳朵根。烛相劝道:“你这些时辛苦,多用几杯。”道人道:“若系像你,我就辛苦死也不怨恨。”烛隐道:“莫要错怪,董家事清楚了,自重谢尔。”道人道:“看他甚是慌忙,想系此件发作。前日叫我守到半夜,坐得气都没有了,许我酒吃,全无影响。至今大鱼大肉,早晚同许多人吃。”烛隐道:“他连日何暇及此?董家事清,必不诳尔。”道人道:“还要再看。”烛隐道:“且请痛饮,他如负约,我赔你便了。”

  正说间,只见个少年道士同着两人,匆匆进来,往殿后去。

  道人仓惶。烛隐看得亲切,问道:“你观主回来了,我去也。”道人道:“很好,这个小杂种,嘴碎得伤心!”



  烛隐拱别,仍往董疃来,见多人围住个老妇,哭得实凄凉。

  烛隐挨入看时,就系途中所遇陈壬的母亲。烛隐道:“小子卖卜,今见这位妈妈苦楚,情愿送课,不取分文。”众人“看看有命无命?”烛隐令拈卦条,乃系革卦。烛隐道:“革者,当革旧而从新。所占旧事,不另更改,终无所济。”众人乃将受屈事情代其数说。烛隐道:“讼须换官,方得昭雪;已诉更须上诉,未诉一官,不能结案。”内有老者道:“可惜好官偏去得速,糊涂官偏不会去。”烛隐道:“新任州大夫明洁,何不往告?”众人道:“越告有罪。”烛隐道:“此乃禁平常刁告,并非为诉不白之冤者。设如有错误,我明日不行道了,你们扯碎我的招牌就是!”众人看招牌上写的:“知微子”三字,便道:“认得真了,且依他往上告,况系真冤枉,又系个老寡妇,有事也可原情。”烛隐道:“好说得是!受害累释,再收谢礼。”别往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