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翁醒世录


这个人手执吮尖屎连头,飞也似地向钱士命面门搠来,钱士命躲闪的快,不曾被他搠着,他人见了一把拿祝你道这个人是谁,原来是下山路柳州人万笏。他为不见儿子万勿着,打听得被钱士命丢在枯井内,忙到井边捞救。拿了一条麻绳尺寸短,再捞也捞不起。他不嫌自己麻绳短,但恨古井深,更觉怒气填胸,用细工夫,把屎连头吮尖了,练得好像纯钢铁锥一般,要来搠死钱士命。谁知不能搠着,倒被他拿祝那钱士命却认得他,说道:“前日到我府上来,寻鹊头,与了你一个金银钱,如今为何又要来害我性命?”万笏道:“你把我儿子丢在枯井内,岂不是切齿之仇。”钱士命不能回答,吩咐化僧先押着他绑赴教场处斩,我们兵马随后便来。施利仁道:“小的愿往。”

钱士命道:“也罢,你比化僧却谨慎些,你去你去。”施利仁领命,忙押了万笏,绑赴教场中来。

这教场叫做试利场,小人国的人,无有一个不喜欢到此场中走走的。那施利仁押到了试利场,他就装出许多气慨,许多威严,正是: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

遂传令两个刽子手,一个叫喜谈,一个叫乐道。施利仁高叫道:“喜谈、乐道,快快开刀,把这万笏斫了。”两个刽子手一齐动手,用力砍去。哪晓得这个万笏三刀斫弗入,四刀没血出。施利仁看见自道:“仗了钱将军的大威,有刀杀得人。”他便自己动手,又谁知杀人场上,有个偷刀贼,个个手中刀,都不见了。一时手足无措,那万笏却洒脱了绳索,一溜烟逃走了。

施利仁正在着急,只见钱士命兵马已到,施利仁遂面说万笏脱逃的事,备细说了一遍。钱士命道:“他既逃走,且慢慢的缉获便了。我们此来,本为操演武艺,等待练熟了兵马,不怕不把那些仇人杀荆”将军一声吩咐,众人各献神通,但只见:扯足顺风旗,掮大旗的,满头大汗;摆成下马威;画极策的,周身泛癞。这答儿兵对兵,那答儿将对将。横搠枪,明枪易躲;使暗箭,暗箭难防。借刀杀人,刀刀见血;乱箭钻心,箭箭上肘。枪搠枪,活的从枪头上碰过来;乖碰乖,逃的尽向乖路里溜得去。丧气垂头的,这里不容;畏刀避箭的,此处休来。

钱士命在试利场上,耀武扬威,其锋锐不可挡。操演已熟,打算要去杀邛赤国。点了施利仁为前部先锋,沓口吕强词为军师,号为门角落里诸葛亮。化僧原是刀将星,点为副将。大队人马,势甚猖狂,有谁敢来犯其锋头?哪晓得邛诡为了斫尾巴的事,不避斧钺,伸出头来惹是非,打从背后与兵杀来。当先一个鸡毛头将官冲阵,被施利仁不费吹灰之力,一刀两段,早已化为乌有。邛诡只得自己出战,你道那邛诡怎生打扮:头戴鬼虎帽,身穿百德衣。手无寸铁,手执苦炼剑。脚弗踮地,脚踏朝北斗。背上一个无底罐,骑着一只现世豹。

寒酸抖擞,立在阵前。猛然见试利场中,惊天动地,冲出一员大将,你道那大将怎生打扮,但见他:头戴不乞盔,身穿无交甲。足着一双扶踏履,手执一支拂担叉。肩背松江罩,坐下一匹拂怕玉马。

勇纠纠,杀出阵来。邛诡抬头一看,见那顺风旗上,扯起自泛将军旗号,心中已晓得他就是钱士命亲到。当时心粗胆壮,今一见了他的声势,到有些伸手缩脚,拿了苦炼剑,寒酸抖擞,往钱士命那边杀来,说道:“你无端斫我的猎狗尾巴,你快把金银钱来偿我,万事全休。若然半个不字,你且吃我一剑。”

那钱士命见了邛诡,虽则心中些也不怕他,倒觉有些头疼脑胀,就把一枝拂担叉架住说道;“邛诡,就是杀了你,也只当狗死。

你为这一只猎狗,要想金银钱,如在睡头梦里,你不服气,且试我一叉。”两个在一处斗了一个时辰,穷凶极恶,杀得天昏地黑。战不上三合,邛诡看见抵敌不住,欲要使个脱身之计。

钱士命眼快,要用松江罩罩祝这松江罩原是一件宝贝,若平地被他罩住,就气也不能透一口儿,休想有出头的日子。那邛诡学得脱空祖师的法术,虽然也有些气闷,抓獭弗穿,他便指东画西,暗暗的画符一道,拿出偷天唤日的手段,跳出松江罩来。就把无底罐,抛起空中,将钱士命的松江罩,装入罐内。

这个无底罐,原来也是一件法宝,你道什么法宝,什么东西,一着了手,都要摄入,从来没有装满的时候,所以就是钱士命的松江罩,也不伯他,也竟被他收拾里边去了。那钱士命看松江罩罩不住,反被他无底罐摄去,忙把一枝拂担叉搠去,只听得耳边飕的一声,一枝拂担叉又被他装入无底罐内。此时钱士命慌了,遂高声叫道:“军师何在?”那吕强词闻呼,忙来助战,身边即放出歪丝,密密层层,把邛诡周身缠绕,弄得束手缚脚,不能动弹,趁势夺了他的无底罐。钱士命就收了松江罩,仍把一枝拂担叉执在手中。那时邛诡心中才有些着急,他抬头看见,脱空祖师在半空中看相杀,清风高调,在那里唱山歌,只听得唱道:时来天赐黄金,运退拾着了黄金变了铜,说得破来忍弗过,越奸越巧越贫穷。

邛诡叫道:“师父不要坐观成败,快来救我一救。”脱空祖师微微冷笑,说道:“也罢,我还有一副防身本事,却没有教你,付你锦囊一个,把心法传授了你罢。”他便拆开一看,心领神会,即便将身一纵,打了三个鲤鱼翻身,把脚底向钱士命那边一照,与他看了,那时身子觉得宽松,遂得脱身一溜烟,逃回本阵。忙挂出免战牌,按兵不动。

钱士命哪肯干休,不时用力攻打,终是牢不可破。钱士命心中焦躁,施利仁道:“将军须用火攻才好胜他。”钱士命依计,先安排引火之物,四面放起火来,火势滔天。施利仁在旁边,用松香挑拨弄火,宛如火上添油。那些穷人、穷马都是焦头额,抱头鼠窜,自相践踏,几无遗类。邛诡看见火烧到屁股头,只得仍用鲤鱼翻身法,连忙逃走。吕强词赶上,一猛枪搠去,正中邛诡腿上,施利仁上前,又是把他痛腿一脚踢去,他只是忘命而逃。钱士命纵马一直跑,疾忙赶上,看着追至摸奶河边,邛诡走投无路,无计可施。正是没脚奔的时候了,忽见摸奶河中,歇着一只往渡船,船主叫做烂好人,他幼时有奶就是娘,到得长成,看见胡子就是爷,娘来娘好,爷来爷好。当日揽了一只破船,好在河游荡,顺水推船,随风倒舵,歇在那里。这个又不知逢着什么好处的所在,去安身了,邛诡遂跳上船去。

钱士命赶至船边,众人一拥上前,把船踏沉,钱士命逞势一把拿祝施利仁道:“邛诡你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你如今逃到哪里去!”钱士命将他一刀两段,世上少了一个没撑浜的人,阴司又添了一个穷鬼。好个手段,果然杀得干净,并没有一滴血水,所以不晓得什么血腥气。回去要去捣其巢穴,但见狗干一只,别无所有。钱士命得胜班师,化僧回寺,其余兵马都回转独家村来,顺风旗扯起足十三分,拂担叉高高掮执,威威武武,一路行来,人人敬服,个个心惊。那时正值麦浪迎和,桃风送暖的时候,走热路上经过,忽见阴门首立着一个娇娇滴滴风风月月的女娘儿,钱士命熟视良久,不禁眼化镣乱,身不自主,如醉如痴,心中的意见,恨不得立马抱她才好。正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不知这立在门边的是何家女子,且看下文分解。
富翁醒世录 下 (清)落魄道人着

第九回

施利仁重富贵甘心受辱

墨用绳卖聪明当面倒霉

西江月

只道才酣李饱,谁知掠影捕风。唠叼满口逞豪雄,要把脸皮断送。

一己聪明有限,万般事业无穷。纵然超拔算精通,莫向人前卖弄。

却说钱士命杀了邛诡,路过走热路,遇见了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心上欲火腾腾,一双黑眼乌珠射定,又不好下手,心乱如麻,只得勒马回家,草草把这些魇倒人马,论功行赏。施利仁在路上,看见他的情形,口内不言,心中早已明白,一到家,遂上前问道:“将军你又有什么心事?”钱士命道:“你晓得我有什么心事?”施利仁道:“将军若不嫌粗俗,情愿唤来服侍将军。”钱士命道:“唤哪一个来?”施利仁道:“就是走热路上见的那个女子。”钱士命道:“你认得她,唤得她来么?”

施利仁道:“认得认得,惟小的可以唤得。”钱士命道:“果然么?”施利仁道:“小的怎敢撒谎。”钱士命道:“如此还是备车备轿。”施利仁道:“将军现成有马,何用车轿?”钱士命道:“甚好甚好。”施利仁遂牵了拂怕玉马,兴匆匆去唤那女子。

你道那女子是谁,不是别人,就是施利仁的妻子。她母家姓轩,口音有些带格,因幼时头上生满蜡痢疮,因此叫做轩格蜡娘娘,远近驰名,年纪正在妙龄。钱士命认得了施利仁后,贵人不踏贱地,虽晓得他住在走熟路上,从来没有到过他家中,所以非但这个女子没有见过,连他家的门][也不认得。他家的门儿朝东,在走热路右首,居常门儿半开,里面一个坐地,名曰逢城庐。壁间摆一架桤楮木围屏,名曰桤屏。屏上画几只凤,躲在牡丹花上,美其名谓之牡丹穿花凤,其实叫做栖凤富贵。两旁挂副对联,上联写着:世情看冷暖,下联写着:人面逐高低。

靠屏摆只赤台,左右摆着几只画椅,后面一大间,叫做敛间,敛间进去,就是他家的卧房。那时施利仁奉钱士命的命,带了马来到自己家中,把马拴住,一径至敛间里来。刚值轩格蜡娘娘步出房门,施利仁道:“你方才在门首,可曾看见威威武武的一起人马之中这位钱将军么?”轩格蜡娘娘道:“这样人物,看得人眼儿都红了,怎么不看见?”施利仁道:“快些上马,钱将军叫你到他家里去走走。”轩格蜡娘娘道:“他叫我去做什么?”施利仁道:“知道做什么,无非服侍服侍而已。他家有个金银钱,是否骗了他的回来。马在外面,你骑了先去,我随后就来。”轩格蜡娘娘便往外就走,施利仁道:“转来,你去便去,钱将军不比等闲,须要小心服侍这位大官人的。”那轩格蜡娘娘笑吟吟的答道:“不劳吩咐。”遂跨上拂怕玉马,自骑马自唱道,从走热路一径往钱士命家去了。正是:贵神抬眼看,便是福星临。

其时钱士命正在自室中思想,看见天色将晚,为何施利仁去了,不见回音。忽见趋炎、附世进来报道:“外面有个女子,骑着将军的马,要见将军。”钱士命道:“不要声张,你收管好马匹,悄悄引她到这里来。”趋炎、附世出去后,不多时,但见这位娘娘轻轻挨进门来,自己掇了一条雕凳,放在称孤椅旁边坐下。钱士命见了真如牛奶沐浴,满身酥,便挽手问道:“宝贝尊姓?”那娘娘道:“识姓可以同居,你姓也不晓得我的,我不好住在这里,我自去了。”立起身来就走。钱士命连忙拦住道:“你说与我听,我自然晓得。”那娘娘便装出板板六十四个面孔道:“奴家姓轩,夫君就是施利仁,闻得你府上有件宝贝,欲要借来看看,所以特地到此。”钱士命道:“有,有。”

便叫开了库房,取出这个母钱来,双手奉上。那娘娘便微微的笑道:“我自见将军,看得我眼儿都红,想得我面皮都黄,今日蒙将军不弃,喜出望外。”钱士命就同他解带宽衣,睡在那狒鼠绣褥上。那时天色已晚,早已点灯,照见那轩格蜡娘娘,你道她怎生模样,但见:头发是细丝,面孔是粉铺。两只奶奶像馒头,一个背心似玉鼓。两腿若琵琶,两脚七寸多,跷起了一双臭裹脚,屁股爿上都有两个笑靥。

轩格蜡娘娘道:“在别人家屋里,羞人答答,像什么样儿。”

钱士命道:“吹息了火,就是自己家里了。”一面说,便同他演了一演肚脐,只听见施利仁的声音来了。钱士命道:“施利仁你且在外边坐坐,不要上肚皮捉奸。”轩格蜡娘娘伸手一摸,不觉吃了一惊道:“将军,真正看你弗出,原来人小龟大,你不要卵大一扶锥,卵小一扶锥。”钱士命道:“这个不消虑得,我岂是不知进退的人,我得一步自然进一步。”遂跷起子半爿卵子,那娘娘也便还脚跷,两人在狒鼠绣褥上,厚棉被内,干出许多丑态。哪晓得轩格蜡娘娘正在夹忙头里,登时膀牵了筋,把身子一扭。其时正交半夜,钱士命的卵,却被她撅折了。轩格蜡娘娘道:“将军为何人硬货不硬?”钱士命道:“宝贝,你为何不识,我如今是嘴硬骨头酥了。”轩格蜡娘娘道:“你这种人,空有了金银钱,也是不去银水的,承你与我金银钱,弄得我有钱不爽利,你且与我抹干净了。”钱士命道:“我只会干正经事,那些咸槽白夹,我不管的。”轩格蜡娘娘道:“你好拔出卵袋,就不认得人了么?”

正说话间,那晓得轩格蜡娘娘年纪虽轻,是一个撒屁后生,却不提防撒了一个屁。钱士命道:“你出了屎了。”轩格蜡娘娘道:“没有出屎,不过撒了一个屁。”钱士命道:“撒屁要防屎出。”恰值施利仁闯进,走近炕边,把被掀起,只闻得一阵臭气。钱士命道:“施利兄你来掀被头讨屁臭么?”施利仁笑了一笑,两人同下炕来。钱士命就把炕上的一副被褥送与施利仁,他又坐在称孤椅里,抱了轩格蜡娘娘,对口取乐,谁知乐极悲生,正是: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

早惊动了妻房习氏,在里面翻天倒海,吵闹起来,弄得油瓶倒,醋瓶翻。看看闹声渐近自室,钱士命听见,暗暗叫苦,遂向施利仁做了一个眼色。施利仁会意,连忙拿了被褥,轩格蜡娘娘藏好金银钱,一同回转走热路去了。他自己也慌慌张张,逃出孟门,在路上闷闷不乐,心中想起两个金银钱,都在别人手内,欲要回家,同军师商议,家中妻房吵闹,又不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