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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海升沉录
铁良仍故意诈作欷。少顷退去,心中暗忖道:“若真个组织内阁,必将以庆王为总理大臣,以袁世凯为副总理大臣,是政权更在袁世凯手上,实不可不防。”便急往见醇王载沣。
因知醇王是当时皇帝的胞弟,除了他更没别人可与庆王相抗,正要借醇王之力,来阻止内阁。故相见时慌忙说道:“王爷知国家变故否呢?”醇王听得大惊道:“有什么变故?某实不知。”铁良道:“庆王总不懂事,任袁某人播弄,借立宪之名,要建设内阁,自然先要解散军机。王爷试想,军机里头历来都是我们宗室人总执大权的,若一旦解散而建设内阁,虽以庆王仍任总理大臣,但任那副大臣的一定是袁世凯。那庆王不过袁某的傀儡,是不啻袁某为总理大臣了。且弟闻内阁一设,凡宗室人不能以亲见任。他并云:‘满人皆纨袴子弟,不懂国计,内阁里头不能轻易委任满人。’显然要揽权专政。弟观操、莽之事,颇为寒心。今袁某总绾北洋管钥,又兼数镇兵权,若要反动,不过弹指间事。且闻袁某向与革党周旋,事虽传闻,究不可不虑。”醇王听罢,不禁悚然,便问将如何处此。铁良道:“弟闻明日在政务处会议此事,望王爷届期必到,务要力争。
我国存亡,在此一举,王爷不可忽略。”醇王听罢,点头称是,并道:“你且退去,我已有主意。某在一日,断不能使彼得志也。”铁良称谢而去。醇王此时气忿忿,深恨袁世凯。
过了一夜,次日醇王即令左右备下一柄六门短枪。家人总不知醇王意,但见他余怒未息,又不敢问。左右只得呈上一口短枪出来。醇王接了,一言不发,即藏在身里,传令备轿。左右更不敢抗,立令轿班掌轿。醇王便令跟人随着,乘了轿子,直望政务处来。
到时,已见有数人在座,都是四相六部及军机中人。大家向醇王见过礼,然后坐下。好半晌,才见庆王、袁世凯一齐到来。醇王见袁某此时方至,已满心不悦。大家见礼分坐后,少不免作一会寒暄话。各人见醇王面色不好,知道有些原故。不多时,把建设内阁一事提出,庆王先请各人发议。往时凡议一事,凡与议的大臣,都拣最迟的时候方到,到后只模棱一会,即会饮而散。
那日各人到的独早,因有赞成的,预定发言,有反对的,又预定辩驳。故提此议时,袁世凯即发议道:“方今朝廷有鉴于世界大势,苟非立宪,不足以息内乱而图自强,故首令筹立基础。弟以为欲行立宪,先建内阁为本,然后分建上下议院,君主端拱于上,即不劳而治。弟以为此乃万年不朽之基,望各位认真研究。此事若成,国家幸福不浅。”袁某说了,当日庆王子方任商部尚书,时亦在座,即继说道:“袁公之言,甚为有理。弟曾到过外国,见他政治井然,皆由责任内阁设立议院所致。君主固可端拱望成,国家亦可久安长治。愿诸公赞成袁某之言。”当下庆王、袁某听得庆王子所说,都点头微笑。袁世凯又道:“毕竟见过世面的,见识不同。今王子所发议论,实宗室中铮铮皎皎。”
那时各人都不发一语,单是醇王怒不能忍,先向庆王子道:“方才作的说话,单是袁某合说的,如何你也说此话?”说了,便又向袁世凯道:“请问足下新设内阁用人之法。”袁世凯道:“设总理大臣一人,副总理大臣一人,总理国政。此时组织政党,倘或政治失机,内阁可随时更迭,自不致有政体败坏之虞。
且内阁责任为立宪国所必要,想是王爷所知,又何必问。”
醇王道:“我知道此事为足下所赞成,因内阁若成,政权可在足下手上,任如何播弄,亦无人敢抗了。但我国开基二百余年,许多宗室人员,承继先勋,得个袭荫,未必便无人才。
断不把政体放在你手里,你休要妄想。”袁世凯道:政党既立,自然因才而选,断不能因亲而用。若云立宪,又欲使宗室人员盘踞权要,不特与朝旨满汉平等之说不符,且既云立宪,亦无此理。”醇王怒道:“什么政党,你也要做党人?我偏不愿闻那个党字。你说没有此理,我偏说有的,看我这话验不验!你不过要夺我宗室的政权罢了,我偏不着你的道儿。”
袁世凯亦怒道:“王爷你如何说这话?只说要建内阁。并不曾说我要做内阁总理大臣,夺你们什么权柄?王爷此话,好欺负人 !”醇王道:“有什么欺负不欺负,你做那直隶总督,喜欢时只管做。若防人欺负,不喜欢时,只管辞去,谁来强你!”袁世凯此时更忍不住,便道:“今日只是议政,并不是闹气。
但我不得不对王爷说,我做直隶总督,没什么喜欢不喜欢。若王爷不喜欢我做时,只管参我。”醇王至此大怒道:“你量我不能参你么?我不特能参你,我更能杀你,看你奈我什么何 !”
说着,就在身上拿出一根短枪出来,拟向袁世凯射击。各人无不吃惊,或上前抱定醇王不令放枪,或将醇王手上的短枪夺去。
醇王犹悻悻道:“我必把你杀却,方行议事。”袁世凯亦怒道:“汝那里便能杀得我?不过演些野蛮手段。成个什么议会的样子 !”说了,醇王只是怒气相向,袁世凯也不相下。
庆王道:“今天只是议政,如何便闹出这般笑话。老夫也不愿看了。”说着即出。便有做好做歹的,把两人劝开。一面又有人说道:“袁公本一片好心,思为国家改良政体,本无他意。在醇王爷未尝不同此心,或因谗言所间,亦未可定。自后当无芥蒂。前事也不必提了。”醇王听到“或因谗言所间”一语,也不免愧作,且又见庆王悻悻先去,亦觉自己太不为庆王留体面,似不好意思,况自己举动,亦太过孟浪,便一言不发,无精打采去了。袁世凯却对各人说道:“不料今日乃见此事。
传出去各国听得,只留个笑话,乐得道中国大臣的野蛮罢了。
某今后亦不愿与闻京中内政了。”说罢,欷一会,各人倒劝慰过了,庆王子便牵袁世凯齐出,各人亦不欢而散。
次日,袁世凯辞过庆王,要回任去,当面诉一番不平的话。
庆王亦为安慰,袁世凯即回北洋去了。一来在京受了醇王一口气,二来回到署中,已失了媛媛一个如花似月的美人,终日只是闷闷不乐。各属员到来回复公事的,只随便应了。各属员倒知得醇王拔枪的事,倒替袁氏不乎。那袁世凯每日见属员,都道:“自今以后,任国政怎么腐败,概置不理。”但总碍不过庆王情面,偏又事有凑巧,那日又议将满洲三省改为行省,要撤了将军,改设督抚,因此庆王又请袁世凯入京会议。袁世凯初也不愿去,那庆王亦恐袁世凯积憾不来,便令自己儿子往北洋解释前日嫌疑,井同袁世凯人京,好同议各政。
那日庆王子到了北洋,袁世凯就传几个属员招待他,好陪他谈话,便又生出一件事出来。因那庆王子本是个志趣风流、性情跌荡的人,谈到风月场中,自然适投所好。就中如道员段芝贵,在天津办理巡警多年,颇有成效,久为袁世凯所赏识,自己正要谋个升阶,不如在王子跟前极力周旋,先下个种子,然后托袁帅向王爷面前一说,自有王子赞成自己,料无不合。
所以故意将风月事情铺张扬厉。庆王子听得,已心花乱放,猛想起袁世凯说过,从前买过了一个南妓,日前殁了,也不胜悲悼,并说得南妓的声色,为各省所不及,便向段道问道:“天津现有出色的南妓没有呢?”段芝贵道:“有是有的,惟若不是大爷先说,卑职却不敢说出。”庆王子道:“这时不算得是公事,尽可略去尊卑之分,说说交情便是。花天酒地,玩下也不打紧。”
段芝贵道:“大爷说得是。现新来了一个南妓,唤做杨翠喜,艳名久著。若论他的容貌,即在古来百美图中,怕寻不出第二个。他唱曲子,不论什么声喉,并皆佳妙。想大爷见了,定知卑道之言不谬。他近来更工于登场唱戏,一穿戴了优孟衣冠,无不声情毕肖。他唱那《翠屏山》一出,报纸上早已传颂殆遍,想是大爷知得的。今他日前已到了津门,就请同大爷一同前往赏识赏识,未审大爷意下何如?”
庆王子听了大喜道:“如此甚好。但兄弟忝为尚书,若到那里游荡,官方上总说不去,不如隐过名姓不提罢。”段芝贵听了,故作掩耳,细想半晌才道:“大爷之言,自是有理。但那杨美人比不得别人,他往来的,若不是名公巨卿,那里到得他门里?怕他不知道大爷是什么人,尽不大留心,风景就不像了。不如大爷故作不提,待卑道对他细说大爷是什么人,并嘱他不要对别人说便是。”庆王子听了,不胜之喜,便一同换转衣装,同到杨翠喜那里。
那杨翠喜知道他是当今王子,又正任尚书,权势煊赫,自然极力奉承,周旋谈吐极其风雅,弄弦唱曲更为留心。那庆王子先时看了他容貌,已是倾倒,及听他唱曲,益发心醉。那夜先在杨翠喜寓里谈个不夜天。自此也常常来往,大有流连忘返之势。更感激段芝贵不已,便谓段芝贵道:“老兄高才屈在下僚,大为可惜。此后当为足下留心,倘有可以升迁之处,无不尽力。”段芝贵道:“某不才,愧蒙大爷过奖,何以克当。但北洋袁帅曾对小弟说得来,他说像小弟本合居方面,只恐被人议论结援树党,故不办(便)提保,每为小弟叹息,劝小弟耐守。故小弟以为士得知己,可以无憾。今又得大爷奖颂,自后定当发奋,以报知己。”
庆王子大为欢喜。次日,段芝贵又拜谒庆王子,王子道:“自见了杨美人,耿未忘心。惜我身为贵胄,动多拘束。”说罢仍复摇首叹息。段芝贵默窥其意,便道:“现已有旨,且准满汉通婚,无论什么女子,皆可纳充下陈,那有拘束的道理。
若惧人谈论,请大爷先自回京,卑道自有法子。”庆王子点头微笑。
去后,段芝贵回想此事,尽要告知袁督才好,便到督署来,先隐过杨翠喜之事,却道东三省现改行省,将来三省必各设抚台,统望大人留心提拔。袁世凯道:“你只是个道员,怎便能做得巡抚?”段芝贵道:“昔李鸿章、郭嵩焘,皆以道员补巡抚,何况今日破格用人,是在大人留心耳。”袁世凯想了想道:“足下本有点才力,本该援引。你可在庆王子面前说说,若得他赞成,某无不尽力。”段芝贵大喜。辞出后,便决意买了杨翠喜送给王子,然后说项。正是:此心欲得为巡抚,妙计先思献美人。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出京门美人悲薄幸
入枢垣疆吏卸兵权
话说段芝贵决意取赎杨翠喜,为送给庆王子之计,那日先寻杨翠喜,先述王子仰慕之意。杨翠喜犹在半疑半信之间,却道:“子女玉帛,王府中充斥下陈。妾不过路柳墙花,岂敢妄作攀龙之想,愿大人毋作戏言。”段芝贵道:“并非戏言。王子自一见颜色,其倾慕之心,亦曾对某说及,只惧身为贵胄,一旦携妓人京,惧遭物议。今某思得一法,愿价赎美人,纳诸王府。卿若允肯,转手可以成就,未审尊意若何?”杨翠喜道:“妾若得置身王府,似是万幸,但恐日久厌生,或色衰爱弛,那时侯门深入,又如何是好?”段芝贵道:“卿此言亦太多心,以卿芳容丽质,一时无两,不患王子不加宠爱。且卿若到王府中,此事在王子断不敢告人,自然要买结卿心,那时自可事事如意,断不至有失宠之时。故为卿计,实不可多得之机会,幸毋错过。”杨翠喜听得大喜。
段芝贵问妥翠喜后,即先自回去。不多时,已有王子的亲信人到来,问杨美人消息。段芝贵道:“事无不谐,但鸨母知为王于所爱,索价故昂,弟若做了此段人情,将不免破家。不知王子那里,后来肯为援手来否?”来人道:“足下真是多虑,某料此事若成,旦暮间将任疆吏矣。日前袁北洋在王于跟前,力言足下大才,屈居末秩实为可惜。故王府里早有心提拔足下,若更益以此段交情,自万无一失。且足下之言在前,若反悔在后,不为王子罗致佳人,反触王子之怒,于足下前程,亦有关系。尚祈思之。”段芝贵觉得此言真有道理,又知来人必为王子亲信之人,便托他斡旋一二亦好,便道:“适闻大教,益弟不浅。更望足下在王子跟前力为设法。他日得志,扶摇直上,皆足下之赐也。岁当具礼,以报大德。”说了又嘱他道:“足下且回去,数日间事必妥矣。”
来人领诺去后,段芝贵再寻杨翠喜,又述及王子使人到来,询及此事。他的意思,以为见得王子殷勤,显然是爱慕杨翠喜,好使杨翠喜安心。惟他的鸨母听得原委,知道段芝贵料已应允王子,要赎翠喜献他为礼,料不敢反悔,便故高其价。并嘱杨翠喜,若段芝贵来说身价时,只推与自己关说。段芝贵亦以事不容迟,便寻那鸨母关说。那鸨母是个狡猾成精的,到那时自然要居为奇货,因此开口便索价十二万金。段芝贵听了大惊道:“如何一个女子,要到十来万金的价钱?实千古未闻的。”鸨母笑道:“古人说得好,千金只买一笑。难道一个如花似月的佳人,就像买货物的,把价钱添减来去,成个什么样?况是大人身份,就不同那幸儿,辎铣计较。今老身着实说,取回价银十万金,便把老身的钱树子拔去,若是不然,可就难说了。”
段芝贵道:“我不是锚铁计较,但十万银子,来得太过厉害,传出去,被人笑话。”鸨母笑道:“大人又来了,老身若有一株钱树子在身边,一年进二三万不等,三五万亦不等,是两年间,已得回十万了。今若失了一株钱树子,得回十万金,每年应值利息不过数千元,比较起来,老身吃亏多了。只为着大人面上,将将就就罢了。十万银子却少分毫不得。若大人不允,也莫怪老身冲撞,只当大人不识趣头,就作罢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