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宫砂


  且言桑黛三人,来至奸王府门首,但见府内甚是热闹,人山人海,拥拥挤挤,一片灯光,直接银安殿上。慢慢挤至银安殿,见殿左右柱上盘着两条金龙,檐前挂着满堂红一副彩幔,殿内四壁挂着各色花灯,中间设着宝案,银台并列,画烛高烧。正在观望,忽听府外锣鼓齐喧,人声嘈杂,有无数奇巧之灯,拥进府来:有狮子夺绣球灯,有八仙上寿灯,有十二月花神灯,有昭君和番灯,一起一起,各尽所长。在王府顽耍一回,桑黛四下观瞧,见银安殿接绕回廊,西廊下低放珠帘,不晓何人坐在里面。见东廊却坐着小奸王朱乾,廊柱拴着骏马,旁有兵器架,上插着刀枪。桑黛看毕,绕至东廊,离朱乾不远,故意卖动风流,娇滴滴喊了一声:“哥哥,你瞧这 上 面 画 丝 描 金,是 个 什 么 所 在?” 胡 逵 答 道:“这就是王爷的银安宝殿。”桑黛俏声呼唤:“嫂嫂,你看这就是银安殿。”十二姑说:“姑娘休得聒繁,问长问短,被旁人听见岂不笑话咱。”

  三人故意问答,惊动了朱乾,抬头看见是一二八绝色女郎,虽是村姑,那一种风流体态,认为红楼女子,画阁娇娃。朱乾好生迷恋,忍不住吩咐家丁:“ 可将那一女子唤来,孤有话问他。” 家丁答应,遂走至桑黛面前,带笑口呼:“这位大姑娘,你的造化到了,我家小千岁唤你问话。”桑黛闻言,故意问:“谁是小千岁,唤我何故?” 那家丁指着朱乾说:“那就是王世子小千岁。真是姑娘好造化,随我去见。”桑黛闻言,向胡逵、十二姑口呼:“ 哥哥、嫂嫂,那边小千岁唤,我去否?” 胡逵、十二姑说: “ 去去快回来。”桑黛点首,即卖动风流,俏步袅袅婷婷走到朱乾面前,轻抬翠袖,慢举红绡,低屈柳腰,捏着姣音,口呼:“千岁在上,乡村女子万福了。” 深深万福下去。朱乾一见,只乐得心花开放,双手抱住,细看花容,不亚月里嫦娥降世。笑问:“姑娘姓名?住居何处?家中尚有何人?谁人带你进城观灯?”桑黛将袖掩口,以眼向朱乾一瞟,含笑说:“奴家姓萧,名沁香。父母早已亡故,家住段家桥。奴家未进过城,今因大放花灯,奴的哥嫂将奴带进城来看花灯,观热闹。那边站着的是奴哥嫂。” 朱乾闻言,向外一看,不觉笑说:“ 姑嫂二人一妍一媸,令人骇见骇闻,实在奇怪。”桑黛说:“有何奇怪,一母生九子,尚且不同,而况非一母所生呢?”朱乾说:“ 所言有理,你看此灯彩好否?” 桑黛说:“实好,我们乡村中那有这样灯看?”朱乾说:“这外面灯彩不算出奇,里面灯彩比这光耀十倍,你随孤到里面一观,便知分晓。”桑黛说:“难得千岁见爱,这是小女子的造化了。” 说着回头向胡逵说:“哥哥,千岁带妹子到后面看灯,哥嫂在此等候一会,我就出来。” 十二姑口呼:“ 妹子带着我去看。”胡逵拦道:“不可,且在此等候罢。妹子早些出来,好出城回家。”桑黛回答:“妹子晓得。” 即随朱乾进内去了。那些看灯的闲人,见桑黛随朱乾向里面去了,皆替着急,是中了千岁暗谋之计。那里晓得朱乾死期已至,将一活阎王请入这西廊内。飞鸾郡主恨朱乾将一件天大之事置之度外,竟带女子进内取乐,又不好拦阻,暗自切齿。且言朱乾携着桑黛手同行,来到花园书房,彼此坐下,朱乾即命使女端整酒筵。有分晓,只因爱色引进丧门吊客。毕竟如何?下回分解。


  第五十三回 假村姑巧使美人计 奸世子误恋温柔乡

  恨不移山傍此湖,飞来云作一峰孤。
  杯倾绿叶乘时涨,谁邀柳色上帘钩。

  话表朱乾吩咐使女:“派厨房快摆筵宴,孤家好款待美人萧沁香,聊表孤家之意。” 使女答应出去,桑黛即接口谢道:“ 千岁此举,奴不敢当。惟求千岁派两位姐姐相伴奴家,到各处去观一回花灯,奴家早些回去,恐哥嫂在外等得不耐烦。”朱乾闻言,含笑口呼:“芳卿今已来此,休想回家。孤与卿有夙缘,少停酒饮合欢,趁此佳节良宵,好与卿成就团圆好事。” 桑黛假意含羞,口呼:“ 千岁言之差矣,奴乃一乡村丑女,如何能伴玉叶金枝?况且千岁后宫俏丽佳人,芳容 美 女,定 然 不 少,何 得 顾 及 村 姑?千 岁 休 要 取笑。”朱乾闻言,更加喜悦,口呼:“ 芳卿休得太谦,宫中虽多,无如芳卿容貌,数为第一。” 桑黛闻言,将秋波一转,深深万福下去:“多谢千岁抬举,奴岂敢违命。但恐奴无福消 受,必 折 损 阳 寿 了。” 朱 乾 大 笑 不 止,桑 黛 口 呼:“千岁既承错爱,还求千岁传知奴之哥嫂,好令他欢喜,早早回家,免得在此久等着急。” 朱乾说:“ 芳卿莫急,少时必有大动干戈,且令你哥嫂今夜暂在此歇宿,明日回家也不迟。不要出外乱行,恐有许多不便。孤与卿且饮酒取乐,赏此良宵。”桑黛一面道谢,一面口呼:“ 千岁,当今承平之际,如何又要动干戈呢?况今宵灯彩辉煌,正是共庆升平,与民同乐,那有干戈之说?” 朱乾说:“ 卿且莫问,少时自见分晓。” 桑黛暗想:“ 萧子世果然算得不差。今宵杀他,非是冤枉。”他正自暗想,见自外面将酒筵摆进,朱乾即与桑黛并肩而坐,畅饮起来。此时朱乾怎禁得桑黛百端献媚,万种娇态,将朱乾引得三魂少了二魂,七魄走了六魄。将一个万夫不当的朱乾,被桑黛之美人计弄得他死在头上,尚且不知。桑黛饮了两杯酒,便立起身躯,轻抬玉手,高举金杯,低声口呼:“千岁在上,贱妾今宵幸沾雨露,兹有喜酒求千岁莫要推辞,从今以后,凤友鸾交,相共百年之乐。”朱乾闻言,暗想:“ 不料乡村女子有此美貌,更兼吐属绝佳,莫怪苎萝村有那绝代西施。” 遂笑呼:“ 卿卿,孤家今夜还有要事,只可和你先饮三杯,便去缔鸾交之乐,少刻失陪,芳卿莫怪。事毕之后,孤任芳卿取乐何如?” 桑黛闻言,暗暗切齿,外面故意含羞,说:“ 今宵花好月圆人寿,千岁幸勿推却。今宵不醉,辜负贱妾一片诚心。请先将这三杯饮了 再 说。” 朱 乾 只 得 接 酒,连 饮 了 三 杯。桑 黛 又 说:“人生几何,对酒当歌。今贱妾幸得承恩,蒙千岁宠爱,又兼良宵美景,古人云‘无歌助兴,辜负良宵’。贱妾虽生于乡村,俚曲村歌,尚可一献其丑。妾当敬歌一曲,为千岁寿何如?不过嘈杂呕呀,祈千岁勿须嗤笑。” 朱乾闻言,呵呵大笑:“ 难得芳卿会唱,更好极了。” 即命使女递上红牙。桑黛又斟了三杯酒,先请朱乾饮毕,然后轻敲檀板,宛转歌喉,慢慢的依着板眼,唱了一曲《 浣溪纱》。真是江语闲关,声音欲碎,说不尽音堪裂帛,响遏行云。唱罢,那些侍女、宫娥人人喝彩。朱乾连连称赞不已。说:“不料芳卿有如此妙音,孤要把芳卿作心肝一般看待。” 桑黛即借赞美,又斟了三杯酒,送在朱乾面前,说:“既蒙错爱,还请再饮三杯。贱妾再将玉箫吹弄一番,索性作成声色双绝。” 朱乾立将三杯饮尽,侍女递上玉箫,桑黛接过,便按定宫商,吹弄起来。高下抑扬,轻柔宛转,虽弄玉再生,也不过如斯。朱乾侧耳细听,击节叹赏。听到妙处,不觉自斟自饮,连饮了数杯,萧声暂歇。桑黛装出娇态,佯作温柔,眉目含情,轻抬玉手,持壶满斟三杯酒,送到朱乾口边,媚眼斜飘,低声口呼:“ 千岁,再饮此三杯,好去温柔乡,共遂鱼水之欢。”朱乾口呼:“芳卿,孤已经大醉,不能再饮,望乞芳卿早归罗帐,了却佳期。” 桑黛装出媚态,掩口笑说:“ 奴不信千岁酒醉,若不将这三杯饮尽,誓不与你同床共寝。”遂将右手搭在朱乾肩上,说:“ 你赏奴一个脸罢,快些饮干,好去睡觉。”朱乾见此情景,情已难禁,便将桑黛抱坐膝上,拥入怀内。桑黛趁势与他胡闹了一番,将那三杯酒令他饮尽。遂口呼:“千岁,你能再饮三杯,奴舞一回剑与你看。”此时,朱乾已有九分醉意,含糊说好。桑黛便斟上三杯酒,朱乾立饮而尽。那些宫娥、侍女见桑黛如此轻狂,都暗论:“那是乡村女子行为?分明是婊子派。” 此时,朱乾被桑黛一连劝了六大杯,已是坐立不住,手扶案几,头晕眼花,大有飘飘欲仙的光景。

  桑黛见他已大醉,暗想:“此时不下手,等待何时?立刻脱去外衣,露出银红色贴身密扣短袄,把腰束了一束,把罗裙分两边拽起,亮出防身剑,掣在手中,寒光四射,冷气逼人。众宫娥、侍女心惊纳闷,怎么乡村女子为何带剑入宫呢?此时桑黛舞剑,但见一片寒光,如同瑞雪,不见人形,只见光芒。朱乾连声喝彩,忽见桑黛就地一滚,猛然向上一跳,只见一道寒光,向朱乾颈上飞去。可惜朱乾一个万夫不当的王世子,连个‘ 哎呀’ 都未喊出来,头已落地,死尸望后一仰,跌倒尘埃。桑黛即取了朱乾首级,众宫娥、侍女只吓的乱奔乱跑,飞报出去。桑黛不忍再杀众宫女,即刻把号炮放起,一声响,犹如从地上发了个霹雳。此时胡逵夫妇已经朱乾赐与酒食,正在偏室吃得大饱,早已问明门路,只待进内厮杀。忽闻号炮声响,胡逵夫妇各执兵刃,走出偏室,奔花园而来。一路喊道:“桑贤弟在那里?” 桑黛正提着首级闯出园来,三人会面,欢喜无限,各执兵刃,抢入中堂。早有宫娥、太监惊惶失措,报与王妃、郡主知道。又闻号炮之声,心知有变。立刻操枪,吩咐众人切不可放走乡村女子,务要加意严行巡察。言未毕,忽见从府门外闯进众多英雄,杀进府来。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四回 白艳红独力捉飞鸾 武提督拚命拒奸贼

  柳密荫浓渡岸头,持竿欲上钓鱼舟。
  身闲名利无关索,醉饱优游笑五侯。

  话表飞鸾郡主闻连珠炮响,自知有变。又见从府门外闯进许多英雄,正欲上马迎敌,见灯光中闪出一员女将,头戴凤翅金盔,身穿锁子黄金甲,跨下白马,手持银枪,大喝:“飞鸾休走!白艳红在此,特来擒你,还不下马受缚。” 飞鸾并不答话,拧金枪向白艳红刺来。白艳红用枪相迎。见飞鸾生得比甘十二姑稍胜一筹,大喝:“丑女,竟随你父兄谋为不轨,竟作奸犯科。你姑太太今朝不将你擒缚,誓不为人。”飞鸾闻言,直气得怒目圆睁,双眉倒竖,说:“ 何处丫头,竟来送死。”拧枪又刺,白艳红急用枪迎架。自觉飞鸾之枪颇重,暗想,须加小心。彼此二人来往战斗。可怜那些看灯的百姓,死伤不计其数。又兼蒋豹、甘宁携带桑黛等三人的衣甲,前来接应,闯进王府。不分皂白,手持兵刃,横冲直撞,杀入王府,寻找桑黛、胡逵、甘十二姑三人。王府中虽有侍卫亲兵,难抵这如狼似虎一班的勇士。蒋豹等一直杀到后堂,恰遇桑黛三人并力杀出。蒋豹、甘宁即将衣甲递给桑黛、胡逵、十二姑三人,更换已毕,复行杀到前殿。见众喽兵牵马过来,桑黛等不及上马,遂吩咐喽兵在府门牵马伺候。喽兵答应而去。桑黛等五人即在内殿左冲右突,直杀得那些掌宫太监、值殿官员,人人魂散魄消,遂击动聚将鼓。只见王府内的将士各执兵刃,前来迎敌捉人。及至一见桑黛五人骁勇,人人害怕心惶,各自暗想:“千岁的计谋用空了,大事已去。”忽听五人大喊说:“飞凤山众英雄在此,特来擒尔等这一班奸贼,如若早早投诚,尚可免尔一死,牙崩半个不字,教尔等皆作刀下之鬼。” 桑黛手提朱乾血淋漓的首级,大声言道:“尔等河南将士听真:永顺王大逆,父子欺君,谋为不轨,罪大恶极,罪不容诛!我等乃系招英馆众家英雄,带领十万雄兵来此救驾,捉拿永顺王父子,为国除害。朱乾已被诛戮,尔等若执迷不悟,难免玉石不分。”那王府将士不由胆裂魂飞,人人无恋战之心,皆已退缩。

  这飞鸾郡主正与白艳红杀得难解难分,忽见朱乾首级,兄妹情肠不由一阵心酸,两眼落泪,手中枪法已乱,白艳红觑得真切,趁此刺一枪去,飞鸾用枪相迎,还一枪来。白艳红用枪将飞鸾战杆往外一拨,逼近飞鸾肩下,右手一伸,抓住飞鸾拌甲丝绦,趁势一提,把飞鸾轻轻提过马来。向地下一掷,喝令:“绑了!” 随征婢女,用麻绳把飞鸾绑讫。可怜一个金枝玉叶的郡主,随父兄叛逆,被获遭擒。王府众将士见郡主遭擒,料难取胜,众将士不约而同一哄而散。一霎时,王府兵将跑得一清二静。桑黛口呼:“ 胡兄长同胡嫂嫂、徐嫂嫂在此看守飞鸾郡主,不许兵丁进扰内庭,小弟同蒋兄、甘兄奔行宫接应大众。” 胡逵答应。三人向行宫而去。

  且言萧子世候到三更时分,带领广明、郑九州二人来至一座土地庙内坐下,遂低声吩咐:“ 你二人各带号炮数枝,在行宫左右燃放。之后,郑九州急到东门旁侧埋伏,将近五更时分,便有一青衣小帽单骑飞行之人,那便是永顺王。把他捉了,解到王府听圣主发落。广明可在行宫左右接应李广兵马。我在此守候,候尔等成功,再行相会。” 广明、郑九州二人答应,各执兵器飞奔前去。当即分头放了号炮。李广、云璧人、楚云、张珏、徐文亮五人早在行宫悄立守候。正等的心焦,行宫内毫无动静,猛闻号炮一声,李广飞身上马,手持长枪立马鳌山背后。行宫内外各官,皆知今宵谋逆,虽见李广,只疑是河南将士,故不在意。

  楚云等四人一闻号炮之声,即到行宫后面,飞身越上围墙,穿房越脊,顺着灯光,来到后殿对面房上,伏在黑暗之处,望下观瞧。但见正殿之上,一顺五桌华筵,高烧红烛,毡毹铺地,清歌妙舞,在阶下演唱戏文。正中一筵上,坐正德皇帝,上首筵席是永顺王相陪。其次三席,皆是三公宰相。正德皇帝笑容可掬,欢喜无限,徐饮金樽。这永顺王忽闻炮声,一皱眉头,暗想:“为何外面先有炮声?莫非其中有了变更?若果如此,就是画虎不成反被犬害。莫若趁此先将昏君杀死,作一个先发制人。” 主意已定,立刻将袍袖一拂,把金杯抛掷在地,“当啷啷” 一声响,站起身,飞步入内而去。正德皇帝见此光景,心知有变,不由天容震怒,忙呼:“皇叔何得酒后无礼!” 首相范其鸾说声“ 不好,此中必有奸谋”。又见一班女乐全行散去,忽见两廊下闯出左天龙、左天保,各执兵刃,大声喝道:“昏君从今休想回京都了。”说着抢步杀来。正德皇帝直吓得心胆俱丧。范其鸾方欲上前遮拦,只见提督武忠唤范相、翰苑郑峰、殷霞仙三人保护圣驾,躲避凶锋。自己手内无有寸铁,便将筵席上面所有杯盘,望左天龙、左天保二人脸上掷去。左家兄弟二人见那些杯盘如雨点一般抛来,不能前近,只得稍待,等候杯盘掷完,再行杀上,不怕他飞上天去。看看杯盘掷尽,武提督急拆下两根花梨桌腿,持在手中。左天龙兄弟二人见没有了杯盘,大喊一声,杀上前来。武提督把桌腿飞舞,盘旋如两条龙上下飞腾,拚力死敌。曾奈一人抵不了二人,看看要败下风,又见那些兵丁纷纷拥进,忽见左天雄向正德皇帝一刀砍来。毕竟正德皇帝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