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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宫砂
十二姑闻报大怒,喝令:“喽卒引路,待姑娘下山,要那厮狗命。”遂提起钢叉下山,来至岗子口,闻见一黑大汉在山下叫骂不休。十二姑大喝:“ 黑小子,快留下买路钱!若有半字不肯,你可认得姑娘母夜叉否?” 胡逵闻言,抬头观见一女子,乱蓬蓬黄发,瓜皮脸,两耳招风,两道扫帚眉,一双大红镶边铜铃眼,高鼻梁,鼻孔朝天,唇厚口阔,满口黄牙,实在名实相符。身穿大红绣花纱战袄,手执镔铁点钢叉。看罢,喝道:“ 何物丑女,你竟敢前来与爷爷比试。你虽生得丑陋,究竟是一女儿家,不如快快回山寨,免得在爷爷眼前出丑。” 十二姑大怒,只气得瓜皮脸上泛了一层朱砂颜色,大喝:“好大胆的肥羊,竟敢藐视姑娘,看叉取你!”跳下山岗,摇叉向胡逵刺来。胡逵用双斧相迎,二人一来一往,约斗了十数个回合,不分胜负。
正在酣战之际,忽闻山岗上一人大声喊:“ 山下英雄,且请住手,俺甘宁有话讲。” 胡逵闻言跳出圈外,十二姑停叉而立。甘宁跑至相近,向胡逵说:“小妹多有冒昧,望祈宽恕。”胡逵也好言相答,彼此通了名姓。甘宁遂邀胡逵上山,胡逵并不推却,就同甘宁入大寨。当即摆酒,对饮谈心。只见从后寨走出小丫环,向甘宁说道:“ 老夫人有话说。”甘宁暂别胡逵,走入后寨。老夫人说:“ 你妹子年已大了,又生得丑陋,我见厅上那个人,生得与你妹子一样,又闻你妹子言,他的本领甚好。为娘的意思,招他作女婿,老身去一件心事,你妹子的终身有靠。不知你意下如何?”甘宁说:“如此甚好,但不知妹子肯否?”老夫人说:“若那胡姓允从,你妹子焉有不肯之说。” 甘宁闻言,遂走到前面,口呼:“胡仁兄,适才家母有意招仁兄为婿。若仁兄不嫌舍妹貌陋,情愿令他亲执箕帚。未知仁兄允否?如蒙见允,请以一言为定便了。” 胡逵笑说:“ 既蒙见爱,敢不允从。但是小弟鲁夫,须要涵容。” 甘宁见其允诺,请出娘亲,胡逵拜了岳母。当晚又重整筵宴,尽欢而罢。
次日,便谈起扬州摆擂之事,欲约甘宁同行。甘宁欣然愿去,遂收拾行囊,辞别老夫人下山。老夫人亦谆嘱候擂台完毕,即须早些回山。二人唯唯答应,下了山寨。走至山下,只见迎面来了一人,胡逵一看,便大声笑道:“ 哎哟!多年的好友,不料在此相遇!” 说着迎上前去。欲知此是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 十 九 回 胡逵大闹招英馆 锦屏摆擂平山堂
仙家寂寂洞门开,鹤伴孤云去复还。
只有桃花留不住,远随流水到人间。
话表胡逵、甘宁下得山来,胡逵见迎面来一旧日好友,遂大声笑道:“郑仁兄,难得在此相会,真是奇遇。” 只见那人闻是胡逵声音,也就赶紧走过来,与胡逵执手道讯。胡逵又与甘宁引见,见过礼,大家欢喜无限。这人姓郑,名唤九州,绰号九条龙,是胡逵同学好友,也是风闻扬州摆擂,欲去显显武艺,不期巧遇。于是胡逵、甘宁遂将郑九州邀上山寨,盘桓了一日,这才三人一同下山,竟奔扬州。
在路行程不止一日,这日来到扬州。进了东门,却好走至招英馆门口。见是一座大酒馆,三人走进里面,但见乱哄哄满堂酒坐,堂倌酒保忙碌太甚,三人拣一座头落座。胡逵呼唤酒保摆酒,喊了多时,只闻有人答应,并不见有什么酒菜摆上来。胡逵大怒,把桌子一拍,大声喝道:“ 你这酒保,这小子无理欺人,俺唤了半晌,终不见有一碟菜一壶酒拿来。人家在那里大嚼大喝,俺在这里空坐。欺负外乡人,真乃混账!”把桌子掀翻,那些酒保吃了一惊,赶着上前口呼:“客人不要动怒,非是我们有意欺人,实在生意太好,忙不过来,照应不到。望祈客人们将就些才好。” 胡逵不由的无明火起,大喝:“放你娘狗屁!好杂种,你分明欺俺是外乡人,说什么照应不到。” 随扬手向酒保一掌打去,那酒保被打跌倒。此时广明正在柜台内查点账目,见酒保被黑汉以掌打倒,便大喊一声:“ 好大胆的匹夫,敢在此撒野!”手一按柜,将身一耸,蹿出柜外,举拳向胡逵打去。胡逵说:“来得好!” 两个莽夫交起手来。张珏立在一旁,只是好笑。那些酒客只吓得躲的躲,跑的跑,只见桌椅如飞乱倒,只闻唏啷哗啷一片声响,碗盏杯盘粉碎。有人报到后面,楚云怒道:“何物狂奴,竟敢撒野!” 随同李广来至外厅。李广一见,哈哈大笑,摇手喊道:“你二人且住手,休得莽撞。”那胡逵、广明皆口呼:“大哥帮我打这厮。” 楚云已然明白了。李广抢步近前,一把扯住胡逵,问道:“贤弟为何到此?”胡逵便将来由述说一遍,遂唤郑九州、甘宁同来相见。李广也唤广明、张珏同至后面。大家彼此各通名姓,互相见礼已毕,一齐来到花园,大家痛饮。胡逵、广明二人真是打出来的交情,与别人更为亲密。
话休繁絮,这日已是初十,距打擂日期只隔五天,有探马飞报进城,说台主史郡主的坐船已至码头,府县各官皆纷纷出城迎接。扬州城内众民人皆知八月十五开擂。招英馆内众英雄已得确信,一个个摩拳擦掌,不由欢喜。楚云口呼:“诸位仁兄贤弟,届期且看我把史锦屏打下擂台,令他在广众之中现丑,他方不敢小觑天下的英雄。” 李广接言:“ 史锦屏虽属奸臣之女,为人却与他老子大不相同,而况奉旨而来,系属大公之事。吾与你预先约定,不必轻上擂台。” 楚云笑说:“ 吾兄言之差矣。小弟特为此而来,胜负彼此未定,吾兄何必先动了这怜香惜玉之情。” 李广说:“ 非也,吾教贤弟不必上台,还是为着贤弟。万一登台被他打下台来,贤弟的英名从此丢尽。贤弟不若不上台为妙。” 楚云闻言,深为佩服。
霎忽已届中秋节,大家早起,扎束停当,用了早膳,一齐出城,竟奔平山堂而来。不多时已至,见擂台高耸,四面围着“ 亚” 字栏干,悬灯挂彩,列着一带屏风,左右有出入之门,屏前设着一张海梅搁几,上列着白玉花瓶,大理石插牌,瓶内插着一束金桂。两旁排列衣架,中排花栗交椅,内里有三间更衣房,收拾得颇为雅致。台上横着一金字匾额,上写“ 广揽英雄” 四个大字,两旁挂一副对联,上联
写“威可南山除虎豹”,下联是“ 勇能北海捉蛟龙”。台下四面皆有兵丁保护。那些做买卖的齐集于此,又有数十处茶棚,专为游人歇脚之所,实在非常热闹。
李广等正在各处观看,忽闻锣声响亮,人语喧哗,皆言郡主来了。抬头看见一排执事前行,府县在前导路。史锦屏坐跨骏马,四个丫环在左右簇拥。见史锦屏头戴紫金冠,斜插两枝雉尾,粉额朱颜,柳眉杏眼,樱桃口,雪白银牙,耳挂八宝珠环,身穿大红湖绉平金叠翠罩袍,内衬杨妃色湖绉绣花密扣紧身短袄,束着一条淡黄结线排绦下垂。腰佩一口鸳鸯宝剑,下穿一条湖色熟罗品蓝缎平金百折裙,内衬湖色绉纱洒花扎脚裤,窄窄一对三寸金莲,脚尖儿微踏葵花镫。白马雕鞍,金辔勒,紫绒丝缰,真有千方媚态,万种风流。众人看罢,皆不甚留意,惟有徐文亮一见魂消,呆若木鸡,心中暗想:“可惜为奸相之女,虽不能与他良缘匹配,也可与他在擂台上比试高低,也可微亲芳泽。当年虽然未曾习武,不然《关雎》 同咏,成就宜室宜家,极是一件美事。”复想:“只恨我徐文亮一见他之面,是漠不相关,终成了尔为尔,我为我。”自己注目凝神,万转千回的胡思乱想。楚云瞥见,转身向李广低声说道:“你看徐二弟已是要痴了的模样,瞧着史锦屏凝神注目,呆呆的发愣,要着了魔。” 李广闻言,即掉转脸来一看,果然不错,便笑唤:“二弟,你呆看什么?”连唤数声,徐文亮正出神并未听见。李广近前用手将他肩头拍了一下,问道:“ 二弟!你究竟呆看什么了?为何喊你数声,你连一句终不答应我。可不要着了魔呀!”徐文亮此刻好似从梦中惊醒一般,只羞得面红过耳,一言不发,低头整理衣襟。
李广同楚云看他那样情形,令人好笑。方欲同他去茶棚内坐,忽闻台下人声乱嚷:“闪开,闪开!” 只见府县首先下轿,四个丫环下马,分列两旁,在台下站定。然后,史锦屏下了马,有家丁把马牵去。史锦屏一耸身躯上了擂台,四个丫环随着也跳上台去。府县由梯步上耳台落座。史锦屏在台上略坐片刻,饮完了茶,便去更衣。已毕,来至前台,外罩已经脱去,头上雉尾冠亦卸却。扎着一条玉色罗巾,两旁打了个鸳鸯结,鬓边斜插一朵妃色绒花。八幅湘裙倒煞在腰下,硬铮铮一双金莲,大红绣花鞋紧缚着两只葱绿缎屉兜根带。轻移莲步,慢摆柳腰,走至台前。朱唇一启,娇滴滴一声说道:“奴家史锦屏,奉旨扬州摆擂,要挑选天下出色的英雄以佐圣上。如有精通拳棒,武艺超群者,可请上台来,与奴家比试。”话言未了,只听台下一声:“俺来也!” 一个箭步纵上台来。毕竟此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 二 十 回 史锦屏独败众英雄 俏张郎巧戏娇郡主
雪梅偶遇齐争春,冒寒冲风岂让人。
东风一到上林早,梅雪各自守本分。
话表史锦屏向台下招呼未毕,忽见一人应声而至,耸身蹿至台上。大家举目相看,见是粗莽头陀。李广一见,顿足不已,恨道:“这粗莽匹夫,事事都是他出人头地,不管事情轻重,便 要 抢 在 人 前。” 正 在 暗 恨,只 听 台 上 娇 声 问:“来者通名。”莽头陀怪眼圆睁,大声喝道:“你这女子有何武艺,胆敢口出大言,藐视天下豪杰。尔不认识俺盖世英雄洒家广明么!”史锦屏见广明口出狂言,并不生嗔,便举拳向广明打去。广明急架相还,史锦屏收回拳,广明抢进一步。史锦屏身躯向东边一转,趁着广明转身未迭,飞起金莲向广明当胸一挑,说声:“着!” 广明躲闪不及,将广明挑下台去。只跌得头破血出,人声喝彩。李广恨恨不已。一旁怒恼了胡逵,大喊一声蹿上擂台,并不通名,举拳便打。史锦屏一见哈哈大笑:“该死匹夫,前者俺郡主看东邻李公子的面上,将尔释放,你不知羞愧,还敢前来与我比武。” 舞拳向胡逵打去,二人斗有三合,史锦屏故意往后一退,胡逵急抢上前,史锦屏复向旁边一闪,胡逵用力太猛,望前一倾,脚站不稳。李广在下面说:“ 不好!” 话犹未了,只见史锦屏趁他脚未立稳,便飞起一腿,将胡逵踢落台下。台下众闲人一齐喝彩。
胡逵爬起,见有二人,郑九州、甘宁一齐蹿上台去,通了姓名,便一齐交起手来。史锦屏毫不介意,抵挡这个,又迎那个,一拳一脚,次第施行。郑九州、甘宁虽然勇猛过人,心不介意,斗了六七合,被史锦屏一个一个打下台来。这台下喝彩之声震天。李广只是暗恨,楚云无言,徐氏兄弟急的搓手,口中只说:“惭愧,惭愧!” 惟有张珏心中暗笑。忽见那边茶棚内一起人,蹿上擂台,通了姓名。史锦屏令烟柳、如霜、轻红、软翠四个婢女上前比试,自己便向交椅上坐下。只见四名婢女向那起人施展各人本领,盘旋飞舞,不大工夫,这一起人被四名丫环打下擂台。
史锦屏见四名丫环取胜,心中得意。但见他趾高气扬,走至台口,望台下说:“ 有本领的英雄,请上台来比试比试。”只见张珏先整理方巾,抖拂大袖,缓步走至台前,慢语低声,向台上说:“ 你们把扶梯放下来,让我同郡主比试。”那些看热闹之人,齐声笑说:“ 这一酸秀才,要上台比试。那些英雄好汉,上台斗不到十数合,被郡主打下台来,这懦弱书生是自讨苦吃。” 张珏任人嘲笑,并不言语,只催着台上快放扶梯。台上人闻之,心中好笑。史锦屏令人放下扶梯,张珏便循梯上台而立,两手一拱,向史锦屏说:“区区姓张,名珏,绰号半枝梅,却与尊号一枝花实相符合。今年才交十五岁,初知拳棒,却是弱不禁风。因见他们与郡主打得颇为热闹,区区高兴,也思与郡主顽耍一番。但要郡主拳脚上让我三分。纵有些儿不到之处,还要郡主包涵一二。”史锦屏闻言,又好气又好笑,只得说道:“ 既上台无须多言,我便与你比试便了。” 张珏笑说:“区区还有一言,你我先打拳还是先踢脚,还是拳脚并行?尚望明示。”史锦屏听之不耐烦,只得说道:“ 任你自便。” 张珏笑说:“咱们先由上而下,打一套拳。然后再倒行逆施,使一回脚。末后再拳脚交加,乱打一顿。但万万不可认真,不过玩耍而已。” 史锦屏心不耐烦,便喝一声:“着!” 一拳打去,张珏并不还手,舞开大袖躲闪过去。锦屏掉转身躯,复又打到。正是:这一个纤腰婉转,恍如垂柳摇风;那一个大袖飘扬,浑似梨花舞雪。张珏惯使狡猾,却胜他心高气傲,蹿跳蹦纵,飞舞盘旋,竟将史锦屏搅得眼花%乱,捉摸不着。张珏故意卖了破绽,让史锦屏好去打他,他好趁此歇息歇息。史锦屏好容易得他一个破绽,便抢进一步,一伸手,把张珏抓起,向台口一掷,喝声:“ 去罢!” 手一松,把张珏抛下台去。
那些看热闹之人,正要喝彩,不见张珏跌下台来。史锦屏心中狐疑,忽闻台上顶板里有人说话:“呀!郡主,我在这里了。”史锦屏心中诧异,便仰首寻找,只闻声音却不见人在那里。忽见他在梁上坐着,手执折扇,慢慢的轻摇,说:“郡主休疑,区区因打了多时,气喘力乏,因此上来稍歇片刻,再与郡主玩耍一回。” 史锦屏无法可使,只得也坐下歇息。心中狐疑:“此人究竟是人是鬼,在此搅扰不休。”方喘息定,只见张珏从梁上飘然落下,向史锦屏抡拳劈面打来。史锦屏忙站起闪身,还一拳去,忽然不见张珏去向。史锦屏掉转身躯,寻找张珏,忽闻身后喊着:“ 打!” 史锦屏忙回身,不见有人。忽闻台之东北隅喊道:“ 我在这里。”史锦屏向东北一看,但见张珏轻摇折扇,笑嘻嘻向他点头。只急得史锦屏杏眼圆翻,柳眉倒竖,咬牙切齿,说道:“我非把你这孩子打下台去,你也不知郡主的手段高强。” 遂使了个燕子穿帘式,如旋风一般穿了过去,居心要将他抓住。这张珏更狡猾,等史锦屏来得切近,便将身往上一缩,史锦屏扑空,险些跌下台去。张珏在半空用手在史锦屏头上拍了一下,说:“好桂花油香味。” 复又现出身形,站在擂台当中,哈哈大笑。竟弄得史锦屏神魂颠倒,心中疑惑,不知他是鬼是仙。只使的香汗湿透了熟罗密扣绣花紧身,心中急燥,趱步来斗。张珏含笑口呼:“郡主今已天晚,区区也要回去了,明日再来与你玩耍罢。” 言毕,身躯一隐,登时不见,已在台下。仰头笑说:“ 今日少陪,明日再会罢。” 甩着大袖,从人丛中钻了出去,与李广等一同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