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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豹图
第十四回 必显兄妹谢思人 子能夫妻再设计
话说施必显到了次日吃了早饭,同了施碧霞一路问来到了李府门口,双双跪门叩见,管门的见了问明来历入内通报。李荣春自回家以后,夫人叫他不要出去暂避几时,李荣春虽不伯他,只是一则奉母之命,二则为了施碧霞到花家遭此一场大难,闲人未必尽知详细,只道我无手段,所以并不出门,在家中看书。 这日忽见管门的进来,报说:“外边有施大爷兄妹跪门叩见。”李荣春道:“吩咐里面,请大娘出来迎接施小姐。”自己换了衣服吩咐开门,走了出来,见一个青面獠牙红发的同施碧霞双双跪着,料他必是施必显了,忙上前扶起施必显,遂叫道:“施兄请起,小姐请起,不可如此,叫我心中不安。”施必显道:“恩公子,我施必显兄妹二人深受大恩,无可补报,今日特来叩门拜谢。”李荣春道:“不敢,些须小事何足言报,请起。”双手扶起施必显,回头又道:“小姐请起。”施碧霞随了施必显起来。若说施碧霞乃未出闺门之女,自然见不得男人,因他一来是将门之女,不怕人看;二来离乡背井,走了多少路,见了多少人;三来在玉珍观卖身的时节出乖露丑,到此时却无一点害羞。才要立起身来,只见里面走出二个丫头前来扶他起来,李荣春挽了施必显的手去到书房,两个丫头扶了施碧霞来到滴水帘前,那淡氏大娘满面春风笑嘻嘻的接了进去。 李荣春与施必显来到书房重新见礼,一同坐下,吃了茶,李荣春道:“施兄,恭喜贵恙痊愈了。”施必显道:“多蒙恩公子看顾,俺才有今日,就是母亲无棺木收理,又亏恩公子周全,又为了俺妹子险遭火难。可恨花子能心如虎狼,若没有红花岂不害了恩公子?那时我正病得昏迷不知,不然将他打为肉酱。”李荣春道:“不知施兄怎样将令妹救了出来?望乞示知。”施必显遂将“打进花府,那曹天雄要来打我,被我只一锤打得脑浆迸出。”李荣春道:“打死了他么?”施必显道:“死却不死,只是没了气。”李荣春道:“没气了还说不死,要怎样的才叫做做死? 那花子能威霸的名声谁不晓得?挟制士民犹如鱼肉,谅他怎肯干休?须要防他暗算。“ 施必显道:“这到不怕他,他的甘伏状在此。”李荣春道:“怎么写法?”施必显道:“他写花子能自己打死曹天雄,与施必显、施碧霞无干。”李荣春道:“虽然如此写,只是他的为人奸险,须要防他为妙。”施必显道:“怕他则甚?任他三头六臂我也是不怕他的。”李荣春暗想道:“此人是个卤汉。”遂不再说,吩咐备酒。 那施必显取出一百两银,双手奉与李荣春道:“我母亲亡了,多蒙周助银两并棺椁衣衾,尸骸得免暴露,不胜感铭,今此些须银两奉还公子。”李荣春道:“施兄何必如此见弃,我先父与兄先君同是朝廷臣子,又是至交,我与兄犹如手足,些小之物何以见还?”施必显道:“公子,不是如此说,我的母亲死了与尔什么相干,要尔成殓?这是必要还的,尔若不收,我母亲在九泉之下必亦不宁。”李荣春想着:“我看他是个直性的好汉,我若不收反伤和气,我且将这银收下,自有道理在此。” 遂笑嘻嘻的道:“既是施兄执一之见必要见还,敢不从命。” 遂将银子接过来了,乃放在一旁,又道:“敢问施兄这银从那里而来?”施必显道:“这银子乃花子能的妹子叫做花、花”要说却忘记了。李荣春道:“敢是花赛金么?”施必显道:“不错、不错,叫做花赛金,就是他送俺妹子的。”李荣春道:“这也难得他如此有情有义。”家人们已将酒席排上,施必显道:“有酒么? 好啊,来吃酒。“二人对面坐下吃酒谈叙,只恨相见之晚,甚是投机。 不说二人吃酒,再说淡氏大娘接进施碧霞来到厅上,李夫人见了连忙起身立在一旁道:“小姐只行常礼罢。”施碧霞道:“夫人在上,念奴家乃落难在此,缺少棺椁衣衾成殓我母亲,叨蒙大爷周助,此恩此德感莫可言,他又为了奴家自己遭殃,奴家就生生世世难报此恩,焉有不拜之理?”跪下去遂拜了八拜,李夫人还了礼。 施碧霞又与淡氏大娘行了礼。李夫人道:“小姐请坐。”施碧霞道:“奴家受恩未报是不敢坐的。”李夫人道:“岂敢,那有不坐之理。”施碧霞道:“既蒙夫人赐坐,奴家大胆,告罪坐了。”李夫人吩咐备酒。丫头献了茶,李夫人道:“小姐既被花子能抢去,如何能得出来?乞道其详。”施碧霞遂将前事说了一遍,李夫人道:“虽然有甘伏状,只是令兄太莽撞了些。我想小姐乃是宦家闺女,玉珍观内不是尔安身之所,何不在我家内权赘时岂不是好?”施碧霞道:“多谢夫人,只是不敢惊动。”李夫人道:“这有何妨?”淡氏大娘道:小姐,婆婆要请小姐来家,不必推辞。“施碧霞暗想道:”我在玉珍观居住也是没奈何的,今既蒙夫人留住,甚好,未知哥哥意下如何?“遂道:”多蒙夫人这般好意,奴家怎敢推辞?须待奴家去向我哥哥说知便了。“李夫人道:”令兄在此么?到要请见。“施碧霞道:” 奴的哥哥生得奇形怪貌,与众不同,恐惊了夫人。“夫人道:”这也不妨。丫头们将酒席排上,夫人坐上,施碧霞与淡氏大娘东西对面而坐,吃酒之间无非说些闲话。 及酒吃完,日已西沉,李夫人叫丫头小红:“尔去请施大爷并我家大爷进来。”又叫翠香撤去筵席。又道:“媳妇,尔且回避了。”那施必显与李荣春闻夫人叫请,遂同了小红来到内厅,夫人见了也吃一惊,暗道:“果然怕人。”李荣春道:“施兄,上面就是母亲。”施碧霞道:“哥哥拜见夫人。”施必显道:“夫人在上,俺施必显拜见。”李夫人道:“公子少礼,我儿扶住了。”李荣春道:“施兄只行常礼罢。” 施必显道:“说那里话?不叩头是不算数的。”李夫人道:“如此说是老身请进来叩头了。”施必显道:“我与恩公子饮酒,吃得爽快了,连夫人都忘记来叩见,真正该罚。”遂跪下将头乱磕,拜个不止,李夫人也还半礼,叫李荣春扶住了,李荣春忙扶起施必显来。施碧霞道:“恩公子在上,待奴家拜谢恩德。”李荣春连忙作揖,叫丫头小红扶起施小姐。李夫人说要留施小姐在此住下,施必显道:“多谢夫人好情,小侄焉敢不从?” 又道:“妹子,我想出家人之所在,非尔久居之处,难得夫人如此好心,自应从命的好。只是母亲身故,礼当做些功德以表儿女之心。”李夫人道:“目下不三不两的时节,做了也不成模样,且待断七之期老身与尔排场便了。”施必显道:“夫人说得不错,只是又要多谢夫人费心。”李夫人道:“些须小事,何足挂齿。” 李荣春领施必显到书房内安息。自此日起,李夫人待施碧霞犹如亲女儿一般,施碧霞待夫人犹若生母,待淡氏大娘如姑嫂,二人甚是亲热,李荣春与施必显犹似亲兄弟一般。 再说花兴终日在外面打听李荣春与施必显之事,那日却好遇着施必显兄妹双双来跪在李府门口,花兴想道:“他二人跪在此何事?”却闪在一旁偷看。不一回大门开了,只见李荣春迎接施必显进去,二个丫头来接了施碧霞进去。花兴看得明明白白,道:“果然回来了。”遂急急回家报与花子能知道。花子能听了心中想道:“李荣春既已回家,料来这个冤家结成了,况且施必显又在他家,必然做了一党。 我今不去害他,他必来害我,也罢,待我去与少奶奶商量,必有妙计。“遂忙忙来到沉香阁上。秦氏连忙迎接道:”少爷来了?请坐,秋菊捧茶来。 我看少爷如此急忙上来必有甚事,请道其详。“花子能叹口气道:”咳!少奶奶,说起真正气死我也。“秦氏问道:”少爷何事如此气恼?“花子能道:”就是我心腹之患李荣春,他若不死我心不安。到今日才晓得他已归家,必要除了他才免后患。“秦氏道:”果然回家了?少爷如何晓得?“花子能道:”花兴看见施必显兄妹双双去跪李家的门,李荣春出来接了他进去。“秦氏道:”何不拿一个帖子到江都县去,叫他将李荣春拿去重打四十大板,枷他三几个月?“花子能道:”将何题目告他?“秦氏道:”告他冒犯少爷。“花子能道:”不相干,思来想去弄他不倒,他是解元,就冒犯了我,县官也打不得他,须要起一个大题目弄他至死,叫他有口难辩才弄得他倒。“秦氏道:”要他家破人亡却也不难,只是自己要绝尾巴。 “花子能道:”只要争这口气,管什么绝尾巴无子孙。“秦氏道:”我不过说笑,那里就真的无子孙,天公也没有如此闲工来管我们的闲事。“花子能道:”少奶奶这句话说得不错,如今计将安出?“ 秦氏道:“只须写一封书去与公公,说李荣春与施必显通同谋反,教公公假传一道圣旨下来将他们一刀斩讫。”花子能道:“果然好妙计,教他先吃三法司之小苦,然后吃斩头大苦,就是如此了。待我写书去,如今暂别,少停来陪少奶奶吃酒。” 秦氏道:“少爷请便。”花子能下了阁来到书房写书,写完封好,打发花福进京去见太师不提。 且说花赛金自施碧霞去后心甚郁闷,时时悬挂,心中想念不忘。若说侥情的女子,当面虽好,回转身即刻就忘记了,那花赛金乃仁厚女子,并非侥情薄义以待人,从前有卢赛花来往,为了李荣春之事遂即断绝,如今施碧霞又去,并无知己可相与言,以此心闷。再说花云一心想着红花为妻,所以不辞辛苦去请医生来与红花调理好了。红花看小姐不悦,时时解劝,若不是花云请医生来医好,红花今日焉能伴得花赛金去到花园。那花赛金所以有到花园,因红花病愈,见他忧闷劝他看花解闷,那时触遇秦氏的奸,故被秦氏害死,此乃后话慢提。 且说曹天吉在家中开馆,教些徒弟的拳棒趁钱以度日,费外犹且有余。身边有枝毒刀,乃百般毒药炼就,仅有五寸长,只用刀尖轻轻向人一刺,见血就封喉,满身乌紫,口不能言,一对时就死。因有此利害,所以将刀紧紧藏在身边,不是仇人不敢乱用。那日正被朋友请去饮酒,吃到金乌西坠,玉兔东升,饮得大醉,别了众友一路颠颠倒倒来到自己门口,双脚跪下,双手打门道:“母亲开门。”曹天吉虽然在外闲游不做生理,却是奉母至孝,每日必到三四更才回,回来必须跪着打门。 那日吃了酒觉得心神恍惚,要早些回来睡。那曹母每晚必要等儿子回来才睡,就是三四更也坐着等候,忽闻打门之声,料是儿子回来,遂拿灯笼出来开门,问道:“我儿今夜回来得甚早?” 曹天吉道:“孩儿觉得心神恍憎,要早些回来睡。”曹母道:“如此快些进来。” 曹天吉道:“是。”遂爬了起来走进门内,回身将门闭好。那曹母蓦见有一人随曹天吉进来,灯光之下照见好似曹天雄,乃叫道:“天吉我儿,尔哥哥随尔回来么? 却又恍恍惚惚似有似无,急将灯东照西看。曹天吉道:“母亲,哥哥没有随孩儿回来,不须去照,敢是孩儿的身影母亲眼花看错了?”曹母道:“敢是我老眼昏花看错了。”遂同曹天吉进房。这却不是曹母看错,其实是曹天雄魂魄回家,因自己家中门丞户尉土地并不阻当,所以身魂随了曹天吉回家;因天吉也是不久的人,所以随他走进;曹母亦是将死的人,所以看的分明。那曹母才坐下去,又见曹天雄满头是血闪来闪去,曹母叫道:“天雄我儿,为何满头是血?见了尔娘的因何闪来闪去? “曹天吉闻母呼唤哥哥,四处一看并不见些儿影响,叫道:”母亲,哥哥在那里?“ 曹母道:“此时又不见了。”曹天吉道:“母亲二次见哥哥,我因何不见?是了,敢是母亲想念哥哥悬挂在心,所以看见了哥哥?”那曹母忽然怕冷道:“那个撞我一下?”说声未完,连连打二个喷嚏道:“我儿,我一时头疼得紧,身上十分寒冷,尔扶我去睡罢。”曹天吉应道:“晓得。”扶了母亲上床睡了,自己也回房坐着想道:“母亲两次看见哥哥,不知何故,未知哥哥在扬州身体安否?只是哥哥相貌魁伟,身体雄壮,必不是夭寿之人,就是他的本事虽然比不得俺,若在扬州也算是一条好汉,谁敢欺他?又有花少爷做主,性命之忧是不妨的,敢是有病在身也未可知,待这几日炎热过了,等待天气凉快些儿,我必要去扬州看看哥哥便了。” 想定主意的妥,遂脱衫上床而睡。不知以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小吕布思兄探望 曹天吉误打花家
话说曹天吉睡到三更,忽见曹天雄满头是血,立在床前叫道:“贤弟啊,为兄的死得好苦啊,快快速往扬州去与为兄的报仇。贤弟若要报仇,只问花虹便知。贤弟啊,为兄的在此与尔说,尔可知么?”说完望天吉身上一推,曹天吉大叫一声:“嗳哟!哥哥啊哥哥,尔在那里?”急忙坐起身来四处观看,只见床前一闪忽然不见,想道:“我睡梦之间见我哥哥立在床前,说道死得好苦,要我到扬州去报仇,又说若要报仇,只问花虹,说这句话一发奇怪,敢是花虹谋死我哥哥么?果若是他谋死,我即去报仇。”正在想,忽听得母亲高声大喊道:“我儿在那里?天吉快来。”曹天吉听了答道:“来了。”连忙起来,拿了灯火走到母亲房中,将灯放在桌上叫道:“母亲半夜三更为何大声叫喊?为着何事?”曹母叫道:“我儿,我正在熟睡,忽见尔哥哥跪在床前,满头鲜血,声声叫着为娘的,道他死于非命,要做娘的叫尔去江都县报仇,一阵阴风倏然不见,吓得我心惊胆战,故此叫喊。”曹天吉道:“母亲啊,尔也梦见哥哥么?”曹母道:“难道我儿尔也梦见么?”曹天吉道:“方才孩儿正在好睡,只见哥哥亦是满头鲜血,要孩儿前去报仇,又道要报仇只须问花虹,敢是花子能谋死哥哥?”曹母道:“嗳哟!儿啊,母子一梦相同,料想凶多吉少,我只生尔兄弟二人,教我好不心疼。尔兄长身亡,尔今休得耽搁,快些打点收拾到扬州去与尔兄报仇,也要早些回来安我的心。”曹天吉道:“孩儿若去扬州,母亲独自一人在家,教孩儿如何放心得下?”曹母道:“不妨,菜蔬柴米件件皆有,若要买些零星什么,劳动隔壁邻右之人代买。”曹天吉道:“母亲昨夜说身体不安,未知可好么?”曹母道:“做娘的虽有些不爽快是不妨的,儿,尔放心前去便了。” 此夜母子二人俱睡不着,直到天明,收拾几件衣服随身打做一个小小包袱,因天气炎热不用行李,又带了那枝百药毒刀,吃了早饭,拜别母亲道:“母亲请上,孩儿就此拜别。”曹母道:“我儿罢了,只是尔路上须要小心,到了扬州问明真消息,须当见机而作,不要任性妄行。”天吉道:“晓得。只是母亲在家要保养身体,不可因思想哥哥伤心烦恼。若有人问孩儿那里去,母亲不可说去报仇,只说出外就回。”曹母道:“这个我晓得。儿,尔放心去罢。”曹天吉拜了四拜,立起身来,叫道:“母亲,孩儿去也。”提了包袱,拿着一枝短棍重四百八十斤,遂出了门直望扬州而去。那曹母倚门张望,直到望不见了才闭了门走进房来,止不住两眼垂泪,只是伤心,总是丢不下两个儿子,想了又想竟想出病来。幸亏得隔壁有个何婆婆人叫他何妈妈,他为人还好,常常来看曹母,这何妈妈后来也是来死在一处的。这日来看曹母,见他卧病,请个医生来看。医生道:“这病乃心思之病,叫他宽心便好。” 留下药而去。何婆婆将药煎与曹母吃了,谁知吃药犹如吃水一般全不见效,只有重,没有轻。 那一日忽然昏迷不醒,何妈妈见了甚是着急,正没奈何,忽听得打门之声,忙走出来开门,一看却不认得,遂问道:“尔是那里来的?要寻那人?”尔说此人是谁,原来就是花荣,那花荣一路来到江西南昌府问到曹家,问道:此处可是曹家么? “何妈妈道:”正是,尔是那里来的?“花荣道:”我乃扬州江都县花府差来的。 “何妈妈道:”尔来此何事?“花荣道:”奉花少爷之命来请二教师。尔这妈妈是谁?二教师可在家么?“何妈妈道:”我乃曹二教师的邻居,叫做何妈妈,因二教师到扬州去了,他的母亲患病在床,我在此服侍他的。尔既到此,请进来坐。“花荣遂走到厅上坐下,何妈妈将门闭了,也到厅上拿一杯茶送与花荣吃。花荣道:” 有劳妈妈。“吃完了茶说道:”我此来岂不空走了。“何妈妈问道:”尔到此何事? “ 花荣道:“因大教师曹天雄在我家教少爷的拳棒,谁知来了一个施必显与曹天雄对敌,却被施必显只一两锤将曹天雄打死,所以少爷叫我来请二教师去报仇。” 那何妈妈一听此言大惊,叫道:“不好了。”回身就走,走到曹母房内叫道:“曹老娘不好了,尔的大官人在花府被人打死了。”那曹母正在昏迷之际,若是说别的话听不明白也就罢了,闻说曹天雄打死乃是他切己之事,却听得明明白白,遂叫一声:“天雄我的儿啊!尔死得好苦呵!”只叫得这一声再也不做声了,双脚一直,双手一伸,动也不动,一道灵魂去寻曹天雄做一处了。这花荣分明是曹母催命鬼,一到就请他归阴去了。那何妈妈见此光景一发着急,回身就走,走出大门来大声叫道:“地方人等快来救命呵!”那花荣上前一把扯住问道:“尔这半痴半呆的婆子,为何叫救起来?”何妈妈道:“尔这小贼种到来骂我,都是尔来吓死了人,教我怎么不要叫救?”花荣道:“死了那个?”何妈妈道:“就是曹母死了。”花荣道:“又不是那个去打死他杀死他,叫地方则甚?”何妈妈道:“这个曹母未曾死惯,况且他儿子又不在家,倘或二官人回来不见了母亲岂不问我要人? 那时叫我那里去弄个人来还他?“花荣道:”不妨,有我在此。“谁知何妈妈方才叫喊之声早已惊动了邻右人等,走来问了明白,大家说道:”这是他病死的,与尔们什么相干?我们大家是晓得的,若二教师回来,我们自然会替尔说,尔们只管放心,如今去买棺木来收殓。“那花荣自然要帮何妈妈料理的,买了棺木收殓明白,又买些礼物,不过鱼肉之类,煎煮好了奉祭曹母。二人因辛苦了,遂将祭物拿来配烹调好了,又多买些酒,二人吃得大醉,闭好门户。时已二更将尽,二人因吃得大醉倒身就睡。酒醉的人分外好睡,谁知何妈妈因醉了要睡,连厨下也不去巡看,致火星落在草里一时就烧着起来,烈焰冲天,二人吃得大醉一些不知,皆被烧死在内。那隔壁邻居也有睡的,也有未睡的,那未睡的见曹家火起吃了一惊道:”不好了,曹家火起了,大家救火。“那睡的闻叫也起来了,大家向前救火。 等尔来救时火已灭了,惟烧曹家一间而已,这也是天火要烧他一家,就是何妈妈与花荣也是注定在火里死的不题。且说地保至次日与邻右人等计议将三人骸骨收埋。只将曹母骸骨另埋,曹天吉回来就有着落与他。 且说曹天吉从旱路而去,花荣从水路而来,所以不曾相遇。 那日到了江都县,来到花府门口,怒气冲天道:“我哥哥死在花虹之手,待我打进去与哥哥报仇。”即时举起四百八十斤重的棍将门乱打,却打不开。见了耳门,遂将耳门打进,逢物便打,一重一重的打进去,打到第三厅。那些闲人都道:“花家近来要败了,九日打三次,看他如此打法又要打出人命来了。” 不说众人在旁闲说,且说那花府管门的进去吃饭,所以不晓得,此时吃了饭走出来,听得厅上乒乒乓乓乱打乱喊,吃了一惊,急忙出来,上前一看叫道:“二教师几时到的?为何打上门来?”曹天吉道:“我要打死尔这老奴才。”管门的听了慌忙走进里面去报花子能知道。花子能听了忙走出来双手乱摇道:“二教师不要打,尔兄长是被施必显打死的,不干我事,尔怎么将我厅堂打得如此模样?”曹天吉道:“我哥哥被施必显打死么? 那施必显是何等样人,为着何事打死我哥哥?“花子能道:”尔且歇息,待我告诉。“遂将前事说了一遍。曹天吉听了气冲牛斗,大骂:”施必显!尔这狗男女,尔敢打死我哥哥么?我安肯与尔干休!“又哭道:”我的哥哥啊,尔乃威威武武的奇男子,烈烈轰轰的大丈夫,为甚死得如此好苦?“又道:”少爷,尔也是有势力之人,为甚么我哥哥被他打死了尔不教施必显偿命?难道人命关天就如此罢了么? 尔何不写一封书与我,是何道理?“花子能道:”怎说没有?我写了函书差花荣去请尔来报仇,为何反来埋怨我?若不寄书去尔如何晓得来?“曹天吉道:”我何曾接尔甚么书来?“花子能道:”怎么没有? 六月初八日施必显打死尔令兄,初九日我就修书发与花荣去了。“曹天吉道:” 我初九夜三更,梦见我哥哥,初十日即时起身,何曾见花荣?“花子能道:”敢是错了路?尔说梦见令兄,是怎样的?“曹天吉道:”那晚我睡到三更,梦见我哥哥满身是血叫我来报仇,说要报仇只问少爷,我只道是少爷谋死的方才打进,如此多多得罪了。“花子能道:”不妨,不妨,若是高兴再打,尔若打完了我再来买。 “曹天吉问道:”那施必显住在那里?“花子能道:”住在山西。“曹天吉道:” 又来骗我了,他住在山西怎么到尔府上来?“花子能道:”他是流落来的。“曹天吉道:”我怕不晓得,只问尔现时他住在那里。“ 花子能道:“住在李荣春家内。”曹天吉道:“如此说我就去。”花子能一把扯住道:“尔晓得李荣春家住在那里?”曹天吉道:“不晓得。”花子能道:“却又来,人也认不得路也不知就要去,待我叫花兴带尔去。”遂叫道:“花兴,尔同二教师到李荣春家去。”花兴道:“叫我吃酒吃饭我就晓得,叫我去相打我却不晓得。”曹天吉道:“不要尔相打,只要尔带路。” 花兴道:“如此说二教师随我来。”曹天吉别了花子能随花兴而去。 花子能见曹天吉去了,心中大喜,来见秦氏道:“少奶奶,曹天吉到了。”秦氏道:“为何来得如此之快?”花子能道:“说也奇怪,曹天雄在生英雄死了也有灵,他魂归故土托梦与曹天吉,所以曹天吉就到此要报仇。如今到李荣春家中去,只怕施必显要死在小吕布手里了。”秦氏道:“什么叫做小吕布? 这是什么典故?“花子能道:”就是《三国志》的吕布,他生得标致,武艺高强,王司徒用了美人计凤仪亭戏貂蝉,所以刺死董卓。“秦氏道:”敢是唱戏那小生,插雉鸡尾拿方天朝刺董卓那个吕布么?“花子能道:”不错,那唱戏是假的,真的是不曾见过,如今看小吕布似真的一样。“秦氏道:”怎么能得见他?“花子能道:”这也不难,我与他厅上吃酒,尔就闪在屏门内偷看,岂不就见了?“秦氏道:”果然不错,待我也看个小吕布是怎样的一个人。“花子能道:”只怕尔见了,日夜要恶睡呢。“秦氏道,”亏尔说得出口,自己的夫妻说这个话来,岂不是个乌龟?“花子能道:”不过说笑而已。“那花子能不说与秦氏晓得也罢,又许他见曹天吉,所以秦氏与曹天吉通奸弄出天大的事来,皆是花子能平日作恶之报。 且说曹天吉随了花兴一路来到李府门口,日已西沉,李府大门早已闭了。那李荣春与施必显在书房吃酒闲谈,李荣春道:“施兄,我家母见令妹聪明伶俐,意欲为螟岭之女,与我说了几次教我来与兄说知,不识尊意何如?”施必显听了呵呵大笑道:“虽然蒙夫人见爱,只是乌鸦难入凤凰群。”话尚未完,只见管门的李茂走进报道:“启禀大爷,外面来了一个后生,自称江西曹天吉,说什么要来与兄报仇,坐名要叫施大爷出去打话。”李荣春道:“江西曹天吉?既说要来与兄报仇,谅是曹天雄之弟来报兄仇了。李茂,动不如静,尔去回他说施大爷不在这里便了。”李茂道:“老奴也说没有什么姓施的,他就大声喝骂狗奴才亡八骂不住口,一边骂一边将大门乱打,十分凶猛。”李荣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门是打不开的,由他去打罢了。”施必显听了此言,立起身来暴躁如雷,高声大喊:“嗳哟!嗳哟! 驼大曹天吉敢如此无礼,擅敢打上门来? 李兄尔说动不如静,我看尔也是个有志气勇猛的大丈夫,威风滚滚的奇男子,为何今日反怕他起来?尔不要管我,他既来寻我,我就与他见了高低便了。“一腔怒气奔出书房。李荣春放心不下,也随了出来。来到厅上,忽见家人急急走来报道:”不好了,曹天吉打进来了。“施必显道:”不妨,有我在此。“ 取了双锤飞步赶来。那曹天吉已打到头厅,大声叫道:“施必显我的儿,快快出来吃我的棍。”施必显道:“曹天吉我的孙儿,尔施爷爷来了。”不知二人如何厮杀,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