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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马扁
一来那些守城将弁没一个不认得是荣禄,且荣禄又携带紧急报告机密的凭证,因此并无阻挡。那轻车又行得快,便乘夜已到了颐和园。口称有机密求见太后,那些守门官监认得是北洋大臣荣禄,要来报告机密,更不敢怠慢,即报知清太后。这时清太后已经解衣就寝,听得荣禄由直督本任夜抵京门,奏告大事,定知有大大的原故,立即起来传荣禄至里面,问以何事?荣禄便把袁世凯之言说了一遍,只有加多,并无减少。清太后大怒,急令荣禄道:“康贼还不知另有别谋否?北洋重地,不能轻托他人,你快回任罢,这里我自有主意。”荣禄谢过太后,即便出来,乘夜回署去了。
且说康有为那日自最后一次见过袁世凯之后,即回南海馆,洋洋得意,只道袁世凯已为自己所用。恰可前一天已令梁启超往了上海,因梁启超是得个六品小衔头,饬往上海办译书局的,故已令他起程去了。康有为心中犹自懊悔,以为若未遣去梁启超,尽多一个帮手,今惟有高坐听袁世凯消息。恰至夜分,只见谭嗣同扶病到来,分坐后,谭嗣同先问他见了袁世凯有何话说?康有为以为举事在即,不妨实说,便把袁世凯应允明天围颐和园的事说知。谭嗣同一听,面色已青一回,黑一回,骂道:“你好不知死活,你曾写信往日本,怎地不候孙某回信,直如此妄动?我也曾对你说来,道此事若未对袁氏说的,此后且不可妄言。你却事事瞒我。你试想,袁世凯因何要替你做这等事?你好没想像,把天大祸事乱对政界人说来。你无才无学,这等愚昧,死不足惜,今番却陷了我了,更陷同志了!” 康有为听了这一席说话,目定口呆,直说不得。这时谭嗣同适身子有恙,及听了康有为言语,正是病中生怒火,更加大病起来。却行坐不得,就躺在南海馆床子里。康有为是个没头脑的混帐东西,听那谭嗣同说后,连自己也觉此事很险,便托称有事,出门去了。直往李端芬衙门来歇宿,更不敢回南海馆去。他意本欲告知各人躲避,又恐此事惊扬出来,实是不好。自念自己最密切的只有门生梁启超及亲弟康广仁。此时梁启超已往上海,欲寻广仁,适又已往相公处闹花酒去了,故单身往寻李端芬。时谭嗣同久知不是头路,满意出京,偏又染疾头晕,不能步履,加以抑屈忧虑,更成咯血,因此卧病南海馆中,只是愤恨康有为。奈有为先避到李端芬那里,因康广仁既往饮花酒,难以通知,因此对着人更不敢说出惊疑两字,惟仍欲静听袁世凯消息。
到次日不见动静,早听人说道:“闻荣禄昨夜乘单车入京,不知报告何事?闻说是报机密的。” 这风声别人听了犹自可,康有为听得,自然料袁世凯必泄露了事情了,急打一张电报往上海,报知梁启超,着他逃走。正欲通康广仁,忽又报称要拿变政的,康有为到此时把亲弟及同志的人就统通陷了,也不暇通报,即独自走出京门去了。原来荣禄报告了清太后之后,次早清太后即传光绪帝责道:“ 你亲政没多时,干得好事,要来杀我。” 光绪帝惊得手足无措,自称并无此事。清太后道:“你把密旨给康有为,要谋围颐和园劫我,你还说不知?”光绪帝道:“哪有此事?不知太后从哪里听得来?” 当下清太后不便说是荣禄报告的。只说:“ 多人说得来,你若没有密旨给他,你肯拿康有为不肯?” 光绪帝道:“ 他若有罪,哪有不肯?” 清太后道:“ 他谋围颐和园,力请袁 世 凯 举 兵,若 不 是 袁 世 凯 首 告,我 丧 在 他 手了。”光绪帝这时才知道是袁世凯说将来的,便道:“ 既有此事,定当急切拿他。” 说罢,清太后怒犹未息。急密令步军统领衙门先捉拿康有为、梁启超、杨锐、林旭、杨深秀等。更电令即停火车,并闭城门搜拿。步军统领衙门得令,即起兵分头拿捕。先往围南海馆,早拿住了谭嗣同、康广仁及杨深秀、刘光第。继又分头拿着林旭、杨锐到来。单不见了康有为、梁启超、王照、宋伯鲁诸人。清太后大怒,疑是清帝先通消息,别责问清帝,清帝道:“我并未知有袁世凯首告之事,从哪里通消息于他?他胡说承朕密诏。还陷了朕躬,朕若见他,当生吃他肉,哪肯把消息报他呢?” 清帝说罢,大怒,立挥了一道谕旨,要拿康有为的,那谕旨道:
前因工部主事康有为好谈时事,特令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章京行走,并其徒举人梁启超赏给六品衔,办理上海译书局事务。乃忘恩负国,首倡邪说,诬世惑民。更包藏祸心,图谋不轨。日前竟欲谋围颐和园,谋劫太后及朕躬等事。似此罪大恶极,实神人所共愤,断不能稍事姑容。现康有为、梁启超在逃,着各省督抚饬关卡严密查拿,就地正法,毋任漏网,以肃纲纪而正人心。
这道谕旨一出,京里凡与康、梁一面的,无不惊惶。时户部侍郎张荫桓本与康有为有书信来往,那时自然虑到株连自己,还亏他侄子机警,早把他与康有为来往的书信统通焚烧去了。只有翁同龢、李端芬、徐致靖是专函奏保康有为的,都因滥保匪人,先行革职。徐致靖更听候查办。更一面构办王照、宋伯鲁等,整整京城闹了一日一夜,方开城门。那时直隶总督荣禄更搜办得紧,那些属下文武官员更不敢怠慢,几于沿街挨户查搜,弄得风声鹤唳。惟康有为自走出了京城,回忖道:“若早听谭嗣同之言,当不至有今日,因此且行且慌,且慌且悔。慢说康有为自己悔恨。且说康有为自当嗣同面前通信孙文之后,孙文接了他的函,这时不免以他为真有意革命,但天天看日本报纸,见康某如此行动,就料他必要取祸。因当时北京里头官员没一个是开通的,闻得新政两字,早已反对,况康有为又如此操切,那有不取祸的道理?继想他既认自己是同志气的,若因此取祸,损了性命,不免可惜。
想到这里,自然要设法救他,就唤了一位同志的日本人来,打发他入京,好为康某救应。你道孙某打发入京的是谁人?原来那人唤做宫崎寅藏,是日本的一个侠士。他向来本有些家当,只因性情豪侠,若有亲朋戚友向他借贷,没有不应手的。他平日宗旨,最好开通社会,故他虽是一个上流之人,凡有什么新闻,就印成传单沿街走派,故凡在日本的人,没有一个不识他的。还有一宗奇性,最望我中国复兴,他尝说道:“中国土地许多,人民许众,原没有不兴的。惟那些满人盘踞中国,无知无识,只知道压制人民,若谈实行革命,哪里使得?” 所以他怀了这个宗旨,就结识了孙文。那孙文又素知他性情豪直,志气高尚,在日本上中下社会都能交结,又精剑术,有中国战国时侠士之风,故孙文更敬重他。这会唤他到来,与商议预备救出康某之事,宫崎寅藏道:“那康某正拿变法两个字,与北京官场趁得打火般热,你救他则甚?”孙文道:“老兄有所不知,他虽然现入官场,但他向来曾与我们相通,这回又有信来约我行事,只是弟见他如此行动,恐致取祸,就可惜了。” 宫崎寅藏道:“ 原来如此。先生所使,弟断不敢辞,但如何救法,亦须打算。”孙文道:“你先到京津寻地方歇下了,即把住址告知他。弟素知足下与贵国领事相识,倘有紧急,即带他到领事署暂避,然后见机行事,引他出关便是。” 宫崎听了,一一允诺。孙文便替他打算定了费用,宫崎即束装起程,离了日本,直望天津而来。
到时托称是个游历员,直到日领事署住下。那领事官又是宫崎平日相得的,自然款接。当下宫崎甫卸下行李,即依孙文吩咐,先把住址函北京南海馆,说明倘有紧急,即来领事署相见,又说明是得孙某君之意而来。康有为接得了消息,先记在心里,恰先时祸未发作,康某先已出京到日领事馆会过宫崎。那宫崎把孙文恐他取祸的见地先告诉了他。时康某心上正捋上捋下,听得宫崎言语,呆了半响,心里已服孙文先见,唯口里仍硬说道:“料弟身上必无他故,但得老兄如此义气,小弟倘有不妥,定来相投。” 说了便去。恰那日祸事发作,并不通报同志各人,先自走了出京。觉这回已闭京门,更停火车,欲搭船回上海,是断不能的,欲投宫崎,又忆起从前自己说过,道自己身上必无他故,今番若投他,怎好相见?想了又觉这一条生命是很紧要的,若不投他,还走哪里去?便直走日领事署来寻着宫崎。这时宫崎听得清廷闭城停车,要捉拿首犯康有为,风声已十分紧要,今忽然见康某逃出来,反觉心安,就先将康有为收留了。继忖捉拿康某如此紧急,虽然收留了,究难救他出关。若出门去被人拿着了,不特千山万水到来救他,固已前功尽废,反连自己也有些不便。左思右想,计不如告知领事官,商量个善法。便即进见日领事,说道:“现清国康有为是弟旧交,今他逃难投到弟处,弟见他所犯不是私罪,又念昔日之情,自当以义救他,总望老兄赐教一个善法。” 日领事听得他收留了康某在自己署内,早大惊起来。正是:
为爱朋友须救死,闻留钦犯已胆惊。
要知康有为如何逃出,且听下回分解。
第 十 五 回 酿党狱陷入罹死罪 赴筵会惧友泄真情
话说康有为得宫崎寅藏带至日本领事署收藏,并请日领为之设法救护,日领事听得自然惊谎。因康有为虽可称为国事犯,唯清廷搜索既急,自己若收留他,转碍两国交情。但此时亦没得可说,因宫崎已带了他来,又一力牵撮自己,自不能推托。日领事便答道:“ 足下之言虽是,但弟为领事,于此等事本不应干涉。若助他出去时,被人拿着,这时反弄出交涉来了。不知足下之意,有何妙法救出他?” 宫崎道:“在天津耳目颇众,若直行带康氏逃出,断乎不可。不如用一木箱把康有为藏在那里,作为货物渡他落船便了。幸明天即有我国兵轮由津起行,取道烟台,遄回日本。就救他到这兵轮上,往我国去罢了。” 日领事此时自忖若不应允,那宫崎寅藏必不肯干休,没奈何只得允了。就依法令康有为伏在箱里,先在箱底通孔出气,然后打成装货一样。康有为此时以性命要紧,自不敢不从,即在日署中依法送至日本兵轮。一来那箱是由领事署扛出的,自没人跟问。二来是白昼间明明白白送出,人亦不思疑,因此救得康有为出了天津。宫崎寅藏也忖搭该轮同往,一程到了烟台。
宫崎请康有为登岸游览,那康有为哪里敢登岸?只是宫崎所请,若然不去,又恐被人笑自己没胆子,因此也勉强登岸一行。惟这时康有为一案,京内外也传遍了,就是烟台人士,哪个不知道?也拿作一般谈柄。恰可那日本兵轮里头的船伴,亦有登岸的,见人说起康有为名字,不免答声道:“可笑京城里还乱查乱搜,不知姓康的已逃出多时了。” 说着,那些听得的,自然问及从哪里逃的?船伴不免说将出来,一传十,十传百,这点消息就飞到官场里面,定然想要拿捉他了。一来购拿康有为的已出了花红,二来朝家既要捉他,若拿住时不患没升赏。正是升官发财的好路,哪里肯放过?正议发人往日轮搜捕,忽听得那日轮已开行了。官场恐迟更不及,恰可有一号鱼雷唤做飞鹰的泊在烟台,就立刻令燃煤起碇,赶速开行追赶。论起飞鹰那号鱼雷,本行得二十海里,较那日轮行驶较速。惟那日轮开行已久,枉费一场工夫,追赶不上。那康有为就得宫崎寅藏九牛万象之力,救往日本去,这且按下慢表。
且说京中自闹出这一件大案,凡被康有为拖累的也不知凡几。林旭、杨深秀、杨锐、刘光第已同时被捉。最无辜的是谭嗣同,被康、梁赚到京城,经屡次谏阻康有为不宜如此,奈康有为自作聪明,既已不从,又瞒住谭嗣同,致他被祸。那谭嗣同几次本欲出京城,到末一次欲起行,偏又遇病。到被捉之时,又在南海馆,是康有为的巢穴,更没得分辩。至于康广仁本是康有为胞弟,有为本欲告他同走,只康广仁天天流连在相公那里,正不知死活。及听得事变,就匿在向来狎昵的相公处,不敢逃出。惟那相公已见风声日紧,若把广仁搜着出来,实于自己不便,如何敢收藏他?自然要下逐客之令。康广仁初亦苦苦求情,且跪且哭,哀求不已。那相公道:“ 念在相交,由得你快些逃去罢了,休牵累了我。你若不去时,我便出首,你休要怪我。” 康广仁没奈何,即逃了出来,面色七青八黑,更带上十分惊惶之象,已见得形迹可疑,即被人拘住了。广仁早失了魂魄。当下一并解到刑部里来,只见林旭等俱在,已是面面相觑,互相埋怨。林旭先道:“我们全被康贼陷了。”杨锐道:“那腐儒无知,所有举动瞒着同人,事发时又先自走了,并不通告我们。我们便是死了,也作厉鬼来索他偿命。” 广仁道:“ 我是他亲弟,还不及告我,这不过是大家不幸罢了,还埋怨谁来?”刘光第、杨深秀齐向广仁骂道:“你天天在相公处快活死了,康有为那厮哪里能寻你来告知?你们兄弟暗里勾当,眼见是陷了我们,还有得说么?” 当时你一言,我一语,都向康广仁咒骂。
惟谭嗣同不发一言,仰天大笑。林旭等问道:“先生究笑甚么呢?”谭嗣同道:“我笑公等耳。” 林旭道:“ 先生此言究是何解?”嗣同道:“像足下少年英锐,若要做官,尽多日子,怎地要依附康有为?你们试想,与康有为处了多时,尽识得他。他没学问,没心肝,初时即不知道,后来又不见机,自怪不得有今日了。若小弟向未与姓康的谋面,他函致小弟,说称合力来做光复工夫,故小弟着他道儿。后来小弟欲自出京,偏又遇病,以致于此。至于足下等正是自取,就不必多说了。”这几句话说得林旭几人哑口无言。少时刑部狱官把他几人押在一处,正待一并捉了康有为,然后斩决。谁想搜来搜去,总没有康有为的影儿。那王照、宋伯鲁一班儿也先后逃去了。梁启超亦由上海逃往日本。朝家见拿康、梁二人不着,好不大怒,正要把林旭几人严讯,看康、梁逃往哪处,忽荣禄递了一道封奏,说称为恶的只康、梁几人,若过事推求,恐株连太多,请除了康、梁及被拿几人之外,都不必查究等语。因当时京官初见康有为张大其词,天天说面见清帝,只道他势力很大,故许多人都曾与康有为周旋的。后见有为事败,反人心惶惶,恐株连自己,及见荣禄此奏,颇自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