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奇侠传

  话说太师审完季德,早已五鼓。那张实不见李德回来,心中疑惑,见手下道:“今夜中军捉住一贼,已经杀了。”张实暗暗吃惊道:“只怕是他遇害了!”正在疑虑,忽听军中鼓响三通,张实慌忙披挂齐全,亲到辕门,伺候点名。只见:三千虎将趋金帐,十万儿郎至翠帷。
  话说张实上帐,同众将参见已毕。太师向张实道:“先行,老夫乃是文官,不谙军律,今日兵抵头关,还是先入关,还是先见见阵?”张实大模大样道:”这样反寇,不先杀他一阵,他如何晓得利害!”太师道:“既然如此,领一千人马前去冲冲。令钟林云去掠阵,老夫大兵断后接应。”张实领令,欣然上马,同一千人马杀出去了。正是:初生读儿,不怕虎威。
  不言张实开兵。且言红元豹自从会了山玉,回大营见雁都统,将会见山玉的言辞细说一遍。雁翎父子听得云太师领兵,大家商谈道:“云太师到了,倒不好与他争斗,如何是好?”元豹道:“太师此来原非交战。闻得他有先行张实,乃是奸党,恃强叫战;他是刑部张宾的兄弟。”公子听了大怒道:“既是仇寇,待我先送了他命,看他如何!”雁都统道:“不可!看太师面上,只可活捉,不可杀死。”遂令二红协同公子,领三千人马前去探一阵。吩咐手下不可杀戳。
  公子领命,上马去了。章清道:“惟恐张成领兵出城冲营,不可不备。”都统道:“你可同董仁兄妹前去围城,遇见即捉,不可杀害。”章清领命,同董仁兄妹领本部人马接应去了。正是:旗枪遮日月,干羽卷风云。
  不言雁家人马。再言先行张实,耀武扬威,领兵杀来,恰好雁公子也到,两下摆开阵势。张实坐马端枪,鼓噪要战。只见对阵开处,雁公子同豹、彪二将出马。那张实大叫:“雁羽快来领死!”雁公子大怒,将神马一夹,抢到垓心,大叫道:“来将留名,少要大胆!”张实道:“俺乃正印先行张实便是。”公子道:“原来就是你这奸贼,公子爷正要来找你兄弟的头!不要走,吃我一锤!”金锤一起,从顶上盖将下来。张实将双手把枪一架,险些落马,拼命招架了八九个回合,料难取胜,回马败走。公子道:“那里走!”一马追来,伸开虎爪,轻轻提过去了。山玉假意来夺,被元豹兄弟假意一阵杀回。
  那城上张成见救兵失利,吃了一惊,忙忙上马,领兵出城接应,顶头撞见章清,拦住厮杀。张成提刀上马,领兵冲阵。董金瓶大喝:“休冲吾阵!”将宝剑一起,杀在一处。章清大叫:“拿活的献功!”同董仁齐来助战。张成罐勇,一口刀敌不住三人兵器。战了十几个回合,董金瓶撒起红绒套索,将张成拖下马来,杀众兵去了。正是:莫言女将无能处,走马疆场惯捉人。
  且言云太师见二将被捉,随即收兵,回来安抚百姓不言。单言公子捉了张实,金瓶拿了张成,一起打得胜鼓回营献功。先是雁公子同元豹、元彪将张实绑上来见都统。都统道:“你就是先行张实么?想你们兄弟作威作福,残害忠良,贪财爱宝,误国害民,与刁发结党行凶,谁敢正眼儿看你?今日被捉,有的话说?”张实跪在下边禀道:“小将不知老将军的利害,冒犯虎威,望乞恕罪。如若不弃,愿在部下为小卒,执鞭随蹬,永世不忘恩!”正是:摇尾乞怜真狗彘,不如一死倒安宁。
  都统笑道:“我帐下虽三岁孩童皆知忠义,从没有你这等不忠不孝之人,害国害民之辈!本当杀你号令,且看云太师的面,放你回去,下次被捉,定不放你!”吩咐左右:“还了他的盔马兵甲去罢。”那张实满面含羞,飞跑出营门。想道:“不如进关去投张成,只说是被我偷回来的便了。”正是:偷生怕死,反覆无常。
  原来张实还不知道张成被捉,故欲进关投奔他。这且不表。且言张成被董金瓶绑上中军,喝声“跪下!”张成大叫道:“要杀就杀,俺岂跪贼!”公子大怒,举锤要打,老都统喝住道:“休得无礼!”忙下帐,亲自解绑,延之上座。
  张成道:“被擒之将,怎敢当此?”都统道:“你我昔日同寅,当年好友,岂可轻慢!”张成道:“老都统既知友不可轻,难道君转可欺?”雁翎笑道:“你想我平日的为人,岂是欺君之人?皆是刁家父子不容,害杀忠臣,弄得老夫几乎全军丧命。圣上不问罪刁发,这也罢了。反倒把老夫满门抄没,若非云太师相救,久已做泉下之鬼了!老夫死不足惜,带累这一班随征将士无辜被杀,尸不还乡,这是何苦!”这一句未曾说完,只见帐下章清、马如、元豹、元彪、公子、陈玉、金瓶、董仁、王老虎等一齐提刀按剑,拥上堂来道:“若不报仇,誓不两立!”这一声喊叫,唬得张成面如土色。正是:众怒最难犯,专欲不能成。
  都统见众人如此,便道:“张老将军乃是忠良,不得无礼!”众人退去。张成道:“老年兄的军威真真利害!”雁翎道:“老夫有将令,凡见朝中别将,概不伤残;但是刁贼羽党,便要杀尽!”张成见雁翎有词说话,犹如斩钉一样,忠义凛然,毫无私曲,不敢再问。后人有赞道:
  铁胆忠心,军威勇猛,
  除奸报国,只见忠良。
  话说当晚雁翎留张成在军中饮酒,道:“明日老夫亲送老将军回关便了。”张成道:“多承美意!”当下张成就在雁翎营中住了。这且不言。
  且言张实当日得放出营,到晚进回头来,叫开关。关上军士不敢自动,回了山玉。山玉上城一看,见是张实单人独马回来,心中疑惑,吩咐开关。军士随即开了关,放张实进关。张实既进了关,问军士道:“张老总戎呢?”山玉在旁道:“今早也被捉去了,先锋还不知之乎?”张实看见山玉,满面羞惭,红了脸问道:“张成是如何被捉的?”山玉道:“今早先行失了阵,小弟来救时,被雁家众人围住,杀了一场,几乎丧命,多亏我枪法熟练,方才冲出,不曾受伤。后来张成在城上见先行失利,领兵来救时,想他年老了,刀法不如,被雁翎部下女将捉去,不知性命如何呢!”那张实听得此言,唬得哑口无言。正是:魂飞海外三千里,魄绕巫山十二重。
  那张实无奈,只得同山玉到帅府来见太师。太师怒道:“辱军之将,还来做甚么?推去斩了!”张实大惊,禀道:“太师息怒,末将有言上禀。”
  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 念交情都统休兵 呈款曲太师上本
  词曰:
  晋楚齐秦才去,梁唐汉魏回头,英雄血泪染沙丘,剩水残山依旧。
  篱下黄花初老,江边红叶传秋,眼前风景不停留,瞥眼青春过首。
  右调(西江月)
  话说张实见太师要杀,慌忙跪下,禀道:“未将兵微将寡,深入重地,故而遭擒。求太师宽恕,俟日后将功折罪。”太师不依。山玉、章江一齐跪下求道:“望太师看卑职等情面,记下这一次,等明日开兵,将功折罪便了。”太师道:“本当杀了示众,且看众人,恕你初次,去罢。”张实谢恩下来,好不羞耻怀恨。正是;昔时骄傲今何在,枉与忠良作对头。
  不表张实怀恨,且言金鸡三唱,天色又明。太师开帐,众将参见已毕。太师当着先锋向众人道:“雁翎父子兵强将勇,利害非常。张实先行会同钟状元,各领一军前去见阵,小心要紧,老夫督大兵与雁翎中军对阵。”二人领会去了。正是:军令如君命,有罪定难逃。
  话说张实领兵在左,山玉领兵在右,两队人马出城来。却好雁翎大队已到,扎了三队营盘。雁翎父子和马如、章清居中,董家兄妹居左,红家弟兄居右。只听得三通鼓罢,摆成阵势。雁翎中军不动,只有左右二营鸣鼓叫战。右营钟山玉紧对红家弟兄,张实左营紧对董家兄妹,两边门旗开处,一对对军将勒马阵前,好不威武。那董金瓶眼快,看见张实耀武扬威,在那里督兵,金瓶便来冲阵。正是:翠眉也解施豪杰,粉黛何尝不丈夫。
  那红元豹见金瓶去冲左队,也领兵来冲右营。正逢山玉等在营,二人假战了几合,元豹败回不表。
  单言张实督守左营,忽见一员女将前来冲阵,心中大怒道:“连女将也来欺我!”便将手中枪一起,大叫:“贼婆,少要无礼!本先锋已有了家眷,不来捉你,你回去罢,休来放骚!”那金瓶小姐听得此言,气得桃腮冒火,粉脸生烟,双手将日月双刀并起,顶梁上劈将下来,恨不得平吞了张实。张实见来得凶勇,忙将枪一起,急架相迎。钢刀起处,冷气纷纷;枪尖来时,寒光灼灼。一来一往,也战了十五六合。金瓶小姐心里一想,让张实一枪搠来,将左手钢刀一逼,逼开了枪,将右手那口钢刀拦脸飞来。张实叫声:“不好!”将身一闪,那一口刀直从胸前劈将下来,将甲胄砍去两层,马头削去半个。那马嘶了一声直竖起来,将张实掀将下来,众将上前,拿进管去了。金瓶便来冲阵。阵中主将被捉,如何不乱,丢盔丢甲,四处奔逃。却亏雁都统见了,恐太师见怪,忙吩咐鸣金收兵,董金瓶兄妹方才收兵回去。正是:友情须念,友谊难忘。
  话说云太师听得外面叫杀之声,心中疑惑道:“雁都统不念老夫之面,他竟来冲我营不成?”吩咐章定金为前站,领中军出城:“不许交锋,老夫随后就到。”章定金领令去了。太师随即带领章江、璧全,排齐队伍,三声大炮,出城来了。众将迎接已毕,太师令赵璧全持节到雁翎中军,传雁翎父子、众将到军前会话。
  璧全领令,上了马出了中军,到雁翎军前通了话,有蓝旗小卒领璧全到中军帐来。璧全抬头一看,只见中军帐外,两边侍立着数十个偏将,一个个明盔亮甲,绣袄朱缨,弓箭枪刀,寒光耀日,好不威严;帐内两边,便是章清、马如、陈玉、公子,以及王老虎等十数员大将,一个个金盔金甲,侍立两边。怎见得威严赫赫,有诗为证:
  诗曰:
  虎帐威严,摆列着三千豹子;中军煊赫,环绕着十万貔貅。军兵勇健,一队队相貌雄伟;
  战马咆哮,一群群声音嘶吼。旌旗冉冉,卷长天五色云霓;干羽重重,遮大地千重沙雾。
  帐外儿郎似虎,堂前将士如龙。枯竹枪,柳叶枪,霏霏冷雪;金背刀、赤铜刀、冉冉寒霜。
  豹尾鞭,紧靠着金装双锏;龙泉剑,对列着丈八蛇矛。
  营下小卒,箭上弦,刀出鞘,冲锋无敌;帐前大将,头顶盔,身贯甲,斩将无前。
  说不尽英雄气象,言不尽威令森严。
  话说那赵璧全见雁都统军容威武,将令森严,不觉点头赞叹道:“怪不得西羌兵败,怪不得刁龙授首!”璧全持节走上帐来,打一躬道:“云太师有令,请老将军答话,在军前奉候都统。”雁翎道:“汝是太师何人?”璧全道:“太师是卑职姑夫。”雁翎道:“足下想是赵都堂的公子么?”璧全道:“正是。”雁翎听了哈哈大笑,道:“我几年不见,不想世兄如此成人了!”忙离座见礼。已毕,又令众将并公子过来一同见礼坐下。茶罢三巡,雁翎道:“老夫不知太师来到,有失远迎,多多得罪;部下众将又多冲撞,烦世兄回营上复太师,老夫即刻到军前谢罪。”当下,又令公子雁羽道:“你可送赵世兄并张老将军回营,我随后就到。”当下雁公子领命,送张成并璧全回营去了。正是:若非昔日宾朋谊,焉有今朝见面情。
  话说雁公子送赵璧全出了营门,一拱而别。且言赵璧全和张成回营,进中军参见太师。先是张成请过败兵之罪。然后侍立于两边。太师问雁翎的虚实,璧全开言:“雁翎号令威严,军强将勇,十分利害。”太师道:“情性如何?”璧全道:“甚是感仰太师旧情,即刻到军前谢罪。”张成接口道:“雁翎甚是忠义和平,大有归诚之意,只是他部下众将强悍非常,一个个恨恨不平,都要杀奔京都,拿住刁、张二贼报仇雪恨,方才收兵。今早董金瓶拿住张实,已经割去两耳,几乎丧命,多亏雁翎喝住,囚在后军,候太师发落。”太师叹道:“忠良受逼,故有此事!这都是皇上偏私,信用刁发,残害忠良,生出这些口舌。”
  太师正在赞叹,忽听营外三声炮响,金鼓齐鸣。早有蓝旗小校来报道:“今有雁都统带领众将齐集军前,请太师答话。请令施行。”太师听了,随即起身,吩咐:“众将不许披挂,都随我来会话。”众人得令,便换了轻服,随了云太师上马。出了中军,来与雁翎答话。正是:轻裘缓带追羊祜,羽扇纶巾超武侯。
  话说云太师出了营门,来到阵前。雁翎见了,忙纵一步马,来到阵前,大叫:“太师恩相,别来无恙!卑职有失远迎,多多得罪。在马上叩首了!”太师忙忙答礼道:“岂敢,岂敢。”雁翎又道:“卑职家眷多蒙太师相救,尚未叩谢。”太师道:“那皆是皇上之恩,老夫不过一言,有何恩德?今者皇上闻雁都统领兵攻关,伤了多少兵将,使老夫前来招安老将军还朝,不知尊意如何?”雁翎道:“太师细想俺平日为人,可是叛主求荣之人?可恨刁家父子内外合谋,以公报私仇,定计陷害,逼得俺有家难奔,有国难投,若非上天怜念,久已做泉下之鬼了!我主若要众将归顺,只需将刁、张二人满门斩首,一者代国家除奸,二者代万人除害,三者我等众将方才安心。”太师道:“此言差矣。尊府家眷安然无恙,况刁龙被杀,已足相偿。刁发乃主上之亲,也无全门之罪;为臣者,也不能强令天子斩懿杀亲,于理不合。依我之愚见,都统依了皇上旨意,收兵降顺,扎住西关,待老夫上本,主上自然重加升赏。”雁翎未及回答,部下众将齐声道:“刁龙是我等杀了,刁发岂不记仇?倘若主上收服我等,散了人马,刁发兴兵,再来加害,如何是好?不如我等杀了去,除了害,岂不爽快!”正是:从今定下终身怨,万转千回解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