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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奇侠传
可怜钟老夫人,也是家运乖张,前生定数,被奸臣凌逼,弄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险些儿丧了性命,多亏陈玉冒险送信,方能逃出来;也指望上杭州寻着公子,再作计较,谁知走到半路,又遇强徒打劫一空,连衣衫、行李都去了。真正苦中之苦,悲上之悲。后人有诗叹曰:
皇天何事陷忠良,家破财空实可伤。
骨肉一家分几处,天涯漂泊断人肠。
那丫鬟被贼一脚踢倒舱中,半晌方才爬起身来,望外一看,只见两个强徒倒去远了,只有船家在那里喊叫救命。那丫鬟忙叫船家的儿子上岸,解了绳子,船家扒上船来。丫鬟向后舱叫夫人、小姐:“太太快些出来里,贼已去远了。”可怜夫人、小姐惊得目瞪口呆,爬到中舱。夫人抬头一着,只见船舱中抖得稀乱,铺盖、行李都去了,大叫一声:“我好苦命呀!”登时气塞咽喉,跌倒在那船板上。正是:三分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
话说夫人跌倒在舱中,把个小姐、丫鬟唬得慌在一处,忙近前抱住,救了半日,方才悠悠苏醒。叹口气道:“叫---叫我如何是好?怎生过活?”放声大哭不止。小姐在旁劝道:“母亲少要悲伤,哭坏了身子。自古道: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钱财乃身外之物,去了,可以挣得回来,倘若哭坏身子,如何是好?那时叫孩儿怎生摆布?”夫人哭道:“我儿虽是这等说,如今四海茫茫,若无盘费,寸步难行,叫我如何不哭?”小姐道:“只好且说且走,哭也无益了。”劝了一会。查查失物,一切都去了,幸亏丫鬟有个旧行李,扎在船底下,不曾拿去,里边是丫鬟积的八九两散碎私房银子、两三件小衣衫,小姐身上每日零用的银子还剩了五六两,且做盘费再讲。
查查点点,早已天光大明。船家开船,叫道:“太太不要哭了,恐前边营汛知你失了盗,报起官来,反要连累小船耽误日子。”夫人听了,不敢作声。可怜这一口怨气闷在心中,连饮食也不吃了。小姐在旁,惟有心中悲苦,暗暗流泪。
一路行来,日落西山,却到了杭州东门的码头泊了船。船家问小姐道:“相公还是投亲朋家去,还是寻下处安身?”小姐一想,并无投奔,倒回答不出。正是:凄惶好似孤飞雁,失队离群没处栖。
小姐想了一会,道:“船家长,这件倒要难为你:我们也不投亲朋,也不要下处,要寻个尼庵静处与家母居住。船家长你是两头走惯了的,路还熟识,托你领小价去寻,寻了回来打酒请你。”船家答应,带了那假小厮上岸,沿西湖去寻。这西湖上有七十二个有名的静室,其余的小庵也不计其数。那日般家带着丫鬟寻来寻去,寻到一个去处,地名叫做雪峰坛,坛边有个小小尼庵,名为雪峰观。观外湖中就是雷峰塔,乃当年白蛇精在西湖上迷许仙,后来被金山法海禅师用塔镇住蛇精,雷火焚烧,故名雷峰塔,乃西湖第一个胜景。当下那船家进了雷峰观,会了老尼姑,讲明了房租,复回到船上,向玉环道:“相公,静室租定了,乃是雷峰观,是西湖第一胜景,十分清雅,每月房租一两银子,相公还是如何?”小姐道:“难为难为。”遂收抬了,叫两乘轿子,同夫人上轿。丫鬟同船家押着行李,一直往雷峰观而来。
不一时早到观门口,下轿入内。老尼早来接进去。拜过佛,见过礼,小姐安下行李,打发轿夫、船家去了。看着铺了床帐,不觉天晚,老尼备了晚斋,夫人、小姐略用些,也就去睡了。谁知夫人因心中悲苦,又受了惊唬,不觉感冒风寒,染成一病,睡到三更时分,可怜浑身发寒发热,哼声不绝。那玉环小姐惊醒,叫声:“母亲,母亲,怎样了?为何声唤?”连叫几声,那老夫人昏昏沉沉,并不答应。慌得小姐连忙起身,下床剔剔残灯,近前叫声:“母亲,怎样了?”
只见夫人二目微舒,昏昏沉沉不醒。小姐看见这般光景,不觉一阵心酸,腮边流泪,哭道:“奴指望今日暂住,明日找着哥哥,便有下落,谁知母亲如此大病,叫我如何摆布?”
可怜哭了一夜。这才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小姐哭到五更,早惊动了一个支客尼姑,走来看问。小姐道:“家母不知怎样染了一病,十分沉重,夜间吵闹师父了。”那尼姑道:“原来如此,既是太太欠安,待我去煎些开水来。”那尼姑去煎开水,端进来与夫人吃了两口,略略清爽些。
到了天明,小姐梳洗已毕,叫丫鬟同尼姑去买些柴米等件,又请了两位医生,称了个月房租,可怜那剩的几两银子早已完了。一连几日,夫人病势十分沉重,小姐心慌道:“客邸财空,如何过活?”想了一会,道:“有了!我自小儿学的梅花神数,倒也精通,只好拿他糊口了。”遂同尼姑商议,明日就在观门口挂起招牌,上写着“武进山人敬演梅花神数”,下写“小事三分,君子自重”。小姐每日男妆,坐在那里卖卦,每日转有些生意。
那日是四月初八日,每年年例,雷峰观这日做佛会,凡施主人家宅眷都来拈香,十分的热闹。那日却来了一个救星,你道是谁?就是那章员外,同了院君并紫萝小姐和章江,带领家人、妇女,来到观中看雷峰塔的景致。果然正是:
七层冲白日,百尺上青天。
那章员外因进了香无事,带领院君、小姐、公子等在外闲游。看了一会,回转雷峰观内来,只见观门外搭了一个小小的布篷,蓬下挂了一个招牌,招牌上写着“武进山人敬演梅花神数”,章员外道:“招牌上字迹好似水月庵钟兄的模样。”遂挤进去一氰 只见一位年少先生坐在那里演数,生得唇红面白、杏脸桃腮,不上二十岁的年纪,十分美貌,同钟山玉的相貌不相上下。章员外道:“这又奇了!难道天下有同像的人不成?却又同乡,年纪又差不多。也罢,待我去起一数看。”遂近前坐下,起了一数。玉环道:“何事用?”员外道:“就问今日之事如何?”玉环遂提笔判出四句诗道:
金木水火土,五行步步生。
阴阳颠倒内,必遇有缘姻。
章员外见他笔走龙蛇,十分风雅,连声赞道:“妙才!妙才!真真敏捷!”便问道:“先生尊姓?”小姐道:“不敢,小生姓钟。”员外道:“贵处有位钟山玉兄,表字林云,想是贵族么?”小姐见问着他哥哥,十分欢喜,正要动问,忽见丫鬟跑来道:“太太昏过去了,快快来看!”小姐吃一惊,向员外道:“家母病重,失陪了。”回身就往后跑。正是:风吹荷叶东西折,雨打梨花南北飞。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钟夫人将女联姻 章员外教儿伴读
闲话少叙,言归正传。话说玉环正在起数,听得太太昏过去了,他也不问哥哥的下落,忙别了章员外,飞奔回来,一面叫人去请医生,一面奔后房。来到床前,叫声:“母亲怎样了?这会可好过些了?”只见夫人二目扬扬、四肢冰冷,只有心口内一点之气,连话也说不出了。小姐见了这般光景,不觉一阵心酸,不由得凤目中扑簌簌掉下两行伤心痛泪,哀哀的道:“娘呀!娘呀!你倘若有些长短,这客途之中举目无亲,叫我如何是好!”可怜小姐哭得凄凄惶惶,难分难解。小姐只是哭,不防章员外爱才心重,见玉环有些来历,便跟进来,小姐哭的话都听见了,便叹道:“好个少年美貌,可惜穷途落难!”便推门进来劝道:“钟先生不要哭,且等医生看了脉,看是如何,老夫帮你。”小姐收泪谢道:“多蒙老公公盛意。”正是:纯良终有报,穷途遇好人。
不一时医生到了,入房看了脉,道:“此症皆因心思过度,苦痛伤中,要用二两人参做两帖药方好。”小姐道:“寒士家风,这二两人参如何备得起?”章员外在旁道:“不妨,老夫这里倒有两把人参在此,不知可用的?”遂在荷包内取出一个小小包儿,双手奉与先生道:“请教先生,可用得否?”那先生打开一看道:“用得。”遂撮了群药,一拱而去。章员外道:“钟先生,先将此参煎头一剂与令堂吃,二剂不够,老汉返舍叫人送来便了。”小姐道:“怎敢当公公厚赐!”员外道:“先生不要过谦,医病要紧。”
小姐只得收了,谢道:“家母若得回生,皆公公所赐矣,何日报此大德?”向员外倒身就拜。正是:萍水相逢如骨肉,谢君高义实难忘。慌得章员外忙忙扯住道:“些些小事,何须如此!老汉暂回,煎药要紧。”遂出房去了,玉环自和丫鬟在房煎药。不提。
且言章员外和玉环说话等件,却被章江和紫萝小姐在外看得明自,等员外出来,使问道:“爹爹,此位是谁?爹爹因何如此待他?”员外道:“可怜,再不要提起!方才在观外闲游,见一个起数的招牌,上写着‘武进山人’,与水月庵钟兄差不多,又是武进人,因近前看着年纪、面貌,又与钟兄一样,因请他起一数。不想他的才情敏捷,与钟兄又是一样。及至问起他姓来,却又姓钟,你道奇也不奇?正要问他细底,不想他的小厮报说他母亲要死,就彼此相别了。及至跟他入内,听他哭声甚哀,因怜他年少多才,半途落难,故而赠他人参救母。你道惨也不惨?”说着说着,员外眼中倒掉下泪来。公子章江和紫萝小姐等听了此言,大家叹息。正是:合家俱生慈悲念,问道穷涂恻隐多。
话说章江和紫萝小姐听了员外之言,都有怜念之心,章江道:“我平日曾问过钟兄,他道并未有本家兄弟等人,家内只有家母和一个妹子,年方十五岁,尚未联姻,他所以每日思乡,时的啼哭。几次写信,并无回音,每日挂念。前日还在我面前说要回去,不知可曾动身?难道就是他母亲不成?他却没有兄弟,只有妹子,年纪又小,此位却是何人?”
员外道:“等他母亲吃过了药,待我再向他一问,便知端的了。”公子道:“说得有理。”三人说说笑笑谈谈,也就各处顽耍去了。不想紫萝小姐,他因爱上钟山玉的才貌,有心与他,听得恐是他的家眷到了,小姐就背着公子,私自前去窥探。正是:此日猜疑总不识,谁知总是一家人。
话说章小姐带了一个小丫鬟,在钟夫人客店前走来走去张望,却好玉环出来取碗水洗药,顶面遇见章小姐,两下一望,彼此留神。玉环是有心事的,遂取了碗进去了,不提。
单言章小姐一见玉环,留神一看,只见他:
娥眉尖上轻云淡,犹如柳叶春晴,
凤眼梢头露未干,好似梨花含雨。
说甚么美貌潘安,强似风流张敞。
章小姐口内不言,心中暗想道:“我不信天下有这等美貌男子!倘若是钟郎的弟兄,就是天生一对美貌才郎了!”
不知章小姐在外思想,再言钟玉环服侍太太吃了药,看着太太睡了,坐在旁边思想道:“方才不知是谁家的女子在我房前顽耍,甚是多情。我看他珠翠遍身、香风扑鼻,正如广寒仙女、月里嫦娥,我钟玉环若是个男子,倒是天生一对了!想奴在家之地,随着母亲看花玩月,也是这等穿金戴翠、倚绿偎红,谁知今日被奸臣陷害,弄得一家骨肉四散分离,可怜奴瘦损腰肢、花容憔悴!”想到伤心,不由得泪下。正是:愁人莫怨从前事,想起愁来愁更长。
玉环想了一会,又道:“方才难得这位公公高义,萍水相逢,便赠我人参救母,甚是可感!不知他姓甚名谁?若是母亲病好,还要去拜谢他才是。方才他又问武进有个钟山玉,我可认得,难道我哥哥昔日进京之时从此经过,认得他的?不然,我哥哥竟不知可在这里了?也罢,去问他一问,不知可在这里了?”想罢,忙吩咐丫鬟看好太太,就走出房来,来寻员外。员外却同院君、公子、小姐在客堂里吃茶。玉环来到客堂,见了员外,便深深一揖道:“方才多谢员外!”
员外道:“岂敢!先生请坐。”玉环遂与院君、公子、小姐见了礼,就在侧边坐下。外边尼姑又捧进一巡茶来。玉环吃过了茶,员外道:“令堂此刻好些么?”玉环道:“多谢员外,家母此刻定规睡了。”员外道:“这就好了!”玉环道:“请问员外尊姓大名?尊府何处?”员外道:“岂敢。在下姓章名曲,字文高,舍下就在西湖上住。请问先生大名?尊府在武进那一门居住?”玉坏道:“不敢。晚生双名玉环,舍间在武进城外丹凤村居住。”员外一听此言,正是:心中越发生疑惑,却把新朋问旧朋。
那章员外听得玉环又在丹凤村居住,越发又是与山玉同村了,便问道:“那丹凤村共有几家姓钟的?”玉环道:“只有寒舍一家。”员外道:“这等说,那位钟山玉兄却是先生何人?”玉环道:“不敢,就是家兄。敢问员外是那里会过的?”员外便把山玉当日如何流落杭州,如何卖画,如何与章江相好,从头至尾细细说了一遍。玉环听了,不觉喜上眉梢、春风洒面,对员外道:“多谢盛情,家兄又蒙照应!”正是:话逢知己言言好,强似他乡遇故知。
员外道:“还有一言不明:昔日听得令兄曾说,他井无令弟,不知先生还是同胞的弟兄,还是远房的宗支?”玉环听了此言,不觉羞红满面,含糊应道:“是同胞的。拜托员外寄一口信与家兄,就说母亲病在雷峰观中,十分沉重,叫他速速前来,要紧!要紧!”员外道:“老汉回去便说。”玉环道:“如此,多谢了。”一拱而别。正是:相逢不相识,犹如路旁人。
玉环小姐自去服侍母亲不提。单言那章员外父子二人见玉环去了,大家疑惑道:“事有可疑。怎么向日山玉说没有兄弟,这个兄弟又是那里来的?”章江道:“回去一问,便知明白了。”那紫萝小姐在旁道:“哥哥也不须问,我也猜到九分了:此人并不是钟相公的兄弟,有几分是钟相公的妹子。”章江道:“何以见得?”小姐道:“哥哥不曾留心听他的言语,方才他道丹凤村只有他一家姓钟的,除非宗族可知;又道他名玉环,分明是个女子的名字,及至爹爹问他还是同胞还是远房,他红了一红脸,却像回答不出的意思,含糊过去了;后来他去时作揖低头,我留心看他,只见他双耳有眼,分明是除去了耳坠的模样,这还不是他妹子女扮男妆来的么?”正是:聪明还有聪明客,伶俐还有伶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