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三藏西游厄释传

  却说太宗又传旨赦天下罪人,又查狱中重(原作“童”)犯。时有审官将刑(原作“邢”)部绞斩罪人,查看四百余名呈上。太宗放赦回家,拜辞父母兄弟,托产与亲戚子侄,明年今日赴曹,仍领应得之罪。众犯谢恩而退。又出恤孤榜文,又查宫中彩女,共有三千人,出旨配军。自此,内外俱善。有诗为证:
  大国唐王恩德洪,道过尧舜万民丰。
  死囚四百皆离狱,怨女三千放出宫。
  天下多官称上寿,朝中众宰贺元龙。
  善心一念天应佑,福荫应传十七宗。
  太宗既放宫女、出死囚已毕,又出御制榜文,遍传天下。榜曰:
  乾坤浩大,日月照鉴分明;宇宙宽(原作“间”)洪,天地不容奸党。使心用术,果报只在今生;善布浅求,获福休言后世。千般巧计,不如本分为人;万种强徒,争似随缘节俭。心行慈善,何须努力看经?意欲损人,空读如来一藏! 
  刘全舍死进瓜果 
  却说唐太宗出下一道招贤文榜,就招人赴阴司去进瓜果。一壁厢将宝藏与金银库,差尉迟公上河南开封府,访相良还债。榜张数日,有一赴命进瓜果的贤者,本是均州人,姓刘名全,有万贯之资。只因妻李翠莲在门首拔金钗斋僧,刘全骂了他几句,说他不遵妇道,擅(原作“善”)出闺门。李氏忍气不过,自缢而死。撇下一双儿女年幼,昼夜悲啼。刘全又不忍见,无奈,遂舍了性命,弃了家(原作“宗”)缘,撇了儿女,情愿以死进瓜。将皇榜揭了,来见唐王。王传旨意,教他去金亭馆里,头顶一对南瓜,袖带黄钱,口噙药物。
  刘全果服(原作“赴”)毒而死,一点魂灵,顶着瓜果,早到鬼门关上。那鬼使欣然接引刘全,径至森罗宝殿,见了阎王,将瓜果进上道:“奉唐王旨意,远进瓜果,以谢十王宽宥之恩。”阎王大喜道:“好一个有信有德的皇帝!”便问那进瓜的人姓名,那方人氏。刘全道:“小人是均州城民籍,姓刘名全。因妻李氏缢死,小人情愿舍家弃子(原作“子”),特与我王进贡瓜果。”十王闻言,即命李氏与刘全相会。却检生死簿子看时,他夫妻们都有登仙之寿,急差鬼使送回。鬼使启上道:“李翠莲归阴日久,尸首无存,将何付?”阎王道:“唐御妹李玉英,今该促死;你可借他尸首,教他还魂去也。”
  那鬼使领命,即将刘全夫妻二人还魂。径到了长安大国,将刘全的魂灵,推入金亭馆里;将翠莲的灵魂,带进皇宫内院,只见那玉英公主,正在花阴下,徐步绿苔而行,被鬼使扑个满怀,推倒在地,活捉了他魂,却将翠莲的魂灵,推入玉英身内。鬼使回转阴司不题。话分两头,又听下回分解。
  善人看见善人亲,果酒相邀接善人。
  你害别人人害你,轮回祸福不饶人。 
  刘全夫妇回阳世 
  却说皇宫内院,大小妃嫔宫娥侍婢,见玉英跌死,急走金銮殿,报与三宫皇后道:“公主娘娘跌死也!”皇后大惊,随报太宗,太宗闻言点头叹曰:“此事信有之也。十代阎君说道,御妹寿促,果中其言。”尽到花阴下看时,只见那公主微微有气。唐王道:“莫哭!莫哭!休惊了他。”遂上前将手扶起头来,叫道:“御妹苏醒苏醒。”那公(原作“宫”)主忽的翻身,叫声:“丈夫慢行,等我一等!”太宗道:“妹妹,是我等在此。”公主抬头睁眼观看道:“你是谁人,敢来扯我?”太宗道:“是你皇兄、皇嫂。”公主道:“我那里得个甚么皇兄、皇嫂!我娘家姓李,我的乳名唤做李翠莲,我丈夫姓刘名全,两口儿都是均州人氏。因为我在门首斋僧,我丈夫怪我擅出内门,骂了我几句,是我悬梁缢死。今因我丈夫被唐王钦差,赴(原作“付”)阴司进瓜果,阎王怜悯,放我夫妻回来也。他在前走,因我来迟,赶不上他,被他绊了一跌。你等无礼!不知姓名,怎敢扯我!”太宗闻言,传旨将玉英扶入宫中。
  唐王当殿,忽有当驾官奏道:“刘全还魂,在朝门外等旨。”唐王大惊,急传旨将刘全召进,问道:“进瓜果之事何如?”刘全道:“臣领瓜果,径至森罗殿上,就献与十代阎君,备言我王殷勤致谢之意。阎君甚喜,又问臣乡贯、姓名。知妻缢死、并愿来进瓜之事,急差鬼使,引过我妻相会。一壁厢又检看死生文簿,说我夫妻都有登仙之寿,便差鬼使送回。臣在前走,我妻后行,幸得还魂。但不知妻投何所。向听阎王道:借唐御妹李玉英的尸还魂去罢。臣不知唐御妹是甚地方,还未曾得去找(原作“我”)寻哩。”唐王闻奏,满心欢喜,当殿对多(原缺“多”)官道:“朕御妹话,与刘全一般。借尸还魂(原缺“魂”)之事可信。”即敕公主出来认看。
  那公主下了宝殿,直至白玉阶前,见了刘全,一把扯住道:“丈夫,你往那里去,就不等我一等!”那刘全听他说的话是妻之言,观其人非妻之面,不敢相认。好一个有道的君王,即将御妹之妆奁、衣服、首饰,尽赏赐了刘全,就如(原作“自”)陪嫁一般。又赐与他永免差徭,御旨着他带领御妹回去。他夫妻两个,便在阶前谢了恩,欢欢喜喜,夫妇还乡。有诗为证:
  人生人死是前缘,短短长长各有年。
  刘全进瓜回阳世,借尸还魂李翠莲。 
  度孤魂萧瑀正空门 
  却说太宗正登龙位,左文右武,众臣朝拜,退班各散。唐太宗对众臣曰:“昔者寡人一梦,多得崔判别官之力。临别之时,他再三叮嘱寡人,回转阳间,教做水陆大会,超度冥府孤魂。”就给榜文,颁行天下,着各处官员推选有道德的高僧,上长安做会。那消一个月之期,天下明僧俱到。唐王传旨,着太史丞傅奕选举高僧,修建佛事。傅奕闻言,即上疏止浮图,以言无佛。表曰:
  西域之法,无君臣父子,以三涂六道,蒙诱愚蠢;追既往之罪,求将来之福;口诵梵言,以图偷免。且生死寿夭,本诸自然;刑德威福,系之人主。今闻俗徒矫(原作“娇”)托,皆云由佛。自五帝三王,未有佛法,君明臣忠,年祚长久。至汉明帝始立胡神,然惟西域桑门,自传其教。实乃夷犯中国,不足为信。诚惶诚恐,冒死见奏。
  太宗闻言,遂将此表掷付群臣议之。时有宰相萧瑀,出班奏曰:
  佛法兴自屡朝,弘善遏恶,冥助国家,理无废弃。佛,圣人也。非圣者无法,请置严刑。
  傅奕与萧瑀辩论,言“礼本于事亲事君,而佛背亲出家,以匹夫抗天子,以继体悖所亲;萧瑀不生于空桑,乃遵无父之教,正所谓非孝者无亲。”萧瑀但合掌曰:“地狱之设,正为是人。”太宗召太仆卿张道源、中书令张士衡,问:“佛事营福,其应如何?”二臣对曰:
  佛在清净仁恕,果正佛空。周武帝以三教分次:大慧禅师有赞幽远,历众供养而无不显;五祖投胎,达摩现象。自古以来,皆云三教至尊而不可毁,不可废。伏乞陛下圣鉴明裁。
  太宗甚喜道:“卿之言正合孤意。再有所陈者,罪之。”遂着魏征与萧瑀、张道源,邀请诸佛,推选一名有大德行者作坛主,设建道场。众皆顿首谢恩而退。次日,三位朝臣,聚集众僧,一齐都在山川坛里,逐一从头查选。内中选得一名有德行的高僧,你道他是谁人?
  灵通本讳号金蝉(原作“禅”),只为无心听(原作“讲”)佛讲,转托尘凡苦受磨(原作“摩”),降生世俗遭罗网。
  投胎落地就逢凶,未出之前临恶党。
  父是海州陈状元,外公总管辅朝纲(原作“佐”)。
  出身命犯落江(原作“红”)星,顺水随波逐浪泱。
  海岛金山有大缘,法明和尚将他养。
  年方十八认娘亲,特赴京都求外长。
  总管开山调大军,洪州剿寇诛凶党。
  状元光蕊脱天罗,子父相逢堪贺奖。
  复谒当今受主恩,凌(原作“灵”)烟阁上贤名响。
  恩官不受愿为僧,洪福沙门将道访。
  小字江流三藏儿,法名唤做陈玄奘。
  当日,对众举出玄奘法师。这个人自幼出娘胎,就持斋(原作“齐”)受戒。他外公见是当朝一路总管殷开山。他父亲叫做陈光蕊,他中状元,官拜文渊大学士。一心不爱荣华,只喜修行。查得他根源又好,德行又高。当时,那三位大臣引至御前,奏曰:“臣瑀等,蒙圣旨,选得高僧一名陈玄奘。”太宗闻其名,沉思良久道:“可是学士陈光蕊之儿玄奘否?”江流儿叩头曰:“臣正是。”太宗喜道:“果然举之不错,诚为有德行、有禅心的和尚。朕赐作天下大阐都僧纲之职。”玄奘顿首谢恩。又赐五彩织金袈裟一件,毗卢帽一顶。教他前赴化生寺,择定吉日良时,开演经法。
  玄奘再拜领旨而出,遂到化生寺里,聚集大小明僧,共计一千二百名,分派上中下三堂。选到本年九月初三日,黄道良旦吉时,展开经卷,启做道场七七四十九日“水陆大会”。即具表申奏,太宗及文武国戚皇亲,俱至期赴会,拈香听讲。毕竟不知圣事如何,又听下回分解。
  善恶二字最难量,奉劝世人最审详。
  忠孝广行方便路,何愁地狱有阎王。 
  玄奘秉诚建大会 
  贞观十三年,岁次己巳,九月甲戌,初三日癸卯良辰,陈玄奘大阐法师,聚集一千二百名高僧,都在长安城化生寺开演诸品妙经。那皇帝早朝已,率文武多官,乘凤辇龙车,出离金銮殿,径来到化上寺前。分付住了音乐响器,下了车辇,引着文官武将,拜佛拈香。三匝已毕,抬头观看,果然好座道场,但见:
  幢幡飘舞,宝盖飞辉。幢幡飘舞,凝空道道(原缺一“道”)彩霞摇;宝(原作“实”)盖飞辉,映日翩翩红电彻。世尊金象貌臻臻,罗汉玉容威烈烈。瓶插仙花,炉焚檀降。瓶插仙花,锦树辉辉漫宝刹;炉焚檀降,香云霭霭透青(原作“清”)霄。时新果品砌朱盘,奇样糖酥堆彩案。高僧罗列诵真经,愿拔孤魂离苦难。
  却说太宗就与众文武一齐登坛,礼拜拈香,参了佛祖,拜了罗汉。又见那大阐都纲陈玄奘法师,引众僧罗拜唐王。礼毕,各安禅位。法师献上济孤榜文,递与太宗观看。太宗就当案宣读:
  至德渺茫,禅宗寂灭。清净灵通,周流三界。千变万化,统摄阴阳。体用真常,无穷极矣。观彼孤魂,深宜哀愍。此奉太宗皇帝:选集诸僧,参禅讲法。大开方便门庭,广运慈悲舟楫,普济苦海群生,脱免沉疴六(原作“河大”)趣。引归真路,普玩鸿蒙;动止无为,混成纯素。仗此良因,邀赏清都(原缺“都”)绛阙;乘吾胜会,脱离地狱樊(原作“凡”)笼。早登极乐任逍遥,来往西方随自在。”
  却说太宗看了孤魂文榜,满心欢喜,叮咛僧道,虔心佛事。就令众文武排驾回朝,待七日正会,复请拈香。众僧道重(原作“童”)登坛诵经,又听下回分解。
  三乘妙法请展开,诸佛菩萨降临来。
  积善之人宣一卷,三灾八难免熬煎。 
  观音显像化金蝉 
  却说南海普陀山观世音菩萨,自领了如来法旨,在长安城访察取经的善人,在城日久,未逢有德行者。忽闻太宗宣扬善果,选举高僧,开建大会,主坛法师乃是江流和尚,正是极乐中降来的佛子,又是他原引送投胎的长老。菩萨十分欢喜,就将佛赐的宝贝,捧上长街,与木叉货卖。你道他是何宝贝?有一件锦襕异宝袈裟、九环锡杖,还有那金紧禁三个箍儿,密密藏收,以俟后用。只将袈裟、锡杖出卖。菩萨变做一个疥癞形容,手捧着袈裟,艳艳生光。有一等愚僧(“愚僧”二字原缺)问道:“你的袈裟要卖多少价钱?”菩萨道:“袈裟价值五千两,锡杖价值二千两。”那愚僧笑道:“这两个癞和尚是风子也!这两件粗物,除非穿上身长生不老就成佛,也值不得许多银子!”菩萨更不争吵(原作“炒”),与木叉就往前去卖。
  行勾多时,只见宰相萧瑀散朝而回。那菩萨公然不避,当街上拿着袈裟,迎着宰相。宰相勒马观看,见袈裟艳艳生光。菩萨道:“我这袈裟,有好处,有不好处;有要钱处,有不要钱处。”萧瑀道:“何为好?何为不好?”菩萨道:“着了我袈裟,不入沉沦,不堕地狱,不遭恶毒之难,不遇虎狼之灾,便是好处;若贪淫乐祸的愚僧,不斋不戒的和尚,毁经谤佛的凡夫,难见我袈裟之面,这便是不好处。”萧瑀又问道:“何为要钱,何为不要钱?”菩萨道:“不遵佛法,不敬三宝,强买袈裟、锡杖,定要卖他七千两,这便是要钱;若敬重三宝,皈依佛法,我将袈裟、锡杖,情愿送他,与我结个善缘,这便是不要钱。”萧瑀闻言,倍添春色,知他是个好人,即便下马,就与菩萨以礼相见,口称:“大法长老,恕我萧瑀之罪。我皇帝十分好善,即今启建水陆大会,这袈裟正好与大都阐陈玄奘法师穿用。”
  萧瑀就邀菩入朝见驾。径进东华门里,奏上太宗,太宗问曰:“卿来所奏何事?”萧瑀答曰:“臣出了东华门前,偶遇二僧,乃卖袈裟锡杖。臣思法师可着此服,故领僧人见驾。”太宗大喜,便问那袈裟价值几何。菩萨答道:“袈裟五千两,锡杖二千两。”太宗道:“那袈裟有何好处,就值许多?”菩萨道:
  这袈裟,龙披一缕,免大鹏蚕噬之灾;鹤挂一丝,得超化入圣之妙。但坐处,有万神朝礼;凡举动,有七佛随身。仙娥织就,神女机成。闲(原作“开”)时折(原作“新”)迭,千层包裹透虹(原作“红”)霓;遇圣才穿,惊动诸天神鬼怕。
  三宝巍巍道可尊,四生六道尽评论。
  明心解养人天法,见性能传智慧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