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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明正德白牡丹
遂尽力把李桂金负在背上,出了祠门,望大路不管昏黑乱踏,高高下下而去。
先时那诈赶马的众贼,挨至四更,回见店房发火烧毁,料李胜康母子此时已是逃走,无处可寻,只得同伙逃去。
至黎明,李梦雄回来,见店房烧尽,烟焰未熄,垂下泪曰:“我李梦雄同州救驾,名闻天下,今到此处,连妹子坐骑包裹文凭尽皆失脱,如何是好?”
又转思:“妹子英勇,性命未必就丧了。看上并无烧死的骨灰,定是逃脱无疑。只是我做官,失了部照,死罪难免。我想英国公前日待我厚情,今不如回京,恳求英国公,再作商议。”即收了眼泪,向大路进发不表。
且说章士成负了李桂金,走至天色黎明,身疲气喘,放在道傍歇息,仔细将李桂金一看,吃惊曰:怎么土地祠中这等作怪?昨晚是刘宇瑞同在祠中宿着,如何今早变成李锦云?且李锦云乃男子,今又变成女子。但看他口角流涎,定中着是麻汗药。待我取些凉水救醒,问一问便知端的。即向前寻见涧水,只是没有可汲水的。觅来觅去,觅了一个骸骨罐的金斗盖。洗净,取些清水回来,扶起李桂金灌下。
不一时间,李桂金苏醒,扒起来见有人立在身边,仓皇间却不认得章士成。章士成曰:“二相公勿着慌,老汉乃苏州章士成便是。”李桂金方才省悟,即忙问曰:“章阿伯因何到此,救我性命?”章士成便将女儿被掠,要到山东寻访,路中遇刘宇瑞说起。“令兄婚配伊姐,我恐他路上有失,故同他欲到登州寻访令兄。因昨夜土地祠安歇,贼人前来相害,故舍命相救。不料却是二相公。还有一说,二相公尔乃男子,今何变作女流?”李桂金曰:“章阿伯,既已看破,怎好欺瞒?奴家乃李梦雄胞妹李桂金,女扮男装,同兄前来访缉盗贼。”章士成曰:“尔乃女中豪杰,可敬!可敬,但刘宇瑞曾云:令兄妹同州救驾,朝廷封令兄为武状元,授任登州游击,又不知小姐如何单身到此?又如何中着麻汗药,来到土祠?”李桂金即把入苏州,遇刘宇瑞兄妹,互相结婚起,直至同州救驾、京城保救刘吏部,今封登州游,奉旨微服缉贼,及昨晚投着匪店,哥哥被贼骗去赶马,自己吃茶,谅必中着店婆的麻汗药,便不知人事。幸得阿伯相救,足感盛情。但未知刘宇瑞的性命如何?”章士成曰:“刘宇瑞并无尸首,必是逃走。但昨晚尔们歇的客店,可就是林下向西的?有六七个帮伙么?”李桂金曰:“正是,未知阿伯怎能知道?”章士成曰:“尔道那座店,刘宇瑞要去安息,我早闻知是盗匪店,所以避宿祠中。谁知你们英雄,反去宿歇。”李桂金曰:“家兄亦知是歹店,奈奴家感冒风寒,故此安歇。”章士成叹声曰:“你们兄妹未遇老汉,何等快乐,一遇老汉,便折散兄妹了。看来是我运低带累着尔等。”李桂金曰:“我们一遇阿伯,则阿伯父女拆散,再遇刘宇瑞,则满门亦被奸人陷害,还是我等命运不好,不干阿伯之事。”章士成曰:“不必争辨,大家都有些气运低舛①的。总是令兄未知消息,我心甚是忧虑。”李桂金曰:“家兄有许多本事,谅必无虑,只是奴家中了麻汗药,失落家兄部照,家兄一定回到风阳府去。烦阿伯同奴家共相寻访,然后同尔去寻令媛若何?”章士成曰:“前者刘宇瑞相逢,说着与令兄结姻,老汉便恐路上有失,特此作伴而来。今见小姐,焉有不同往寻之理?”二人遂各处寻了半日,并无踪迹。
章士成曰:“令兄必定如小姐所言,回风阳府去了。只是道路远涉,须有路费,方能前去。”李桂金曰:“奴家带有包袱,被店婆拿去,真是分文断绝,怎生是好?”章士成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我亦将小包裹藏在刘宇瑞大包裹里,被他负去。”李佳金曰:“似此如之奈何?”章士成想道:“我昨日清还饭钱,尚有两余银,藏在身上,我倒忘记了。”即伸手向身上取出一块银献上曰:“这块如何够用?”李桂金曰:“事已紧急,可将此银换来,路上俭省用些。半饥半饱亦可。幸而天不绝我,或者遇着有好人,发心怜阿伯是老人家走路之费,乐助多少。”
言未毕,前面有一老人,面白,五络长髯,头戴皂纱巾,身上穿着一领蓝布袍,脚踏皂绫鞋,骑下雪白马,两个从人随后而来,你道这人为准?乃是孟家庄孟员外,姓孟名淳。因其为人乐善好施,怜贫济困,乡邻多有受其恩惠,人称之为孟好善。自前日同两个庄丁去南乡取账,至今早回来。看见章士成、李桂金如此模佯,问曰:“尔二人在此作甚勾当?”章十成、李桂金上前拜揖,就把前及要回风阳,缺些路费之事一一说明,孟员外曰:“原来如此,老夫失敬了。”章士成、李桂金曰:“岂敢。”原来这员外本是个慈悲之人,一闻此言,遂向身边取出一锭三四两银子,令庄丁送与章士成曰:“不嫌鄙薄,聊作盘缠。”章上成、李桂金曰:“员外厚惠,何以为报?”
孟员外曰:“怎说及报?”章士成将银子藏在身上,同李桂金称谢孟员外,分别策马而去。
章士成对李桂金曰:“此乃小姐福大。”李桂金曰:“怎说这话?”士成曰:“路费既有,须赶紧同回风阳府。”从此二人日间赶路,夜里各床安歇不表。
且说李梦雄自失了妹子、包裹、马匹,空手步行,行至过午,觉得腹中饥饿。只见路上有一座饭店,遂进店来。店内坐着一个小二,架上排着许多
①舛(chuǎn
,音喘)——差错。
食味,怎奈身上没有分文,不敢入内。那个小二,一见李梦雄衣服整齐,即起身向李梦雄曰:“客官且进内,待小人奉敬。”李梦雄心想:此间僻静,无人相识,白吃一顿吧。遂入店在座头坐下曰:“我乃出外人,以饱为率,不用甚么酒肴。”小二曰:“客官不必过谦。”就切了一大盘中肉,一壶烧酒前来。李梦雄暗想:既是有心白吃,且吃一顿醉饱。便就吃了,好似狼吞虎咽一般。须臾间,肉酒俱尽。小二又切上一盘牛肉,再添一壶酒,李梦雄又吃得干干净净,好不十分醉饱。站起身来,将嘴一摸曰:“扰搅了。”即欲出店,小二看不送钞,即上前拦住笑曰:“客官账尚未会,就要起身,敢忘记么?”李梦雄曰:“我看尔为人厚道,不必会账,任凭登记罢。”小二着急曰:“我不识尔,教我如何登记?”李梦雄曰:“即不登记,且等候一会,我实有包裹在后面朋友处寄存。他缓缓行的片刻,也就到此。但先时我亦有叮嘱。他说或是你我道途不相遇的,我吃的饭钱,你可算还店主。”说罢又欲出店,小二忙扯住曰:“我不晓你何方人氏?亦不识尔的朋友?教我等候甚么人到?你请自在等候来。若就要去,快拿钱来!休说话。”李梦雄发怒曰:“我实不还尔钱,看尔做怎么?”小二曰:“怎么!怎么!无钱须将衣脱下与我!”李梦雄闻言大怒,又见小二将池衣服扯住,喝曰:“尔敢如此无礼,你快将衣服剥去罢!”一面说,一面举起左手,向小二面门上狠力一掌。那小二被掌得眼晕,跌倒在地。爬起来再要上前,又怕他打。叫曰:“尔无钱吃我的饭,却又打人。尔若是做个皇帝,也要些些情理。”李梦雄自知少理,不敢斗嘴,低着首三脚作二步,走出店前。
不料旁边来了一少年人,拦住曰:“兄长何故白吃人饭?却又打人,真是不合乎道理!”李梦雄听得声音,抬起头一看,认是刘宇瑞,羞得满面涨红,答曰:“愚兄今日作这丑事,真失脸了。”刘宇瑞曰:“且到店内小酌。
细说前情。”李梦雄曰:“不可,方才我白吃他,弄出事来,岂可再次搅他?”
刘宇瑞曰:“我有多带些银子、不妨。”二人回入店门。那小二一见,喃喃不绝曰:“被尔白吃,还不得干净,却义引人前来做甚?”刘宇瑞曰:“到店再讲,不要胡言。我哥包裹本交我的。只因路上怕失,我缓行些,何怕无钱还尔!尔可再备一盛席前来,重重有赏。”
未知小二肯备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李梦雄密杀陆金万人敌误结胜康
却说刘宇瑞令小二再备盛席前来,那小二暗想:“若再备去,怎知他有银子无银子?若不备去,又怕李梦雄凶恶,打将起来。”口虽诺上连声,只是不动手。刘宇瑞已知其意,五锭银子付与小二曰:“尔可将此银取去,连前账一并算清罢。”小二接了银子,大喜曰:“客官且坐,小人就备来,若要安歇,亦有房屋。”李梦雄、刘宇瑞因要说话,择下一间干净房屋坐下。
小二送上酒菜曰:“客官酒已便了。”刘宇瑞吩咐曰:“小二,尔可去照顾生理,或有呼唤方来,不必伺候。”小二喏喏退去,二人对坐而饮。
刘宇瑞问曰:“闻兄长在同州救驾,又在京中保救家父满门,授任山东登州府游。弟正欲到登州相会,未知何故独行至此?”李梦雄即将同州救驾,京城保奏岳父及封官访盗,昨晚歇店中计,兄妹拆散,失却包裹马匹一一说明。刘宇瑞着惊曰:“据兄所言,那晚若非章士成指点,弟性命想必休矣。”
李梦雄问曰:“章士成却是何等人?”刘宇瑞曰:“就是苏州城外做道士的章士成。”李梦雄曰:“他何处与尔相会?”刘宇瑞即把章士成寻访女儿,山东路上相遇叙起。“弟与兄长结亲,承他美意,一路照顾至此。那晚土地祠折散”说明。李梦雄闻言伤感曰:“原来章士成父女亦失散!昨夜又在土地祠受惊,实在可怜。”刘宇瑞曰:“弟走脱后,章阿伯谅必亦走避,只是走与不走,亦不多哩。”李梦雄曰:“这却为何?”刘宇瑞曰:“他的小包袱,即夹在弟这包裹里,身上并无路费,举目无亲,岂不是走亦是不走么?”
李梦雄叹了一口气曰:“这乃福无双至,祸无单行。实为可伤。”刘宇瑞曰:“兄长被骗追马,令妹有无被害?”李梦雄曰:“舍妹有通身武艺,定然无患。谅他必回风阳,后来自有相会之日,不必过虑。只是愚兄失落部照,今要回京,恳求英国公排解,未知可能保得无罪否?”刘宇瑞大惊曰:“兄还不知律法利害!做官失脱文凭,罪该斩首。”
二人正在议论,忍听得鸾铃声响。举头探看,来了一个黑大汉,腰间一小裹,勒马来到店前。小二手忙脚乱慌出店,扯注辔头。大汉跳下马来,走进店内,亦不观顾李梦雄二人,就在厅上座头坐下,叫小二曰:“快取酒肉来!俺吃罢就要上京去公干。”小二将马缚在店前,连声答应:“就来!就来!”急急切了一大盘肉,取了一壶酒,杯箸放在桌上。那黑大汉大声喝道:“小杯不用,快取碗来斟。”小二急取碗前来。那大汉斟了一碗,一吸而尽。
即举盘取了数块鸡肉,大嚼在吞,犹如饿鬼一般。一碗吃了又一碗,不多时早吃干了一壶酒。小二再盛一壶酒。那大汉并不言语,顷刻间又吃得一壶尽,两盘肉已吃得干干净净。小二再欲去取酒肉。那大汉喝曰:“不要了,俺还要赶路程。”便起身出店,小二忙将马解下。那大汉跳上马,亦不言别而去。
李梦雄见了便大叫小二前来,喝曰:“尔原来是知机的,方才我吃的,教尔记帐,尔就不肯。那大汉生得凶恶,吃的尔并不敢问他酒钱,如此欺善怕恶!”小二闻言笑曰:“那大汉肯吃我的酒肉,便是小人的造化,怎敢问他酒席钱?”李梦雄曰:“如此说来,莫不是尔前生父母么?”小二曰:“二位客官是出路人,便说亦无妨。我过里属青州府管下。离此五十里,有一座山十分险峻高大。此山横踞登州、青州、莱州三州交界,故名为三界山。山上有三位大王,名唤柳望怀、吴仁忠、万飞龙,部下有三五万喽罗,非但打家劫舍,意在图谋天下。官兵不敢惹他,此人乃山上头目,他若吃小的酒肉,便吩咐喽罗,倘遇下山打劫,不许侵取小人的货物,小的便可安稳。怎敢问他酒钱?”李梦雄曰:“他要上京何事?”小二曰:“这却不知,只是屡进京,未知何干?”李梦雄曰:“原来如此!”便对刘宇瑞曰:“贤弟且坐,今晚就此安歇,我要解手便来。”刘宇瑞曰:“兄长请自便。”李梦雄离店飞步追赶。
且说那头目多吃了酒,坐在马上彼风一冲,酒性发作,涌在心头,在马上颠颠倒倒,睡眼朦朦,犹如杨柳摆风。李梦雄赶了四五里,早已追及。四顾无人,手举剑向马屁股挥去,砍开了后腿。那马骨折,扑地倒了,那头目跌下地来。因带着酒醉,难以爬起。这头目正在地上乱爬,李梦雄再一剑,早将头斫断。解他腰间的包裹,束在自己衣内,随将死尸并死马拖去,掷在坑陷中。再将首级随埋在林间,然后将地上血迹胜上泥搅散。急回店来,已是上灯时候,店门将关闭了。李梦雄入店。刘宇瑞问曰:“哥哥为何到此时回来?”李梦雄曰:“腹中绞痛,故缓了许久。”二人进房,小二点上灯火,叫声:“客官安寝,小人亦去睡。”随往外面不表。
李梦雄闭上房门,停了半晌,四处静悄。李梦雄方解下包裹,对刘宇瑞曰:“贤弟认得此物否?”刘宇瑞笑曰:“此莫非是那个吃醉黑大汉的物么?
哥哥真好心策,昨夜失脱一个,今便夺得一个抵账。”李梦雄曰:“不是此等话说,方才店小二说三界山贼马,如此猖撅。我料是劫驾的响马,故赶去杀死他。未知此包裹内有甚么物件,待我解开一看。”刘宇瑞曰:“哥哥如此见识,极好,小弟万不能及。”李梦雄曰:“贤弟休得褒奖。”即解开包裹一看,内有两件衣裤,数十两银子,并一封书信。取起细看,封缄甚固,皮写着书“呈上刘公公亲启。”傍写三界山柳望怀等拜禀。李梦雄大惊曰:“敢是刘瑾通贼劫驾?”刘宇瑞曰:“朝廷如此厚待,刘瑾怎敢反叛?谅有别事,拆看便知端的。”即把封口细细看开,只见上面写着: